摘 要:莫泊桑的小說《一生》以主人公約娜為中心,真實再現(xiàn)了19世紀法國不同階層女性的不同人生。本文通過分析上層社會女性代表——約娜和底層社會女性代表——蘿莎麗這兩位女性形象,揭示出造成她們悲劇命運的根源。
關(guān)鍵詞:約娜 蘿莎麗 一生 女性悲劇
恩格斯認為,悲劇是一種社會沖突。因為存在著沖突,所以悲劇是矛盾的產(chǎn)物,矛盾的不可調(diào)和使人物與社會、環(huán)境、自身之間進行相互沖撞,由此引發(fā)人們對于悲劇主人公的同情。在20世紀以前的歐洲社會,雖然表面上女性受到男性的尊重,但實際上女性在社會中的地位非常低下。莫泊桑的長篇小說《一生》中,所有的女性在不可抗拒的社會力量重壓下,完成了各自的“悲劇使命”。
《一生》中的女主人公約娜就是19世紀法國千千萬萬個女性的縮影,在經(jīng)歷了生活的慘重打擊以后,成為對任何事情都不感興趣的空殼;另一位女性代表——蘿莎麗在被貴族玩弄后也慘遭拋棄,徹底淪為當時社會的犧牲品。莫泊桑對小說中的女性遭遇給予了深切的同情,也為她們無法選擇的人生扼腕嘆息。
一、兩個女性的悲劇性命運
約娜是一個平凡且耽于幻想的女性,她對未來的一切充滿了希望,但是“現(xiàn)實生活卻給予她一連串意想不到的打擊,使她逐漸喪失了對人、善和美的信念”①。
在經(jīng)歷了種種變故之后,她安于現(xiàn)狀,在反抗和妥協(xié)之間,選擇了后者。在約娜的人生路上,似乎所有的悲哀都是偶然的,包括婚姻的不幸、夢想的破滅等,但是太多偶然的集合就成了必然。首先,是約娜的本性與環(huán)境的沖突。主人公約娜對諾曼底鄉(xiāng)村生活充滿了熱愛,她認為鄉(xiāng)村生活是和諧的、富有生氣的,那里的寧靜能讓人的心情平靜下來,但是“資產(chǎn)階級在它已經(jīng)取得了統(tǒng)治的地方把一切封建的、宗法的和田園詩般的關(guān)系都破壞了,它無情地斬斷了把人們束縛于天然首長的形形色色的封建羈絆”②。美麗的諾曼底也開始被侵蝕了,但是,作為貴族的約娜絲毫沒有意識到這一點。如圣女般貞潔的約娜在邁進社交圈以后,一直處于一個骯臟的環(huán)境里,她本人想時時刻刻保持在思想上、行動上的純潔,維護自己在內(nèi)心營造出來的真誠的世界,但是現(xiàn)實的殘酷不允許她懷有這樣的夢想。其次,是約娜對于命運的讓步。約娜作為一個女性,她最大的悲哀就是把命運作為賭注壓在三個男人的身上??上?,這個賭局開始的時候,就注定了她是輸家。約娜的父親——德沃男爵,是她婚姻的決定人。在沒有征得約娜的同意下,他暗自籌備了訂婚儀式。事實證明,約娜跟于連的生活態(tài)度以及個人追求都是不一樣的。父親的倉促決定,是約娜不幸婚姻的開始。丈夫于連·德·拉馬爾子爵是造成約娜悲情人生的一個重要角色。在婚前,他是一個彬彬有禮、溫文爾雅的君子,婚后卻露出了自私、卑鄙、貪婪、淫邪的本性。他對約娜無愛可言,他的目的只是為了在肉體上占有她以滿足自己的情欲,女性只不過是他玩弄的對象、縱欲的工具。后來他與蘿莎麗、福爾維勒伯爵夫人的奸情也說明了這一點。于連是約娜夢想的實現(xiàn)者也是破滅者,他把約娜所建構(gòu)起來的愛情童話擊得粉碎。