余瑋
毛澤東重上井岡山、毛澤東秘回故鄉(xiāng)韶山、毛澤東暢游長江……偉人一個個經典的瞬間、一段段珍貴的回憶都被定格在一張張照片上,而這些照片連著同一個名字——著名新聞攝影家錢嗣杰。
歷史學家用自己的筆書寫歷史,而錢嗣杰則是用相機真實地記錄著歷史。他家有一本特別的相冊,里面裝滿了錢嗣杰本人和毛澤東等領袖們的合影,也有一張張他所拍攝的歷史瞬間。走近這位新聞攝影大家,儼然是在回放一個個有關紅色傳奇的鏡頭。
“面試”時,毛澤東說:“你姓錢,你有錢啊,我可是無產階級啊”
1964年,錢嗣杰跟隨周恩來總理出訪非洲10余個國家,出色完成了新聞拍攝任務。7月的一天,正在剛果采訪的錢嗣杰突然接到北京新華社總社電報:須一周內回國述職。他二話沒說,立即搭乘最快的航班取道阿爾及利亞返回北京。一下飛機,顧不上回家,他就直奔時任新華社社長吳冷西的辦公室?!拔覀兊纳玳L吳冷西一看到我就說,調你進中南海,做毛主席的專職記者,到中南海工作?!甭牭竭@個消息時,錢嗣杰真有點不敢相信自己的耳朵。
事后,錢嗣杰才知道,調查人員已對他本人及其家庭情況進行了詳細的調查了解,以至于老家的鄉(xiāng)親們都猜疑是不是忠厚的小錢犯了什么錯誤。
錢嗣杰初見毛澤東是在1950年。當時,時任中央新聞總署新聞攝影局攝影記者的錢嗣杰,在兩位老記者的帶領下,去北京飯店采訪外事活動(捷克國慶招待會)。初次擔綱,錢嗣杰既緊張又興奮。當看見神采奕奕的毛澤東出現時,平生第一次親眼見到偉人的錢嗣杰忘情得直鼓掌。毛澤東并沒有注意到這個毛頭小伙,很快走了過去。一旁的老記者低聲問道:剛才主席情緒很好,你拍了嗎?這一問,錢嗣杰才想起肩負的重任,腦袋里“嗡”的一聲,于是慌慌張張地按下了快門。后來,這張照片是經過剪裁后才用的,因為毛澤東不在照片中間。10多年后,上級調他去主席身邊工作,錢嗣杰心里有點“陰影”,生怕出現閃失。
“給主席當攝影記者,太光榮了!要知道新華社好幾百人吶,能選到我,我是又高興又緊張吶!”錢嗣杰說起當年的事情,依然興奮不已。“這個工作責任太重大,壓力也挺大,是不能出一點問題的,可以說非常重要。比如說這個照片,今天主席活動,已通知各報,那天晚上版面都給你留著天窗呢,照片必須得補上去。所以那一段工作確實也很緊張,也很高興。但是,照片發(fā)出以后,這個心老是吊著?!?/p>
到中南海的第一天,時任公安部副部長兼中央警衛(wèi)局局長汪東興領著忐忑不安的錢嗣杰去見毛澤東。正值夏季,一路上錢嗣杰緊張得汗?jié)褚律馈R灰娒?,毛澤東看出了錢嗣杰的心情,握著他的手請他坐下,嘮起了家常:“你多大了,么子地方人,叫么子名字???”“報告主席,我姓錢,叫錢嗣杰,是黑龍江黑河市人,祖籍山東平陰?!薄昂寐?,你姓錢,你有錢啊,我可是無產階級??!”毛澤東風趣的談話讓周圍的人都笑了,也讓錢嗣杰緊繃的神經一下子放松下來,說話和動作也自然了。
交談中,錢嗣杰簡單地匯報了自己在非洲工作的情況和所見所聞。毛澤東聽完后,高興地說:“將來我們要一起工作了,以后見面的機會就多了?!卑雮€小時的談話完全改變了錢嗣杰對主席的印象:他并不是人們想像中的那么嚴肅,而是非常幽默、平易近人。
