尉寶月
你奪過我手里的書怒氣沖沖地質(zhì)問我是不是用你的面膜貼了。
“很貴的!”你沖我嚷著。
你是想告訴我,我用不起它,還是想說,我不配用它?
沒等我開口,你就旋風一般離開了房間,我只好吞下空氣,看著關(guān)門揚起的微塵在陽光下飛舞。你那天敷著面膜打電話時面膜貼沒貼牢掉到了地上,你急著約會于是又敷了一張,掉到地上的那張還是我?guī)湍闳拥嚼暗哪?,你忘了么?/p>
我出門倒水的時候看見你已經(jīng)打扮好又在煲電話了。我饒有興趣地倚在墻上聽你越來越甜的聲音。你的聲音一直讓我覺得有趣,因為它會因為對方不同而產(chǎn)生變化。對你的男朋友,你的聲音是嗲的;對你的同學老師,你的聲音是甜的;對你的,也是我的父母,你的聲音是溫柔的;對你打工的老板,你的聲音是沉穩(wěn)的。對我,你的聲音是正常的。
幾種聲音相比之下,你最為正常原始的聲音反倒顯得有些冰冷。
你掛上電話時看到了我,指指冰箱說:“我中午不回來吃了,冰箱里有面包?!蔽肄D(zhuǎn)身拿杯子,我當然知道冰箱里有面包,那是我買的。我再看你時你已經(jīng)拿包準備出去了,當初你剛把這包兩手捧回家的時候不讓我碰它,你說怕我弄壞了它。“很貴的!”照例是這三個字。
“只有面包和泡面嗎?你不是買了披薩嗎?”我假裝無意地問道。
“昨天吃上了,”你開門一臉不耐煩地回答,“你總不能讓我再給你買一盒吧,那東西……”
“很貴的?!蔽铱粗憷湫?,“你到底為什么住進來,你不會洗衣服不會做飯只會買快餐,這就是你當初跟爸媽承諾的對我的‘照顧啊?”你看著我,面無表情。
“我會賺錢買飯吃買衣服穿,你會什么?”你麻利地關(guān)上門。
我轉(zhuǎn)身接水,飲水機咕嚕咕嚕地叫。你知不知道,飲水機的聲音都比你的好聽。
很多人都懷疑我和你的血緣關(guān)系。我們是那么迥異的兩個人。雖然有著同一個爸爸和媽媽,但是我們卻像陌生人。你愛吃哈根達斯,我只想要一根山楂飴;你經(jīng)常和男友逛步行街,我喜歡獨自旅行;你成績優(yōu)異是一路拿著獎學金走過來的資優(yōu)生,我是高考前拼了命才考上了二本的普通生;你從大一開始就打工掙錢買衣服首飾化妝品,我上大二了還在做著你鄙視的啃老族。
你只比我大了兩歲,我們之間卻像差了一個輩分。媽媽曾說,我應(yīng)該生活在一個寧靜安逸風光無限好的小城鎮(zhèn)里,而你應(yīng)該生活在日新月異飛速發(fā)展的大城市里。我當時嗤笑一聲說,對你來說,北京上海那樣的物質(zhì)城市,都太小了。
你沒說話。
我上大學后獨自在外住著,你知道后提出來要搬出來和我同住,理由就是“照顧”我。媽媽爽快地答應(yīng),你總是讓他們放心的那個。
你搬進來后和我沒待上三個小時就吵起來了。導火索無非就是你帶來的東西占了我的地方我的音樂吵到你打電話這樣雞毛蒜皮的小事。但我們吵得就是很兇,一點兒也不像姐妹。
往后的日子里,爭吵成了你我日常生活的一部分。你埋怨我整日泡網(wǎng)上電費高得嚇人,每次你交電費的時候都覺得是交了整棟樓的,我斥責你每天護膚泡澡浪費的水多得可怕,每次看你嘩啦啦用水的時候都覺得應(yīng)該讓你奔赴西南感受一下旱災(zāi)的痛苦。你譏笑我亂放東西亂花錢腦子一塌糊涂像個智障,我嘲笑你不會家務(wù)不會生活是個可悲的working machine。
“再怎么可悲的working machine 也比一個 rubbish 強。”
多數(shù)情況下都是我敗陣。你總是能說出比我還要狠毒的語言,我都懷疑你是不是忘了,你口中的rubbish與你有著血緣關(guān)系。不過我也懶得問你,因為我經(jīng)常真心希望我可以忘記我還有你這么一個姐姐——我都不愿意叫你姐姐,就像你從不叫我妹妹一樣。
我知道你為什么要忍受我們之間的不愉快與我住在一起。你僅僅是為了省下交房租的錢去買衣服或者給男朋友買禮物。你就是一個被物質(zhì)利益包裹的嚴嚴實實的時尚瞎子。
媽媽來電話詢問你我的生活,我說很好。媽媽說你姐姐還跟那個男的在一起啊?我說嗯。媽媽說你們沒吵架吧?我說,沒有啊。媽媽說你姐姐還習慣新環(huán)境吧?我說應(yīng)該習慣吧。
你是爸爸媽媽的牽掛,你一直都是。10分鐘的電話,媽媽只有一句是問候我的:“你錢夠嗎?”