兒子保爾是約娜經(jīng)受了痛苦的婚姻之后所看到的希望,她把全部的愛傾注在兒子身上,當她意識到兒子“已成了自己心里有主意、長出胡子來的年輕人”③的時候,兒子已經(jīng)是脫韁的野馬,她再也拽不住那根韁繩了。約娜對兒子過度的溺愛和情感上的束縛,讓他成為了一個浪蕩子,不僅把家產(chǎn)揮霍殆盡,還離家出走,與暗娼生下一個女兒。此時,約娜的所有希望都化為泡影。她的一生幾乎都在被這三個男人操控著、牽絆著,好像一輩子都在為他們而活。她的思想意識里沒有“自我”這個概念,只是悲哀地接受命運的安排,于是,她一點點地被命運吞噬,慢慢習慣了聽天由命,直到完全適應(yīng)了這種生存狀況。
小說中另一個人物——蘿莎麗是下層社會出身的女性代表。雖然男爵一家人“把她當?shù)诙€女兒看待”,但是她始終處于一種被奴役的地位。所以,當于連占有她的時候,她選擇了沉默和順從。在她頭腦中沒有道德的標準,更沒有羞恥的觀念,她只是一個鄉(xiāng)村婦女,除了肢體健全以外,思想上是殘缺的。她被于連光鮮的外表迷惑,一切如她自己所說的那樣,她覺得他“很可愛”。當她產(chǎn)下私生子后,于連對她始亂終棄,不僅把她趕出家門,而且對伯爵給她一座價值兩萬法郎農(nóng)莊的事暴跳如雷。對此,她沒有任何的怨恨,只是默默地離開了白楊山莊,接受了命運給她的安排。由于蘿莎麗對生活沒有過多的思考,心理上也沒有沉重的負擔,她思想簡單,只要能滿足她對生活的基本需求就可以了。她的一生都是在這種愚
昧無知中度過的,而她周圍的大多數(shù)下層女性也是這樣過來的,所以,她對生活中所遇到的不幸沒有過多的悲傷,她甚至不認為自己是一個受害者。麻木造就了她的快樂。正是因為她無法清醒地認識到自己所受到的莫大屈辱,所以她的痛楚被快樂掩蓋了。從她身上可以看出,當時的許多下層婦女實際上成為了上層階級縱欲的工具。
二、《一生》女性悲劇成因之我見
約娜、蘿莎麗、麗松姨媽等女性人生悲劇的最根本原因,是她們所生活的時代造成的。女主人公約娜不是一個“野心家”,對人生也沒有過多的要求,她最大的愿望就是成為一個幸福的妻子和母親,但是就是這一點點正常的要求也無法在現(xiàn)實中滿足。在19世紀初的法國,虛偽、狡詐的封建貴族由于資本主義的沖擊,已經(jīng)逐漸退出歷史的舞臺,但是上流社會的驕奢淫逸、尋歡作樂依然影響了遠離城市喧囂的諾曼底鄉(xiāng)村。這里風光如畫,可掩蓋在這些美景背后的卻是骯臟和不堪。在于連與蘿莎麗的奸情被公之于世的時候,男爵怒不可遏,比科神甫卻陳述了一個事實,這里的孩子“從來沒有不先懷孕而后結(jié)婚的”,“這幾乎成了當?shù)氐娘L俗”,而蘿莎麗的行為只不過和他人一樣。男爵一想到自己曾經(jīng)也玩弄過夫人的使女,也就不再為女兒打抱不平,他默認了神甫的觀點,決定應(yīng)該“寬容這種人性的弱
點”。多么堂而皇之的理由??!把這種道德敗壞的行為總結(jié)為“人性的弱點”。不管是于連還是男爵,他們只是為自己的縱欲找到了其存在的合理性,而大眾對這種腐敗的行為給予了更加寬容的態(tài)度,種種因由助長了諾曼底鄉(xiāng)村的“淫風”,以致于連的兒子保爾成為與暗娼私通的主角。從男爵、于連到保爾,一代代人就是在這種丑惡的環(huán)境中墮落的,他們的相似性是以當時的“社會文明”為基礎(chǔ)的。正是由于社會對男人的寬容和對女人的輕視,才造成了千千萬萬個像約娜、蘿莎麗那樣的女性悲劇。出生在這樣一個社會,她們沒有權(quán)利選擇自己的人生道路,更沒有能力去反抗這種罪惡。
