秦九鳳

兩對新人，一場婚禮，許明愛人孔原被灌得酩酊大醉

1992年秋天的一天，筆者在周恩來生前衛(wèi)士韓福裕的帶領下，到北京木樨地拜訪曾擔任過周恩來秘書的楊純。見面后，老人家熱情地和我握手，稱我“老鄉(xiāng)，快請屋里坐”。

落座后，韓福裕疑惑地問：“楊老，您也是淮安人嗎？”“不是，不是?！睏罴冃χ卮稹！澳悄阍趺捶Q老秦是老鄉(xiāng)？”“1940年我走出校門，投筆從戎，抗日保家，第一站就是到他們淮安，擔任淮陰地委書記?！睏罴儤泛呛堑亟忉專八晕乙恢卑鸦搓?、淮安看成是我的第二故鄉(xiāng)?！?/p>

楊純在講了她當年在淮陰、淮安的許多往事后，又說起了她在新中國成立后不久，從上海市松江地委書記任上被調(diào)到北京中南海西花廳任周恩來秘書、分管農(nóng)業(yè)的事。

她說，我到西花廳上班后，認識的第一個人就是當時擔任總理辦公室副主任的許明。許明是一個很有才華、有能力的女性，在延安工作時就多次受到領導表揚。她在總理辦公室工作多年，分管過文教工作、機要工作和政法工作。我和她兩人坐面對面辦公桌。許明很能干，和我說了許多在總理辦公室工作要注意的事。特別是她說到她結婚的事，我至今仍記得清清楚楚。

許明他們是在延安結婚的，時間是在1939年的9月初。她的丈夫孔原，原名叫陳鐵錚，是一位從1924年就投身革命的老共產(chǎn)黨員。后來，他成為新中國第一任海關總署署長，還曾擔任過我國對外貿(mào)易部副部長、中共中央調(diào)查部部長等職。許明當時在中共中央社會部工作。她和孔原當時都是延安革命隊伍里的活躍分子，都是知識分子，人緣關系也都特別好。

碰巧的是，和許明、孔原同一天結婚的還有一對夫妻，那就是鄧小平和卓琳。于是，“兩場芝麻一起打”，兩對新人，一場婚禮，地點就在延安楊家?guī)X毛澤東住的大窯洞前。毛澤東和江青、劉少奇、張聞天和夫人劉英、秦邦憲、李富春和夫人蔡暢等在窯洞前廣場上濟濟一堂。那時的婚禮也沒有什么儀式，除了兩對新人四個人并肩合照了一張照片，到場的來賓只是祝福、祝賀，然后集體聚一次餐外，其他就沒有什么了。當時在窯洞前，用長木板一搭就是桌子。吃的主食是當時延安特有的黃燦燦的小米飯，穿的則是清一色的土布灰軍裝，內(nèi)襯白汗衫，連兩對新人也不例外。當然，在中國幾千年傳統(tǒng)文化里，“無酒不成席”，婚宴喝酒是少不了的。在席間，有幾位愛熱鬧的男同志，借著這兩對新人的結婚喜慶，捉弄起新郎來，大家你一杯、我一杯，很快，孔原被灌得酩酊大醉。結果，新婚之夜，許明打掃了一夜衛(wèi)生。而鄧小平有敬就飲，最后卻仍泰然無事。事后，參加婚禮的劉英不解地問張聞天：“小平的酒量真大呀！喝了那么多酒都沒醉?！睆埪勌煨χ嬖V她：“他喝的是假酒?！痹瓉砝罡淮旱壤蠎?zhàn)友早在留法勤工儉學時就知道鄧小平酒量有限，便和時任中共中央高級黨校校長的鄧發(fā)，事先給鄧小平弄了一些冷開水，裝在酒瓶里假充白酒，才使得鄧小平從容“過關”。

因為心直口快，她先后得罪了江青和陳伯達

“文化大革命”開始后，毛澤東在天安門廣場接見紅衛(wèi)兵，成千上萬的紅衛(wèi)兵像潮水一樣涌往北京，這使北京的接待工作壓力巨大。周恩來只好減少他的睡眠和休息時間，既要一絲不茍地做好毛澤東等人的安全保衛(wèi)工作，又要管好來到北京的千百萬紅衛(wèi)兵們的吃喝拉撒睡。他實在忙不過來，就讓周榮鑫、許明等幫助他做一些工作。