“面試”后的第二天,上級就通知錢嗣杰搬進中南海辦公,成為毛澤東的第三任專職攝影師。那時,由于電視設備不過關,電影的成本又太高,因此記錄國家領導人日?;顒拥氖侄沃饕桥恼??!澳莻€年代,領導人接見外賓一般不做擺拍,他們的一舉一動很難預判。握手呀,談話呀,他不考慮你記者不記者的”。
對于時常在身邊按動快門的攝影師,毛澤東的反應是“不干預。你什么時候照,你愿意照你就照,從來沒拒絕過我。當然,有的時候下去參觀,他會說你多照些群眾,他希望照和群眾在一起的那些場面。我在主席那里那么多年,他沒有說看看照片,報紙登得好不好,沒有。他不管這個事情”。作為專職攝影師的錢嗣杰,不僅要拍攝一些正式會見的場面,還要善于捕捉領袖生活的瞬間?!懊看沃飨顒忧?,我都要認真檢查相機的功能,檢查膠卷是否上好,不敢有任何懈怠。我隨時都背著兩臺相機——祿萊(Rolleiflex)和萊卡(Leica),都是德國制造的,以防萬一。雖然不如現在的功能齊全,但性能絕不差”。由于當時拍攝的照片除公開采用和部分留作歷史資料外,其余圖片必須銷毀,“有人監(jiān)督銷毀,在一個封閉的爐子里燒毀,燒后也要檢查一下灰燼,看看是不是完全燒完了,記者不得私自留底”,因此,錢嗣杰保存下來的照片并不多。
錢嗣杰介紹說,毛澤東習慣坐火車下去調研,每到一個地方,“往往請地方干部,省長、省委書記什么的到火車上來匯報——他就不下車了。主席怎么考慮呢?他說,我到一個地方去,那個地方又要準備我住的地方,又要好多干部陪,很多麻煩事,這樣不給地方增加麻煩,見完了火車就開走了,到火車上來談好”。
“在主席身邊工作的6年是我一生中最幸福、受益最多的時光,同時也是最緊張、壓力最大的一段日子。”錢嗣杰說,主席是夜貓子,喜歡熬夜,生活沒有規(guī)律,作為他身邊的工作人員,必須時刻準備著?!爱敃r來訪的外賓主要由外長和總理接見,一般情況主席是不接見的。不過,為了外交工作的需要,主席也接見一些外賓,但沒有時間表,而完全是按照他的習慣來決定的。外賓可能正在天安門或長城參觀,如果這時主席說可以見,那就立即通知外交部安排接見”。
錢嗣杰回憶說,主席的行動是高度保密的,往往是突然通知要出發(fā),工作人員就要緊急集合,直到上了火車才知道目的地。此外,主席每年國慶節(jié)后就要南下,去上海、杭州、武漢、江西等地,一呆就是幾個月。到了春天,工作人員輪流回北京取換季衣服并休息一個星期。在領袖身邊工作,保密工作肯定是首要的,“比如跟隨出去視察,家屬都不知道我們到哪兒去,也不打電話,也不寫信的”。
毛澤東走在井岡山大道上,和大家打著招呼,激動的人群沸騰起來了,口號聲在井岡山回蕩
1965年3月16日,毛澤東乘專列到達武昌,44天后離開武漢到長沙,5月21日再從長沙出發(fā),經株洲、醴陵、攸縣、茶陵、蓮花、永新、寧岡,沿著1927年秋收起義的路線重上井岡山。
錢嗣杰記得,5月22日路過茶陵時,時任湖南省委書記張平化夫婦和汪東興及湖南省公安廳廳長李強等,陪同毛澤東接見了茶陵縣委、縣政府領導班子全體成員,并與他們合影。當時,太陽迎面照來,錢嗣杰連拍了兩張。毛澤東站起身來,說:“這次不能和大家多談了,要趕路上井岡山,謝謝同志們?!?/p>
