摘 要:《取暖》以生動的語言描摹了困境中人物的內(nèi)心風暴,卻又呈現(xiàn)出一種罕見的沉靜與安穩(wěn),詩意的境象與理想化的人物在給人以美的感化的同時,更加深了對人性與生活的思索。
關鍵詞:喬葉 復活 溫暖 救贖
最近看到一篇關于“諜戰(zhàn)之父”——麥家的訪談錄,作為當下最“火”的作家,麥家卻在言辭間表現(xiàn)出對中國當下文學的失望與無奈,“我們的心完全被遮蔽了,是懸空……我們的心失去了家園”。
那么在一個浮躁喧囂如當下的時代,何謂真正意義上的好作品?我的理解是它必須是用心寫成的,而不僅僅是用腦寫就,它必須有某種靈魂的東西存在,具備它的特異性。
喬葉的特異之處,按她自己的話說是屬于“地才”型作家,她扎根地氣以放飛想象力,以敏銳的感知執(zhí)著探尋人類心靈的奧秘與人性本身的多種可能,將尖尖觸角延伸至人物內(nèi)心自我都不覺的皺褶層疊的遮掩處,以生動貼切的文字描摹細膩入微卻又常遭忽略的生命情緒,她善于感同身受地再現(xiàn)困境中人物的內(nèi)心風暴,卻又保持了足夠的沉靜和安穩(wěn)。而正是這種沉靜與安穩(wěn)使作品予人一種溫暖與力量。
這里的“安穩(wěn)”是張愛玲所謂的“安穩(wěn)”,是人生飛揚的底子,是最恒久的。喬葉的安穩(wěn)往往是從世俗中來到世俗中去,沒有虛無的哲學表象,只有“生存”這個人生的根部意識,張愛玲在“惘惘的威脅中”看到早已被人們忽略的日常和世俗,這是一種才情。而喬葉在人人面臨欲望誘惑的浮躁時代能夠穿透喧囂回歸瑣碎和日常則是她的特異處。在“下半身寫作”“寶貝敘事”“玉女敘事”“暴力寫作”等各種偏執(zhí)狂式寫作日益泛濫的年代,喬葉仿佛是生猛海鮮、大魚大肉之后突然上桌的一盤蘿卜青菜,清新爽口自不必說,她讓人想起了最常態(tài)的生活,想起了“過日子”。
喬葉的小說是綿里藏針式的。貼著生活本身抒寫,盡力戳穿生活的表象,抵達人性的深度。書寫如話家常,娓娓道來,波瀾不驚。
《取暖》的主人公是一個讓世人唾棄的強奸犯。
小說的開頭,刑滿釋放的主人公沒有重獲自由的欣喜若狂,唯有彷徨、矛盾、和難言的恥辱。行走在寒風凜冽的大街上,他把屈辱凍死在寒冷中,把屈辱拋擲在大街上。而另一女主人公阿春則是一個被人強暴過的女人。她現(xiàn)在雖然開著一家飯店,可是不得不同時承受丈夫在押與村人嘲笑凌辱的目光。村人對他說:“去阿春家吧!”“阿春家好著呢!”這曖昧的言詞與猥褻的語氣深刻反映出世人對一個被人強暴過的女子的極度輕蔑。他們認為女人一旦被強暴,就已失去了做人的尊嚴,任何人都可以看輕她、侮辱她、嘲笑她、甚至褻玩她。小說中的阿春就是在這樣一個環(huán)境里含辱忍垢地生活,她默默地背負著自己的恥辱,承受著生活的磨難,同時也堅韌執(zhí)著地生活、守望并愛著。
這樣的題材是無疑有著極強的現(xiàn)實性。《取暖》沒有把一個眾人眼中的“壞人”—— 一個強奸犯,寫得十惡不赦。相反,“從小到大,他一直是個有口皆碑的乖孩子”,面對那樣的夜晚,那個女人充滿誘惑的身體,在一個完全具備犯罪條件的條件下,從未想過犯罪的他最終還是按捺不住這壓抑已久的火山——他犯罪了,而且是千夫可指的強奸罪。父親聽說他強奸了一個中年婦女,第一句話就是,這還不如殺個人呢!在他父親的潛意識里,兒子出了這件事,使他丟盡臉面,他寧可希望兒子去死,也不要將這種屈辱帶給他。因此,當他大年三十從牢里被放出來后,卻是有家不能回,母親看過他一次,可是她只是哭,那眼中流出的何止是恥辱的眼淚啊,那簡直是在祭奠雖生猶死的兒子。
喬葉的高超之處在于她沒有簡單化這種犯罪過程,而是采用一種慢鏡頭的敘述,細致的描寫出主人公的矛盾的心理流程,將讀者一步步地帶入情景,表現(xiàn)了人性中善的一面與惡的一面或者作為人的一面與作為獸的一面的艱難的交鋒過程。人物內(nèi)心的矛盾、掙扎、欲望、懺悔、感動……無不讓人身臨其境,感同身受。這樣寫的好處自然很多,其中一條是表明主人公并不是一個十足的壞人,是諸多巧合的產(chǎn)物。是一時沖動的結果。這樣寫也為后文他精神的懺悔與復活埋下了伏筆。
在處理人物潛意識上,喬葉小說亦散發(fā)著濃郁的浪漫氣息。通過激發(fā)人性,使人性在愛的沐浴下漸漸復蘇,使人的善的意念緩緩抬頭,最終傳達出一種暖融融的人間溫情。
