徐向林

樓道里的一只煤爐引來鄰居不滿，原本對門的兩家鄰居從此惡語相向，矛盾不斷。在鄰居的言語不斷羞辱下，患有先天性心臟病的他被當場“氣死”。事后，悲憤的妻子將鄰居告上法庭，一場奇特的法律糾紛也由此展開……

一只煤爐引來兩家人恩怨

“嗚——嗚——”，2013年1月5日上午9點，一陣急促刺耳的救護車鳴笛聲打破了江蘇省鹽城市黃海街道某小區(qū)的寧靜。很快，一個人事不省的中年男子被幾位救護人員抬上了救護車，緊急地送往鹽城市第三人民醫(yī)院進行搶救。

中年男子是該小區(qū)的業(yè)主張大民。張大民患有先天性心臟病，年輕時曾多次發(fā)作心絞痛。與妻子孫倩結(jié)婚后，在妻子的精心呵護下，他的病情得到了很大好轉(zhuǎn)，近五六年幾乎沒再發(fā)生過心絞痛。然而，就在這天，他多年未發(fā)作的心絞痛在鄰居錢哲的言語刺激下發(fā)作了——

張大民與錢哲的家在同一單元的頂樓，屬于對門鄰居的關(guān)系。兩家相處多年，一直相安無事。他們的關(guān)系雖說不上有多近，但平時見了面，也會友好地打聲招呼，偶爾有急事也相互幫著照應一下。然而，兩家的友好和諧卻因為樓道里的一個煤爐而破壞掉了。

2012年11月12日，張大民將自己七十多歲的老母親從老家接來，想讓母親在自己的家里住上一段時間，也算為母親盡下自己的孝心。張母原來一直住在農(nóng)村，平時燒慣了農(nóng)村的火灶，城里的煤氣灶她不敢用，張大民教了她幾次，她還是沒有學會。于是，張母就向兒子提出，能不能在樓梯拐角的平臺上給她支個小煤爐？張大民原本想拒絕，可看到年邁的母親每次點煤氣時手足無措的樣子，他又不忍心了，于是就在舊物市場上淘回了一個煤爐。

從此，煤爐燃起的煤煙彌漫整個樓道，鄰居自然怨聲載道，錢哲更是“深受其害”。因為煤爐離錢哲家的防盜門不遠，錢哲擔心煤爐會將他的防盜門烤壞，于是找到張大民交涉，希望他將煤爐收回。

看到錢哲找上門來，張大民忙將他拉到防盜門外，向他解釋：“我媽歲數(shù)大了，不敢用煤氣，為了老人方便請忍一下吧。”對此，錢哲卻不認同：“你不能因為照顧你媽就不管我家吧，這不是損人利己嗎？”見錢哲言語不善，張大民也生氣了：“我怎么損人利己了？我媽在我家也就待兩三個月，照顧一下老人有什么不可以的？我偏不收，就放那兒了！”兩人言語不合，最后不歡而散。

12月的一天中午，錢哲出門走得急，一不留神一腳帶翻了煤爐，爐子上面放著的一壺水不偏不倚地砸在錢哲的腳上，將他的棉鞋濕透，萬幸的是壺中的水剛剛溫熱，并沒有燒開。錢哲很惱怒，砰砰地敲響鄰居的家門。然而，此時只有張母一人在家，錢哲不想和老人理論，只好悻悻離去。不料，到了晚上，張大民卻找上門來，質(zhì)問他為什么要踢翻煤爐。白天的事讓錢哲本來就憋了一肚子氣，這下他更是氣不打一處來，他氣沖沖地指著張大民的鼻子說：“你趕緊把煤爐收起來，不然我打電話報警f”張大民卻無所謂地聳肩道：“你報警啊，看警察能不能把我抓起來？！”

