智誠

盛唐時期，京城云谷寺的后院里有一位泥塑匠名叫吳痕，專事塑佛。他每天都要對著院中的一棵老樹發(fā)呆。在外人看來這棵老樹除了粗壯些，并無特別之處。可是在他眼中，這棵樹卻蘊藏著無窮無盡的奧秘。春天，老樹抽芽；夏天，枝繁葉茂；秋天，樹葉飄零；冬天，枝杈蒼蒼。在四季輪回中，此樹時枯時榮。榮時，預(yù)示著枯萎；枯時，孕育著新生。在這生死輪回之間，吳痕悟出許多常人不曾想到的東西。因此，他所塑的佛像總似有種仙氣和青春的活力，透出一股子別樣的震撼力，人們都稱他為塑仙。

京城人信佛。平日里，京城人拜佛求佛，都會去云谷寺。有的也會去吳痕那里請一尊佛像回家，每日便可在家拜佛求佛，據(jù)說十分靈驗。況且家中有佛，自然能得到佛祖的保佑，所以吳痕塑的佛像十分好賣。

但是，吳痕塑的佛像價格并不便宜，每尊都要數(shù)十兩銀子。數(shù)十兩銀子對富貴人家而言自然無所謂，但對窮人，自然是請不起。好在吳痕心善，對窮人并不計較，一般能給多少就給多少，實在喜歡，就分文不取。因此，人們爭相傳誦，說吳痕塑的佛像好，人也好。

吳痕心善，心中有佛。塑佛，心中更有佛。這天，有人來云谷寺請吳痕去當(dāng)?shù)丶澥繌垎T外家中一敘。吳痕前往張員外家中，一進(jìn)屋便覺眼睛一亮，但見一龕中放有一珠，光彩奪目，香氣撲面而來。吳痕問張員外此為何珠？張員外說此乃東瀛所產(chǎn)玉珠，能治百病，祛百毒，謂之絳珠。吳痕點點頭。此珠他有所耳聞，不承想今日得見，便上前捧起，愛不釋手。只覺全身舒坦，吳痕大喜，這絳珠果然名不虛傳。

張員外見此便說：“此珠為稀世珍寶，價值連城，今日你若答應(yīng)為我塑出釋迦牟尼佛、阿彌陀佛、藥師如來及圣觀音、文殊菩薩、普賢菩薩、彌勒菩薩等十尊菩薩，便可以此珠相贈！”

吳痕聽后兩眼放光：“此話當(dāng)真！”

張員外說：“當(dāng)真，但必須塑好這十尊佛像！”

吳痕說：“好！”便告辭回家開始為張員外塑佛像。

吳痕邊塑著佛像，邊心里想著絳珠。十尊佛像數(shù)月即可完工，到時絳珠便歸他所有。想到這里，他便迫不及待趕緊開始塑像，一刻也不肯停頓。每天除了草草吃完飯，就全身心投入塑像之中，連每天必對老樹發(fā)呆的時光也免了，家人勸道：“不必急于一時?！眳呛蹜?yīng)道：“不必勸我，我不累，若能早一刻完成佛像，就早一刻得到絳珠！”吳痕不休不眠，實在撐不住了，才小瞇一會。如此廢寢忘食地塑佛像，不過兩月，佛像全部制作完畢。吳痕趕緊命家人喊來張員外過目，院中立著不多不少正好十尊佛像。

吳痕說：“張員外，絳珠是我的了！”說罷便伸出手來。

張員外說：“且慢，你看看這佛像像佛嗎？”張員外指著一尊佛像讓吳痕來看。

吳痕睜大布滿血絲的眼睛，仔細(xì)一看，頓時呆住了。佛像完全沒有以往的莊嚴(yán)，也失去了活力，且佛像面目可憎。怎么會這樣？吳痕上前看看其他佛像，所有佛像都面目可憎，全無佛氣。

吳痕呆呆地望著張員外。張員外說得很清楚，必須塑好十尊佛像方可贈送絳珠。

張員外搖頭說：“真的很遺憾??！我不能把絳珠給你！”

吳痕仰天長嘆：“為什么佛像不像佛，為何佛像不像佛？”

吳痕塑佛無數(shù)，今日之事，他百思不得其解。因為終日勞累，吳痕癱倒在地。張員外趕緊把絳珠置于他心口，片刻吳痕才醒來。

吳痕臥床數(shù)日，精神好轉(zhuǎn)。忽地，他想明白了，之所以塑的佛不像佛，是因為他一心為得絳珠有了貪念，心中便再無佛，心中無佛自然所塑佛像就不像佛。想至此，吳痕當(dāng)下豁然開朗，心情舒暢起來。

一周后，張員外來到吳痕家中，又言只要替他塑好佛像，便可以絳珠相贈，吳痕答應(yīng)下來。半年過去了，張員外見吳痕沒有來，便親自前往吳痕家中問他塑了多少佛像，吳痕說只塑五尊佛。張員外說：“你做的也太慢了！”“不急，不急！”吳痕說道。張員外上前細(xì)觀所塑佛像，暗暗伸出拇指。

又過半年，吳痕終于塑好十尊佛像。他請張員外來到家中驗像。張員外點了點數(shù)，再認(rèn)真看像，頷首而笑，這次的佛像表情莊嚴(yán)而柔和，給人一種可親可敬之感，真是難得！

張員外從懷里掏出絳珠，遞向吳痕：“這次佛像完成，此珠現(xiàn)在歸你所有了！”

吳痕擺手：“不要！此次答應(yīng)員外，并非為了絳珠，此珠還望收好！”

張員外說：“拿著，拿著！你能塑好這十尊佛像，說明你心中有佛，這絳珠，你該得！”

吳痕退后兩步：“對，我心中有佛。心中有佛無此珠，我能塑好這十尊佛像，還多謝員外！”

張員外也是善人，他言而有信，也知道只有吳痕才配擁有此珠，堅持要將絳珠相贈?？蓞呛蹐猿植皇眨詈笏f：“員外若真要給，就把它給慈濟(jì)堂吧！”

張員外笑著點點頭，當(dāng)天便把絳珠送到了慈濟(jì)堂，說是吳痕相贈。而吳痕所塑的十尊佛像張員外也未帶走，他并非為了佛像，也非為了錢財，他只為了檢驗吳痕是否像傳聞中那樣心中有佛。吳痕也未將那十尊佛像賣錢，以張員外之名全都送給了窮苦人家，窮苦人得了佛像，皆對張員外感恩戴德。張員外聽說此事，非常高興，對家人說：“吳痕是真佛！”后來，兩人成為好友，你來我往，舉杯邀月，好不快活。

且說慈濟(jì)堂得了絳珠，凡有病人需用絳珠者，皆不收任何費用，而絳珠果然靈通，能祛百毒，治百病。慈濟(jì)堂靠絳珠醫(yī)人無數(shù)。被醫(yī)者，到慈濟(jì)堂謝恩，聽聞此珠乃吳痕所贈，又對吳痕心生感激，有人早晚在家拜佛、求佛保佑家人，也保佑吳痕，更有上門拜謝者，為吳痕送去各種禮物，并稱贊他為當(dāng)世活佛。

數(shù)十年后，吳痕歸西。滿城人皆為其送葬，大家扶老攜幼，前后數(shù)十里長的隊伍，哭聲震天動地。后來，人們在家中的佛像旁又掛上吳痕的畫像，并早晚跪拜，在世人眼中他才是真正的佛。

〔責(zé)任編輯 袁小玲〕