孫紅專

中國軍人都有一種眷戀軍旗的終生情結(jié)。

那是1998年秋，長江抗洪到了最為關(guān)鍵的時刻。洪湖告急……荊州告急……武漢告急……野外駐訓(xùn)的鐵軍師接到電令：馳援長江，保衛(wèi)武漢。

一時間，中原腹地公路鐵路路路鐵流滾滾向南……

夜半，鐵軍師前鋒進抵信陽。一路沉默的師政委李光金突然開口：“咱們是鐵軍，當(dāng)年攻打武漢，打出了鐵軍的旗號；今天保衛(wèi)武漢，咱們還要打出鐵軍的旗號……”

凌晨，武漢要沖簰州灣十里長堤大面積管涌，長江堤防危在旦夕，守堤百姓驚慌后撤。

突然，遠(yuǎn)處隱約傳來吶喊，一面艷紅的大旗在蒙蒙晨霧中若隱若現(xiàn)……迅即，一片綠色洪流沖開霧幕，迎著后撤的人流，呼嘯著向著大堤奔涌而來……一路迎風(fēng)招展的那面大旗漸行漸近，旗上4個大字漸漸清晰——“鐵軍來了”。

這時，令人震驚的一幕出現(xiàn)了：后撤的百姓戛然止住了腳步，先是驚愕，接著頓悟，隨即狂喜，片刻轉(zhuǎn)身融入鐵軍洪流，呼喊著向大壩沖去……

那天，簰州灣安然無恙。

時隔十年，鐵軍大旗再一次出現(xiàn)在四川汶川抗震前線。

那是大震后的第3天拂曉，劫后的都江堰一片死寂，遍地碎石爛瓦的街道上昏昏暗暗，沒有燈光，沒有哭聲，甚至沒人走動，只有那些失去親人的百姓呆滯無助地守候著一片片廢墟，一座曾經(jīng)秀美的城市沒有了活的氣息。

天亮了。隨著晨曦漸漸破曉，城市的遠(yuǎn)處傳來一陣陣踏踏的腳步聲，這聲音由遠(yuǎn)及近，由小到大……哀傷中的人們逐次站了起來，朝著聲音傳來的方向望去：一面鮮紅的大旗在晨曦中漸漸飄入眼簾，旗上赫然4個大字：鐵軍來了。

鐵軍師紅軍團團長黃長清率紅一營星夜兼程兩晝夜第一個抵達了都江堰……

街頭上開始有人默默流淚，隨后有人輕聲飲泣，突然有人“哇”地痛哭失聲……接著，都江堰嚎啕一片……

一座死去的城市，隨著軍旗飄過又活了過來。

這天上午，鐵軍師先頭部隊1800名官兵集結(jié)在都江堰郊外的紫坪埠大壩，他們將從這里挺進震中映秀。大震兩天了，那里上萬群眾還無任何消息。

上午9時，時任濟南軍區(qū)副政委杜恒巖將軍作了極其簡短的戰(zhàn)前動員。兩晝夜未曾合眼的將軍眼睛紅紅的，聲音沙啞而鏗鏘：“你們是鐵軍，黨和人民在看著你們，災(zāi)區(qū)的群眾在盼著你們，你們要拿出鐵軍的勇氣，拿出鐵軍的作風(fēng)，拿出鐵軍的精神，堅決打好這一仗！同志們有沒有信心？”

“有！”“有！”“有！”

鐵軍回聲如同炸雷，帶著血性，帶著豪情，響徹天際。

那是一次悲壯的出征。那天，天陰沉沉霧蒙蒙，漫漫山谷里回響著余震的低吼。鐵軍的前方是地震中新隆起的山體，腳下是滾滾咆哮的岷江，頭上是隨時滾落的山石，1800名官兵呈三路縱隊默默前行，長長的隊伍靜悄悄的，沒有歌聲，沒有口號，甚至連說話的聲音都沒有，只有沉沉的腳步和“鐵軍來了”的大旗呼呼啦啦作響……

在一個不知名字的山坳里，一群逃難的百姓在這里已經(jīng)苦苦等了兩天多了。當(dāng)鐵軍的大旗像一團火躍動著出現(xiàn)在山谷時，苦盼的人們一下燃燒起來。

“是解放軍……解放軍來了！”有人開始驚呼。接著，那些坐著、躺著、趴著的人們都站了起來。

一位白發(fā)蒼蒼的大媽迎上隊伍，撲通跪在地上，一邊猛磕著頭，一邊啞著嗓子哭著喊著：“孩子們，可把你們盼來啦！快去救命??！快去呀……”

“解放軍萬歲！共產(chǎn)黨萬歲！”又一個蒼老聲音聲嘶力竭地呼喊。那呼喊聲在嘈雜的人群中并不洪亮，還帶著哽咽聲聲，可這呼喊卻穿透重重疊疊的山谷，跌跌宕宕傳出好遠(yuǎn)好遠(yuǎn)……

大旗下的鐵軍未作停留。隊伍過處，一堆堆的干糧、藥品留在了身后……

“輕輕地捧著你的臉，為你把眼淚擦干；這顆心永遠(yuǎn)屬于你，告訴我不再孤單；深深地凝望你的眼，不需要更多的語言……”

在一座山寨村頭的拐彎處，一群十多歲的孩子聚攏在一起，迎著鐵軍的大旗用哭聲唱起那首《讓世界充滿愛》的歌。

這是一群剛剛從死亡廢墟中爬出來的孩子。他們直挺挺地站在路旁，眼睛直直盯著從身旁走過的鐵軍，一雙雙黑黢黢的小手舉著一片片廢舊的紙殼，每片紙殼上都用粉筆歪歪扭扭寫著稚嫩的心聲：

“汶川不倒！”

“謝謝親人解放軍！”

他們中有女孩子，女孩子在流淚……

他們中也有男孩子，男孩子也在流淚……

走過他們面前的鐵軍士兵也在默默流淚……

伴著那孩子們的哭唱，鐵軍大旗陡然加快了速度，那血染的紅色迎著陣陣山風(fēng)獵獵前行……

當(dāng)夜，映秀雨中解困。

標(biāo)題手書 徐華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