也許是聽出了我的不開心,媽媽終于在第11分鐘時開始細細問我的飲食起居,告訴我爸爸媽媽很想我,我在電話這頭開心地揚起嘴角。
掛上電話沒多久手機就又響了起來。是你男朋友,那個瘦瘦高高的眼鏡男。
“你姐姐說好今上午9點見面的,這都快11點了她都沒來,她沒事吧?”眼鏡男的聲音很焦急,你就是能讓所有人都把你當寶貝,“你能不能去找找她?”
“那你讓我上哪找啊?”我一手拿著手機,一手握著鼠標悠然地在電腦上刷帖子。
“你怎么一點也不著急??!”眼鏡男的聲音提高了八度。
“那你怎么不去找???”我說完就重新戴上了耳機,掛了電話。
下午2點,我打你電話,你關(guān)機。我開始看偶像劇打發(fā)時間。
下午3點,男主角被車撞倒,無法赴約,不知情的女主角帶著怨恨離開。我關(guān)掉視頻,隨手披了件衣服沖出門去。
你就坐在樓梯上,臉上掛著淚痕,妝都花了,包包和袋子隨意地散在地上,像極了我剛剛看的偶像劇里落魄的女主角。
我把你拖進屋子里以免你在外面丟人。你進屋剛站穩(wěn)就往自己房間走。我開口說了一個“你”,你回過頭來提起必勝客的袋子惡狠狠地說:“你要是想吃披薩就給我閉嘴!”然后使勁地關(guān)上門,關(guān)門的風掀起了墻上紙質(zhì)很薄的卡通日歷,惹得日歷嘩啦啦地響。
“神經(jīng)病。”我回屋繼續(xù)泡網(wǎng)。
6點多,你終于走出房間了。你走到我的后面,摟住了我。我被你壓得呼吸困難。而后,你回房間拿出了袋子放在客廳里,你竟然邀請我和你一起吃晚飯,還真稀奇。
我吃完一塊披薩問你:“你干嗎買這么多?失戀啦?”你和多愁善感的女生有著共性特征,遇到不開心的事就會與食物和片子混在一起,表面盛氣凌人的你骨子竟然這么的小女人。
“你給我閉嘴吧你?!蹦憔突亓宋疫@么一句話,之后拒絕交流。我聳聳肩自討了個沒趣,只好繼續(xù)看影片。結(jié)果電影還沒看到一半,你就開口說話了,真是奇怪,你通常都是看到黑屏也不愿意開口的。
你開始說你不小心坐錯了公交……你細細地訴說,我聽著你邏輯混亂的講述,心想你是不是心智受打擊了,你用了十多分鐘才說完的事情,其實用一句話就足以概括了。
你在車上看到眼鏡男與一個女孩手拉著手行走,然后吻別。
你把頭靠在我肩膀上,沒一會兒我左肩膀就濕了一片。
我保持著靜止,陪你一起沉默著看電影里的女人哭的撕心裂肺。
你總是用力去愛一個人。這樣的習慣讓你熱戀時轟轟烈烈,失戀后悲痛欲絕。你祭奠一場戀愛的方法就是做一切矯情的事情。我更厭煩的是我自己怎么會一次又一次地配合你演這出酸牙的悲情戲。
第二天你就恢復了那個虛偽優(yōu)秀的資優(yōu)生,蹬著高跟鞋上課去了。仿佛昨晚哭得死去活來的是火星人。
高考前你白著眼說我根本不可能考上大學,我也不知道為什么就中了你的激將法考進了理想大學。
