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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走出硝煙的將軍(連載三)

        2013-04-29 00:44:03何奇
        傳奇故事(上旬) 2013年9期
        關(guān)鍵詞:公署世雄劉成

        何奇

        第十章 一場較量又失敗了

        8月31日,中國人民解放軍第一野戰(zhàn)軍發(fā)出向河西進軍作戰(zhàn)的命令:

        第一兵團第二軍自青海西寧揮師北上,越過祁連山向張掖進擊,形成切斷敵軍退路之勢;

        第二兵團沿蘭新公路及其右側(cè)西進。第六軍為右路,繞烏鞘嶺、騰格里大沙漠邊緣的大靖西進;第三、四軍附野戰(zhàn)軍炮兵團、戰(zhàn)車營為左路,直取武威、張掖、酒泉等。

        9月4日,人民解放軍第二兵團全線出動。第三軍由享堂、河橋驛向永登及西進前進,先頭部隊第九師解放永登后,向烏鞘嶺、安遠驛挺進;第六軍由哈家咀、小澇池向松山、大靖前進,直逼古浪……

        獲此消息后,西北軍政長官公署所屬各部和91軍、120軍部倉皇撤退到武威,在城內(nèi)設(shè)立臨時駐地,各自部署防務(wù)工作。

        武威古稱姑臧,是涼州治所,地處甘肅省河西走廊東端,居于河西“扼五郡之咽喉,通一線于廣漠”的關(guān)鍵位置。歷史悠久,源遠流長,是古絲綢之路上的重鎮(zhèn)。早在五千多年前這里就有人類活動。公元前121年,漢武帝派驃騎大將軍霍去病遠征河西,擊敗匈奴,為彰顯其武功軍威而得名。自漢武帝開辟河西四郡(敦煌、酒泉、張掖、武威),歷代王朝曾在這里設(shè)郡置府。 五胡十六國時,前涼、后涼、南涼、北涼國和隋末的大涼政權(quán),先后在此建都,成為長安以西的大都會,中西交通的咽喉,絲綢之路上的重鎮(zhèn)。

        武威城在祁連山下的曠野里,城樓城墻掩映在荒野里的樹叢雜木中。城郊野外大片熟透的玉米、高粱和谷子,在田野里靜靜搖晃,瓜果的清香四處飄逸,只是鄉(xiāng)間大路上,少了歡歡喜喜上城趕集的農(nóng)人,偶爾出現(xiàn)行人,亦行色匆匆??膳驴蓯旱膽?zhàn)爭,使人處在驚恐不寧中!

        國民黨91軍的掌門人黃世雄,近幾天心里一直很不舒服。南下不成,北上艱難;到處挨打,潰不成軍,惶惶如喪家之犬,軍事會議上又增添了一層不舒服,心里直犯堵!

        他的部隊主要在大靖、裴家營以南的余家?guī)X、二道嶺一線,軍事會議上又決定讓他重點扼守烏鞘嶺,企圖以古浪峽、烏鞘嶺、橫梁山等為屏障,阻止人民解放軍西進的滾滾洪流。

        但是,他的部隊已經(jīng)三個月不曾發(fā)餉了,這兵讓他怎么帶?這仗讓他怎么打?誰愿意餓著肚皮上烏鞘嶺修筑工事?去流血喪命守陣地?能讓人心里舒服?剛才他又給劉成打電話詢問軍餉的事兒了,而這個老狐貍只說正在籌集,卻不說籌集得怎么樣了,什么時候讓他們前去領(lǐng)取,還一個勁兒催問部隊開始行動沒有。

        媽的,看來這老狐貍要玩不見兔子不撒鷹的把戲——他的部隊不動,他就不給他銀子。他清楚,劉成是怕給了他銀子,他吃飽了肚子,不聽他的使喚,這個老狐貍手段真狠??!可他黃世雄也無可奈何,因為人家是副長官,是上司。無奈中,他決定來個針鋒相對,你劉成不給銀子,我就不出兵,就這么等著,直到拿到銀子,再出兵。

        更讓他黃世雄氣惱的是偏偏讓他的軍駐守烏鞘嶺一帶,為什么不派120軍上?為什么不讓周嘉彬去擋子彈?去送死?非讓他去擋子彈,去挨打,去送死?這太不公平了!他知道,這是劉成想消耗他黃世雄的兵力,削他黃世雄,用心險惡?。↑S世雄想到這里,簡直惱怒到了極點,他鼻子里“哼哼”了兩聲,一拍面前的桌子吼叫道:“咱騎驢看唱本——走著瞧!”

        他正在暴跳如雷,彭銘鼎到來了。

        91軍的軍部臨時設(shè)在武威城的一座深宅大院里。這座大院是一家富商的,門樓高聳、磚墻青瓦,院內(nèi)是幾間寬敞的廂房,四梁八柱,花木雕床,有點古色古香;院門前和周圍崗哨林立,戒備森嚴。好在崗哨都認識彭銘鼎,所以恭恭敬敬放他進來,這就給黃世雄一個突然襲擊。

        黃世雄見彭銘鼎突然而至,驚愕地愣了一愣,道:“?。渴桥砀眳⒅\長?是啥風把你給吹過來了?”

        彭銘鼎故作無奈地苦笑著說:“難道黃軍長不清楚劉副長官給我派的活兒?”

        “哦哦,清楚,清楚?!秉S世雄用嘲諷挖苦的口吻說,“彭副參謀長是督軍,是前來督戰(zhàn)的!”

        彭銘鼎苦嘆道:“沒辦法,這得罪人的活兒不干不行,請黃軍長見諒?。 ?/p>

        黃世雄見彭銘鼎這樣說,忙道:“開句玩笑,不要當真!——請坐。”指了指身旁的沙發(fā),又向外喊了聲:“上茶!”

        彭銘鼎過去坐在了沙發(fā)里。他清楚,今天他來這里所肩負的重任不是三言兩語就能結(jié)束的,會有一場艱難而細致的較量,因此需要時間和忍耐。

        勤務(wù)兵將兩盅茶端上來,擺在彭銘鼎和黃世雄面前的茶幾上。黃世雄就坐旁邊的沙發(fā)里,一落座就又用譏諷揶揄口吻說:“彭副參謀長,先喝茶吧,潤潤嗓子,再行你的欽差大臣之職!”

        黃世雄口口聲聲連諷帶刺,彭銘鼎盡管對黃世雄的滿腹牢騷和冷嘲熱諷心里很是反感,但擺出大將風度,泰然處之,抿一口茶,不慍不火地道:“黃軍長不要這樣說話嘛,鄙人也是奉命行事。黃軍長在軍事會議上也聽到了,看到了,我彭銘鼎是很不情愿干這種得罪人的活兒的,可劉副長官他……”苦笑著搖著頭。

        黃世雄是個直言直語的人,喜怒哀樂全都寫在臉上,見彭銘鼎訴苦,揚了揚手說:“好了,銘鼎兄的苦衷我黃某清楚,不過我把話撂在前面,糧草不到,我黃世雄決不出兵,就是劉副長官親自前來督戰(zhàn),也是這話!”

        彭銘鼎的本意是前來試探黃世雄“戰(zhàn)”還是“和”的,聽到黃世雄對劉成心懷深深不滿,不覺心里大喜,當即盤算利用這個空隙,因勢利導,把劉成與黃世雄之間的火點起來,讓他們互相對立,他將坐收漁利。他這樣想著,便對黃世雄說:“劉副長官不是答應(yīng)給你發(fā)軍餉了嗎?”

        “可他只說不動,到現(xiàn)在還不見音信。不發(fā)軍餉,讓我的部隊怎么行動?”黃世雄氣呼呼地說。

        彭銘鼎見時機到了,煽惑道:“據(jù)我所知,長官公署還是有錢有糧的,就看……”他說到這里停住,詭秘地望著黃世雄。

        “就看什么?”黃世雄忙問。

        彭銘鼎湊到黃世雄跟前神秘地道:“據(jù)我分析,就看人家想不想發(fā)!”

        “哦……”黃世雄“哦”一聲,坐直身子,忿忿地說,“我就看出他不想給!”

        “也難怪!”彭銘鼎說,“現(xiàn)在戰(zhàn)局緊張,大家都各自打著自己的小算盤,保存自己的實力,你不發(fā)兵,長官公署會發(fā)軍餉嗎?如果有人拿了軍餉走水路,長官公署豈不是賠了夫人又折兵?”

        其實,彭銘鼎心里很清楚,前些日子因西北戰(zhàn)局緊張,蔣介石給公署的一百萬塊銀元不能及時送到蘭州,滯留在了陜西漢中,現(xiàn)在長官公署財政非常吃緊,根本沒有錢糧發(fā)軍餉,他之所以對黃世雄這樣說,就是為了激他。

        黃世雄聽此話,果然野馬性子突然而發(fā),一拍面前的茶幾忽地站起來,拍著胸口說:“我黃世雄是走水路的人嗎?我黃世雄會投共軍嗎?就是91軍全部戰(zhàn)死了,我黃世雄也不會舉白旗的!”

