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初次讀劉濤的文章,還是他念碩士生的時候,他學的是西方美學專業(yè),卻寫了篇關于《隨想錄》的論文,參加了2005年巴金逝世幾日后在嘉興召開的第八屆巴金國際學術研討會。他的論文題為《巴金先生的真話、身體和疾病》,展開的是真話、身體和疾病之間的復雜關系,雖然略有些生澀,卻嘗試著去突破一般研究中一再重復的論述,給我印象很深。我就此認識了這個人,并且得知我們還是膠東同鄉(xiāng)。
不知道為什么這本論文集沒有收這篇文章,也許是成熟了,“悔其少作”?因為這篇文章的印象,所以劉濤讀博士的時候轉成了中國現(xiàn)當代文學專業(yè),師從陳思和老師,在我想來就是順理成章的事了。我們也很快就熟悉起來,有一些日子一起打打乒乓,他和我的一個學生張昭兵算是陪我活動一下;我剛起了興頭,卻因為有人抗議影響了他們而撤掉了球桌。這活動未能持續(xù)是個遺憾,給我的回憶卻是美好而生動的。
劉濤寡言少語,我也是,所以我很長時間也并不太清楚他讀書用功的方向,從刊物上看到他的文章、訪談等等,總覺得是蓄積著的想法、愿望和活力在尋找各種形式的表達。直到參加他的博士論文答辯,我才多少有些明白他都干了些啥。我確實有點吃驚,沒有想到他討論的是晚清民初的思想文化,個人—家—國—天下體系的變遷。我讀過一點章太炎、王國維、康有為、梁啟超,但對這樣的思想史問題,實在是沒有發(fā)言權,對劉濤論述的那個東西說不上什么來;然而卻因此對劉濤本人有了深一層的了解,大致上可知他的學術視野、思想重心、個人關切。我看他的論述,尤其是那些吃力、吃重的地方,反倒生出敬重的感受來。他未必能夠做到處處圓通,卻并不因此而回避困難,這是我覺得特別好的地方。
劉濤畢業(yè)后去了北京,我還是時不時會看到他的文章,但與過去有點不同的是,我多少能夠感受到這些散亂的文章背后他的用心。日前他編成這本論文集讓我寫幾句話,我以為他這個看起來有些“大”的書名,也正是那些看起來散亂的文章用心用力之所在,因而想起了前面所述的事。我自己雖然不用劉濤“通三統(tǒng)”的說法,但那個意思倒是一直在說的,即中國現(xiàn)代以來的傳統(tǒng),是我們最切近的傳統(tǒng),而且至今仍身在其中,觀察、思考、論述今天的問題,脫離了這個,恐怕很多地方還是說不清楚。
2013年5月12日,復旦光華樓
(張新穎,復旦大學中文系教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