你總是考慮別人,變換著不同的聲音不同的性格讓別人感到舒心,然后小心翼翼地隱藏真正的自己。只有在我面前,你才不加任何掩飾。
爸爸對我說,你發(fā)現(xiàn)我上學搬出了學校,你跟爸媽說你怕我迷戀網(wǎng)絡(luò)而耽誤學業(yè)被學校攆回家,或者不會做飯而餓死,所以搬過來和我一起住。你不會做家務(wù)事,但你會用錢買飯給我吃。
媽媽對我說,你用交房租的錢買了衣服和禮物,然后把買衣服的錢匯回家。你對媽媽說:“用這錢給她買點維生素吧,她整天上網(wǎng),身體不好。還有,打電話的時候多關(guān)心關(guān)心她,她很愛你們。”
你的同學對我說,如果我送你落下的東西到學校給你,你會很驕傲地指著離開的我告訴你的同學:“喏,這是我的妹妹。”你會很自豪地告訴他們我是如何如何的優(yōu)秀,于是你的同學都認識了我。
喏,這是我的妹妹。
妹妹。
我敲字的時候你頂著面膜走了進來,悠然地問我:“你寫什么呢?”我回頭看你:“投稿。你臉上那團黑乎乎的是什么東西?你新買的那個面膜不是布貼式的么,怎么換成泥巴了?”你揚揚手說:“那個啊,我扔了?!薄叭恿耍磕憔筒荒芰糁o我用么!”“如果我告訴你那是我前男友送的,你還用么?”“……早該扔了?!?/p>
“你在寫稿子?。繉懙氖裁磧?nèi)容?”“批斗你的?!?/p>
“???”你又湊上來多看了兩眼,“什么‘你啊‘我啊,看得我眼暈,你干嗎不用名字?”
“寫你名字?得了吧,我怕登上雜志了丟人?!蔽野盐淖盅杆俚耐路?,我并不想讓你看太多。
你倒是滿不在乎地起身,“得了吧,就你那水平還想上雜志當模范作文吶。人家沒把它批上‘反面教材四個字你就該慶幸了。”
“……”模范作文,我頭一回聽別人形容雜志里的文章可以拿來做課堂上的模范作文。哦,想起來了,你除了看與你專業(yè)有關(guān)的書以外只看美容雜志。
你扔給我一瓶VC離開了,關(guān)門前你說:“再說現(xiàn)在《中學生博覽》競爭那么激烈,你哪有機會。”
盡管不想讓你知道,你還是發(fā)現(xiàn)了我要給小博投稿的蛛絲馬跡,你留意起平常我看的雜志,偶爾會買上一本,看看上面有沒有我的痕跡。
我剛剛出去倒水時看見你一直盯著門口那雙米奇鞋,你問我怎么只剩一雙了。我擺擺手,“哦,那雙我早退了?!?/p>
“退了哪雙?”
“這雙是你買的,其實我一直穿的都是你買的這雙?!蔽艺UQ?,“反正你打算送給我的,對吧?”沒等你開口,我立馬躥下樓買泡面去了。
走下樓后想了想,還是拿著口袋里裝著的板鞋退回的錢去必勝客買了披薩,順便去超市買了哈根達斯和山楂飴。
提著大袋子到樓底的時候,收到了你的短信:“買好泡面了?我就是想在你結(jié)完帳之后告訴你:我下午剛買了披薩,傻瓜?!?/p>
我只能無奈地笑。
你說:“如果有一天我突然離開你了,你的生活肯定會混亂起來,因為你壓根就不知道怎么照顧自己。”
可是我們不需要這種如果。
編輯/張春艷