        彭銘鼎見黃世雄的火點起來了,故作失言地勸阻道:“黃軍長不要認真,不要認真!這只是我的分析猜測,一面之詞,不足為憑,不足為憑!讓劉副長官聽到了,會找我彭銘鼎麻煩的!”

        “放心!”黃世雄說,“這個我黃世雄已經(jīng)想到了,我早就看出他劉成跟我黃世雄玩空手套白狼的把戲!哼——不發(fā)軍餉,我黃世雄決不出兵,看他劉成怎么樣?”

        彭銘鼎見火已經(jīng)點起來了,黃世雄的“底”也探清了,心里說該離開了,便安慰黃世雄幾句:“黃軍長的苦衷我彭銘鼎理解,部隊哪能餓著肚子上前線呢?待我前去長官公署催催吧,爭取早日發(fā)餉,早日出兵上烏鞘嶺!”

        彭銘鼎起身回到120軍部。

        周嘉彬忙問此去效果怎樣?

        彭銘鼎說:“ 黃世雄死硬如前,直撞南墻!——不過此去他那兒收獲不小?!?/p>

        “怎么?”周嘉彬問。

        彭銘鼎興奮地說:“我在他們中間點了一把火!”把詳細情況告訴周嘉彬。

        周嘉彬贊嘆道:“好!只要這兩頭牛頂起來,就會有好戲看了!”

        彭銘鼎說:“我還準備再給他們加把油,讓大火燃燒起來!”

        周嘉彬問:“怎么干?”

        彭銘鼎說:“給曾震五司令打電話,讓第八補給區(qū)不要出車輛給烏鞘嶺運送地雷炸藥和鋼筋水泥,這樣黃世雄就有了更大的不出兵的借口,看他劉成怎么辦?”

        周嘉彬激動地說:“這樣,劉成跟黃世雄的矛盾就會激化,到時候我們借劉成之手拿掉黃世雄!”

        “對!就這意思!”彭銘鼎說。

        他出門向左右看看,見無可疑之人,轉(zhuǎn)回去拿起桌上的電話,給曾震五將軍打電話。

        國民黨第八補給區(qū)屬于國民黨聯(lián)勤總部,是當時國民黨政府僅有的四大補給區(qū)之一。擔負著西北各省駐軍的后勤補給任務(wù),擁有大批庫存物資、軍需工廠和修理廠,還有三個汽車團和一個汽車修理廠,司令部設(shè)在酒泉城南門外。

        在河西這樣一個貧窮落后,地廣人稀,交通不便的地方,運輸工具尤為重要,特別是汽車是香餑餑里的香餑餑,幾乎跟戰(zhàn)局勝敗緊密相關(guān),所以第八補給區(qū)在西北軍政長官公署眼里的位置驟然提升,司令曾震五將軍也在一夜間成為炙手可熱的人物!

        曾震五司令早已接到長官公署彭永強副參謀長讓八補給區(qū)向烏鞘嶺運送地雷炸藥和鋼筋水泥物資的電令了,可他接到命令后,并沒有急于派汽車團前去。國軍潰不成軍,從蘭州逃到武威,企圖靠烏鞘嶺來抵擋解放軍的百萬大軍,能抵擋得住嗎?仗打到這個份兒上,他能輕而易舉派出汽車團嗎?

        解放軍如鐵流向前推進,那是歷史的滾滾車輪,他現(xiàn)在派汽車團前去支援幫助妄想擋住滾滾向前的歷史車輪,豈不是逆歷史潮流而動嗎?他曾震五絕對不能這樣干,他的任務(wù)是配合“和談派”,促成西北軍政長官公署和平起義,走向人民陣營。于是,曾震五將軍面對長官公署接二連三的命令,暗示下屬運輸處以“車輛緊缺,正在大修,不便遠行”等借口而拖延不發(fā)!

        戰(zhàn)局急迫,兵馬未動,糧草先行,而烏鞘嶺急需的地雷炸藥和鋼筋水泥等物資遲遲運送不上去,豈不是勒人的脖頸?要人的命?彭永強是長官公署主管后勤保障的副參謀,他見命令下達后第八補給區(qū)遲遲不動急地直跳,又電令督促,仍不見動靜,便將情況報告劉成副長官。

        劉成副長官見情況嚴重,讓彭永強親自給補給區(qū)打電話,必要時采取強制措施,但他給彭永強這樣吩咐后,又覺得不合適,處在目前這樣的緊張局勢下,來硬的不但達不到預(yù)期目的,還會適得其反。從古至今,官逼民反的先例,不是擺在那兒嗎?況且“和談”之聲已經(jīng)越來越強烈,這時候如果采取高壓政策,無疑于火上澆油,把自己人往共軍懷里推。

        于是,他收回指令,腦子一轉(zhuǎn),決定采取哄騙的辦法,讓副官電話通知補給區(qū)派人前來武威領(lǐng)取二萬塊錢的軍餉。他想,你補給區(qū)不出汽車運送彈藥物資,總會派汽車來領(lǐng)取二萬塊銀元吧?只要你的汽車出動了,人來了,就說明補給區(qū)還是有車輛的,有車而不出,就是抗拒命令,那時我劉成就有話說了,就可以辦你了。

        然而,劉成的如意算盤又打錯了。

        因為曾震五將軍識破了劉成設(shè)的“金鉤釣魚”計,于是指示運輸處仍以“車輛緊缺,正在大修,不便遠行”的借口搪塞應(yīng)付,沒有前去武威。

        劉成有點干瞪眼了。

        彭銘鼎給曾震五將軍打電話時,曾震五將軍正好在張掖。當彭銘鼎告訴他自己的“拖延”計劃時,曾震五將軍哈哈大笑起來,說:“銘鼎啊,你以為我的第八補給區(qū)會派車上烏鞘嶺?你以為我會讓他們清閑著?你這個計劃我早已想到了,早已在實施!”

        一句話,彭銘鼎即刻清楚曾將軍已經(jīng)把工作做到了前面,已勒住了劉成的脖子,彭銘鼎先前空虛的心里頓然充滿了一股力量,激動地說:“曾老哥真有你的!”

        曾震五將軍道:“這面的事請你放心!我這里沒問題,你盡管按計劃抓緊行動!”

        三言兩語,事關(guān)大局的問題決定了。

        非常時期,局勢嚴峻,不宜多言。彭銘鼎怕多言被劉成一伙竊聽偷聽,便掛上電話。

        酒泉距離武威四五百公里路,距離烏鞘嶺六百多公里,路途遙遠而崎嶇不平。

        第八補給區(qū)這一拖延,轉(zhuǎn)眼幾天時間過去了。黃世雄見烏鞘嶺所用物資運不上來,軍餉的事也遲遲不見結(jié)果,除了氣憤惱怒,學著劉成的手段,賴著遲遲不行動。

        彭銘鼎知道下面該有好戲看了。果不其然,劉成見烏鞘嶺防御計劃遲遲不見行動心急火燎,這天令彭永強打電話催問彭銘鼎這個副總指揮。

        彭銘鼎便理直氣壯地回答道:“俗話說,兵馬未動,糧草先行。補給區(qū)遲遲不能將彈藥物資運送上去,黃軍長沒有糧草不出兵,根本不聽我這個副總指揮的,我也干著急沒辦法!”

        這個理由和借口是成立的,兵馬未動,糧草先行,古今一理,任你是國防部長也沒有辦法。

        劉成分析認為彭銘鼎在里面作怪,便讓彭永強直接電話責問黃世雄,然而,黃世雄的回答跟彭銘鼎一模一樣:“糧草未到,讓部隊怎么行動?”彭永強再次催促,黃世雄便推推擋擋應(yīng)付道:“好好,馬上就出動,馬上就出動,馬上馬上!”他嘴上是這樣應(yīng)的,卻是不見糧草,仍是不動。

        劉成感到問題非常嚴重,再這樣拖下去,河西這片立腳之地也會像蘭州城轉(zhuǎn)眼丟失,他的夢想也會像升上天空的彩球忽然爆裂,便親自給曾震五司令打電話,責問車輛運輸命令的落實情況。

        這等命令要在平日,根本用不著他劉成親自動嘴皮子,有他的副官和秘書或者負責后勤的副參謀長彭永強傳命令便是了,但現(xiàn)在他不得不親自出馬了。他親自打電話,其用意有二:一是表示長官公署對烏鞘嶺防御戰(zhàn)略部署的重視;二是責問其事,給曾震五以壓力,迫使他盡快出車!

        然而,他沒有想到曾震五司令在電話里苦著聲音回答道:“劉副長官,公署的運輸命令我曾震五早已下達運輸處,可運輸處的汽車在蘭州大戰(zhàn)中被共軍奪走的奪走了,打壞的打壞了,燒毀的燒毀了,逃跑時丟的丟,扔的扔,現(xiàn)在外出的外出,根本沒有能夠長途運輸?shù)能囕v,甚至連短途運輸?shù)能囕v都沒有,我這個司令現(xiàn)在是光桿司令,干著急沒辦法啊!”