錢哲一氣之下果真報了警，派出所民警趕來后，在他們的耐心勸說下，張大民終于同意將煤爐收起來?？吹矫籂t被撤走，錢哲心里的疙瘩終于解開了。

然而，讓錢哲沒想到的是，舒心日子僅過了幾天。一天早上，他發(fā)現(xiàn)張大民竟然又將煤爐擺了出來，只不過這一次，張大民在兩家門的過道上隔了一塊硬紙板，單獨為煤爐隔了一個小間。“簡直太過分了！”錢哲心里漸漸平息的怨恨再次被激起，他又去找張大民理論。張大民卻說：“樓道是公共的，我的爐子又沒占你家那邊，我憑什么不能擺？”

一個小煤爐竟成了“釘子戶”，警也報了，架也吵了，卻始終無濟于事，越瞅煤爐越不順眼的錢哲決定想辦法報復他。

張大民的妻子孫倩做的是保健品直銷業(yè)務，經(jīng)常有客戶到家里前來拿貨，其中不乏男客戶。一天傍晚，錢哲下樓的時候，正好遇到張大民和兩個朋友上樓，他們在樓道門口迎面撞上。錢哲眉頭一皺，計上心來，他故意大聲說：“老張啊，怎么才回來？我剛看到有個男人從你家出來，你老婆那么漂亮，可得看緊點??！”說罷，不待張大民回應，他已徑自走下樓去，氣得張大民臉上一陣紅一陣白。

指桑罵槐惹出人命

2013年1月5日，星期六。上午九點多，張大民吃過早飯來到小區(qū)中心廣場散步。走到一處長廊，看到錢哲和幾個有點面熟的鄰居在聊天，他便有意要躲開。不料，錢哲卻看到了他，熱情地向他招手：老張，過來過來，一起湊湊熱鬧。張大民礙于情面，只得硬著頭皮過去。

聊著聊著，其間有個人講了一個“葷段子”，幾個人大笑過后，錢哲接過話頭道：“女人勾引男人可不在于漂不漂亮。咱小區(qū)里我認識的一個鄰居，天天就有不同的男人上她家門呢?！甭犞X哲的話里有話，張大民的臉上掛不住了，他漲紅著臉爭辯道：“老錢，你不要太過分了，找我老婆的男人都是她的客戶！”

錢哲裝著不解地反問：“我又沒說是你老婆，你急啥？不過，說到客戶，這年頭，客戶客戶，上床進鋪，也是司空見慣的。”錢哲的話引得幾個人哄然大笑，誰也沒注意到張大民臉色鐵青，非常難堪。錢哲繼續(xù)發(fā)揮：“這年頭，男人戴綠帽子也得有資格才能戴上呢，這說明他的老婆多有魅力??！老張，你說是不是??？”

然而，錢哲卻沒等到張大民的反駁。只聽“撲通”一聲，張大民竟如軟泥般一下癱倒在地。見張大民出了事，錢哲嚇壞了，趕緊撥打了120急救電話，將其送往鹽城市第三人民醫(yī)院進行搶救。雖然經(jīng)過醫(yī)生全力搶救，張大民還是因受到外界刺激引發(fā)了心肌梗死，當天晚上搶救無效死亡。

孫倩忍著悲痛料理完丈夫后事，得知丈夫的死與錢哲的羞辱有關(guān)后，當即去找錢哲討說法。錢哲面對孫倩的質(zhì)問，反駁說：“你丈夫有先天性心臟病，突然發(fā)病致死，找我何干？！”孫倩表示丈夫的心臟病是受其羞辱才誘發(fā)的后，錢哲拒不認賬：“我又沒有指名道姓羞辱他，是他自己愿意對號入座的。既然你說他的心臟病發(fā)作是我羞辱引起的，那么請你拿出證據(jù)來！”

孫倩自然提供不出證據(jù)，可她知道丈夫的死與錢哲的“羞辱”肯定有著密切的關(guān)系。無奈之下，孫倩找來丈夫的生前好友以及親友，隔三差五地就去錢哲家里鬧事。可鬧來鬧去，事情仍然沒有解決。

多次上門討說法無效，身心俱疲的孫倩無奈之中聽從朋友的建議，聘請了江蘇海華律師事務所徐海華律師為丈夫打官司?？紤]到兩家以后仍要作為鄰居相處，徐律師建議先以調(diào)解方式解決。