1993年筆者在北京西花廳采訪時，聽當時在西花廳工作的馮佩榮說，一次江青給總理打電話，前前后后啰嗦了一個多小時，許明等幾個秘書只好拿著急需處理的文件守在總理辦公室門外等待總理批閱。當江青終于掛斷電話，總理忙著處理事情時，心直口快的許明拿起電話回撥江青：“請首長以后打電話能不能簡潔一點，總理實在太忙了……”許明話還未說完，江青那頭就掛了電話。許明的這一做法等于是主動得罪了江青。

其實，早在“文化大革命”開始前，許明就曾得罪過江青。江青任中宣部電影處處長，有一次審查電影時要許明去參加。在討論電影《武訓傳》和其他一些電影時，江青原以為許明會附和她，幫她“抬轎子”，誰知許明卻發(fā)表了一些自己的看法。這些意見原本是十分中肯的，但自以為是的江青卻根本聽不進去。后來，一些被江青否定的電影卻被周恩來看好。于是，江青又懷疑是許明在周恩來耳邊吹了風，甚至無端懷疑許明在周恩來那里說了她的壞話。這次許明又公開頂撞自己，她更加對許明懷恨在心。

不久，在一次會議上，江青見到總理辦公室主任兼國務院副秘書長童小鵬，板著面孔問：“童小鵬，許明是彭真安排在總理身邊的一顆‘釘子，你知道不知道？”童小鵬和許明在一起工作多年，彼此都很了解，就如實回答說：“我不知道?！蓖※i又進一步解釋說：“許明調(diào)到總理辦公室的事我是知道的。她原來在中央社會部工作，進城后她在海關總署當辦公室主任。她是由中央組織部按正常調(diào)動程序調(diào)入總理辦公室的。她分管文教，與彭真沒有直接工作上的往來。當然，彭真是中央書記處書記，有時開會，總理派許明去旁聽，許明聽了之后回來要向總理匯報。這屬于正常的工作關系，我看不出她是彭真安在總理身邊的‘釘子?！?/p>

童小鵬的話使江青很不高興，她氣呼呼地走了。

當時，江青正在羅織許明的“罪證”，說許明是彭真安插在周恩來那里的“釘子”，這既是要置許明于死地，也是要把彭真與周恩來聯(lián)系起來，因為彭真是在“文化大革命”一開始就被打倒的，周恩來也應該難脫干系。顯然，江青的用心十分險惡。

紅衛(wèi)兵聯(lián)絡總站成立后，周恩來派許明到西安門國務院接待站去負責接待工作。“中央文革小組”的新貴們經(jīng)常要到接待站去，向紅衛(wèi)兵們灌輸他們極“左”的那一套。當時，在紅衛(wèi)兵中流行一首打油詩：“老子英雄兒好漢，老子反動兒混蛋；龍生龍，鳳生鳳，老鼠養(yǎng)兒打地洞。”“中央文革小組”的成員戚本禹聽了很高興，但多數(shù)紅衛(wèi)兵卻不同意，說這是“唯成分論”。為此，兩派持不同觀點的紅衛(wèi)兵就在接待站進行辯論。戚本禹見狀就將打油詩改了一下，還對正在接待站的許明撒謊說，這是陳伯達改的。當支持原來打油詩觀點的紅衛(wèi)兵責問為何要改打油詩時，誠實的許明就告訴他們說是陳伯達改的。陳伯達是“中央文革小組”組長，說他改的紅衛(wèi)兵們自然無話可說了。

這一事情被陳伯達知道后，陳伯達十分不滿，他就以他到接待站后許明不熱情接待為由，在江青面前告了許明一狀，江青正在羅織許明的“罪證”，立即如獲至寶，馬上寫成材料告到毛澤東那兒。當時，“文化大革命”的火才剛剛燒起，毛澤東不能容忍有任何阻礙，就直接在材料上批了“此人（指許明）不適合做接待工作”，交周恩來處理。

許明得悉主席的批示后，內(nèi)心精神終于崩潰了，她為了解脫痛苦而服下大量安眠藥……

毛澤東的批示到了周恩來辦公室后，西花廳的一般工作人員是不可能看到的，而許明是國務院副秘書長兼總理辦公室副主任，因此，她有條件看到。她在反復看了毛澤東的批件后，心里害怕極了。

