夕里雪

我咬著吸管，眼角瞄著坐在我身邊的江勁——iphone5，歐米茄的手表，一看就是個多金的主，perfect！

他還在滔滔不絕地提醒我，“記住，等一會‘她來了，你就說你是我女朋友，我們是在籃球聯(lián)賽認識的?！?/p>

“知道啦，”我安撫地拍拍他因為緊張而夾緊的肩膀，“江先森，你放心好了，我可是專業(yè)的?！薄o別人做出租女朋友已經快兩年了，我蘇小樣什么陣勢沒見過，無論敵人是梨花帶雨、暴跳如雷還是以靜制動，統(tǒng)統(tǒng)在我精湛的演技下鎩羽而歸。

正當我搖頭晃腦地想象可能出現(xiàn)的各種情況時，江勁突然拿手肘推了我一把，“來了?！蔽伊⒖陶归_最具正室范兒的微笑起身，臉上的笑容卻在抬頭的瞬間僵死——神馬？！對面這個烏云罩面的男人是怎么回事？

“聽說你有女朋友了？”他問江勁，一雙眼睛卻死死盯著我。語氣中酸溜溜的味道令我那么的熟悉，但是……但是！

靠，我的情敵居然是個男人！

江勁在這男人面前明顯有些畏縮，“是……我給你們介紹一下……”

“你坐下，我問她?！钡统恋囊簧ぷ幼尳瓌帕⒖淌樟寺?，徒留我一個人面對這張冰塊臉。我有點躲閃他的目光——今天的戲碼實在是出乎我的意料之外，我的情敵居然是個男生，而且還是個看起來很冷峻的男生！但轉念一想：我可是城南混混街長大的蘇小樣，我怎么可能被一個男的隨便嚇倒？想到此，便揚起下巴，大大方方地直視著他。

那男生眼中有一抹異樣的光一閃而過，他依舊看著我，卻是在和江勁說話：“江勁，你根本用不著這樣?！闭f完，轉身就要走。

“哥！”江勁大喊，卻沒能攔住他的腳步。他頹然坐下，表情竟是孩子般的傷心。

等等等等，他剛才喊那個男生什么，哥？

靠，連兄弟都能……這戲碼能不能再重口味一點？！

江勁這單生意讓我的人生又多了一次閱歷，但更重要的是，他讓我又多了一筆巨大的財富。我一邊感嘆，一邊樂呵呵地給我的房東發(fā)信息——終于可以交上拖欠了兩個月的房租，再也不用看那個老女人的臉色了。我美滋滋地想著，連路過的人撞了我一下都沒注意到。

等我發(fā)完了信息，竟發(fā)現(xiàn)剛才還在衣袋里的錢包已經不翼而飛。回頭看，那個剛才撞了我一下的男人已經快速跑了。

我心里一驚，“小偷，站?。“彦X包還給我！”那是我兩個月的房租和伙食費啊！

一路狂奔，可對方還是越來越遠，我一咬牙，狠心沖上了自行車道，在一連串的咒罵聲中繼續(xù)追。眼見就要追上了，突然沖出一輛機車把我撞翻在地。

手肘狠狠地撞擊在地面的瞬間，我的腦袋里卻只有一種念頭：蘇小樣，你的錢全完了。

“你沒事吧？”機車上的人摘下頭盔，忙不迭過來扶我，低頭的瞬間，我們倆都愣住了。

“蘇小樣？！”他他他他他，竟然是那個冰塊！“你不是應該和江勁在吃晚飯么，怎么跑到這來了？”語氣里有再明顯不過的質疑。

“他……我……”我支支吾吾，趁他不注意的瞬間，起身就跑。奈何身體不聽我的話，剛起身腳踝處就傳來一陣錐心的痛，我“啊”的一聲又跌坐在地。

完了，這下才是什么都完了。我戰(zhàn)戰(zhàn)兢兢地看著冰塊，此時此刻的我像是被正室抓到的小三一般忐忑。

“你到底叫什么？”包扎好了腳，渾身上下各處擦傷也都一一上藥，江辰，也就是冰塊把我的病歷單子一扔，指著我的鼻子問。

“蘇，蘇小樣。”

“小樣兒，現(xiàn)在你還敢騙我？”他忍耐多時的怒氣終于爆發(fā)。

“我沒有騙你，我就叫蘇小樣！”我像個詐尸的木乃伊一樣蹦起，“蘇小樣的蘇，蘇小樣的小樣！我蘇小樣好歹也混了十八年了，行不更名坐不改姓，我騙你干嗎？”

江辰明顯被噎了一下?！澳悄愫徒瓌攀窃趺椿厥?？你再敢騙我我就把你腿上的石膏全敲碎！”

“我……”我心一橫，“我是她租來的女朋友，他給了我一千塊演一場戲給你看。”

