周靜娟
4月17日,這個南方城市的傍晚已有幾分燥熱。在離市委不遠的一家咖啡店,筆者終于等到了如約而來的蘇儀(化名)。她曾是市委后門“汪倫坊”酒樓的頭牌領班,因婚期在即,她剛辭職在家。說起自己的領班生活,她多年養(yǎng)成的職業(yè)微笑漸漸淡化為莫名的憂怨,意味深長……
汪倫坊又稱“萬能坊”
汪倫坊是市委后門的一家老店,古香古色,從里到外都透著一股文化氣兒。汪倫坊的店名取自大詩人李白詩句中的“不及汪倫送我情”。酒店自開張以來就和市委的頭頭腦腦們有著千絲萬縷的關系,據(jù)說創(chuàng)始人就是原市委接待辦主任的小舅子,很多部委辦都是這里的簽單消費單位。接待辦主任調(diào)往某職能局任局長后,小舅子將酒店轉(zhuǎn)讓給了他們家族的另一個親戚,自己又到姐夫任職的單位附近開了一家新店,但汪倫坊的人脈并沒有因此而斷,相反,其名氣越來越大,能量也被外界稱奇,因而稱作“萬能坊”。
汪倫坊是一棟四層小樓,青磚外墻,紅色琉璃瓦屋頂,高高的門樓上,汪倫坊三個魏體字是本省書法家協(xié)會主席的墨寶。酒店的一二樓是餐廳,三樓是足浴和棋牌室,四樓是歌廳。像這樣功能齊全的酒樓,在市委機關前后有五六家,但生意最好的當數(shù)三星級的汪倫坊。汪倫坊最讓人服氣的一件事是現(xiàn)任市委常務副秘書長的升職之事。那時,市委機關的公務簽單消費并不在這里,為了拿下這個業(yè)務,酒店老總要蘇儀多次去公關都沒有成功。因為每一個握有簽單權的人背后,都有自己的鐵關系。
一般來說,市委機關安排吃喝的都是常務副秘書長。據(jù)蘇儀說,那次,酒店老總將市委一個排名比較靠后的副秘書長王逸接到酒店,由蘇儀親自陪酒。席間,老總帶著醉意說,王秘書長,這兒也沒外人,咱們做個交易吧,我?guī)湍惆盐蛔油芭惨慌玻愕么饝咽形瘷C關的業(yè)務帶到我這兒來。王秘書長以為老總喝多了說酒話,滿不在意地說,你以為你是組織部長?你說挪就挪?你有那能耐,別說帶業(yè)務,你想干啥我都幫你……老總說,那好,一個月之內(nèi)聽我消息。
誰知沒多久,現(xiàn)任常務副秘書長調(diào)離,王逸果真被任命為常務。王逸沒有食言,上任后立即將市委的相關簽單業(yè)務帶了過來。從此,他相信了老總的能量,兩人成了鐵桿哥們。其實,老總事后透露,他只是聽其姐夫和一個領導在密室里喝酒時偶然說到這個人事安排的。
還有一件事也讓汪倫坊很長臉。團市委副書記李洪從是從下一級團委機關選調(diào)到省城的,他夫人是中學英語教師,一直想調(diào)到市委附近的那所重點中學任教,可三年了一直無法如愿。那個重點中學是全國名校,進一個老師難如登天。團市委副書記是分管接待工作,汪倫坊也去做過幾次公關工作,但一直沒有成功。后來,老總得知那所名校的校長和其姐夫是大學同寢室的兄弟,就主動幫李洪從運作,居然讓他給辦成了。
從此,“萬能坊”的名聲也越來越大。
官員家的“二廚房”
在酒店工作的第三個年頭,蘇儀當上了領班,那時,有一半以上的簽單消費單位,來消費之前,都是首先給她打電話。
“有時候,領導根本不出面,只是打電話叫你訂餐或者訂歌廳包廂,至于是什么人消費,消費多少,沒有限定的。”蘇儀說,“這里面有好大漏洞,有時候,我們有親戚朋友過來,給某個熟悉的領導打個招呼,也能安排安排。領導一般會說,不就吃個飯嗎?你當家,單子留那,我下次一起簽……”
