張燦楓,山東濟寧人,執(zhí)業(yè)律師。2007年開始學詩,2012年獲第四屆中國詩歌突圍年度詩人獎。
風吹過來了,云沒有過來。它們擁在一起
取暖
藏人的墓地,漢人的墓地,回族人的墓地
都在恰卜恰東面的小山包上——
山是它們的,我從沒有想過要爬上去
只是遠遠地站著,默默張望
現(xiàn)在,它們已經(jīng)離去。草叢中的糞蛋蛋
在太陽底下,念珠一樣閃光
山頂上白云還在,變幻著,像一個人
反復念叨一句我聽不懂的經(jīng)文
偶爾,在山道上可以看到一輛貨車
或三輪車,又把它們從深山里拉了回來
——送別牧馬兄弟
從恰卜恰到西寧、蘭州,有條河該多好
兄弟,我多希望你涉水而去
直抵皋蘭山下
就像咱們在鐵蓋草原上遇見的那匹白馬
那時,風從山上吹下來
油菜、青稞、綿羊、牦牛,包括我
似乎都在瞬間變形
只有你們保持了原來的模樣
咱們摟在一起,拍照
而它,甩開蹄子跑向?qū)γ姘自葡碌纳綄?h3>在溝后水庫
溝后水庫延伸到什乃亥草原
就是淺淺的水灘了
不時有牛羊過來飲水
順便把影子留下
它們在草原上吃草時
也把影子留下
對于水里的影子
它們有時會瞪著眼看一會兒
對于草原上的
它們連看也不看
更大的影子
是天上的白云留下的
它們罩在其中,一樣渾然不覺
看到它們的時候,并不知道它是哪一只
都是羊的模樣,靠墻站立著,警覺地張望
其中,有一只分外鎮(zhèn)定,彎彎的角
在泥地上投射出微涼的影子
直到卓瑪把它拖住,我才確定就是它了
它掙扎,它沖撞,可是無濟于事
她熟練地把它捆上,扔進捷達的后備廂
車子往格爾木方向駛?cè)?p class="verse">窗外掠過一片又一片衰頹的草場
路不好走,不時聽到它和車體的撞擊
正午時分,車在下曲溝停下來
他們把它拴在一棵榆樹上
碩大的樹蔭里,它撒了泡尿
他們吃飯,喝茶,聊天。歇息夠了
又把它捆上,用繩子勒緊它的口鼻
它蹬了蹬腿,又撒了泡尿
自始至終,都沒有吭過一聲
完全不像魯西南的山羊,在販賣途中
就一長一短地叫,聽起來像小孩子的哭號
隔著窗子遠望,那面斜斜的山坡上,又多
了幾塊墓碑
用紅布包裹著,好像要嫁到山后去的新娘
早晨下的一場雪,到了這個時辰,只剩下
些許冰凌
黃昏自云端涌來,帶著輕微的膻味
是什么終日懸掛在樹上,或為葉子,或為
一方手帕
剛才接到電話,聽說某人明天,就要坐火
車南下
點著一支煙,慢慢吞下,恰卜恰的寺院還
得進一步涂刷
晚飯后去散步,常常是走著走著
就到了小城的盡頭
也就是,到了山腳下
往哪個方向走,都一樣
折返回來,走著走著
就看不到那些山了
這樣的傍晚,我才意識到
我,其實是
終日行走在山坳里
這只能怨我和那些山
都長得太矮了
我們隔著恰卜恰的樓房
隔著高大的藏人、回族人
隔著長長的辮子、頭巾
隔著變幻無常的云彩
誰也望不到誰,誰也想不起誰
再往上去,就有雪了。總有那么一些羊
喜歡去雪地里覓食,也許雪線以下
草太綠了。貢布說:這樣的羊
都是天上的星星轉(zhuǎn)世來的
它們?nèi)ツ抢?,只是為了找見回家的?p class="verse">貢布還說:在五月,這樣的羊
是最好吃的。天色暗下來了
它們,一步,一回頭
重新回到羊群里,我看它們
也沒什么特別的,就是一些白色的羊
城外的小山包上,有大片大片的墓碑
覆于其上的雪,已率先化掉
死去的藏人仿佛有歷久不衰的余溫
每到初春的時候,就釋放出來
兩只羊不知是上山,還是下山
在那些墓碑中間,來往晃蕩
來自什乃亥草原的陽光,經(jīng)過了它們
在恰卜恰一扇緊閉的窗前,忽然癱軟下來
轉(zhuǎn)山的時間還沒到。緊閉的大門前
只有一個女人一次次站起,又一次次匍匐
下去
檐下的經(jīng)幡已經(jīng)破損,它們緊緊纏在一起
好像知道,不久之后就要被換掉
正午的陽光拋下萬千螞蟻,噬咬著我們
直至我們鉆進一輛白色小客車里
車子將再次進入峽谷,再次遇見綿羊、
牦牛
還有被柔巴和青措視為神靈的石羊
最終,我們將再次回到褐黃的懸崖上
一群烏鴉早就等在那里,俯瞰了我們好久
風吹過后,麥子、下午五點的云
留下了它的形狀
田埂上,老貢布
獨自一人走向麥田的盡頭
那里一片通明
好像有什么在燃燒
他一直走下去
似乎在天黑之前
就能加入——
那一場遙遠、盛大的火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