“他……”江辰竟沉默了。他臉上的怒色忽然悉數退去，換上了一種說不清道不明的憂郁。黃昏的余光將他的背影拉長，更顯得這個男生無限的落寞。我這才發(fā)現(xiàn)他和江勁的眉眼的確很像，只不過江辰更加的棱角分明。

因為這場意外，我全然忘記了房租的事。等江辰扶著一瘸一拐的我走到我那破舊的小平房門口時，房東直接以殺豬的姿態(tài)沖了過來，“蘇小樣，你不是說今晚給我房租嗎？錢呢？”

我頓時傻了，也不顧自己身上的傷，連忙上前賠笑，“張姨，對不起，錢包被別人偷了，我去追小偷還被車撞傷了……”沒等說完，房東一把將我推開，疼得我倒吸了一口冷氣，“誰不知道你滿嘴謊話，你以為身上纏點紗布我就相信你啦？”她頓了一下，“小樣你不能沒良心啊。你媽從小不要你，你爸死了以后是誰看你可憐低價把房子租給你??？你天天在外面騙人，人人都勸我把你趕出去，我心軟沒那么干?？晌乙彩且^日子的啊……”

我聽著她的訓斥。這種話我早就應該聽習慣了。可是……為什么我聽到這些話，還是感覺整個人都像被撕裂了一樣？

“她欠你多少錢？”身后傳來江辰的聲音。

房東斜眼睨著他：“兩個月的房租，九百?！?/p>

江辰開始掏錢包：“給你，半年房租。不送?！?/p>

房租樂呵呵地接過走了，看她的表情就知道她在想什么——蘇小樣又騙到了一個金主，還是個肯花錢的大金主。

“你的錢我會還給你的?！蔽依淅涞貙秸f。沒錯，蘇小樣騙人，可蘇小樣從來不欠別人的。

“我當然要你還，”江辰也不客氣，“蘇小樣，從今天起你是我的女朋友?！?/p>

“?。?！”

“你不是專業(yè)的‘出租女友么？我給了你兩倍的薪水，你是不是也該盡職盡責一點。”

“可是……”不對，一定有什么不對。我為什么嗅到了陰謀的味道？

“可是什么！你現(xiàn)在還是趕緊和我乖乖回家吧?！彼f著，手臂居然直接搭在了我的肩膀上。

“喂，我只陪吃陪喝不陪別的??！”我努力想推開他，卻只是枉然?！拔抑皇遣幌胩焯炫艿竭@個破地方來接你這個殘廢，我告訴你你在我家只能睡廁所，不許和我搶臥室！”

我把傷腿搭在茶幾上，叼著冰淇淋欣賞他的小公寓。有錢就是好啊，和江辰的房子相比，我的房間簡直就斷壁殘垣。

“你帶過其他女孩子來這里嗎？”我問他，江辰搖頭，“沒有?！?/p>

“也對，”我歪著頭想了一下，“你喜歡的是男生啊，不然怎么連自己的弟弟都不放過……”一個抱枕狠狠地砸過來，“你才喜歡男生呢！”江辰滿臉烏云地瞪著我。

“我本來就喜歡男生啊，”我笑嘻嘻地說，“你要不是喜歡男生江勁干嗎租我假裝他女朋友?！?/p>

江辰不說話了，臉上又出現(xiàn)了那種莫名其妙的憂傷，“那是因為許茉?！?/p>

“……從小我們三個人一起長大，我和江勁都知道彼此喜歡許茉。江勁不想和我爭，就找了你假裝他的女朋友，好讓我心安理得地去追求許茉?！?/p>

“那你和許茉現(xiàn)在怎么樣了？”

江辰又沉默了。良久，他抬起頭，原本冷峻的面容竟是如此的疲憊，“兩年前許茉出國前對我說過一句話：江辰，和你在一起我真的很開心。但是……我喜歡的人是江勁?！彼痤^看我，“可是江勁死心眼，他說從小我什么都讓他，這一回他應該把幸福讓給我。下個星期許茉就要回國了，”他忽然又變成了那個霸道的江辰，“蘇小樣，你要是敢掉鏈子，我就讓你另外一條腿也打石膏！”

我撇撇嘴決定不理他，思緒卻飄到了很遠的地方。我開始想象那個叫許茉的女孩，她究竟是怎樣的模樣，會讓兩個這么優(yōu)秀的男生同時愛上她？

那一瞬間，我承認，我對她無比的嫉妒。她是出生在城堡的白雪公主，而我只是沒有玻璃鞋的灰姑娘，赤著雙腳跑過荊棘密布的生活，在泥濘中弄臟了裙裾。

城堡中的王子，永遠都不會看到臟兮兮的蘇小樣吧？

我終于看到了傳說中的許茉，溫柔美麗，大方優(yōu)雅，和所有的童話女主角一樣。

當然，我也看見了眼珠幾乎要瞪出來的江勁。江辰注意到了他的目光，順勢摟住我的肩膀，對許茉說：“茉茉，這是我女朋友小樣。小樣，這是許茉。”

