張麗鈞

參加一個家庭聚會。有個表弟，帶來了他五歲的兒子。那孩子根本就不曉得“認生”為何物，孫悟空大鬧天宮一般，大鬧筵席。

“朕”。那孩子就是這樣自稱的。他未必知曉這個詞的確切含義，但他非常自如地使用著這個詞。他說：“給朕拿酒來！”他爸爸立刻說：“嗻?！边f給他兒子一杯果汁。那孩子喝一口，“噗”地一下，把果汁全部噴到了地毯上，擰著眉頭對他爸爸叫囂：“放肆！你竟敢給朕喝木瓜汁！朕要喝哈密瓜汁！”滿屋的人哄然大笑。那男孩在大家的笑聲中跑進衣帽間，關(guān)上了門，不一會兒就破門而出，居然脫得一絲不掛！“朕要洗澡！宮女伺候！”這下，他爸爸又變身成了宮女，拿塊餐巾，假裝給他搓澡。搓了幾下，哄他道：“皇上已經(jīng)洗得很干凈了，趕快去穿衣服吧?！蹦切∽孀谟譁喫Ａ艘煌ǎ@才回衣帽間穿上了衣服。出來之后，似乎變了角色，喝令一位姑姑停止吃菜，拉著她的手說：“我想給你抓一只小肥羊！可是，老婆，這回我又失敗了?！惫霉秒S大家哈哈笑個不停，那小祖宗就惱了，催促姑姑道：“你快點呀！”姑姑問：“干什么？”小祖宗說：“你打我一平底鍋呀！這都不懂？你是紅太狼，我是灰太狼，咱倆是兩口子呀！”接下來，就挨個拉客人離席，安排大家扮演“喜羊羊”、“美羊羊”、“懶羊羊”……我憂心忡忡地對表弟說：“你家孩子，太能鬧了?！彼f：“原先不這樣，去中央電視臺做了一次節(jié)目，回來后就成半瘋兒了，一天到晚模仿電視上的角色，吵吵著要當大明星。你弟妹做過一個奇怪的夢，很多人都追著她喊‘星媽。她很納悶，她想，我兒子的名字里也沒有‘星這個字啊，后來一想，哦，原來‘星媽是‘明星他媽的意思！從那以后，她就做上了‘星媽夢，也半瘋兒了。兩個半瘋兒加一塊兒，全瘋！”

不由想起了那個叫竇蔻的孩子。才六歲的孩子，居然寫了兩本書。在《竇蔻的年華》一書中，這孩子居然寫道：“今天做節(jié)目的有很多是中國名人，許多人跟我合影，想占我的便宜?！薄拔页燥埗际侨思宜蜕祥T來請我吃，誰都想巴結(jié)我?！庇腥藛柛]蔻，怎么會想到使用“占便宜”、“巴結(jié)”這樣的詞，這孩子說：“我將來是要出名的大人物，所以他們現(xiàn)在都來拍我的馬屁?！薄?/p>

與其他動物不同，人，是誕生兩次的動物。第一次誕生是由“生理遺傳”決定的，第二次誕生則是由“社會遺傳”決定的。如果說前者賦予了一個人外在的形貌，那么，后者則賦予了一個人靈魂的形貌。孩子靈魂形貌的丑俊，取決于他成長的環(huán)境。環(huán)境這個“泡菜壇”，有能耐把所有進入壇中的菜都泡出相近甚或相同的味道。

泰戈爾說過一句十分精警的話：“每一個孩子的降生，都是上帝對人類的再次信任?！焙⒆訐]舞著天使的翅膀飛臨人間，是給這灰頹的世界以簇新希望的。孩子干凈透明的心，不可能無端生出功利、虛榮、驕橫、跋扈的毒素，是成人之垢向童心的無恥滲透，才使得孩子靈魂的形貌變得丑陋不堪、齷齪不堪。孩子的翅膀慘遭沒收，兩條肉胳膊，被責令摘取大人想要的果子。小小的孩子，更像一個個吊線木偶，舉手投足，喜怒哀樂，一律是由大人操控的。所以，當孩子嚷嚷著要當“大明星”、“大人物”，你瞬間就應該明白他稚嫩的嗓音說出的究竟是誰的心聲。

——不要沒收了天使的翅膀，不要讓上帝的“再次信任”很快淪為“再次失望”，讓孩子像快樂的燕雀那樣按照自我的旨意自在飛翔吧！

【原載2013年第7期《深圳

青年》】

●河南省尉氏 石順江薦

插圖/女兒咋不高興？/李

景山