照完相后,毛澤東一行乘車從茶陵出發(fā),約一個小時后進入湖南與江西交界的界化垅。界化垅一半屬于湖南省茶陵縣,一半屬于江西省蓮花縣。司機認真地向毛澤東稟告,現在已進入江西省的蓮花縣。
蓮花是井岡山根據地六縣之一,是毛澤東重上井岡山到達的根據地第二個縣。毛澤東忍不住輕輕地掀開車簾,向外面看看,可能想到保密紀律,他又無奈地放下了手,深情地說:“1927年9月,秋收起義部隊在蓮花橋頭村住了一個晚上,第二天翻過一個山頭,來到永新縣地盤,這叫避實就虛。”說這話時,毛澤東眼睛閃著光芒,嘴角掛著微笑,好像在回味著那一段值得驕傲的“紅色經典”。
小車隊沿著茅坪通往茨坪的山路蜿蜒而上,約半個小時就到了黃洋界。前導車按照事前的安排,停了下來。毛澤東等不及讓警衛(wèi)人員開車門,自己就打開車門走了出來,向大家手一招,大步向山頂走去。
毛澤東站在黃洋界上,極目遠望。這時,山風颯颯,護士長遞來風衣,汪東興接過給主席披在肩上。走了幾步,大家來到一座木頭做的紀念碑前,碑身南面是朱德寫的“黃洋界紀念碑”幾個大字,北面寫著印刷體毛澤東詩詞《西江月·井岡山》,張平化仰視著碑文,激情地讀了起來:“山下旌旗在望,山頭鼓角相聞。敵軍圍困萬千重,我自巋然不動。早已森嚴壁壘,更加眾志成城。黃洋界上炮聲隆,報道敵人宵遁。”
這首當年的井岡山詩詞,激起毛澤東心潮澎湃,他大聲地說:“這首詞是1928年9月初寫的。那時剛剛在黃洋界打退湖南、江西兩路敵人的進攻,那一次我不在山上,井岡山的兵力不足一營人,好危險哦!”
隨后,毛澤東笑著請錢嗣杰給他和張平化夫婦在黃洋界紀念碑前合影留念。
小車隊依次繼續(xù)前進。從黃洋界到茨坪僅17公里,毛澤東不時興奮地拉開車簾,細覽沿路井岡山那峰、那云、那松、那石,若有所思。下午6時30分左右,一行人到達井岡山山頂之鎮(zhèn)——茨坪,毛澤東下榻在茨坪賓館一樓的115號房間。
在房間內,賓館的工作人員請毛澤東在一張寬大的沙發(fā)上坐下來,稍事休息。毛澤東環(huán)視四周,臉上流露出喜悅的神色,連連夸贊說:“這可和當年大不一樣了!那時敵人前堵后追,我們靠兩條腿拼命走,上山1000多里路走了半個月,這次坐汽車兩天就到,還是機械化好……”錢嗣杰等聽了都笑開了。
錢嗣杰說,在茨坪的日子里,主席改變了他夜間工作、上午休息的習慣,而是每天早上吃完早飯就去散步;在滿目青翠的山林中,他大步流星地走著,常常把跟隨他的工作人員落下很遠,大家都贊嘆主席的身體真是棒極了。有時,主席會用他手上拿著的那根竹拐棍當成“開路棍”,比比劃劃地在前蹚路,就好像是回到了38年前似的,那樣生動活潑、那樣豪情滿懷……
一天飯后,毛澤東在山間散步時,望著疊翠的青山講了起來:“井岡山是座好山哩!地形條件好,群眾基礎好。當年我們在井岡山生活條件是很艱苦的,住的是破草房,吃的是紅米飯、南瓜湯……”這時,錢嗣杰搶拍了一張毛澤東散步的照片。聽到咔嚓一聲,毛澤東抬起頭,接著轉過臉問陪同人員:“井岡山現在還產紅米么?”