“這真的是你女朋友嗎？”許茉眼中的驚喜絕對不是裝出來的，“很高興認識你！”

我不敢去看江辰的目光。我很清楚，許茉的反應是他意料之中的，許茉真的不在乎他——可這種“意料之中”還是深深地地刺痛了他。

為了慶祝許茉回來，我們四個人去唱K。許茉顯得很興奮，而另外三個心懷鬼胎的人都有些不太自然，江勁時不時地瞪我一眼，而江辰自始至終都只是沉默地喝酒。

江勁突然抓過麥，“光是唱歌太沒意思了，我們來玩‘真心話大冒險吧？”許茉立刻同意，江辰只是不說話，而我想起江勁的眼神，忽然有些不好的預感。

一只手忽然搭上了我的肩，我回頭，江辰的目光似乎是在告訴我：放心吧。

不知道為什么，那一瞬間我忽然覺得很溫暖。

果不其然，第一輪中槍的就是我。這種情況下我怎么敢說真心話？果斷選擇了大冒險?！耙鍪裁搭}目呢？”許茉歪著腦袋思考的模樣真的很可愛，“小樣我其實不忍心欺負你的，可是對不起，你和江辰kiss吧。”

我的腦袋“嗡”的一聲。

我蘇小樣可是賣藝不賣身啊！

江辰的目光在許茉臉上停留了許久，突然淡淡地說：“好?！?/p>

好。聲音淡淡的，卻透出撕心裂肺的絕望。許茉完全沉浸在自己的開心和釋懷中，她清澈的笑眼根本看不透江辰的憂傷。

那一刻，我忽然有點同情江辰。

可是，等等??！我伸出雙手阻止江辰：“這……不太好吧……”但他卻大力把我整個人都抱在了懷里，嘴唇湊到我耳邊用別人根本聽不見的聲音說：“我就當是讓豬拱了?！?/p>

你丫的……還沒來得及罵出口，江辰的雙唇已經覆了上來，蜻蜓點水般地一吻。

我……為什么會有心動的感覺呢？

但這種感覺只維持了一秒，在許茉的掌聲和江勁的驚訝中回過神的我立刻跳腳，“江辰你……”那可是我蘇小樣的初吻啊！還有還有，你剛才說什么？就當是被豬拱了？誰是豬??？你丫才是豬呢！

但是江辰并沒有看我，他只是拿起桌上的酒杯一飲而盡，舉杯的瞬間，眼底盡是蒼涼。我忽然像是被抽去空氣的人偶沒有了半分掙扎的力氣——是的，他不在乎那是不是蘇小樣的初吻，他根本就不在乎他吻的是誰，因為現(xiàn)在他的心里，滿滿的都是那個近在咫尺卻遠在天涯的許茉。

就像我就在他身邊，可他永遠看不到我。

我忽然覺得，我們是一樣的人。

我正在江辰家呼哧呼哧地給大少爺洗衣服的時候，江勁突然闖了進來。

“蘇小樣你到底是要干嗎？”他對著我大吼。

“江勁，小樣是我女朋友，你這么對她吼也太不給你哥面子了。”

“哥你別裝了，你不知道她是個……”“我知道啊?！苯秸f的輕描淡寫，把江勁嘴邊的“騙子”二字生生堵了回去。他輕輕地幫我擦掉鼻尖上的泡沫，“她是你租來的女朋友。可她現(xiàn)在已經從良了，是我的正牌女友?！?/p>

從良……江辰你果然是狗嘴里吐不出象牙。

話雖這么說，可是我知道江勁依舊不相信我，從他永遠帶著敵意的眼神我就能看得出。但正如江辰所說：茉茉和江勁已經越走越近，我的任務也即將完成。所以江勁的敵意，我能忽略就忽略。

如果不是出現(xiàn)那次意外。

周末，我們四個吃完晚飯決定去濱江大道看夜景，今天江辰似乎心情很好，還賞了我五塊錢讓我給那個街頭歌手。正當我放下錢興沖沖地跑回來，忽然伸出一只手拉住了我，“是你？”

我只看了一眼，便在心里默默地哀嚎。這個女生我永遠都不會忘，她男友當初租了我逼她分手的時候，她砸了五個盤子和九個玻璃杯，尖叫聲刺穿耳膜無數。我現(xiàn)在只想趕緊逃離。

可她死死地抓著我，“我后來才知道你是個騙子。你這個女生怎么這么不要臉，干什么不好偏偏假裝別人女朋友破壞人家感情！”

