李盡九

【美味品嘗】

秋天的一個早晨，潮氣很重，雜草上、瓦片上都凝結著一層透明的露水?；睒渖弦呀浻辛藴\黃色的葉片，掛在槐樹上的紅銹斑斑的鐵鐘也被露水打得濕漉漉的。隊長披著夾襖，一手里拤（qiá）著一塊高粱面餅子，一手里捏著一棵剝皮的大蔥，慢吞吞地朝著鐘下走。走到鐘下時，手里的東西全沒了，只有兩個腮幫子像秋田里搬運糧草的老田鼠一樣飽滿地鼓著。他拉動鐘繩，鐘錘撞擊鐘壁，“嘡嘡嘡”響成一片。老老少少的人從胡同里涌出來，匯集到鐘下，眼巴巴地望著隊長，像一群木偶。隊長用力把食物吞咽下去，抬起袖子擦擦被絡腮胡子包圍著的嘴。人們一齊瞅著隊長的嘴，只聽到那張嘴一張開——那張嘴一張開就罵：“他娘的腿！公社里這些狗娘養(yǎng)的，今日抽兩個瓦工，明日調兩個木工，幾個勞力全被他們給零打碎敲了。小石匠，公社要加寬村后的滯洪閘，每個生產隊里抽調一個石匠，一個小工，只好你去了?！标犻L對著一個高個子寬肩膀的小伙子說。

小石匠長得很瀟灑，眉毛黑黑的，牙齒是白的，一白一黑，襯托得滿面英姿。他把腦袋輕輕搖了一下，一綹（liǔ）滑到額頭上的頭發(fā)輕輕地甩上去。他稍微有點口吃地問隊長去當小工的人是誰，隊長怕冷似的把膀子抱起來，雙眼像風車一樣旋轉著，嘴里嘈嘈地說：“按說去個婦女好，可婦女要拾棉花。去個男勞力又屈了料。”最后，他的目光停在墻角上。墻角上站著一個10歲左右的男孩子。孩子赤著腳，光著脊梁，穿一條又肥又長的白底帶綠條條的大褲頭子，褲頭上染著一塊塊的污漬，有的像青草的汁液，有的像干結的鼻血。褲頭的下沿齊著膝蓋。孩子的小腿上布滿了閃亮的小疤點。

“黑孩兒，你這個小狗日的還活著？”隊長看著孩子那凸起的瘦胸脯，說：“我尋思著你該去見閻王了。打擺子好了嗎？”

孩子不說話，只是把兩只又黑又亮的眼睛直盯著隊長看。他的頭很大，脖子細長，挑著這樣一個大腦袋顯得隨時都有壓折的危險。

“你是不是要干點活兒掙幾個工分？你這個熊樣子能干什么？放個屁都怕把你震倒。你跟上小石匠到滯洪閘上去當小工吧，怎么樣？回家找把小錘子，就坐在那兒砸石頭子兒，愿意動彈就多砸?guī)讐K，不愿動彈就少砸?guī)讐K，根據歷史的經驗，公社的差事都是胡弄洋鬼子的干活。”

【精彩菜單】

《透明的紅蘿卜》是莫言的成名作。小說中那個10來歲的“黑孩兒”是個孤兒，從小缺乏父親的教導且總是受到繼母的虐待，他過早地背上了生活的重負，和大人一樣參加勞動掙工分，還要承受某些人的羞辱和痛打。但就是這個在生活重壓下掙扎著的小黑孩兒，卻那樣機敏而又充滿靈性：他能聽到頭發(fā)落地的聲音，能看到湖面上神奇的氣體，能感受到星光的溫暖，能把一只紅蘿卜看得那樣神奇……

【名廚畫板】

莫言 ，1955年出生于山東省濰坊市高密市的一個農民家庭。小學三年級時，他讀了《林海雪原》、《青春之歌》、《鋼鐵是怎樣煉成的》等作品，受到文學啟蒙。12歲讀小學五年級時，因“文革”輟學回家，以放牛割草為業(yè)，閑暇時讀《三國演義》、《水滸傳》，無書可讀時甚至讀《新華字典》。1985年發(fā)表短篇小說《透明的紅蘿卜》，引起文壇注意。從此，莫言的作品在國際國內屢獲大獎，特別是2012年莫言榮獲諾貝爾文學獎，引發(fā)了海外新一輪漢語熱。

【營養(yǎng)配方】

莫言小說中那虛實相生、雅俗共賞的細節(jié)描寫，使文章顯得色彩斑斕而又傳神寫意，讀來令人心曠神怡。讓我們一起細細品味一番吧。

個性化的修辭手法融入細節(jié)描寫

莫言善用個性化的修辭手法，把抽象的事物變得具體形象，把陌生的感覺變得耳熟能詳，讓人回味無窮。如上文中，“走到鐘下時，手里的東西全沒了，只有兩個腮幫子像秋田里搬運糧草的老田鼠一樣飽滿地鼓著”。運用適度的夸張、形象的比喻，把當年人們普遍饑餓的感覺寫了出來。又如，“褲頭上染著一塊塊的污漬，有的像青草的汁液，有的像干結的鼻血。褲頭的下沿齊著膝蓋。孩子的小腿上布滿了閃亮的小疤點”。以及“他的頭很大，脖子細長，挑著這樣一個大腦袋顯得隨時都有壓折的危險”，等等，運用個性化的比喻、夸張等手法，生動地描繪出一個單薄瘦小、缺少溫暖、負擔過重又飽受折磨的少年形象，幽默的語言描寫中飽含著淡淡的心酸。

鄉(xiāng)村俗語融入細節(jié)描寫

莫言小說描寫的是地地道道的農民，語言風格具有濃厚的鄉(xiāng)土氣息。在人物形象的刻畫中，適當穿插一些罵人的粗話、俗話、野話，甚至是葷話等鄉(xiāng)村語言，增強了細節(jié)描寫的真實性。如例文開頭生產隊長的一段話：“他娘的腿！公社里這些狗娘養(yǎng)的，今日抽兩個瓦工，明日調兩個木工，幾個勞力全被他們給零打碎敲了?！币约吧衔慕Y尾一段語言描寫，活脫脫勾勒出一個鄉(xiāng)村官員直率的個性形象：對生活處境發(fā)泄不滿和嘲諷，又對黑孩兒做了力所能及的照顧。

虛幻和真實融入細節(jié)描寫

莫言小說的細節(jié)描寫，在真實中往往融入虛幻的成分，使得作品被賦予象征意義。如《透明的紅蘿卜》中，描寫黑孩兒的動作神態(tài)、心理活動等內容時，“有跑的動作，沒有跑的速度” ，他用樹枝“圍著弟弟畫了一個大大的圓圈”， “羊角錘在空中劃著曲里拐彎的軌跡，但總能落到石頭上”。他能聽到頭發(fā)掉在地上的聲音很響，也能手握熱鐵，“像握著一只知了”，“滋滋啦啦地叫”，而不慌不忙。他還在一個夜晚，眼睛突然“變得如同光電源”，看到了一只透明的紅蘿卜，金色的外殼里流動著銀色液體，四周還有一圈光芒。最后，他為尋找這樣一只紅蘿卜，河里摸，地里拔，把一塊蘿卜地全拔光了……這些細節(jié)描寫充滿著虛幻神秘的色彩，如同童話一般。讓我們體會到人們在苦難面前的無奈和掙扎、追求和幻想。

同學們，莫言的小說魅力無窮，大家可以在老師的指導下，選讀一些作品，細細品味莫言那雅俗共賞的細節(jié)描寫。