在場的汪東興清楚,毛澤東在中南海一直愛吃紅米飯,愛吃紅薯、芋頭、玉米、馬齒菜等等,可來井岡山快兩天了,還沒見到他吃紅米飯,便趕緊回答說:“有,有!”并補充說,“主席,去年你吃的紅米,就是從江西買回去的?!薄芭丁泵珴蓶|不再講話,繼續(xù)散步。第二天,毛澤東的餐桌上增添了一碗紅米飯。
“久有凌云志,重上井岡山。千里來尋故地,舊貌變新顏。到處鶯歌燕舞,更有潺潺流水,高路入云端。過了黃洋界,險處不須看。……”談起井岡山,錢嗣杰不由得吟起毛澤東的詞《水調歌頭·重上井岡山》。吟畢,錢嗣杰感慨道:“這闋詞是主席當年5月27號下午在井岡山填的,全詞既表現了對井岡山的深切懷念,又贊美了井岡山的嶄新面貌和不為任何艱難險阻所嚇倒的革命精神,更是表現了主席寬廣博大的胸懷。”
5月29日,毛澤東就要離開井岡山了。臨別前,他希望見見當年的革命老戰(zhàn)士,與井岡山人民話別。下午,井岡山廣播站反復播送著一條大會通知:“全山革命同志請注意!全山革命同志請注意!今天下午4點鐘在茨坪賓館門前召開廣播大會,請相互轉告?!?/p>
不多時,背著兩部相機的錢嗣杰看見在茨坪賓館餐廳門前,幾十個老赤衛(wèi)隊隊員、暴動隊隊員、烈士遺孀,站了里三層外三層。時任井岡山管理局黨委書記袁林激動地說,毛主席到井岡山來了,來看望大家,馬上要接見大家。大家一聽頓時興奮起來。
不一會兒,毛澤東帶著大家熟悉的笑容從賓館大門走了出來,“毛主席!”所有的人在那一瞬間都愣住了,主席真的來看大家了,真的站在大家面前,人們一個個激動得忘了說話。毛澤東依次握住這一雙雙當年給紅軍生死幫助的粗手。握完手后,管理局的同志請毛澤東和井岡山新老同志、烈士遺孀一起照了一張相。錢嗣杰說,由于考慮不周,相片洗出來一看,第一排兩邊站的幾乎都是管理局干部,老赤衛(wèi)隊員和烈士家屬倒站在了后面。
當天,錢嗣杰照的第二張相片是毛澤東和寧岡等縣老同志、烈士遺孀一起合影。當時,革命烈士袁文才的發(fā)妻謝梅香坐在第一排。袁林剛準備介紹,毛澤東已經認了出來:“袁嫂子”,一句當年在井岡山大倉村第一次見面時一樣的稱呼,讓謝梅香的眼淚“嘩”地流了出來,她忘記了回答,只是呆呆地仰望著毛澤東,激動得說不出話來。
毛澤東在井岡山住了多日,除相關人員外,住在茨坪的絕大多數群眾都不知道。當毛澤東出現時,“毛主席?”“是毛主席!”人們都驚呆了,有的人揉揉眼睛,看是不是在夢境,有的人激動地舉起右手,喊起口號。毛澤東大步流星地走在井岡山大道上,高舉著右手和大家打著招呼。激動的人群沸騰起來了,“毛主席萬歲!”口號聲隨著松濤久久地起伏。
這一天,毛澤東沿途接見群眾3000多人,茨坪當時常住人口也只有幾千人,幾乎是老老少少傾巢而出?!半x開井岡山時,主席的心情非常激動,老人家在沙石路上走得很慢,頻頻地向兩旁的群眾揮手。這次主席上井岡山醞釀很久,考慮得比較深遠。重上井岡山所有活動我都拍了照,照了100多幅照片,新聞電影制片廠舒世俊、賈秋和也拍了短片。在我印象中,主席本來還要去延安的,‘文化大革命爆發(fā)后,就沒有去成。過去的艱難歲月在老人家心目中印象很深,革命的使命在老人家的心目中地位很重。重上井岡山,主席的心情一直很振奮”。
謎一般的11天里,貼身走近領袖,攝影生活與工作中的點點滴滴
1966年6月16日,毛澤東的專車抵達湖南長沙。第二天,他回到了故鄉(xiāng)韶山,直到6月28日,他才戀戀不舍地離開。
