宗承灝
還有半個小時就到下班時間了,通常在這個時候我會接到兩個電話:一個是大女人的,她高興的時候會喊我老公,不高興的時候會為我冠上某類走獸的名號,不管她喊什么,我通常都沒意見,可也懶的搭理她。一個是小女人的,她有事沒事就會召喚一聲老爸,這里那里,這個那個。中國人的愛與教育向來如此,當(dāng)老爸與當(dāng)孫子其實并沒有本質(zhì)上的區(qū)別,前者會活出后者的低眉順眼,而后者卻活出了前者的頤指氣使。專家說,中國人的愛是向下延伸的,三代以上就會數(shù)典忘祖。
她們說話的語氣和內(nèi)容,昨天和今天沒有什么不同,今天和明天也不會有多少變化。大女人通常會問我晚上吃什么?這話問得要多廢有多廢,十年了,就算是山珍海味也吃得讓人口舌淡而無味,還需要點著來嗎?隨便,隨便啦。小女人說的話沒有那么廢,句句如刀:十分鐘到家,給我下載宮崎駿的電影,必須的。是的,天涯海角也就給你十分鐘時間,愛如救火,容不下半點兒商量的余地。
剛放下電話,領(lǐng)導(dǎo)的電話又打過來了。不知道這個世界誰發(fā)明了領(lǐng)導(dǎo),一臺功能強大的工業(yè)化機器。他們編程復(fù)雜,執(zhí)行指令卻無比堅定,他們干起活來就像是孫悟空拎著一把西瓜刀,從南天門一直砍到蓬萊東路,手起刀落,手起刀落。除了盲目崇拜,很多時候讓你無以言說。
工作是什么?工作就是吃飯的家伙??蓮膩頉]人問你,這一頓吃得飽嗎?下一頓吃得好嗎?在吃飯這件事上,沒有人會覺得這僅僅是關(guān)乎肚皮溫飽的小事,其中布滿了欲望的暗礁、利益的風(fēng)浪。吃著碗里的,想著的永遠是鍋里的。養(yǎng)生專家天天在電視上苦口婆心,告誡迷茫的人們生活要清湯寡水,淡一點,再淡一點。這個世界有那么多重口味的誘惑,讓人憋著欲望穿行其間,這如何不傷身體呢?
手機響了,一個陌生號碼,是一個很久沒有聯(lián)絡(luò)的朋友:“你在哪?我找你有事。”“請問貴姓?”手機真不是一個好東西,很多時候讓你防不勝防,就像現(xiàn)在,一個五年都沒有管過你死活的朋友不知從哪里扒出你的號碼,輕輕一按就把死在人間某個角落里的你給激活了。朋友的孩子剛轉(zhuǎn)學(xué),想請校長坐坐,讓我牽個頭。校長是我的師妹,我是她的師哥。師哥說話,師妹通常是買賬的,可我得欠下這份情。人情不好還,不還就在那里始終掛著賬,這年頭活著本就不易,更不要說欠著賬。但其實人生本來就是一場欠賬之旅,古語有云:欠債還錢,可掙錢并不那么容易。讓人不免感嘆,這人生是多么滄桑艱難?。?/p>
父親打來電話,問我這個雙休日回不回去。二十年如一日,除非遇到加班、電閃雷鳴怕出門遭雷劈這樣不可抗拒的人力和自然力,我通常會選擇在他們身邊待上半天。母親不怕麻煩,會提前把我愛吃的幾道菜燒上,以油、葷、膩為主。母親總以為,孩子長到八十歲還是孩子,離開娘的懷抱在外面過得都是衣不蔽體、食不果腹的生活,知冷知暖還是白發(fā)親娘。
我們都是生活下的蛋,疼痛、艱難,卻也不乏圓滿。
(摘自《八小時以外》)