        本來劉成在通電話前,準備向曾震五發(fā)號施令,施加壓力的,聽了曾震五的一番苦情后,閉上了嘴。是的,蘭州大戰(zhàn)時,補給區(qū)有不少汽車被共軍奪走,有不少汽車被打壞燒毀,有的在逃跑時扔了,有些車輛現(xiàn)在部隊正在使用,這些情況他是知道的,還有必要向他施加壓力嗎?他只好把事先準備好的“炮彈”收了回來,放下了電話。

        其實,第八補給區(qū)現(xiàn)在有二百輛汽車,分別停放在酒泉的幾個車場里,整裝待發(fā),但這二百輛汽車卻不是給劉成準備的,是給誰準備的?這是秘密,只有曾震五司令心里清楚。

        劉成在萬般無奈的情況下,決定召集彭銘鼎和黃世雄召開軍事會議,親自督問烏鞘嶺防御部署情況。彭銘鼎接到會議通知時,正跟周嘉彬密商怎么利用劉成之手搬掉黃世雄的策略,聽到劉成召開會議,督察烏鞘嶺防御計劃進行情況,便清楚現(xiàn)在劉成坐不住了,要對黃世雄動刀子了,兩人心里頓時欣喜。因為只要這兩頭驢子踢起來,他倆籌劃的“借刀殺人”計,就有了成功的希望和勝算!

        然而,事與愿違,軍事會議上突然出現(xiàn)異常情況,打破了彭銘鼎和周嘉彬的如意算盤。

        那天,劉成召集的會議如期召開了。彭銘鼎、黃世雄、彭永強和周嘉彬等人均按時到會。劉成對彭銘鼎和黃世雄的態(tài)度很是溫和,臉上是那種笑瞇瞇的神態(tài),可只要仔細觀察,就會發(fā)現(xiàn)他眼眸深處流露著騰騰殺氣和陰險之光,在最初看到彭銘鼎時,雖然臉上不乏如春溫暖,目光卻如同芒刺般刺激著彭銘鼎的心,彭銘鼎不禁心頭緊了兩下,心里說:“他發(fā)現(xiàn)了什么?難道這只老狐貍對他和周嘉彬秘密策劃的“借刀殺人”計有所覺察?”他有點“做賊”心虛了。

        但過了幾分鐘,彭銘鼎才發(fā)現(xiàn)自己的擔憂多慮了,因為劉成今天會議的真實目的是督戰(zhàn)。

        彭銘鼎在來參加會議之前,就做好了不說話的思想準備,因為補給區(qū)沒有送來烏鞘嶺防御所需要的軍事物資,黃世雄的軍餉也沒有落實,黃世雄不出兵,大家有目共睹,長官公署一清二楚,他還有什么可辯解表白的?然而,會議開始后,劉成卻首先發(fā)問他:“介夫?。跚蕩X的防御部署進行得怎么樣了?”

        彭銘鼎見劉成首先責問他,便推脫道:“還是讓黃軍長先談?wù)劯咭姲?,主角是黃軍長??!”一腳將皮球踢到了黃世雄那兒,劉成隨之也把目光移向了黃世雄。

        黃世雄因為有兩個借口放在那兒,因此兩臂交叉抱在胸前,無事般坐著,半閉著眼睛,一副天不怕地不怕,又死皮賴臉的樣子,聽到彭銘鼎讓他說話,才睜開眼睛,把交叉在胸前的手臂放下來,咳了咳嗓子,用戲謔的口吻道:“劉長官啊,讓我說啥哩?我的兵他媽都餓瘋了,都去逃荒要飯了,現(xiàn)在就剩我光桿軍長一個,讓誰上烏鞘嶺?讓誰上前線打仗???有人在那里拍著胸口應(yīng)承給我口飯吃,可到頭來一粒糧、一分錢都沒有見,溜了軟蛋!”

        一句戲謔的話,便把劉成給戧得直翻白眼了,還有問下去的必要嗎?在場的幾個人也當即緘口不語,噤聲屏息了!

        彭銘鼎見此情景,不由幸災(zāi)樂禍,心里笑著說:“這個愣頭青,這句話倒是說到了點子上,敲到了鐘耳上!”心里這樣說著,轉(zhuǎn)眼偷覷劉成,只見劉成臉色陡然發(fā)青,轉(zhuǎn)而發(fā)白,腮下突突蹦跳,他感覺劉成要發(fā)作,心說有好戲看了!

        旁邊的周嘉彬和彭永強也大感劉成對黃世雄的肆意挑釁要給予堅決的反擊。然而,他們的估計又一次錯了,劉成要發(fā)作的場面并沒有出現(xiàn),倒是他那因惱怒而青白扭曲的瘦臉轉(zhuǎn)瞬恢復原樣,仍笑瞇瞇的。對此,彭銘鼎、周嘉彬和彭永強大惑不解而又驚詫不已。

        其實,他們都輕看了劉成,輕看了劉成的城府。說實話,劉成算是經(jīng)過大風大浪的政治家,面對這樣的小波浪,他不會沉不住氣的,更不會失相失態(tài),跳起來跟黃世雄刀槍相見。此時劍拔弩張,算什么政治家?那只能是政治上的不成熟。有句話說得好:政治上成熟的表現(xiàn),在于關(guān)鍵時刻能明智妥協(xié),不成熟的表現(xiàn)是你死我活,刀槍相見。現(xiàn)在是刀槍相見的時候嗎?不是!高明的政治家在這種情況下,應(yīng)該使用智慧的大腦和高明手段跟對方角力,戰(zhàn)勝對方!

        劉成在那兒怔了半晌,臉上的表情在由青白恢復正常后,對黃世雄誠懇地道:“世雄啊!不是我劉成溜軟蛋,而是長官公署的財政真很緊缺!我原想會有一點積蓄的,所以在那天的軍事會議上給你滿口答應(yīng)發(fā)軍餉,誰知情況不是我想的那樣,這就難住了我!”

        彭永強副參謀長是管后勤保障的,此時也站出來證明說:“黃軍長,劉長官說得沒錯,長官公署財政真的很緊張,我也原想公署財政多少會有錢的,誰知……實話告訴黃軍長吧,蘭州大戰(zhàn)前夕,國防部是給我們西北軍政長官公署調(diào)撥了一百萬銀元,可仗一打起來,我們這面亂哄哄的,沒有空運過來,滯留在了陜西漢中,所以長官公署現(xiàn)在的財政非常困難!”

        “撒謊吧?”黃世雄鼻子哼哼了兩聲,忽然冷冷地說。

        彭永強苦笑道:“不相信可以親自去問財務(wù)處長!”

        黃世雄在劉成面前不敢過于放肆,但在彭永強面前就不那么客氣了,氣沖沖地質(zhì)問道:“財政困難,沒有錢?那錢到哪里去了?——是不是讓你們都卷到了自己的腰包里?”

        彭永強聽此話不樂意了,臉色刷地變了,口氣強硬地說:“黃軍長,這話說過頭了!長官公署有財政處,錢財由財政處管理,動用經(jīng)費需要層層審批,筆筆都有賬目可查,如果不相信,你可以親自去翻賬本,親自去查!”

        黃世雄哼哼了兩聲,冷嘲道:“查,上哪里查?那些偷偷摸摸的事,能查出來嗎?”

        “那你什么意思?什么意思?”彭永強忽地站起來了。

        黃世雄見彭永強變臉了,一拍桌子也忽地站起來,吼道:“怎么?在我黃世雄面前狗仗人勢耍威風?我黃世雄是長大的,不是嚇大的!”說著刷地從腰里拔出手槍,拍在眼前的茶幾上。

        “怎么?想動武?”彭永強也不示弱,掏出腰間的手槍,吼喝道:“你要造反?你要敢動一動,讓你從這里橫著出去!”

        黃世雄的幾個警衛(wèi)人員都守在門外,聽到會議室里有爭吵聲,從外面“嘩啦啦”地沖進會議室,一字排開,守衛(wèi)在黃世雄身后,手搭在腰間的手槍上,隨時準備拔槍射擊。

        劉成的警衛(wèi)也緊跟著沖進會場,門口和窗戶外也出現(xiàn)帶刀槍的警衛(wèi)。

        會場氣氛驟然劍拔弩張,針鋒相對,一觸即發(fā)。

        彭銘鼎見此情景,心里大聲喝彩:“好!好戲開始了!”

        周嘉彬心里也在喝彩,這要是鬧起來,下面的難題就好迎刃而解了!

        黃世雄見此情景忽然怔住了,大概沒想到自己頭腦一熱,竟干出這等魯莽之事。因為沖撞軍事會議,那是要掉腦袋的??!

        劉成也怔住了,他同樣也沒想到黃世雄會這樣沖動,突然干出這樣的事。他一時愣了,但只兩秒鐘,接著起身快步走到自己的警衛(wèi)人員面前,對帶頭沖進會場的警衛(wèi)揚手“啪啪”就是兩記耳光,而后怒斥道:“誰讓你們闖進會場的????誰讓你們闖進來的?找死?。俊?/p>

        那帶頭沖進會場的警衛(wèi)人員捂著臉欲申辯,劉成怒吼一聲:“滾——”

        那帶頭沖進會場的警衛(wèi)被劉成劈頭蓋臉怒斥,灰溜溜地轉(zhuǎn)身出門,其他的也跟著溜走了。劉成的警衛(wèi)撤走了,而劉成的怒氣卻沒有消解,怒氣沖沖、指桑罵槐道:“一群蠢貨,一群大大的蠢貨!共軍還沒有打過來,自己先跟自己鬧起來,愚蠢,愚蠢,大大的愚蠢!這樣一群烏合之眾,能擋住共軍的進攻嗎?能不被共軍吃掉嗎?我們之所以失敗,蘭州之所以丟了,都是因為我軍有這樣一群蠢貨!蠢貨!”