6月17日下午,烈日炎炎,氣溫高達35℃,4輛汽車緊緊連成一線,奔馳在長韶公路上。毛澤東坐在一輛灰色吉姆車上,為他開車的是湖南省委接待處技術最好的司機趙毅雍。另一輛白色吉姆和一輛吉普車上,坐著時任湖南省公安廳長李強、副廳長高文禮和新華社記者錢嗣杰等人。最后一輛大卡車,拖著毛澤東的8個大書箱和一些生活物資。
車隊進入韶山沖,毛澤東叫司機趙毅雍慢點開,自己側著身子往外看,車子開過一個S形的彎道時,毛澤東回過頭來看了看自家的祖居。車進了滴水洞,在一號樓的大門口停下。毛澤東走下車,一股清風吹來,他深深地吸進一口清香的空氣,頓覺心神舒暢。他高興地連聲說:“好地方!好地方!”接著,毛澤東用手往左側的山頭一指,給第一次到韶山的錢嗣杰等當起了講解員:“那是龍頭山,龍頭山過去叫黃田坳,從前以黃田坳為界,山那邊是湘鄉(xiāng),山這邊是韶山。韶山屬湘潭,所以黃田坳又叫湘潭坳。”他又指著右邊的山脈說:“那里是牛形山,山的形狀像只水牛,小時候,我到外婆家去,就是走的這條山溝;東北邊那個高山上有個大石鼓,過去常有老虎到石頭上乘涼,所以叫虎歇坪。我的祖父母就葬在那塊地方。”
錢嗣杰回憶說,毛澤東此次回故鄉(xiāng),是“絕對保密的”?!爱敃r去了以后沒有對外報道,只有中央個別領導知道。主席到滴水洞也是休息,在那兒也沒什么活動,每天大半的時間在室內伏案工作,任何外人都不見,除了看書、批閱文件外,就是思考問題。累了便出來散步,一般是下午4點左右,從一號樓走到韶山水庫大壩邊。不過,散步少,比在北京和在外地少。那時候好像氣氛不一樣,好像他在屋里辦公時間比較多,那幾天出來得并不多?!卞X嗣杰回憶道,這段時間的毛澤東寡言少語,神情凝重,不像以往那樣與工作人員交談,工作人員也生怕打擾他的思緒,連運送東西都盡量繞道走。
6月21日,晴空萬里,烈日當空。下午兩點左右,73歲高齡的毛澤東在幾名工作人員的陪同下,來到了波光粼粼的韶山水庫游泳。毛澤東在水中游動,不時表演“睡覺”、“坐凳子”、“立正”、“稍息”等動作。錢嗣杰坐在小木船上,攝下了一組珍貴的鏡頭。
游了近40分鐘,陪同人員送上香皂,毛澤東把全身擦得都是泡沫,一頭鉆下水洗了個干干凈凈,這才換好衣服坐在藤椅上休息。錢嗣杰在接受采訪時打趣道:“因為滴水洞之行是保密的,我拍的那些照片當時一直都是‘秘密資料,這可是第一次曝光呀!”
毛澤東在韶山滴水洞居住的日子,正碰上湖南省在韶山賓館召開省、地、縣三級負責人會議。6月26日,毛澤東親切接見了一些到會代表,并在滴水洞一號樓前與湖南省委、湘潭地委、湘潭縣委、韶山公社等有關負責人合影留念。接見結束時,毛澤東對大家說:“以前我?guī)銈冮L征,現在,我又要帶你們‘長征了?!辈稍L中,錢嗣杰說,他當年所攝的那張照片現陳列在滴水洞一號樓的小廳里。
毛澤東原定6月28日下午離開韶山。28日清早,他突然通知張耀祠上午8時就走。
7點多鐘,毛澤東從一號樓走出來,到坪里與大家合影留念。錢嗣杰一共拍了3張合影。第一張是主席和隨行的中央領導、湖南省委負責同志的合影,約10余人。第二張是主席和隨行人員,省、地負責同志,全體工作人員的合影,十幾名服務人員蹲在前排。第三張照片是張大合影,共二三十人。
照完相,時任湖南省委代書記王延春問道:“主席,您回來了,是不是可以讓電臺、報紙發(fā)個消息報道一下?聽說還拍了不少精彩的照片?!泵χ臄z的錢嗣杰只見毛澤東搖搖頭:“回來沒有接見他們(鄉(xiāng)親們),他們也不曉得我回來了,那還發(fā)什么消息、登什么照片?”