我很明顯地看到身旁的許茉愣了一下，仿佛明白了什么，她突然捂住了自己的嘴，“江辰你……”

一只手扯開那個女孩，江辰面無表情地把我拉到一旁，也許是他的表情太過于陰沉，江勁和許茉誰也不敢開口，而我更是連大氣都不敢出。

“江辰……”

“蘇小樣，你走吧?！彼鋈凰砷_了我的手臂，冷冷地說?！敖剑懵犖医忉??！蔽依⒕蔚氐拖铝祟^，聲音低得連自己都聽不清楚。

“有什么可解釋的？你已經把一切都毀了！”江辰哼了一聲，“我早就應該想到，這種事怎么能拜托一個騙子！”

騙子。

心突然狠狠地疼了一下。

我硬生生地把眼淚吞回去，“可是這個騙子偏偏喜歡上了她的雇主?！?/p>

“喜歡我？”江辰依舊冷笑，“蘇小樣你沒錢交房費了就直說，我給你錢，咱倆誰不知道誰啊，你何必還在這演戲？”

好冷。心突然像掉進了冰窖一樣地冷。

“江辰你不能這么說小樣?！痹S茉說。

“他能！”我突然的大喊把其他三個人都嚇了一跳，“他沒說錯，我就是個騙子！可是江辰你丫的給我聽好了，你可以看不起我蘇小樣，但是你沒資格侮辱我的感情。我是騙子，我不像你們出生就含著金鑰匙，我能出賣的就只有我自己。今天的事情我道歉，我毀了你的計劃。我從沒有想過要毀掉你的世界，可是你為什么要闖進我的世界，你丫的為什么要讓我喜歡上你？”

我轉身跑開，任淚水決堤。

沒錯，我就是個讓人看不起的騙子，卑微到連感情都被人嗤之以鼻。騙子沒有資格去愛，因為她的真心在別人看來，早已沾滿了謊言的污穢。

那么江辰，再見。我會從你高貴純潔的世界里干干脆脆地滾出去。

我不再做別人的出租女友，因為每當面對一份感情，我都會想起江辰。我在一家飯店洗盤子，所以當許茉鮮亮地站在我面前時，我穿著臟兮兮的圍裙，手上戴著防水手套，目瞪口呆地看著她。

許茉說她已經和江勁在一起了，許茉說小樣你應該去看看江辰。

“我不是蘇小樣，你找錯人了。”我轉身要走，許茉不顧我滿身的水漬，一把拉住了我：“小樣，你想不想知道真相？其實，我們都是騙子?！?/p>

“我喜歡江辰?！彼粗遥卣f，“你可能覺得被兩個優(yōu)秀的男生喜歡是一件十分驕傲的事情，但我告訴你，那是一件十分痛苦的事。因為無論你如何選擇，都會讓另外一個人傷心。而且，江辰愛他的弟弟，遠遠勝過于愛我。所以當初我選擇江勁，只是希望不要讓江辰因為我而痛苦。可是我放不下他，直到……我看見了你。”

“我？”我驚住。

“其實你倆從一開始就穿幫了?！痹S茉笑靨如花，“可是，小樣，我之所以沒有揭穿你們，是因為我知道我早晚會輸給你。江辰是一個很會克制自己的人，他從來沒有和一個人那樣笑鬧過，也從來沒有因為一個人如此的憤怒。從我看到他對你大吼大叫開始，我就知道我該放下了，因為……我已經輸給了你?！彼穆曇粼絹碓降?，眼里竟有了淚光，“小樣，去看看江辰吧?！?/p>

天不怕地不怕的蘇小樣，這一刻，居然有些畏懼。我不知道我對江辰而言，到底是什么。當我走進江辰的房子，我看到的只是一地的狼藉?！敖讲蛔屛覀兪帐?，”許茉說，“他一直喊著說讓蘇小樣那個死丫頭收拾，他把自己鎖在臥室里不出來?！?/p>

我走到臥室門口，敲門。沒有人回應，只有硬物從里面砸到門上發(fā)出的巨響。

蘇小樣，不許哭。我在心里命令自己。

我一腳狠狠地踢在門上，“江辰你丫的給我滾出來！你被豬拱了是不是，躲在屋子里裝什么深沉？”

門開了，我還沒來得及看清什么，已經被一個身影抱進了懷里。江辰緊緊地抱著我，生怕下一秒我就會再次消失。幾個月以來一直空曠的心臟在一瞬間被他臂彎的溫暖填滿，在泥淖中走了太久的我忽然看到了滿世界的陽光。

“江辰，我又沒錢交房租了。”

“嗯，這回我?guī)湍憬灰惠呑?。?/p>

那一刻，我突然覺得無比的溫暖。

沒錢沒長相的灰姑娘蘇小樣，終于用最后一個謊言，騙來了一輩子的幸福。 [小說繪]