和領導混熟之后,能帶來很多好處,但也有一些事挺麻煩。比如市委副秘書長王逸妻原是一家事業(yè)單位的會計,提前辦了內(nèi)退后,迷上了麻將,隔三岔五就會叫上一幫老姐妹來棋牌室消費,打完牌之后洗洗腳,興致來了還要唱唱歌。這些消費自然不在話下,都是記在王秘書長名下,但打牌、洗腳、唱歌的消費得做成餐費的單子,這并不麻煩,麻煩的是,每次王夫人來這消費,都要求蘇儀另外做兩個菜,打包送到她家里。原來,王秘書長有個父親中風在床,吃飯還得別人喂,偏那老頭吃飯還挑剔,稍有不如意就罵人。保姆請了一個又一個,沒人愿意干長久。有時,蘇儀送飯過去還得干保姆的活,心里很不爽,卻又不敢得罪。“我有時最怕就是王秘書長夫人來打牌,”蘇儀說,她后來都不用吩咐了,只要她一過來,自己就得主動作好安排,要是哪次給忘了,秘書長夫人就會找到老總告狀,說蘇儀沒長記性,成心讓她打牌不安心。王秘書長夫人很有些太后的范兒,她有時會突然打電話叫蘇儀過來,當著她姐兒們的面說:“小蘇,你姨坐久了,肩膀有些酸,你來幫我捏捏?!?/p>
團市委副書記李洪從家有個十六歲的千金讀高一,只要有時間,她就會帶幾個同學來這開包間吃大餐,她經(jīng)常在點菜時對同學們說:“盡管點,想吃啥點啥,這兒就是咱家的二廚房……”
基本上每個周末,王副書記的千金都會帶一幫同學來唱歌。那幫學生伢子個個會唱歌,還能喝酒,最多的一次消費了七千多元。消費完了連單子都不看一下,帶著酒興直接走人。這個時候,服務員有看了心里很來氣,干脆還給那消費單上加幾百塊錢,反正是公家簽單消費,誰都不心痛。我們的行話把這種單叫“傻單”。有一個潛規(guī)則是,像這種“傻單”,“暗消費”的那部分,服務員可以提成20%。
隨心所欲的提款機
一般來說,你能把握有簽單權的人從別的酒店那里搶過來,你和這個簽單領導必有非同尋常的關系,他做什么事也不會瞞著你,而很多時候,老總都會給酒店領班面授機宜。
在我們廚房里有個小黑板,上面密密麻麻寫著簽單領導的口味習慣。前一段時間也有人曝光過這種事,我們就不直接寫什么菜名了,如海參用一個條形符號、烏龜用一個五角星等等。而且,你還得熟悉領導家里的口味,比如那個王逸副秘書長的夫人愛吃木瓜燉雪蛤,而他父親愛吃牛蹄筋燒豬尾。他夫人不愛做飯,常打電話給她家送菜,如果沒有特別吩咐,這兩個菜必不可少。
在汪倫坊有個行話叫“打盒子”。有時,領導來打麻將消遣,老總會對領班說,給哪個領導的小抽屜里打“一方盒子”。“一方”的行話是一萬,“打盒子”就是直接把錢放到領導的麻將桌小屜子里。當然,那不是行賄,而是要造單的,造成招待費的單子,通常情況下,如果給領導打了“一方盒子”,造單的時候會造成“一方五”,那“半方”就是酒店的利潤。
“有時想想,我們父母在家種田一年還賺不到官員的瓶酒錢,心里很難受,想哭。每次造單的時候,我一定會在單子上加一個‘紅燒烏龜,他們這樣糟蹋公家的錢,我咒他們哪天像烏龜王八一樣被紅燒……”蘇儀說,最讓人不敢置信的是,有時他們會隨時過來找老總拿錢,一開口就是三五萬,好像酒店就是他們的提款機。
蘇儀說,在酒店幾年領班,讓她的心靈都扭曲了,她辭職不干了,一方面是回家結(jié)婚,另一方面是因為最近一段時間上面抓公款消費抓得緊,據(jù)說,市委的王副秘書長和團市委李副書記都被免職了,正接受組織調(diào)查。
“如果沒有這些簽單消費,機關周圍這些酒店都沒法撐下去。像汪倫坊這種酒店,80%以上都是公款消費,另外20%也是來求官員辦事的人消費了?!蹦┝?,蘇儀有些意味深地地說,“公款不就是國家印的嗎?國家多印點錢讓官員來酒店消費怕啥?不知道我辦完婚事了,酒店還辦不辦得下去,老總說,如果我愿意再來汪倫坊上班,給我升職為大堂經(jīng)理……”
現(xiàn)在,酒店生意明顯差了?!叭f能坊”也面臨危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