包利民

少年時，我生活在松江的北岸，嚴(yán)寒的季節(jié)里，大江被凍結(jié)了形狀，變成一條凝固的河流。到了春天，我常去江邊，看大江怎樣掙脫堅冰的枷鎖。最常見的便是慢慢地融開，我們叫“文開江”。天氣漸暖，冰層緩慢地融化，越來越薄，漸漸地，本來冰層凍得薄的地方便化開了，于是江里的冰面便被分割得支離破碎。這時滿江都是大大小小的冰排，順流而下，越變越小，直至消于無形。

在艱難的境遇之中，有的人會慢慢地聚集希望的溫度，將生命中的寒冷和蒼涼焐熱，化作流淌的溫暖。而所有的磨難也會支解成美麗的碎片，成為生命中的一處點綴。而且還會發(fā)現(xiàn)，那些曾經(jīng)磨難的種種，都融于生命之中，變成感動和力量。

而最震撼人心的便是驚天動地的“武開江”。有時春風(fēng)刮得早，而天還沒完全轉(zhuǎn)暖，冰層在風(fēng)的侵蝕下悄然變化。時間一長，冰層雖然外面依然厚重，內(nèi)里卻是酥脆無比。然后的某一天，上游的水下來，風(fēng)更猛烈的時候，冰面突然一聲巨響，然后響聲不斷。整個江面的冰便分崩離析，在互相撞擊中變得粉碎，凍了一冬天的厚冰層，只在那么短短的幾十分鐘里便瓦解消散。

在生活中，常見有人風(fēng)塵困頓，似乎一生都會是如此潦倒。可是某一天，卻突然神形頓易，大有一飛沖天之勢。就如長河頓解，一朝奔流。其實，他們雖然看上去沉默寂寞，看上去似麻木似掙扎，但他們的心一直能感受到春天的溫暖，他們的希望一直在慢慢生長滲透，那些阻礙他們的種種也在不知不覺間瓦解。

擺脫心靈上的困囿，有的人是積蓄力量，一舉成功；有的人是日日搬移，終至?xí)惩?。這與人的性格有關(guān)，也與外在的環(huán)境有關(guān)。也許更多的時候是我們把自己封閉起來，重獲自由的剎那就是戰(zhàn)勝自己的時刻。我喜歡聽來自自由的吶喊，就如江水沖破堅冰一路的高歌，就像春天的原野上小草發(fā)芽的聲音。

每當(dāng)江上寒冰去盡，當(dāng)江水一路浩蕩東去，長風(fēng)輕吟，我仿佛感覺到，泥土中的種子正在舒展身軀，冬眠的蟲兒正在從長長的夢中走出來。被寒冬驅(qū)進角落的所有事物都在奔向新的自由。

去年冬天，我在野外散步，就見江上有人破冰捕魚。走過去看，鑿開的冰窟窿下，水仍自流淌不息。那一刻，于寒風(fēng)中感動，于感動中感悟，冬天再冷也不會把一條河的水全部凍結(jié)。在厚厚的冰層之下，水永遠流動著。也正是因為如此，在春天的時候，大江才有力量的來源。

人亦是如此。再艱難的際遇也不能凍結(jié)一個人所有的希望，只要心底的希望一直靈動著，那么，周圍的冰封雪蓋便終會被摧毀。

（摘自《中國青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