周生
作為一個有房有公司有親人的老板,馬文麗卻差點因沒錢而耽誤治療。這次住院,像掀開了生活的假面,但她寧愿不知道真相。
非常突然
醫(yī)生問:“你們都是馬文麗的家人?”
馬文燕忙點頭:“是的是的,我是她妹妹,這是我爸,這是我哥。”只聽見醫(yī)生說你們要有心理準備,病人初步診斷是癌癥,一周后復診,馬文燕的眼淚就下來了。
大姐馬文麗是這個家的頂梁柱,從小就特別能吃苦,種田、打工、做生意,起早貪黑地干,只為了失去母親的弟弟妹妹能上學。然后是開店、開廠、開公司,一年一年地走過,弟弟成家了,妹妹成家了,老爸也接到城里了,馬文麗仍是孑然一身。大家都認為她該考慮個人大事的時候,不想?yún)s來了這么個病。
老馬和兒子的臉色也變了,喃喃自語,不就是不小心摔了腿來住院,然后感冒了發(fā)燒,怎么一番檢查就變成了這個癌癥?
馬文燕強烈要求先不告訴大姐實情,主張積極治療,馬文彬則擔憂:“是不能告訴她。只是這醫(yī)療費怎么辦?公司里好像沒多少錢?!笨蠢习植恍?,文彬苦惱地算賬:“爸,你不在公司不知道,每個月的工資加社保要52萬元,水電18萬元,各種稅費要5萬元,銀行利息3萬多元,加起來就是80萬元!流動資金緊著呢?!?/p>
馬文彬在大姐公司本是負責人事與行政,員工都喊他馬總。其實總也罷不總也罷,他自己也明白擔個虛名而已,下面送上來的報告也就簽個字。當初若不是老爸一力攛掇,馬文麗也不會讓他進公司。有什么辦法,那是親弟弟,馬家就這么一個兒子。
馬文彬做不來人事,比如招聘什么的,他沒法判斷應聘者適不適合。但是行政一塊特別是后勤,他覺得還算容易。比如員工食堂,他也會對采購抓得很緊,讓員工吃飽吃衛(wèi)生。
可是漸漸地,他看到了其中的苗頭。比如叫人往員工食堂送大米,每次的價格都不一樣,有時一斤的差價會有1毛錢。這1毛錢乍看不起眼,可是食堂里一天就要吃100斤大米,一個月是3000斤,一年下來……當然這只是大米,菜呢?肉呢?
從此廚房的成本不再由廚師長控制,好處就落到了馬文彬手里。伙食越來越差,馬文麗去看了幾次,確實不像話。馬文彬卻說現(xiàn)在物價漲得太快,最好能增加點伙食費。
馬文麗管不了弟弟,只能抱怨給老爸。老馬一貫偏心兒子:“別人做也揩油,那還不如給自己人揩點。再說了,你們那些開支不是要列入成本么?成本高了交稅就少了,交稅給政府養(yǎng)貪官,還不如益了自家人?!?/p>
老爸居然也懂成本稅前列支了,還會反貪官,真是與時俱進。想再說兩句,老頭子就不高興了,做女兒的只好噤聲。
大姐碰了軟釘子,馬文彬從此心安理得,千方百計去找能撈錢的空子。行政這一塊千頭萬緒,花小錢的地方到處都是,比如花圃里澆水換苗、小車班檢修加油……馬文彬東一鎯頭西一棒子,年末算算總賬也還頗可觀。
公司的現(xiàn)狀,馬文彬心里很清楚。經(jīng)營還算正常,但資金緊巴巴的,真的沒什么閑錢。要是硬抽錢出來,資金鏈就斷了,自己混吃混喝加撈錢的路也斷了。再說這個癌癥,沒有幾十萬怕是對付不來,現(xiàn)在隨便動個手術都要十幾萬呵。而且還不見得能治好!
馬文彬背地里給老爸做思想工作:“從感情上說,要給大姐治;從理性上說,那還不如不治。做化療超痛超難受,讓她不痛苦才是真的。你看這癌癥有誰治好過的?”見老爸態(tài)度搖擺,就加緊敲邊鼓:“醫(yī)生的意思其實就是不要治,但醫(yī)生不能說這話,推給家屬去選擇。真能治好的話醫(yī)生會不治?醫(yī)院會有錢不賺?”
最后是核心的一句:“如果硬要治,我擔心人沒了,公司也垮了,那就什么都沒有了!”