家庭影響是造成女性悲哀的直接原因,包括愛情
和婚姻的不幸,以及女性在家庭生活中的從屬地位?!案笝?quán)文化降臨在女人身上的咒言是她們沒有在社會中從事任何事業(yè),因而她們只有以虛無的自我陶醉去追求愛情或崇拜宗教的方法找到解脫?!雹芗s娜正是因為在
社會中沒有自己的事業(yè)才在愛情中尋找自己的歸宿。
由于約娜的父親崇拜盧梭,母親喜歡讀《柯麗娜》,受此影響,她從小就熱愛著廣博的大自然并且有著浪漫主義的情懷。十二歲時,她被男爵送到圣心修道院過寄宿生活,男爵想讓她成為“一個幸福、善良、正直而多情的女性”,不受世俗的污染,永遠天真無邪。約娜十七歲離開修道院時,正如男爵所期許的那樣。但是,“德沃男爵不知道修道院只會培養(yǎng)些嬌嫩、蒼白而又高貴的植物,而他們是抵御不了時代的厲風濁雨的”⑤。家庭和宗教給予的保護讓約娜經(jīng)不起任何的風吹雨打,以致每當她遇到困難和挫折的時候,往往無法承受,甚至采取一些極端的方式進行回避。如約娜看到于連跟蘿莎麗睡在一起以后,她幾乎裸著身體,光著腳丫沖到雪地里……心靈的脆弱讓她不堪一擊。盡管約娜屬于貴族階層,但她也逃脫不了當時社會女性地位卑微的命運,父親在她走進婚姻殿堂的時候,就告訴她,不論是人類的法律還是自然的法則,丈夫?qū)ε远紦碛薪^對的權(quán)力。從少女、少婦到老婦人的轉(zhuǎn)變,約娜其實是完成了在家庭生活中從父、從夫、從子的過程。在約娜的人生經(jīng)歷中,她總是被動地接受著生活的安排,沒有絲毫主見,到最后只是順應(yīng)天命了。
《一生》中的女性遭遇或許不是最悲慘的,因為在當時的法國,她們的經(jīng)歷極其平常,“幾乎在每個屋頂下面都可以發(fā)現(xiàn)類似的故事”⑥。如此普遍,才如此悲哀。男權(quán)社會的壓制使婦女長期處于沉默的狀態(tài),莫泊桑注意到了這種“沉默”,并對這些“沉默”的女性給予了莫大的同情,體現(xiàn)了他的悲憫情懷。
① 朱林寶,石洪印主編:《中外文學(xué)人物形象辭典》,山東文藝出版社1991年版,第1082頁。
② 聶珍釗:《悲戚而剛毅的藝術(shù)家》,華中師范大學(xué)出版社1992年版,第216頁。
③ [法]莫泊桑:《一生》,盛澄華譯,人民文學(xué)出版社1963年版,第167頁。(以下有關(guān)該小說引文均出自此書,不再另注)
④ [法]西蒙娜·德·波伏娃:《第二性》,陶鐵柱譯,中國書籍出版社1998年版,第91頁。
⑤ 程?。骸兑粋€人與他的影子——莫泊桑述評》,海南出版社1993年版,第112頁。
艾珉:《〈一生〉譯本序》,見莫泊桑:《一生》,盛澄華譯,人民文學(xué)出版社1963年版,第10頁。
作 者:吳瓊,西華師范大學(xué)文學(xué)院在讀碩士研究生,主要研究方向為現(xiàn)當代文學(xué)。
編 輯:水涓 E-mail:shuijuanby@sina.com