《取暖》的男主人公在之后的人生里備受凌辱,但他渴望復活、渴望真情、渴望人間關懷與溫暖。他帶著一顆殘破的心落腳在阿春的飯館里,阿春讓他放鞭炮,給他衣服穿,用言語暖和了他那顆冰涼的心。鞭炮一響,他覺得自己內(nèi)心黑暗的冰塊開始被震動,而阿春的一句話,尤其使他感動,阿春說:“不管怎樣,家里人也是盼著你過年?!边@個“不管怎樣”包蘊著多少親情。家人總是家人,那是血肉親骨連成的一體,不管一個人怎樣在外面受盡他人的羞辱,家人總會原諒他、溫暖他、愛著他,而且家人的愛永遠是無私的與無窮無盡的。
喬葉的寫作是母性的?!耙驗槎?,所以慈悲”,她深情地賦予蒼茫的人生以樸實真切的詩意美善。母性好像是喬葉天生的性情,有潛隱的淡遠寬容可見。這母性源于對生命的尊重熱愛,因此她的寫作趨向真善美。阿春這個形象在文中無疑是愛與美的化身。寄托著作者的審美理想,一如希臘神話中的維納斯。阿春很漂亮,漂亮得有些嬌媚。她的漂亮給她帶來了極大的不幸——她被流氓強暴了。丈夫一怒之下把那家伙揍殘了,丈夫也因此遭受漫長的牢獄之災。從此,一個貧弱的家庭的重擔就全落在一個受傷的弱女子的肩上。
阿春集合了中國傳統(tǒng)婦女的一切美德:堅韌、勤勞、善良、真誠……丈夫入獄之后,她沒有退縮,沒有逃避,甚至作為一個在世人眼里被認為破鞋的又失去丈夫的無依無靠的女人,她也沒有想過墮落。出人意料的是她開起了小店,以自己的智慧與堅韌,走出了一條艱難卻又讓世人刮目相看的自力更生的光明之路。
阿春是鐘情的,她默默地勞作,默默地撫養(yǎng)女兒,也默默地守候尚在獄中的丈夫,這種期盼充滿苦澀與辛酸,但也因為她生的執(zhí)著與愛的堅定,這一天已經(jīng)不再遙遠,她滿懷期望的憧憬也有了一絲的甜蜜……
阿春雖遭磨難,然心底保持澈澄善良。她在明知對方是犯人的情況下,全然不顧世人的流言蜚語,坦蕩的收留了“他”。這,對于一個已經(jīng)遭遇過強暴不幸和流言蜚語的弱女子,需要多大的勇氣與愛心?。“⒋阂运某裁撍椎拇髳圩屵@個冒著寒氣的大年夜不再冰冷,也徹底的震撼和拯救了一個曾經(jīng)罪惡的靈魂!
阿春,一個一如她的名字一樣平凡的不幸的弱女子,讓我們想起了莫泊桑筆下的羊脂球,托爾斯泰筆下的瑪絲洛娃。她們都來自低賤的社會最底層,卻有著許許多多所謂高貴的人士所無法企及的高貴、純潔與善良的靈魂!
而對于作品中的“他”—— 一個背負恥辱甚至有可能再次淪落的強奸犯,阿春,無疑是他絕望世界里的一縷春風,是他勇敢戰(zhàn)勝邪念,積極面對未來的精神之源。阿春,是“他”的春天,是這個世界的春天,象征著美麗的外表,憂傷的過去,慈愛的寬恕,堅韌的存在與充滿陽光的生活。
試問有多少女子能如阿春這樣面對如此慘重的不幸?面對比強暴本身更可怕的流言,她一個人默默咽下了所有的苦澀與磨難,在擔起一切家庭重責的同時默默執(zhí)著地等待獄中丈夫的歸來……
有多少人能像阿春一樣以一顆如此溫柔博大的胸懷去包容這個世界的一切不幸與那些曾經(jīng)罪惡的靈魂?我們可曾像阿春一樣用自己的善良純潔去溫暖別人,讓這個漸趨冰冷的世界因此多一絲暖意與曙光?
阿春給我們的啟示是多方面的。
必須承認,我們的身邊同樣漂浮著如“他”一樣的有過罪惡的,或者罪惡感的靈魂。但遺憾的是我們卻似乎缺乏一個如阿春一樣的靈魂的收容者、救贖者、凈化者、指引者。極具諷刺的是,我們的社會充斥著無數(shù)的像“父親”一樣的“這還不如殺個人呢!”寧可希望兒子去死,也不要將這種屈辱帶給他的冷漠愚昧的靈魂。
作者試圖告訴我們:蕓蕓眾生,人人都需要取暖,每個人,每顆心,無論偉大的或卑微的,神圣的或恥辱的,堅強的或脆弱的……都需要愛,都需要來自他方的關懷與溫柔,都需要彼此的取暖,彼此的救贖。
無疑,從這個意義上,《取暖》寄寓著作者的人文理想和浪漫情懷。作者冀以一種人情關懷使人走出恥辱的陰影進而達到靈魂的復活與新生。
小說的結尾,“一股清甜的氣息沖著窗縫擠進來。透過那道窗縫,他清晰的看見:外面的雪,如層層的紗布一般,下得正好”。意境純美,語言簡潔樸實。但正是這簡單中孕育著濃濃的真情,洋溢著醇厚的詩意,蘊含了作者的浪漫主義的理想與人文情懷,也潛隱著一種默默的救贖之力與對明天的美好希冀……
作 者:李明剛,深圳大學文學院中國現(xiàn)當代文學專業(yè)在讀碩士研究生。
編 輯:魏思思 E-mail:mzxswss@126.com