        劉成憤憤地怒斥幾句,回頭坐在自己的座位上,手捂腦門嘆著:“黨國的悲哀,黨國的不幸,黨國的恥辱啊!”他痛心疾首,連連擊打額頭,上演著鞭己勸人的劇目,這出戲倒也觸動人心。

        黃世雄見此情景,悄悄向身后的警衛(wèi)人員揮了揮手,警衛(wèi)人員悄無聲息地溜出去了,他也悄無聲息地坐了下去。

        彭永強見黃世雄坐下了,也忿忿地坐了下來,氣哼哼地將臉轉(zhuǎn)向旁邊,等待劉成副長官怎么處置。

        一直在那兒坐山觀虎斗的彭銘鼎,見剛揚起的火熄滅了,極希望的火拼場面沒有發(fā)生,惋惜得心頭直打哆嗦。他清楚,只要他們雙方干起來,劉成定會向著彭永強,定會收拾他黃世雄,黃世雄的軍長就算當?shù)筋^了,沒想到大火剛剛?cè)计饋?,卻被劉成輕而易舉按了下去。他大失所望,而又無法挽回。

        周嘉彬坐在那兒,心里嘆惋著:“怎么就停了?火怎么就消滅了?怎么就……”他相信這場戲還沒有結(jié)束,戲劇的高潮還在后面,于是靜觀默察,等待事態(tài)發(fā)展,看下面的好戲。

        然而,好戲最終沒有出現(xiàn),倒是劇情直驅(qū)直轉(zhuǎn),向平和發(fā)展了。

        劉成見黃世雄和彭永強都放下了槍,那雙笑瞇瞇的眼睛一反常態(tài)變得極為陰冷,惡狠狠盯視彭永強幾秒鐘后,突然怒斥道:“一個黨國的軍人,一個少將副參謀長,你看你都干了些什么?三歲孩童都不如!動不動就耍小孩脾氣,動不動就動刀動槍,成何體統(tǒng)?成何體統(tǒng)?大敵當前,我們應(yīng)該精誠團結(jié),一致對敵!可你……有勁兒去跟共軍拼殺,有能耐在烏鞘嶺上與共軍見高低,同室操戈,算什么英雄?算什么好漢?——狗熊!”

        這一席話明顯是項莊舞劍意在沛公,沖著黃世雄來的,黃世雄已經(jīng)感覺到了,不由慚愧地垂下了腦袋,彭永強也垂下了腦袋。

        劉成接著訓斥道:“人家黃軍長不過開了句玩笑,你就認真了?就動刀槍?”

        “這句玩笑開得太過分了!”彭永強聽劉成這樣說,坐不住了,忽然站起來嚷道:“黨國的每個官員,不論職位高低,貪占公款,都會受到法律嚴懲的,何況黃軍長說的是軍費,能開這樣的玩笑嗎?”

        劉成厲聲道:“都是自家人,怎么就不能開句玩笑?玩笑總歸是玩笑,認什么真?”他說完這句話,頓了頓,放緩口氣,嘆道:“——坐吧,言歸正傳,說我們的防御問題!”

        彭永強卻挺著脖子氣呼呼的,一副不討個說法不甘罷休的樣子。

        劉成有點不好辦了,轉(zhuǎn)眼望著黃世雄,輕聲責怪道:“世雄??!剛才的玩笑也開過頭了,以后可要注意,這些事不是亂開玩笑的,還動槍弄刀的,知道這是什么地方嗎?——西北軍政長官公署,在這里動槍的后果是什么?你不會不清楚吧?”他加重語氣,嚴肅而鏗鏘。

        “清,清楚清楚!”黃世雄“騰”地站起來畢恭畢敬地說,“我黃世雄剛才一時糊涂莽撞,冒犯了劉長官,沖撞了彭副參謀長,我黃世雄知錯知錯!”他抱拳向劉成和彭永強作揖賠不是,“對不起劉長官,對不起永強兄,請劉長官見諒,請永強兄見諒,見諒!”

        在片刻的冷靜和劉成的點化下,黃世雄已經(jīng)認識到自己的過失了。他這個人雖然傲慢狂妄,卻頭腦靈敏,智商不低,剛才那句話一出口,他就已經(jīng)意識到自己失口了,這些話不是隨便亂講的,作為一個少將軍長,言行要有理有據(jù),不能無根無據(jù)瞎猜胡說,否則一會傷害弟兄們的和氣;二則會影響他這個軍長的形象;三則這些無根無據(jù)的言論會引起官司和麻煩。因為黨國的軍事法庭,也不是聾子的耳朵擺樣子的,更可怕的是,他剛才出言不遜,指桑罵槐,這個“槐”就是劉成,頭腦再愚笨的人也會聽出他話里的意味?。?/p>

        更糟糕的是他頭腦發(fā)昏,竟然動了刀槍,這是死罪??!設(shè)若彭永強抓住這個把柄不放,劉成也抓住這個把柄不放,他就該倒霉了,最少他的軍長當?shù)筋^了!想到這里,他渾身打了個冷顫,譴責自己剛才不該信口胡說,更不該頭腦發(fā)昏掏出槍。他已經(jīng)多次冒犯過劉成,他也清楚劉成一直都在抓他的把柄,這次他是直戳戳地撞到了劉成的槍口上了。他知道,劉成這次絕對不會放過他的,該倒大霉了,可他怎么也沒料到劉成對他的冒天不韙,只是輕描淡寫地說了兩句,而且言語中流露出對他的偏袒,于是一股感激之情,從心底油然而生,心里說劉長官大度大量??!此時,見劉成給他臺階下,忙向劉成誠摯道歉,向彭永強連連賠禮。

        劉成見黃世雄軟了,知錯了,心里大喜,轉(zhuǎn)向彭永強道:“永強,人家黃軍長已經(jīng)向你賠不是了,你也該表示表示態(tài)度了?!?/p>

        黃世雄忽然來的一百八十度大轉(zhuǎn)彎,倒給彭永強一個措手不及,一時愣在那兒,不知說什么,怎么辦?

        彭銘鼎一直在那兒坐山觀虎斗,準備見機坐收漁利,見黃世雄和彭永強的矛盾發(fā)生了根本轉(zhuǎn)變,心里在極度惋惜失望的情況下,見機行事,起身勸彭永強道:“好了永強,黃軍長不了解情況,不足為信,不足為怪,大家都是為了河西防御嘛!”一句話兩面光堂,順水人情也有了。

        周嘉彬也好言勸說彭永強。

        彭永強見劉成、彭銘鼎和周嘉彬都勸說他,盡管心里有氣,還是表現(xiàn)出高姿態(tài):“好,既然黃軍長知道錯了,這事就算過去了!”

        黃世雄忙應(yīng)道:“永強兄,海涵!海涵!”

        劉成見他倆緩和了,帶頭鼓掌,贊揚道:“好好好!這才像黨國的軍人,有大將風度,有大將風度!各位?。‖F(xiàn)在是大敵當前,作為黨國的軍人,要把黨國的利益放在首位,不要為那些雞零狗碎的事,影響我們的河西戰(zhàn)略大計!”說著向大家擺擺手道:“坐,坐坐,都坐下,繼續(xù)說說我們的烏鞘嶺防御!”

        黃世雄、彭銘鼎和周嘉彬坐了下來。彭永強盡管心里不痛快,見黃世雄、彭銘鼎和周嘉彬坐下了,也跟著坐了下來。

        黃世雄大概看出彭永強心里仍不痛快,便搭涎著給彭永強解釋道:“鄙人是聽銘鼎副參謀長說長官公署……”

        “黃軍長!”彭銘鼎見黃世雄要揭他前些日子給他說的“長官公署有錢,就看給不給”的話把兒,忙打斷說:“還扯那些干什么?再扯它又會鬧得弟兄們不高興,還是聽劉長官對烏鞘嶺防御高見吧!”

        “對!”劉成說,“從現(xiàn)在開始不提舊事,要胸懷大度,精誠團結(jié),把心思用在防御計劃上!”他顯然不清楚黃世雄要說的是什么事,因此打斷了黃世雄的話,無形中給彭銘鼎幫了大忙。

        彭銘鼎提懸的心放了下來。他清楚,黃世雄一旦說出那天他給他說的那些話,大事便敗壞了!

        黃世雄這里不吭氣了,而劉成卻又提說起軍餉的事來。他和顏悅色對黃世雄道:“世雄啊,長官公署的財政真有困難。不過,我已經(jīng)讓財政處想辦法給你籌集了一些,不能全部解決你們91軍的糧餉,但可以先解決一部分,等我們立住了腳,國防部把滯留在漢中的那一百多萬塊銀元空運過來后,所欠91軍的糧餉,我劉成負責加倍補償!我劉成用人格擔保!”他說完,盯著黃世雄道:“黃軍長,這樣總可以吧?”

