楊曄
自從外婆去世,我一直郁郁寡歡,經(jīng)常暗自神傷,淚染枕巾。我渴望夢里與外婆相逢,牽著她的手,可夢里她一言不發(fā),離我很遙遠(yuǎn)。我甚至寧愿相信世界有靈魂,那樣外婆也許會一直在身邊。
外婆掛念我,更掛念我的兒子。無論她去哪里,無論誰送給她好吃的東西,她都要給我們留一份,有時見不到,就托母親送來,母親常邊取出東西邊說:“你姥姥說了,這個明明最愛吃,這個你最愛吃?!币淳褪牵骸斑@是從外地帶回來的,你姥姥說了,明明可能沒吃過,你們都嘗嘗?!蔽矣行┬牟辉谘傻亟舆^東西,現(xiàn)在的超市什么買不到呢?我告訴母親讓姥姥自己吃吧,不要給我們——可是以后這樣的場景還會有。外婆讓母親捎來東西,母親重復(fù)著同樣的話語。這一送就是十五年!
外婆記得我愛吃什么,記得我兒子愛吃什么,可我居然不知道外婆愛吃什么。我隨季買些水果,外婆就說她不喜歡吃那些東西,總是責(zé)怪我不要亂花錢,但我依然接受著外婆的禮物。
外婆講起舊事時,常提起白皮點心,她說誰家點心皮酥脆嫩,誰家點心餡味道剛剛好,只有清真馬記的點心是最好的,皮白鮮嫩,起酥卻不碎,入口即化,味道最醇正,鮮紅的馬記打印得端端正正印在正面,很是惹眼。
等外婆來到,我又開始上班。我打電話問她是否喜歡,母親說外婆很高興。我抽出時間去看外婆,外婆卻去外地親戚家。我看到茶幾上幾乎沒怎么動的點心,問母親外婆怎么不帶走。母親說讓她帶了,就是不肯。說牙吃不動了,非得留給我和你爸吃不可。
我萬萬沒想到上次回老家竟是最后一面。如果知道,怎樣忙碌我也會買到軟軟的白皮點心。那次匆匆見面,姥姥硬是要把一袋爆米花塞給我,說明明愛吃。我當(dāng)時就要哭了,我知道她就是只剩下一袋爆米花,她也會給我。
從此白皮點心成了我的心結(jié),我陷入深深的自責(zé),許久不能自拔,甚至常常獨自痛哭流涕。去超市時,我常常佇立在白皮點心柜臺,許久不肯離去,任淚水洶涌而出。每次我強(qiáng)迫自己黯然走開。終于有一次,淚水止不住,我抽噎起來。旁邊的人莫名其妙地看著我。我低頭不語。這時我感覺有人拍拍我的肩,淚眼望去,是一位白發(fā)蒼蒼的阿姨。她默默地牽著我的手,把我?guī)У綇V場長椅處。
她輕撫我的掌心,淡淡地說,家里有老人愛吃點心,我抽泣地使勁點頭,哭訴著可是沒能吃到我買的——以后再也吃不到了。阿姨遞給我紙巾,講起自己的故事,她說幾年前一場車禍,老伴去世了,兒子成了植物人,兒媳改嫁走了,孫子因生病輸液不當(dāng)導(dǎo)致失聰。她每天既要照顧兒子,又要接送孫子去特殊學(xué)校學(xué)習(xí)。
我們掌心相合,我感受著她的溫暖。她輕輕握住我的手,記住生活要朝前看,人要沿著目光所落之處前行。不能背向前方,眼睛看著后面走,那樣會一直跌倒,也不能扭頭朝前走,那樣會很累。天堂的親人喜歡看著我們的背影朝前走。
我漸漸釋然,有些事必須過去,有些人必須在記憶里。驀然,別回首,勿神傷。
編輯 袁恒雷
【廖新生圖】