黃振寰
窮口袋住在一件破衣服上。
破衣服的主人是一個窮人,特別特別窮的那種,所以他穿不起昂貴的衣服,衣服破了也沒有針線可以縫補(bǔ),甚至為了節(jié)約用水都不太洗衣服。因此可想而知,他的衣服破爛又骯臟,散發(fā)著窮酸的氣息。
窮口袋從來沒有吃飽過肚子——你要問了,口袋怎么會餓肚子?咳,口袋也是需要吃東西的呀,當(dāng)然他們吃的東西和我們不一樣,我們?nèi)祟愊矚g吃飯,而口袋呢,喜歡吃錢。
窮口袋經(jīng)常連續(xù)好幾天吃不上飯,因?yàn)樗闹魅耸莻€窮人,窮人的口袋永遠(yuǎn)是最扁的。
偶爾窮口袋能夠吃上一點(diǎn)兒零食——幾個硬幣、幾張毛票,但那些東西只能勉強(qiáng)墊墊肚子,很快就又會被主人給掏出去。
不過,雖然生活是如此艱苦,窮口袋卻從來沒有抱怨過,他還以為世界上所有的口袋都是這樣呢,至少,他主人的所有衣服口袋都跟他一樣,永遠(yuǎn)也吃不飽。
如果不是遇見了富口袋,窮口袋也許會比較快樂。
富口袋是住在一件漂亮名貴的衣服上的,那衣服還是國際名牌,只有很少的人才配穿,穿得上就是身份與地位的象征。
原本富口袋跟窮口袋是沒有機(jī)會見面的,他們根本是兩個世界的居民,但是那天,窮人把破衣服曬在院子里的時候,來了一陣淘氣的風(fēng),把破衣服吹飛了。飛呀,飛呀,飛過了一條街,飛進(jìn)了一堵高高的圍墻,掉在了一個大院里。
那是富翁的別墅。修剪得分外精致的草坪上,曬著幾件名貴的衣服。破衣服不偏不倚地落在一件名牌衣服上。窮口袋與富口袋就這樣見面了。
“你好啊。”窮口袋先打招呼,他很少有機(jī)會見到這么有氣質(zhì)的同胞。
“哼。”富口袋沒有表現(xiàn)出相同的友好,他聞見了窮口袋所散發(fā)出來的貧酸味道。
“你長得可真漂亮?!备F口袋恭維。
富口袋沒有搭腔,他上下打量了窮口袋幾眼,突然“噗嗤”笑了。
“你的主人是不是特窮?”富口袋突然問,“看你,怎么瘦成這樣了?”
窮口袋的臉紅了,他的確是非常瘦的,每次窮人穿起破衣服,窮口袋總是可以牢牢地貼住他的皮膚,中間一點(diǎn)隔閡也沒有,因?yàn)楦F口袋肚子里很少有錢,總是扁扁的。
再看富口袋,他的肚子又大又鼓??上攵?,富人經(jīng)常往里面裝大鈔,所以富口袋的肚皮才被撐得脹脹的,一圈富態(tài)的輪廓。
“你好幾天沒吃東西了吧?”富口袋打了個哈欠,繼續(xù)揶揄,靠著這種居高臨下的滿足感,來排遣曬太陽的無聊時光。
“是……”窮口袋頭一次局促不安起來。
“上一次吃飯是什么時候?吃的什么?”富口袋問。
“這個……四個一塊錢的硬幣?三張鈔票?一張五毛,一張兩毛……”窮口袋還真的回憶。
“哈哈哈哈哈……”富口袋爆笑起來,“那些東西,就算是作為塞牙縫的零食,我也都好久沒吃了!”
“那你都吃些什么呢?”窮口袋羨慕地問,他從富口袋的身上聞到陣陣殘留的香氣。
“我吃過最清淡的東西,也至少是五十塊錢吧,”富口袋驕傲地說,“一般都是一百塊的,也吃過西餐——美鈔你知道嗎?還有日本料理——雖然我覺得日元沒啥味道,港式料理也不錯啊,港幣懂不?”
窮口袋聽傻了,他只知道不停咽唾沫。
窮口袋吃好東西的機(jī)會,只有主人發(fā)工資的時候,只是那些百元大鈔總是混合著油污和灰塵,還有很多破口子,味道不太好。
而富口袋所品嘗過的鈔票,想必都是嶄新平整,光是看就能讓所有口袋胃口大開的吧?