        話已經(jīng)說到這個份兒上,加上劉成剛才的寬厚待他,他黃世雄還有什么可說?還有什么不可接受的?再要執(zhí)迷不悟,他黃世雄就不知好歹、愚蠢到家了!但黃世雄畢竟是一個狂傲軍人,鴨子煮熟了——嘴還硬,心里接受了,嘴上卻硬邦邦地道:“還有補給區(qū)的地雷炸藥和鋼筋水泥運不上來怎么辦?……”

        劉成說:“部隊先上,炸藥地雷等長官公署會盡快運送上去的?!闭f完向外面喊了一聲:“財務(wù)處長!”

        財務(wù)處長跑了進來。劉成命令道:“馬上將籌集的軍餉送到91軍?!?/p>

        “是?!必攧?wù)處長響亮地應(yīng)聲。

        劉成轉(zhuǎn)向黃世雄說:“世雄,去領(lǐng)軍餉吧,領(lǐng)到軍餉立即把部隊開上烏鞘嶺!”

        “是!”黃世雄起身了,跟著財務(wù)處長出了門。

        劉成目送黃世雄走出門,又消失在長官公署大院,臉上涌出得意之色,心里大喜道:“這匹野馬今天總算讓我劉成馴服了,總算騎到他背上了,下一步他該老老實實聽我使喚了!”

        黃世雄被劉成唬弄走了。

        彭銘鼎眼見幾天來苦心經(jīng)營即將見成效的離間計,被劉成攪黃了,心里暗自叫苦,這只老狐貍真狡猾,真難對付??!周嘉彬也暗自嘆惋,他除了痛斥劉成這只老狐貍的狡猾,不得不佩服劉成的高明手段和極深的城府。下一步該怎么辦?他沒有了主意,抬眼看了看彭銘鼎。

        彭銘鼎并不想就此罷手,等黃世雄離開之后,他在劉成面前忿忿斥責起來:“黃世雄這匹野馬太瘋狂了,根本沒把西北軍政長官公署放在眼里,沒把劉長官當回事兒……”

        “就是!”彭永強聽彭銘鼎斥責黃世雄,也忿忿附和,痛責起來:“太不像話,竟然敢在長官公署動槍撒野,簡直無法無天,狗膽包天!今天他真要動起來,劉長官和我們還不……太可怕,太可怕了!”說著向劉成發(fā)牢騷說,“可劉長官竟然無動于衷,還袒護他……”

        “那你的意思怎么辦?”劉成笑瞇瞇地問。

        “當場下了他的槍,撤了他的職!”彭永強說。

        “對!”彭銘鼎見彭永強說出了他不便說出口的話,馬上表示贊同,“這種害群之馬不鏟除,以后他會蹬著鼻子上我們的頭!”

        劉成又笑瞇瞇地問彭銘鼎:“那說說你的高見?”

        彭銘鼎怕直說撤黃世雄的職引起劉成的懷疑,便拐了個彎兒說:“這是劉長官定奪的事,我銘鼎不便插言!”

        劉成笑了,打量著彭銘鼎,旁敲側(cè)擊道:“彭副參謀長不是一直主張撤換黃世雄的軍長職務(wù)嗎?現(xiàn)在怎么又忽然不說了?害怕了?”

        “當然害怕!人家是軍長!”彭銘鼎又刺激劉成說:“不但我害怕他,我發(fā)現(xiàn)劉長官也怕他……”

        “此話怎么講?”劉成笑著問。

        彭銘鼎見劉成反問,狠了狠心說:“今天黃世雄掏槍起哄,完全是沖著您劉長官來的,可您明知不問,敢怒而不敢言,放任其自流,反而指責永強的不是,這不說明你怕他嗎?”

        “哈哈哈哈……”劉成忽然大笑起來, “好,說得好說得好,那么按彭副參謀長的意思該怎么處置他?”

        彭銘鼎說:“他黃世雄目中無人,犯上作亂,敢在長官公署起哄,該當死罪!”

        劉成點了點頭,轉(zhuǎn)向彭永強,問道:“永強的意思呢?”

        彭永強氣呼呼地說:“撤換,立即撤換!他敢把槍口對準您劉長官,敢在長官公署起哄,以后什么事他干不出來?這樣的人不但要撤換,而且要送軍事法庭,——削了他!”

        劉成又問一直沉默不語的周嘉彬:“周軍長的意思?”

        周嘉彬沒有防備劉成會問他話,有點著慌,但鎮(zhèn)靜一下,字斟句酌回答道:“這是長官公署的大事,我不便插言,不過,黃世雄今天真是太過分了,在長官公署動刀槍,那可是死罪??!”

        劉成邊聽著邊背著雙手在地上走來走去,默不作聲,半晌停住,對彭銘鼎、彭永強和周嘉彬道:“烏鞘嶺的防務(wù)迫在眉睫,必須盡快實施,你們都各司其職,馬上回去行動!關(guān)于黃世雄的事,我自有打算,就不必再提了?!苯又鴮ε磴懚︵嵵仄涫露钟H昵地說:“介夫啊,你可是重任在肩啊,烏鞘嶺防務(wù)全看你的了!為了黨國利益,我劉成再次托付你了!”

        劉成抱拳作揖,彭銘鼎見此情,忙抓住他的拳頭說:“劉長官,銘鼎不敢不敢!”然而劉成卻話頭一轉(zhuǎn),冷厲地道:“不過,我把話說到前面,若有懈怠,我劉某可要軍法懲處,絕不手軟!”這兩句話如同兩只冷箭嗖嗖嗖插進彭銘鼎的心頭,身上不由打起寒噤!

        劉成射出這支箭后,又忽然問周嘉彬:“聽說這兩天120軍很熱鬧,有人暗中串聯(lián),要打白旗,要投靠共軍,這事聽說過沒有?”

        周嘉彬見劉成問這事,一時不知怎么回答,說聽到過,不行,說沒聽到,騙不過劉成,于是腦子里轉(zhuǎn)了幾圈,只好回答說:“聽到有人嚷嚷……”

        周嘉彬的話音剛落,劉成嚴厲地令道:“馬上調(diào)查,限期查清,逮住領(lǐng)頭的立即執(zhí)行,毫不留情!”

        “是!”周嘉彬回答道。

        劉成又道:“時不待人,越快越好,捕殺情況隨時向長官公署報告!”

        “是?!敝芗伪蛴謶?yīng)道,轉(zhuǎn)身腳步有點踉蹌地向外走去。

        彭銘鼎也準備回去,向外走了兩步,劉成叫住他:“銘鼎等等?!迸磴懚νW×耍瑒⒊缮锨皩λ溃骸敖榉虬?,你現(xiàn)在的主要任務(wù)是烏鞘嶺防務(wù),120軍就不要去了,張治中倒向了共產(chǎn)黨,周嘉彬這個人很危險,那是個是非之地,一不小心,把自己陷進去,到時候可就不好說話了!”

        彭銘鼎說:“謝謝劉長官的關(guān)心,我最近很少去120軍?!?/p>

        劉成拍了拍彭銘鼎的肩膀道:“好,這就好!去吧!”

        彭銘鼎有點沮喪地離開長官公署劉成的辦公室去了參謀部。

        第十一章 起義計劃擱淺

        會議結(jié)束了,黃世雄走了,周嘉彬走了,彭銘鼎也走了。

        一場驚心動魄的沒有硝煙的戰(zhàn)斗、一場堅冰下暗流般涌動的較量和角力結(jié)束了,隨之長官公署會議室漸漸肅靜下來。遠處有零零星星的槍聲,像大年后零星的鞭炮噗嗤噗嗤,顯得有氣無力,只是遠處那轟鳴的大炮聲,偶爾在腳底下滾動,不過隱隱約約的,不注意傾聽是感覺不到的。他清楚那大炮聲是從蘭州方向傳來的。戰(zhàn)爭仍然在進行,大炮聲不斷撞擊著大地的平靜,也撞擊著劉成的心情。

        劉成目送彭銘鼎離開會議室后,臉上浮現(xiàn)出勝利者的笑容。

        今天他屬于勝利者。一是他軟硬兼施終于給黃世雄這匹野馬套上了籠頭,以后他就可以牽著馬韁繩拉著他黃世雄轉(zhuǎn)了;二則是狠狠教訓了彭銘鼎和周嘉彬這兩個“主和派”,給了他們一個下馬威。從彭銘鼎和周嘉彬的臉上可以看出,他們都被他的下馬威震懾了,特別是周嘉彬最為明顯,諒他以后再也不會無所顧忌了,彭銘鼎也會乖順三分;三則彭銘鼎企圖借他劉成之手削掉黃世雄的離間計劃宣告破產(chǎn)。彭銘鼎的這個企圖,他是早就有所覺察的,近日感覺越來越明顯。然而,他卻沒有揭穿他,回擊他,裝作不知其詳,無所覺察的樣子。因為他劉成現(xiàn)在需要穩(wěn)定,需要大家的精誠團結(jié),需要一致對外,而彭銘鼎其人的陰謀一旦揭穿,一旦攤牌,“主戰(zhàn)派”與“主和派” 馬上陣線分明,兩派會刀槍對立,一場廝殺混戰(zhàn)在所難免,他的 “占據(jù)河西,東山再起”的戰(zhàn)略計劃就會自行破滅,所以他不能揭穿,要捂住,要拉住黃世雄,牽制住周嘉彬和彭銘鼎,等到他劉成站穩(wěn)腳跟,再一個一個收拾他們。這就是他劉成的高明之處!