說不清的借款
公司負責財務的張姐來看望馬文麗,悄悄告訴她馬副總最近有點不正常。報銷的單據(jù)特別多,有幾張發(fā)票明顯有貓膩,金額雖然剛好在他的簽字權限里,但合起來數(shù)目就不少了。還有,光是各種文具就領了很多,連復印紙都一包一包往家里拿。
馬文麗心里堵得慌,自己的親弟弟,一直挖姐姐公司的墻腳,在姐姐生病住院的時候更是抓緊挖!她想起從前,有年縣城里搞物資交流,自己騎著自行車,前面馱著妹妹,后面坐著弟弟,騎了十多里路去看交流會。逛完后,她花一毛錢買了個醬酥餅,弟弟吃一半,自己和妹妹吃一半。文彬高興了好幾天,拍胸口說以后賺了錢,姐姐要吃多少醬酥餅都有。
正有一搭沒一搭地亂想著,馬文燕來了,帶來了她最喜歡喝的赤小豆花旗參鯽魚湯。
馬文燕讀書不行,早早開始開小店賣包子,老公是個超老實的木頭人,踢一腳滾一下,不踢就不動,幫著她打理包子店。她的錢掙得辛苦,饅頭賣5毛一個,包子1元,還有花卷煎餅什么的,利潤非常薄。
馬文燕兩口子節(jié)約慣了,經(jīng)年累月地手頭慢慢也就攢了一些錢。大姐創(chuàng)業(yè)初期資金周轉(zhuǎn)有問題,馬文燕還把錢拿給大姐去應急。馬文麗想過讓妹妹進公司,文燕卻明白,自己沒文化,沒技術,又不聰明,就算去打工,也不過做個清潔大嫂。大姐讓她管后勤打雜,其實也沒什么做頭。關于哥哥當副總的閑話,她也聽了不少,她可不想給別人戳脊梁骨。
至于借的錢,馬文麗一周轉(zhuǎn)過來了就要還,馬文燕說錢放銀行也會貶值,那點破利息永遠趕不上物價。還不如放大姐那里,讓大姐幫著理財。她不時把新存下的錢添進戶頭。
但那點錢其實太少了,遠不夠投資什么的,馬文麗也只能幫著買點銀行理財產(chǎn)品。這些年算下來,大概也就20多萬元。
最近銀行鬧“錢荒”,有人告訴馬文燕,銀行的理財產(chǎn)品類似龐氏騙局,靠不住。馬文燕不懂什么騙局,但是心里開始忐忑。當初把錢在卡上劃過來劃過去,就一句話的事,從來沒說什么借條,大姐萬一不在了,這筆錢怎么說得清?
聽哥哥說公司沒錢,馬文燕就想快點把錢要回來。但是如果大姐連治病的錢都沒有,那自己不是冷血兼落井下石了?眼看著大姐把湯喝完了,再不開口,等她知道了自己的病情和公司情況,就沒機會開口了。馬文燕心一橫,道:“大姐,我放在你那兒的錢,到期了沒有?”
馬文麗說:“你隨時可以贖回的,最近等錢用么?”
馬文燕慢慢斟酌著字句:“我想把包子店換個大點的店面,要花點錢?!蓖A艘幌掠值溃骸叭绻阋ㄥX我就不拿了,你補寫個借條給我吧?!?/p>
說完這句話她臉上都發(fā)燙了,但馬文麗臉色不變,想了一會,有點虛弱地說:“我讓公司的財務把錢打到你卡上好了。”
過戶優(yōu)先論
老馬正好走進病房,聽到錢字,眼睛都亮了:“什么錢呵?”
小女兒趕緊表白:“那是大姐借我的錢。”她心里有愧,收拾好保溫壺就趕緊走了。
馬文麗怎么解釋,老馬都不信小女兒會有借錢給開公司的大女兒,回去就跟兒子講了這個“蹊蹺”事件。
馬文彬很吃驚,這幾天他除了大撈好處,就是用各種方法打聽大姐還會有多少錢,剛得出結(jié)論,大姐的錢真的都壓在公司賬上用于周轉(zhuǎn)呢。他忙打電話問公司的出納。出納說有這事,是馬總的私人戶頭,錢已經(jīng)全轉(zhuǎn)給馬文燕了。
馬文彬掛了電話就摔盆打碗的。老馬道:“也許文麗把錢給文燕,把公司給你吧?”