之后,毛澤東和大家一一握手。警衛(wèi)員打開了毛澤東的車門。錢嗣杰回憶說,本來,主席應該上車了,可是他又從門樓的水泥斜坡倒走了回去,在客廳的長沙發(fā)上坐了下來,東看看,西瞧瞧,一句話也沒說,后來還喝了一杯“韶峰云霧茶”——他不慌不忙地喝完了最后一口,還把茶葉喝到口里嚼著。之后,毛澤東才慢悠悠地站起身,一步一步地走出一號樓,步伐顯得很沉重。
9時許,汽車的馬達響了,毛澤東離開滴水洞。車子駛出洞口,拐過一道彎,毛澤東朝他的祖籍地東茅塘深情地望了一眼。汽車開到毛氏宗祠門前,毛澤東叫司機小趙停了一會兒,他掀起窗簾,無比留戀地看著毛氏宗祠的門庭。過了這段路,毛澤東就再也沒有左顧右盼。
毛澤東悄悄地離開韶山,從此以后再也沒有回來。盡管他特別思戀故土,日后還多次談到以后還要回韶山,但他本人也萬萬沒有料到,這一次卻成了與故土的永訣,給韶山留下的是幾多思念、幾多遐想。
當天,毛澤東在張耀祠等人的陪同下,經長沙到達武漢。
一個個珍貴瞬間:主席暢游長江、與首都群眾同慶國慶……
1966年7月1日,風和日麗,錢嗣杰和護士長、衛(wèi)士長等8人陪著毛澤東在武漢東湖邊散步。散完步后,毛澤東對大家說:“今天是黨的生日,咱們不拍全體合影了,我和每個人都照一張,好不好?”大家一聽直鼓掌,說太好了,就搬來一張椅子,讓主席坐在那兒,一個接一個照合影。錢嗣杰給每個人拍了照片后,毛澤東問:“小錢,向來都是你給別人照,今天誰給你照?”錢嗣杰十分激動,遲疑了一下,說:“那就衛(wèi)士長吧?!?/p>
說著,錢嗣杰將照相機對好距離、光圈,隨后遞給衛(wèi)士長曲琪玉,說:“你按快門就行了?!彪S即,錢嗣杰跑過去,幸福地站到了毛澤東身邊。衛(wèi)士長先拍了一張,可是錢嗣杰擔心效果不佳,就請衛(wèi)士長再按一張。這時,一向公平的毛澤東笑開了,說:“小錢,你多照了一張哦!”錢嗣杰也偷偷地笑了。錢嗣杰在接受采訪時回憶說,主席很愛說笑話,一般工作人員在他身邊沒有很拘束的,他像我們的長輩,很隨和。
7月16日,毛澤東才公開露面,在武漢暢游了長江。當年家喻戶曉的經典新聞照片《毛主席暢游長江》就是這一次由錢嗣杰拍攝的。
這一天上午,武漢市5000名游泳健兒正舉行第11屆橫渡長江游泳比賽。就在比賽剛剛開始的時刻,一艘快艇破浪駛來。不多久,與逆向而來的游泳健兒相遇,一個學生認出了身著浴衣站在快艇上的毛澤東,便大聲歡呼:“是毛主席!是毛主席!”于是,整個長江武漢段沸騰了,“毛主席來了!毛主席萬歲”的口號聲響成一片。緊接著,游泳大軍高舉百面紅旗,朝著毛澤東的方向游了過去。在旗幟映紅的江面上、在兩岸江堤上,無數人高喊:“萬歲!萬歲!毛主席萬歲!”與此同時,停港的船舶也汽笛齊聲長鳴,向毛澤東表示敬意。
這時,錢嗣杰坐在一條木船上,準備為毛澤東拍照。只見毛澤東神采奕奕地出現在甲板上,檢閱與江水搏斗的游泳大軍??吹接斡窘簜円鈿怙L發(fā)、斗志昂揚的革命精神,毛澤東十分高興,一會兒走到快艇這一邊,一會兒走到快艇那一邊,在熱烈的歡呼聲中向大家頻頻招手,并高呼:“同志們好!同志們萬歲!”