        此時,他鼻子里哼哼了兩聲,心里沾沾自喜地說:“彭銘鼎這個湖南佬是屬核桃的,不用錘子砸,他就不順溜,砸砸他,他就舒服了,就順溜了;而黃世雄就不一樣了,他是屬毛驢的,要拿青草和豌豆哄著用,騙著使喚;至于這個周嘉彬因為受張治中的影響,現(xiàn)在已經(jīng)成了綿狼,只要嚇唬嚇唬,他便夾緊尾巴綿溜溜的了!哼,哼哼!”

        一股得意欣喜在他心胸環(huán)繞涌動,他哼哼唧唧地笑出了聲。

        毫不夸獎地說,今天他力挽惡化局勢而取勝,除了自己的政治城府和高明手段外,黃世雄的魯莽行動給他提供了極有利的條件。本來,他要在今天的會上采用軟化手段降伏黃世雄的,誰料想半道上黃世雄像一頭燒著尾巴的野牛沖了出來,遂讓他劉成憑借風勢,沒費吹灰之力,降伏了他,也擊敗了彭銘鼎和周嘉彬。黃世雄為自己的驕狂付出了代價,也為他劉成降伏他,擊敗彭銘鼎提供了意外的機遇,為此劉成內(nèi)心深處很是感謝黃世雄!

        劉成心里笑著,轉(zhuǎn)身要回自己的辦公室,彭永強從后面趕了上來,心事重重地叫了聲:“劉長官。”

        劉成回頭,見彭永強滿懷心事的樣子,問:“永強有事?”

        彭永強點點頭:“有一個問題不明白。”

        “說吧?!眲⒊烧f。

        彭永強說:“今天黃世雄不但含沙射影,胡說八道,大鬧長官公署,還拿槍對準您,條條都是死罪,劉長官為啥放了他?為啥?”他說著激動起來。

        劉成笑著道:“想想就明白了?!?/p>

        “不!我想不明白,也想不通!”彭永強說,“倒是發(fā)現(xiàn)劉長官怕黃世雄!您雖然是公署副長官,現(xiàn)在是實際上的長官,掌握著他的生殺大權(quán),為什么就怕他?”

        劉成驚異地問:“你是說我害怕黃世雄?”

        “是?!迸碛缽娬f。

        劉成盯視著彭永強,半晌兀自嘆道:“看來你這人用錯了地方……”

        “啊!用錯了地方……”彭永強一怔。

        “是啊!”劉成點了點頭,“缺少政治家的頭腦,只能做個后勤處長,管管后勤,管管吃喝拉撒什么的……”

        “什么?后勤處長……”彭永強忽然著急了,身上“刷”地冒出冷汗,這是要下他的職啊,他能不緊張?他忽然哀求地道:“劉長官,永強哪點做得不夠了?請劉長官教誨明示,我定會改過!”

        劉成沒有回答他的問話,而是神色嚴肅地問彭永強:“聽說過戰(zhàn)國時的藺相如和廉頗的故事嗎?”

        “很熟知?!迸碛缽娀卮鹫f。

        “那你好好琢磨琢磨,琢磨明白了里面的道理,我還讓你做長官公署的副參謀長,甚至更大的官!”劉成說完轉(zhuǎn)身走了。

        彭永強何等聰明的軍人,這個還用琢磨嗎?這個故事他在讀小學時就已知曉,說的是戰(zhàn)國時,廉頗和藺相如同在趙國做官,相如因功大,拜為上卿,位在廉頗之上,廉頗不服,企圖侮辱藺相如。藺相如為了國家之大計處處避讓。廉頗知此,慚愧不已,脫了官袍,背著荊條,前去向藺相如請罪鞭笞。這便是后人所說的“負荊請罪”。彭永強想到此,茅塞頓開,對劉成的韜晦養(yǎng)略和高超的政治手段敬佩至極。他見劉成要走,追上去報告說:“劉長官,永強明白了!”

        劉成站住,回頭問:“明白什么了?”

        彭永強嗵嗵地回答道:“為了大局,為了占據(jù)河西,東山再起,讓一步是為了進兩步,甚至三步四步!”

        “好!”劉成拍了拍他的肩說,“永強果然聰明,還做你的副參謀長,以后我還會委你重任的!”后來,劉成果然沒有食言,長官公署的兵馬潰退到酒泉后,劉成為了抑制“主和派”彭銘鼎等,委任彭永強為國民黨西北軍政長官公署參謀長,給彭銘鼎施加壓力,這是后話。

        “謝謝劉長官栽培!”彭永強感激涕零,兩腳一磕,向劉成敬了一個標準的軍禮。劉成欣喜地點著頭,臉上笑瞇瞇的,心里卻說:“又讓我劉成抓住一個忠心賣命的!”這時候他太需要像彭永強這樣忠心耿耿為他誓死不悔的走卒了。

        彭永強身上已經(jīng)冷汗熱汗交織融匯,準備回參謀部,劉成卻叫住他神秘地道:“不忙,先到我辦公室去,有事讓你去辦!”既然抓住了你,你就得給我趟泥水,滾雷區(qū),過火海,哪能就這么便宜地放你走?

        彭永強不知上司有何重任,便跟著去了劉成的辦公室。

        劉成的辦公室設(shè)在緊靠會議室旁的大廂房里。一切陳設(shè)看似有長期安家落戶之意,但仔細觀察,便會發(fā)現(xiàn)處處都有隨時準備搬移逃跑的跡象,最少可以證明,武威不是長官公署最終的落腳之地,建都之所。漢朝時的四郡之一酒泉,可能會是他最終的落腳點。

        進門后,劉成示意副官拉上門,副官從外面拉上門離開了。

        彭永強見此情景,心里有點緊張,又格外興奮,因為劉長官要交代他的任務(wù)肯定是重大而秘密的,否則不會搞得這么嚴肅神秘,這無疑是對他的信任和親近,這等幸運不是哪個人都可以得到的。

        關(guān)好門后,劉成低聲對他說:“知道我讓你去干什么嗎?”他考問他。

        彭永強想了想,搖了搖頭,實在猜不出劉成要他去做什么。

        劉成見彭永強搖頭,有點失望了,嘆道:“難道你沒有發(fā)現(xiàn)120軍的嚴重情況?——有人想反水?!?/p>

        “哦!”彭永強忽然明白了,這些情況他也有所覺察,不僅120軍有這樣的動向,甚至91軍和長官公署內(nèi)部也有人主張放下武器和談,于是他回答說:“是的,有人想反水,舉白旗?!?/p>

        “所以我交代你一個重要任務(wù)!”劉成聲音低沉而鄭重地命令道:“派幾個可靠人前去120軍部周圍,嚴密監(jiān)視跟蹤他們的一舉一動,有情況直接向我報告!”

        “是!”彭永強干脆地回答。

        劉成又強調(diào)道:“特別要注意彭銘鼎和周嘉彬的行動。”

        “彭銘鼎、周……”彭永強不由驚詫,他以為聽錯了。因為彭銘鼎是長官公署第一副參謀長,周嘉彬是120軍軍長,那是可以隨便跟蹤監(jiān)視的嗎?

        然而,劉成的口氣卻是毋庸置疑的,他說:“對!是彭銘鼎和周嘉彬。周嘉彬的情況你是知道的,他岳父張治中倒向了共產(chǎn)黨,他本人現(xiàn)在思想左右動搖不定,我們不能讓他倒向共產(chǎn)黨!這個彭銘鼎是個危險人物,他最近跟周嘉彬來往甚密,如果讓他把周嘉彬拉過去,我們的處境就會很危險了,所以我們必須嚴密監(jiān)視他們的行動,必要時采取果斷措施!”

        “是……”彭永強應(yīng)道,但其語氣和姿態(tài)不像前面那樣果斷堅決。因為跟蹤監(jiān)視彭銘鼎和周嘉彬并非簡單事,它是一個滾燙的鐵栗子,弄不好會把自己搭進去,他有點擔憂。

        “怎么?害怕了?”劉成看出了彭永強的心思,拍了拍他的肩說:“放心吧,有長官公署做后臺,有我劉成給你撐腰,還有什么可怕的?”

        彭永強見劉成道破了他的心病,又見后面有劉成撐腰,挺了挺胸膛表示道:“請劉長官放心!永強甘為劉長官肝腦涂地!”

        “好!”劉成拍拍他的肩說,“馬上行動!”