窮口袋這樣想著,突然沮喪起來。
“除了鈔票,鉆戒、金表、項(xiàng)鏈?zhǔn)裁吹?,味道也是不錯的?!备豢诖€在滔滔不絕,“但我覺得我好東西吃得太多,都有點(diǎn)得肥胖病了?!?/p>
窮口袋看到富口袋身上有一點(diǎn)點(diǎn)開線,他更傷心了,很明顯,富口袋是裝過太多東西,給撐壞了,而他呢——他的身上雖然也有破洞,但那就像是飲食不規(guī)律餓出來的胃病一樣,跟富口袋根本沒法比。
窮口袋開始覺得跟富口袋相處的每一秒都很難受的時候,他的主人找來了。窮口袋聽見主人在敲響富翁別墅的大門,女管家前去開門。
窮人是特別珍惜每一筆財(cái)產(chǎn)的,所以被風(fēng)吹走的破衣服他當(dāng)然要找回來。
女管家不讓窮人進(jìn)入別墅范圍,她罵罵咧咧地過去,用一把長長的夾子夾起破衣服,就像丟垃圾一樣丟給了窮人。
窮口袋就這樣和富口袋分開了,臨別時,富口袋還欲罷不能地對他喊:“身為口袋,這輩子一定要吃一次好的??!”
窮人接過破衣服,高興得眉開眼笑,窮口袋的心情跟他完全相反。
第二天,窮人穿起破衣服,像往常一樣去工地上班,他出門比較晚,所以不得已,今天只能破例搭一次公車。
當(dāng)時,窮口袋的肚子里正放著幾張總額不到20塊的紙幣。窮口袋索然無味地咀嚼著他們——這就是口袋們吃東西的方式了,類似嚼口香糖。
沒有多久,其中幾張就被拿了出去,窮口袋嘆氣,他沒胃口了。
窮口袋有一個好朋友。你們猜是誰?
是手。
在車上時,窮人很自然地,將自己的一只手插入口袋中,另一只手則抓著欄桿,維持平衡。作為最經(jīng)常來串門的朋友,窮口袋跟手的關(guān)系不錯,他們每次都會聊些天南地北的話題。但今天,手明顯感到窮口袋的興致不高。
“怎么了?”手用人類無法理解也無法想象的溝通方式對朋友發(fā)出詢問。
窮口袋用同樣的方式將自己跟富口袋的接觸告訴手。
聽著,聽著,手尷尬了。手跟窮口袋不同,他是窮人身體的一部分,因此他對人類社會的事情知道得比窮口袋要清楚,聽窮口袋這樣說,他有一種裙帶式的自責(zé)感,好像是自己犯了錯。
“真希望可以像那個富口袋一樣,每天吃山珍海味啊……”窮口袋喃喃說著,
手沉默了。手跟窮口袋是很好的朋友,所以他特別想為朋友做點(diǎn)事情,尤其在他確實(shí)慚愧的情況下。而這個時候,公車上很擠,窮人的前后左右都塞滿了人,手很清楚地感受到,緊貼主人的一位乘客,他的褲袋里有一個鼓鼓的錢包。
那都是錢,都是窮口袋喜歡吃的東西。
手脫離了大腦的控制,擅自地探頭過去,輕輕抽出了那個錢包。
然而,正當(dāng)他像送外賣的人員那樣帶著大餐回到窮口袋身邊,說著“好吃的來了”的時候,他被他的同胞——另一只手給抓住了。與此同時,車廂里響起尖利的“抓小偷啊”。
窮口袋當(dāng)時正欣喜地大張嘴巴,等著享受好朋友變魔術(shù)一般的請客,可惜那一刻始終沒有到來。
后來窮口袋看到,手的脖子上戴了一圈項(xiàng)鏈——人們管那叫手銬,也正因?yàn)檫@樣,手沒法再伸到窮口袋里面來,陪他談天說地了。
后來窮口袋變得比現(xiàn)在更面黃肌瘦,因?yàn)樗闹魅吮池?fù)著“小偷”的惡名,失去了工作,收入更少了。
這里面的道理,窮口袋很長一段時間都不明白。他只是一直在想,如果他生下來就是個富口袋該多好。
編輯/梁宇清