“文化大革命”開始前不久，許明的丈夫孔原已調(diào)任中共中央調(diào)查部部長。他是一位著名的老革命活動家，不僅工作上有才干，而且人品極好。然而，“文化大革命”的風暴刮起來之后，人妖顛倒、清濁不分?？自芸毂诲e誤地加上許多罪名：反革命分子、特務分子、走資本主義道路的當權派……從而被紅衛(wèi)兵揪斗、監(jiān)視和關押。他和許明的小兒子孔丹還是個中學生，因為組織西城區(qū)紅衛(wèi)兵糾察隊（簡稱“西糾”）專門制止武斗和打砸搶，受到周恩來的看好與支持。江青哪能容忍得了，她采取突然襲擊的辦法，在1966年12月16日于首都工人體育館召開“北京市中學生批判資產(chǎn)階級反動路線誓師大會”。開會前，江青不告訴周恩來會議內(nèi)容，卻又通知周恩來到場，然后當著周恩來的面大罵“西糾”是反對無產(chǎn)階級文化大革命的反革命組織，是鎮(zhèn)壓革命造反派的劊子手，參加這個組織的人都是“保皇派”，勒令其解散。于是，作為“西糾”領導骨干成員的孔丹也被江青投進監(jiān)獄。更令許明不能理解的是，她家中年邁的老母親竟也被紅衛(wèi)兵抓走，一個原本幸福的家庭被搞得支離破碎。本來就有著很大精神壓力的許明見到毛澤東的批示之后精神上終于崩潰了。12月23日，她為了解脫痛苦而服下了大量安眠藥。

筆者于1991年秋在北京西黃城南街拜訪周恩來貼身衛(wèi)士韓福裕時，曾聽他說，許明在服下安眠藥后，悲憤地向總理寫了遺書。遺書上說：總理、大姐，多年來受到你們的培養(yǎng)、照顧，在我弟弟被劃為右派時，你都沒有把我調(diào)離總理辦公室?，F(xiàn)在，無產(chǎn)階級文化大革命方興未艾，偉大領袖毛主席要我們在游泳中學會游泳，看來我這次是游不動了……但是，我是無罪的！我丈夫孔原是無罪的！我兒子丹丹也是無罪的！

就這樣，這么一位才女、一位非常有能力的老革命工作者，沒有在敵人的槍林彈雨中倒下，卻因江青的無端報復而犧牲在和平時期。

韓福裕還告訴我，許明是在臥室內(nèi)服藥自殺的。事前，她把室內(nèi)打掃得很干凈，收拾得也很整潔。然后她鉆進床底，躲到床下。由于床單外沿垂下，擋住了人們的視線，她的遺體幾天后才被發(fā)覺。

筆者沒有見過許明，但在周恩來紀念館工作期間征集到一份她生前批示的手跡。那鋼筆字寫得十分秀麗。這份批件現(xiàn)在由周恩來紀念館收藏著。

（責任編輯：徐 嘉）

鏈接：

許明，原籍河北省滄縣（今滄州市），原名朱玉筠，曾用名竹萍，1919年6月出生于遼寧省錦州縣（現(xiàn)錦州市），1934年后，先后就讀于天津美育中學、河北省第二中學、北平女子二中，1936年4月加入中國共產(chǎn)黨。1937年10月，她到延安中央黨校第十二班（理論班）學習；1939年5月到中共中央社會部任秘書；1940年5月跟隨周恩來赴重慶從事黨的秘密工作，任西南工委秘書；1948年12月底到撫順工作，任中共撫順市委秘書長（中共撫順市委第一任女秘書長）兼婦委書記。新中國成立后，1949年10月，許明被調(diào)到北京工作，歷任海關總署人事處處長、辦公廳副主任。1953年調(diào)到周恩來身邊工作，先后任總理辦公室秘書、副主任、國務院副秘書長等職?！拔幕蟾锩逼陂g，許明受“四人幫”迫害，于1966年底服安眠藥含恨自殺。1979年4月30日，中共中央為她舉行了追悼會。參加追悼會的有李先念、楊尚昆等中央領導，他們對許明為黨和人民的偉大事業(yè)做出的貢獻給予了充分的肯定和高度的評價。