        “是!”彭永強敬禮,轉(zhuǎn)身邁著標準的軍人步子去了。

        彭永強離開后,劉成還覺得僅靠彭永強的力量還不夠,又找來政治處上官處長,派他以督戰(zhàn)名義直接進入120軍,監(jiān)視控制周嘉彬的行動。

        上官處長是個聰敏狡黠的軍人,又是劉成的親信,自然領(lǐng)悟劉成此時的意思,于是當即前去了120軍。

        此時的周嘉彬已經(jīng)成為驚弓之鳥,從長官公署臨時駐地回到臨時軍部后,便坐在那只破舊的沙發(fā)里,抽了筋似的起不來了。他一直苦思冥想怎么應(yīng)付劉成下的“限期追查逮捕” 投降派的死命令。

        他去追查誰?去逮捕誰?他和彭銘鼎就是和平起義的策劃者,領(lǐng)頭人,讓他周嘉彬追查逮捕誰???劉成這一手狠毒啊,真讓他不知所措,怎么應(yīng)付?如若在以前,他是不會理會他的,但問題是自己的岳父張將軍倒向共產(chǎn)黨后,自己在黨國失去了信任的重量,加之他最近傾向于走和談之路,跟彭銘鼎走得近,因此讓劉成這只老狐貍聞到了味兒,抓住了他的把柄!

        面對這樣的形勢,他能跟劉成硬碰硬嗎?

        更糟糕的是他與彭銘鼎實施的搬掉黃世雄的離間計劃失敗了,黃世雄開始倒向劉成,這是今天會場上表現(xiàn)出來的。黃世雄倒向劉成,無疑增加了120軍的威脅,更加不利和平起義。劉成現(xiàn)在已經(jīng)開始向他步步逼近了,他不知怎么辦?下一步該怎么走?他坐在沙發(fā)里思考了半天,卻沒有形成個萬全之策,正準備打電話給彭銘鼎,讓他晚上悄悄過來共商大計,忽然門外傳來長官公署上官處長到來的消息,他心里陡然一緊!

        他清楚上官處長是劉成的心腹干將,他的到來意味著什么,他心里一清二楚,不由脫口道:“他們開始動手了!”

        周嘉彬的話音剛落,上官處長出現(xiàn)在門口,身后跟著兩個隨從。周嘉彬忙起身迎上前寒暄讓座。上官處長也不客氣,坐在了周嘉彬的那只沙發(fā)里,那兩個隨從停在門外。周嘉彬清楚上官處長的來意,還是明知故問道:“上官處長大駕光臨,有何指令?”

        上官處長哈哈笑著道:“哪里哪里?鄙人只是奉上司之命,一是來看看貴軍關(guān)于限期追查逮捕投降派的實施情況;二是配合周軍長的工作。請周軍長多多見諒,多多關(guān)照??!”說著抱拳作揖。

        “果不其然?!敝芗伪蛐睦镎f該來的都來了,什么配合工作,分明是來監(jiān)視監(jiān)督他周嘉彬來的,一股怒火和憤懣沖上腦門,頭發(fā)刷地直豎起來,他準備發(fā)作,但理智卻抑制了沖動的感情,在那兒怔了兩怔,忽然笑著說:“好好好!歡迎!歡迎!歡迎上官處長來120軍督戰(zhàn),督戰(zhàn)!”

        上官處長聽周嘉彬說他來督戰(zhàn),忙改正道:“周兄,不是督戰(zhàn),而是配合你的工作!配合,配合!”

        “督戰(zhàn)、配合!”周嘉彬哈哈大笑起來,“一碗豆腐,豆腐一碗,還不同樣?用得著咬文嚼字,分得那么清?上官處長來了,我周嘉彬從今天開始就可以放心睡覺了,何樂而不為?”

        “周兄!”上官處長聽出了周嘉彬的話外之音,苦著口吻說:“我也是奉命而來,不得不來,請海涵??!”

        “哈哈哈,不要客氣!”周嘉彬說,“需要周某干什么,請指令!”

        上官處長見周嘉彬情緒不對頭,忙道:“不忙不忙,明天再說?!?/p>

        周嘉彬說:“上官處長如果不忙,那我就下師團去看看了,這兩天氣候不好!”

        “這……”上官處長見周嘉彬下逐客令,只好說,“那好,周兄如果忙,就不便打擾了,今天鄙人算是點個卯,明天就得打擾周軍長了?!?/p>

        “隨時聆聽指令!”周嘉彬說著拿起軍帽,站了起來。

        上官處長也起身,向周嘉彬告辭,怏怏不快向外走去。

        上官處長出了軍部大門,周嘉彬憤然地哼了一聲:“什么配合工作,明明是跟蹤、監(jiān)視!”這時副官進來,悄聲報告說:“軍長,外面發(fā)現(xiàn)可疑的人,他們好像盯著軍部和來往的人?!?/p>

        周嘉彬猛怔一下,即刻清楚是怎么回事了,在地上走了兩圈,命令道:“注意警戒,不要打草驚蛇,盯住他們,看他們要干什么!”

        “是!”副官去了。

        周嘉彬氣憤地將手里的軍帽拍在桌上:“來了!全來了!從四面八方逼上來了!”他清楚這都是劉成派出的特務(wù),他們布下了秘密羅網(wǎng),秘密監(jiān)視著120軍,看來問題非常嚴重了。他氣憤至極,準備打電話給彭銘鼎,提醒他不要出門,千萬要小心,誰料剛抓起電話聽筒,門外忽然傳來報告聲:“彭副軍長到——”真是哪壺不開提哪壺!周嘉彬心里一緊,剛拿起的電話聽筒,從手里滑落下去砸在桌子上。

        “糟糕!”他叫了一聲,“他怎么偏偏在這個時候過來???!”

        他的話音剛落,彭銘鼎走了進來,見周嘉彬驚慌的樣子,問:“周軍長,怎么了?慌慌張張的。”

        “還怎么了?”周嘉彬緊張而哭笑不得地說,“難道你沒看到劉成在軍部周圍暗派了特務(wù)?他們的眼睛盯著軍部,盯著來往的車輛人等!”

        “哈哈,我早發(fā)現(xiàn)了?!迸磴懚Σ辉诤醯匦χf,“不就是幾條看門狗,——不理睬他!”

        “不理睬?說得輕松?!敝芗伪蛘f,“剛才上官處長帶著兩個走卒來了,明明是跟蹤監(jiān)視我們,卻謊稱配合我120軍的清查工作,他們剛走,軍部周圍又出現(xiàn)了特務(wù),他們已經(jīng)逼上來了,情況非常危險??!我準備給你打電話,提醒你不要出門,千萬小心,誰料剛拿下電話,你就來了,你這不是踩著地雷了嗎?”

        “沒事!”彭銘鼎搖了搖頭說,“俗話說越怕野鬼來,越是鬼纏身。我們不理他,大搖大擺地來,大搖大擺地去,看他們怎么樣?”

        “你??!你??!”周嘉彬無奈地說,“這道理我知道,可現(xiàn)在是非常時期,稍不慎就會出紕漏,會出大麻煩!所以為了你的安全,這些日子盡量不要來120軍——這里危險!”

        “那我們的行動計劃怎么辦?”彭銘鼎問。

        “現(xiàn)在劉成明的暗的全來了,形勢對我們非常不利,還敢動嗎?我們稍有動靜就會引起不堪設(shè)想的后果!”周嘉彬失望地說。

        “不!”彭銘鼎說,“我們現(xiàn)在必須行動,而且必須馬上行動!劉成他們已經(jīng)逼上來了,形勢確實對我們不利,但好在黃世雄正準備把部隊調(diào)往烏鞘嶺,我們可以趁此機會立即行動,否則就來不及了!周軍長,我們已經(jīng)放過了前面的好機會,現(xiàn)在再不能放過這個機會了!——我過來就是跟你商量行動時間的。”

        “不!”周嘉彬態(tài)度堅決而又毫無置疑地說,“現(xiàn)在不能動,堅決不能動!我們前面有人家的眼睛,后面有人家的眼睛,左面有,右面有,四面都是人家的眼眉,都是槍口,怎么行動?怎么行動?我周嘉彬不能拿著120軍上萬人的生命開玩笑!”

        “周軍長,我們的行動并非盲目冒進,而是有理有據(jù)的?!迸磴懚δ托牡貏裾f,“我已經(jīng)分析過了,長官公署現(xiàn)在沒有多少兵力,充其量是個空架子,而黃世雄的主力部隊如果向烏鞘嶺方面移動,這里基本處于空虛狀態(tài),我們?nèi)绻锰摱鴦樱陀谐晒Φ陌盐?!?/p>

        “銘鼎,你想得太簡單了?!敝芗伪蛞材托牡貏裾f,“我問你,假如說行動成功了,我們的部隊開往何處?向東,東面有黃世雄的91軍扼守著烏鞘嶺,過不去;向西,西出嘉峪關(guān)有新疆馬呈祥的騎五軍和葉成的部隊,他們都是主戰(zhàn)派;向南是祁連山,向北是大沙漠,我們東西兩面受夾擊,怎么立腳?怎么生存?當年共產(chǎn)黨的西路紅軍就是被馬家軍圍在這里進退不能,全軍覆滅的——120軍不能重演歷史舊戲?。 ?/p>

        “那只好等著讓劉成來滅殺我們吧!”彭銘鼎負氣地說。

        “不。”周嘉彬搖搖頭說,“據(jù)我分析,目前的形勢還沒有發(fā)展到雙方撕破臉皮的程度,只要劉成抓不住我們的要害把柄,不會把我們怎么樣,也不敢對我們怎么樣的,反之,那就是另一回事了。所以現(xiàn)在我們只能停止行動,靜觀默察,耐心等待良好機會!”