一時間,震天動地的歡呼聲,淹沒了滾滾長江的風浪聲。錢嗣杰十分激動,趴在船頭不斷地拍攝毛澤東招手致意的鏡頭。
就在這人歡水笑、群情沸騰的時候,毛澤東乘坐的快艇駛至武昌大堤口附近。毛澤東邁著穩(wěn)健的步伐,從船舷的扶梯走了下來,先在水里浸了一下,然后便伸開雙臂暢游起來。錢嗣杰一看手表,這時是上午11時整。
汛期的長江,水流湍急,浪濤滾滾。毛澤東在浩瀚的江面上,時而揮臂側游,撥開層層波濤,破浪前進;時而仰臥水面,看萬里碧空。陪同游泳的時任中共中央中南局第二書記、湖北省委第一書記王任重和一群矯健的男女青年,緊跟在毛澤東前后。
毛澤東一面擊浪前進,一面同周圍的人談笑風生。一位女青年告訴毛澤東:“我這是第二次在長江里游泳了?!泵珴蓶|笑著對她說:“長江又寬、又深,是游泳的好地方?!辈⒄f,“長江水深流急,可以鍛煉身體,可以鍛煉意志。”
將近12時,遼闊的江面上刮起5級風,浩浩江面波濤滾滾。停候在江心的快艇向毛澤東開來,準備迎接他上船。王任重幾次請他上去休息。毛澤東問:“游了多少時間?”周圍的人說:“45分鐘了?!泵珴蓶|興致勃勃地說:“還不到1小時嘛!”接著又繼續(xù)向東游去。游到65分鐘,王任重再一次請毛澤東上船休息。毛澤東風趣地說:“你是這里的省委第一書記,我聽你的命令?!?/p>
這次暢游長江,毛澤東從武昌大堤口順流而下,一直游到武漢鋼鐵公司附近,游程將近15公里。錢嗣杰看到毛澤東登上快艇的時候,精神煥發(fā),毫無倦意。
人民日報社總編輯兼新華社社長吳冷西得知錢嗣杰等拍攝了大量有關毛澤東暢游長江的照片后,十分高興,通知錢嗣杰盡快將底片送回北京。7月25日,《人民日報》頭版頭條登載了《毛主席暢游長江》的通訊和錢嗣杰所拍的毛澤東在快艇甲板上檢閱游泳健兒、毛澤東乘風破浪暢游長江等照片。當天,國內各主要報刊都發(fā)了錢嗣杰所拍的經典新聞照片。毛澤東對錢嗣杰所拍的照片也很滿意。
7月18日,毛澤東從武漢回到北京。
這年國慶節(jié),錢嗣杰從上午開始就緊隨毛澤東。無論是在欄桿前的檢閱,還是在大廳里和民主人士握手寒暄,領袖的舉手投足都被他一一攝入鏡頭。拍毛澤東在城樓上揮手的正面照有一定難度,欄桿前可供記者回旋的余地很小,相機一舉,鏡頭和領導人近在咫尺,拍出的效果很容易失真。錢嗣杰不得不仰著身子,一只腳的腳尖還要死死鉤住下面的一根管子,盡量拉開距離,姿勢很難拿,也很危險。每當這時,毛澤東和周恩來總要關切地提醒記者小心,有幾次總理甚至親自上前緊緊拉住了記者的衣角,關愛之情溢于言表。
當晚9時左右,天安門廣場上空綻放出朵朵絢麗焰火,廣場上成了歡樂的海洋。雖然參加了一天的活動,毛澤東依然精神飽滿,神采奕奕。他憑欄遠眺,只見廣場上人頭攢動,人群中“毛主席萬歲”的歡呼聲此起彼伏。毛澤東情緒極佳,沒有和任何人打招呼,轉身離開了城樓向電梯間走去。錢嗣杰和警衛(wèi)戰(zhàn)士很納悶,趕忙跟在后面。毛澤東到城樓上參加活動,很少坐電梯,經常背著手走樓梯。這一次毛澤東乘坐電梯下樓,讓人出乎意料。電梯穩(wěn)穩(wěn)降到地面,毛澤東健步穿過中間的城門,向金水橋橋頭走去。
廣場上的群眾看到偉大領袖正向自己走來,頓時心潮澎湃,歡聲雷動。來到橋頭,毛澤東停住腳步,遠方五彩繽紛的禮花映紅了偉人慈祥的面容,高大的身軀顯得更加偉岸。領袖與群眾離得那么近,彼此看得那么真切,中間沒布防,沒有警衛(wèi),沒有隔閡。毛澤東非常興奮,向群眾頻頻點頭,既像和大家打招呼,又像在示意人們安靜下來觀看焰火。只見他微笑著往地上一坐,雙腿就勢一盤。這個時候,周恩來也從天安門城樓上快步跟了下來,見毛澤東席地而坐,也高興地坐在金水橋橋頭,兩位偉人完全融于人民群眾歡樂的海洋里。