“罵死人”要承擔法律責任

2月5日，面對徐律師的調(diào)解，錢哲說，其實他對張大民的意外死亡也深表同情，但對于賠償一事，他無法認同，他表述了自己的三個理由：其一，張大民死于先天性心臟?。黄涠?，他當時只是開玩笑，并沒有指名道姓地羞辱他；其三，孫倩手中并沒有直接證據(jù)表明張大民的死與他有直接或間接的關(guān)系。

因錢哲不肯承擔自己的責任，幾次調(diào)解不成，徐律師決定走法律訴訟程序。于是，孫倩一紙訴狀將錢哲告上法院。

3月12日，法院經(jīng)審理后認為：錢哲與張大民有矛盾在先，張大民擅自在樓道內(nèi)擺煤爐，妨礙了錢哲，且屢不改正，張大民自身存有一定的過錯；導致張大民死亡的原因系其自身疾病所致，故張大民對其自身死亡應承擔主要責任；錢哲用語言暗諷張大民，導致張大民情緒激動，誘發(fā)所患疾病致其死亡，錢哲的行為與張大民的死亡有一定的因果關(guān)系，故應承擔次要責任。遂依法一審判決，錢哲賠償張大民妻子各項損失的20%即76327.2元，其余損失由張大民（妻子）自行承擔。

法院判決后，錢哲不服判決，準備提起上訴。徐律師多次向錢哲陳明利害關(guān)系：“即便你上訴，其實還是敗訴的可能性大。再說，死者為大，你們兩家又是鄰居，如果一直鬧下去，只能讓兩家的關(guān)系越來越僵，事情永遠沒有盡頭?！?/p>

經(jīng)過耐心的努力，錢哲終于同意接受法院判決，他當著律師的面將款項交給孫倩，愧疚地對她說：“老張的事，對不起啊。”孫倩則哽咽地說：“人死不能復生，真希望當時我們兩家都能退一步……”

俗話說，“罵死人不償命”。那么，羞辱他人致死，是否要承擔民事賠償責任？記者就此采訪了西南政法大學田進教授。田教授針對此案，分析認為，羞辱與辱罵是同一個概念，“罵死人不償命”這句話是基于大家的一種常識：人是罵不死的。但假若明知他人有心臟病，羞辱后極可能會導致他人死亡的后果，而且在主觀上存在罵人致死的惡意，那么辱罵者則可能構(gòu)成故意殺人罪。

羞辱者是否要承擔責任，民法中一般適用過錯原則，主要是看辱罵者是否存在過錯。如果死者家屬能夠證實辱罵行為與死亡之間存在因果關(guān)系，則辱罵者需要承擔賠償醫(yī)療費、喪葬費、精神撫慰金等民事責任。

如果不能證明二者之間存在一定關(guān)聯(lián)性，鑒于“罵死人”屬于生活中的一種特殊情況，在雙方對死亡后果均不存在過錯的情況下，法院可依據(jù)公平原則要求辱罵者承擔一定的民事賠償責任，但辱罵者在這種情況下無須賠償精神損失。至于賠償責任的大小，主要是看罵人致死的過錯程度，辱罵行為對死因所占比例。法院可根據(jù)具體情節(jié)確定賠償數(shù)額。

那么若遭受辱罵或羞辱該怎么辦？徐海華律師建議：如果只是一般辱罵情況，可以先向?qū)Ψ教岢隹陬^警告；如果對方置之不理，則可以向法院提起民事訴訟，狀告對方侵犯了自己的名譽權(quán)、人格尊嚴權(quán)，要求停止侵權(quán)、賠禮道歉并賠償精神損失。如果對方多次對自己進行辱罵，使自己的正常工作和生活受到影響，可以向公安機關(guān)報案，警方在查實后可對辱罵者進行治安處罰。如果對方辱罵的情節(jié)比較惡劣，使自己的身心受到很大傷害，則可以向法院提起刑事自訴，控告對方構(gòu)成侮辱罪。

（因涉及隱私，文中所涉當事人系化名）

編輯/纖手暖