馬文彬想想公司也蠻值錢,卻不知繼承法是怎么個說法?會不會分三份每人得一份?他偷偷去找律師,才明白法律并非全都按常識來推論的。繼承法規(guī)定,人死后財產(chǎn)先按遺囑執(zhí)行,如沒遺囑就按順序分配。第一順序繼承人是配偶、父母、子女,第二順序繼承人是兄弟姐妹、祖父母、外祖父母。大姐沒結(jié)婚沒小孩,那只有老爸能繼承她的財產(chǎn),其他人沒份!
老爸的當然就是自己這個唯一的兒子的。但是馬文彬也有點擔心,看大姐當老板,其實蠻辛苦的,自己也不是經(jīng)營公司那塊料啊。大姐還有沒有什么值錢的財產(chǎn)能先落袋為安呢?
這邊,老馬再偏心,文麗也是親生女兒,他一輩子存下的錢都給兒子折騰得差不多了,所以這病該怎么治,是不是兩兄妹每人出點錢?馬文彬彎彎腸子多,又想出一轍:“大姐真沒錢的話,我來出也可以,但萬一治砸了怎么辦?那豈不是連給您養(yǎng)老送終都沒錢了?所以我出錢沒問題,大姐那房子得歸我?!?/p>
老馬叫兒子快些轉(zhuǎn)錢到醫(yī)院開始治療,馬文彬卻先去辦房產(chǎn)證過戶手續(xù)。辦事窗口說要業(yè)主本人來辦,親弟弟也不行,有她的戶口本和身份證也不行。業(yè)主本人住院了?除非業(yè)主不在國內(nèi)。那也要有經(jīng)過公證的委托書。
馬文彬埋怨道:“你瞧是不是,做生意的人精得很呢,你要把錢劃過去了,房子還是她的,到時候得吃個啞巴虧!”
馬文麗聽說了怒急反笑。自己這一住院,居然像掀開了生活的假面一樣,弟弟在公司折騰,妹妹先擔心存款;前兩天老爸來探口風,想讓她把公司的財務簽字權放給弟弟,她忍不住吼了句“我還沒死呢”;過兩天又來打她房子的主意了。
就算自己能去辦房產(chǎn)證過戶,也不是一兩天就能辦好??舍t(yī)生這邊說了,錢再不來,就不是治不治的問題,而是要出院了。外面等著住院的病人多的是,沒道理給一個不付費的人占著床位。
這回老馬也數(shù)落兒子:“你長這么大,大姐虧待過你沒有?她說了房子歸你,那就是歸你,好歹我還是個見證人!若你爸你姐都不能信了,這世界上就沒可信的人了!”馬文彬不干,說要以法律為準繩以房產(chǎn)證為依據(jù),不過戶就不劃款。
這事就這樣拖了幾天,馬文麗反而不催要錢了。
不如不知道
馬文麗一聲不吭地出院回家了。到家了才給弟妹父親打了個電話。
三人嚇一跳,幾乎同時趕到。老馬一進門,就大罵醫(yī)院沒一點救死扶傷的人道主義精神,沒錢就要趕人。馬文燕這段時間沒好意思露面,不知賣房治病的事,現(xiàn)在聽說了大罵哥哥是白眼狼。
馬文彬冷語相向,說妹妹私底下得了錢,得了便宜還賣乖?!艾F(xiàn)在大姐正缺錢治病,怎么還會把錢還掉?要說借錢,拿借條來看看?”馬文燕大怒:“信不信由你,自家姐妹借錢,寫什么借條!”
馬文麗坐在沙發(fā)上一言不發(fā),任由他們吵:老馬勸勸這個勸勸那個,到頭來誰也勸不住。馬文燕發(fā)一個狠,說不要你們出錢,她來負責大姐的所有費用,馬文彬這才不吱聲,想想覺得臉上掛不住,摔門走了,老馬一疊聲地嘆氣追出去。
馬文燕哭著要拉大姐去醫(yī)院。馬文麗不動,說復診結(jié)果已經(jīng)出來了,她沒病。看了半天復診報告,馬文燕才放下心:“那老爸和哥哥現(xiàn)在還不知道?”
說起來多荒謬啊,自己有房有公司有親人,卻差點因沒錢而耽誤治療。
馬文麗疲憊地說:“知又怎樣不知又怎樣?有些事也許蒙在鼓里還好些?!?/p>