北京的秋天夜冷風寒,警衛(wèi)員擔心主席受涼,掉頭往回跑,想去搬把椅子。毛澤東立即擺手制止。一直未離左右的錢嗣杰正好站在兩位領導人的對面,身后的群眾已經向他高喊:“那位同志快坐下來,快坐下來?!卞X嗣杰意識到自己擋住了大家的視線,可不能馬上坐下,職業(yè)敏感告訴他,這“突發(fā)”的一切太感人了,太難得了,兩位領導人笑得那么開心,那么自然,完全是領袖和人民心相連、意相連的真情流露,其效果不是擺拍、作秀所能達到的,一定要記錄下這千載難逢的瞬間。這時,人們跳躍著,歡呼著,拍著手,還有人流下了激動的眼淚,他們歡喜地說:“毛主席來了!毛主席到我們中間來了!”這個鏡頭太珍貴了,錢嗣杰迅速調整焦距,按動快門,一張珍貴的攝影作品誕生了。
毛澤東和周恩來興致很高,一邊交談一邊欣賞禮花,幸福而動人的情景持續(xù)了20多分鐘。這是毛澤東在多次國慶活動中唯一一次走下城樓,錢嗣杰所拍的照片為后人留下了空前絕后的經典一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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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976年9月,毛澤東與世長辭?!安贾渺`堂時,我就在那兒了。這是最后一次近距離地看主席,他安詳地躺在鮮花叢中,身上蓋著黨旗,老人家頭發(fā)稀疏,臉上的老年斑都可以看到,一下子,以往朝夕相處的一幕幕都涌上來了”。
毛澤東逝世的第二天半夜,他的遺體被移到中南海對面的人民大會堂,讓人們瞻仰。作為新聞采訪組的工作人員,錢嗣杰每天都要拍攝追悼場面的新聞照片?!澳切┨欤颐刻於际卦陟`堂里,整天吃不下飯,眼泡兒始終是腫的。來吊唁的有工人、農民,還有學生,那種悲傷是一點也不帶摻假的,學生們哭得最傷心,尤其是女學生。雖然是在工作,但是每每看到這些場面,我自己的淚水都把相機的取景框模糊了”。
30多年過去了。每年的9月9日、12月26日,錢嗣杰都會到毛澤東紀念堂,看一看那熟悉的身影,追思他那光彩照人的一生?!拔覀儾灰窕膊灰猛耆说臉藴室笏?,他并不是神,也不是完人,在我眼里,他是一個富有人格魅力的長者,在中國的歷史上,永遠是一個偉大的領袖。我始終深深地記著他,緬懷著他”。(題圖為1970年,毛澤東與錢嗣杰(左一)等身邊工作人員合影)
(責任編輯:徐 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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錢嗣杰,山東平陰人,著名新聞攝影家。1928年1月出生于黑龍江黑河,1946年入伍。歷任東北畫報社、東北民主聯軍、東北人民解放軍第六縱隊、中國人民解放軍第四野戰(zhàn)軍第四十軍軍事攝影記者,中央新聞總署新聞攝影局攝影記者,中國人民志愿軍停戰(zhàn)談判代表團新聞處攝影組組長,新華社新聞攝影部中央記者組記者,新華社駐開羅、阿爾及利亞、剛果分社攝影記者,毛澤東隨身專職攝影記者,新華社新聞攝影部中央記者組記者,新華社駐聯合國攝影記者,新華社新聞攝影部中央新聞組組長兼中央外事攝影協(xié)作小組副組長,新華社駐東京分社攝影記者,新華社攝影部中央新聞記者室高級記者,新華社離退休老干部局黨委副書記等職。系中國老攝影家協(xié)會理事、中國新聞攝影學會榮譽顧問、中國攝影家協(xié)會突出貢獻攝影家、全國毛澤東紀念館聯誼會顧問。