        彭銘鼎聽此話,長嘆一聲,搖了搖頭,失望地離開了。他已發(fā)現(xiàn)周嘉彬不僅僅是優(yōu)柔寡斷,左顧右盼,而是害怕——前怕狼,后怕虎,更可怕的是他還對劉成的“占據(jù)河西,東山再起”計劃抱有幻想,所以他想說服他,讓他改變自己的決定已經(jīng)不可能了,只好離開。

        和平起義計劃忽然擱淺。

        彭銘鼎陷入非常艱難的困境中,一籌莫展?,F(xiàn)在唯一的出路只有與新疆方面取得聯(lián)系,讓新疆方面首先行動,只要新疆方面行動起來,就會減輕周嘉彬的壓力,繼而促使他下決心在120軍中首先行動起來。

        他從周嘉彬的辦公室出來,上了自己的小轎車,要回參謀部。

        自從西北軍政長官公署從蘭州撤退到武威后,熱鬧的武威城隨即冷清了下來。居民們有的向西逃了,有的躲到了鄉(xiāng)下,街上的館堂鋪面大部分都關(guān)了,小攤小販不見了,車馬行人頓然稀少,偶然出現(xiàn)個車馬行人,也都行色匆匆,好像躲瘟疫似的。然而,120軍對面街旁的白楊樹后卻有兩個人在晃動轉(zhuǎn)悠,無所事事的樣子,與大街上清冷的氣氛很不協(xié)調(diào),且格外惹眼。

        他們是什么人?彭銘鼎不用想,便清楚是劉成派的“眼線”。一股無名怒火忽地涌上他的心頭,準備讓司機停車,打發(fā)警衛(wèi)人員過去教訓教訓那兩個家伙,但剛張開嘴,忽然覺得自己有點失態(tài),趕忙閉上嘴,覺得大可不必理他們。

        長官公署的特務(wù)機關(guān)最近派出的“眼線”很多,有的跟蹤調(diào)查當?shù)毓颤h人員,有的監(jiān)視國軍中的可疑分子,他彭銘鼎如果派人收拾他們,如果他們說正在執(zhí)行監(jiān)視跟蹤共黨的任務(wù),豈不是弄巧成拙,此地無銀三百兩了?所以不理為好,劉成要跟他玩捉迷藏的把戲,他索性奉陪到底,陪他玩玩!

        回到參謀部后,彭銘鼎抓起電話,準備給新疆的陶晉初將軍打電話,但剛拿起電話卻停住了,因為眼前突然跳出剛才在路上看到的那兩個“眼線”——劉成既然在大街上暗派了“眼線”,就能派人監(jiān)聽他的電話。想到此處,他身上驟然掠過一股寒流,浸出一層冷汗,下意識地向左右看了看,趕緊放下了話機。

        他估計參謀部的電話有潛伏的危險,于是決定晚上使用民宅電話。

        傍晚時分,彭銘鼎在回宿舍的空子,去了第八補給區(qū)副官處少將處長賀義夫家。

        賀義夫是他的湖南老鄉(xiāng),他倆相識甚早,過往甚密,無話不說,是好友,也是同道中人。賀義夫?qū)ε磴懚σ埠苁熘缇颓宄磴懚εc共產(chǎn)黨有來往。蘭州解放前夕,彭銘鼎經(jīng)常跟他走動,曾多次在他面前表露出“假如蘭州被解放軍攻破,他就把軍隊置于烏鞘嶺一帶,在武威通電起義,走綏遠道路”的意思,因此他對彭銘鼎知根知底,很是信任。

        他清楚彭銘鼎此來定有大事,于是打發(fā)妻兒出去,關(guān)起門來與彭銘鼎密談。他聽說彭銘鼎的和平起義計劃陷入困境,要打電話聯(lián)系新疆陶晉初和陶峙岳,求得新疆方面的支援,馬上幫助彭銘鼎接通了新疆陶晉初將軍的電話。

        彭銘鼎在電話里談了他目前所處的嚴峻情況,求助新疆方面的支持和幫助,然而讓彭銘鼎沒料想到的是,新疆方面的情況比他這面更為復雜,更為困難,“主和派”同樣陷入主戰(zhàn)派的重重包圍之中,甚至陶晉初將軍身處非常危險的困境之中。彭銘鼎本指望陶晉初和陶峙岳在新疆首先行動,為關(guān)內(nèi)河西掃除障礙,減輕壓力,打開局面,沒有想到他們陷入更艱難的困境而不能行動!

        局勢非常緊張,非常危險,非常嚴峻了!

        賀義夫見彭銘鼎的起義行動遇到困難而一籌莫展,便給他出主意道:“事到如今,別無選擇,任何猶豫觀望都會造成無法彌補的損失,不如先下手為強,一不做二不休,抓了黃世雄和劉成,采取強硬手段宣布起義!”

        彭銘鼎沉思良久,默默搖了搖頭道:“這樣干太冒險!”一是因為目前周嘉彬軍長對和平起義有所動搖,沒有他的幫助和同意,他彭銘鼎沒有足夠的兵力去抓捕劉成和黃世雄;二是新疆方面處境困難,這里如果行動起來,向東進不行,西退更不行,他真就陷入東西兩面受敵的境地,其后果不堪設(shè)想;三是抓捕劉成和黃世雄,并非區(qū)區(qū)小事,它一點都不亞于當年張學良和楊虎城捉拿蔣介石的“西安事變”,他本人思想上沒有這樣的精神準備!

        彭銘鼎在那里思考斟酌半天,決定打電話給曾震五將軍,讓他星夜趕到武威,共商應(yīng)急措施。

        此時,曾震五將軍正好在張掖巡查工作,接到他的電話后馬不停蹄趕到武威。

        曾震五將軍到來后,彭銘鼎詳細向他談了河西行動受阻和新疆方面也陷入困境的情況。曾震五將軍面對如此緊急嚴峻的形勢,也一時無措,便找來周嘉彬共同商議對策,最后他們商議決定:采取虛張聲勢辦法,宣稱甘肅方面派兵前去新疆幫助起義,先解除新疆方面的困境,而后掃除河西行動的障礙。

        曾震五將軍經(jīng)常來往于河西和新疆,決定由他親自前往新疆,一是向新疆警備司令陶峙岳報告河西和平起義受阻情況;二是讓曾震五將軍在新疆公開露面,支持配合陶峙岳司令的起義行動;三是讓曾震五將軍在新疆大張旗鼓、大造輿論,宣稱甘肅方面將派兩個師的兵力,乘坐汽車前往新疆支持起義。

        他們相信此舉定會取得一定成效。

        9月10日,曾震五將軍乘車星夜兼程,向新疆趕赴。

        成功與否,在此一舉。

        第十二章 兩個騎兵團投誠起義

        曾震五將軍離開武威后,彭銘鼎便給新疆陶晉初將軍打了電話,告訴他曾震五將軍已經(jīng)前往新疆,并轉(zhuǎn)達了河西的情況和他跟曾震五、周嘉彬幾個秘密商定的行動計劃。然而,他們有所不知,新疆的形勢相比這里更為緊張,更為復雜,更為困難!

        彭銘鼎在緊張忙碌中,不覺過了兩天兩夜。進行完這些工作后,他稍稍松了口氣,準備閉閉眼睛,歇口氣。然而,新的情況又忽然發(fā)生了,這是致命的問題,直接威脅著他的生命安全與和平起義的成敗——他和曾震五、周嘉彬秘密接頭會晤的事,被上官處長派出的特務(wù)發(fā)現(xiàn)了。

        那是前天晚上,彭銘鼎見曾震五將軍星夜從張掖趕來,遂通知周嘉彬軍長前來秘密會晤議事。周嘉彬本來是不過來的,因為上官處長在他周圍安了“眼線”,監(jiān)視他的行動,一旦被他們發(fā)現(xiàn),會引起大麻煩,但考慮到他跟彭銘鼎、曾震五將軍之間的私人關(guān)系和120軍的前途命運大計,經(jīng)再三權(quán)衡,最后決定等夜深人靜,“眼線”疲憊瞌睡時,前去跟曾震五將軍和彭銘鼎會晤。

        半夜時分,他見夜黑星稀,四下寂靜,便乘坐一輛吉普車出了門。本來,他是可以躲過眼線監(jiān)視的,誰知就在他的吉普車快到會晤地點時,偏巧被兩個在大街上游蕩的眼線發(fā)現(xiàn)。起初他們并沒有在意,因為他們都清楚周嘉彬的專車是黑色小轎車,而這是一輛破爛的小吉普。直到天快亮,周嘉彬乘坐的那輛破吉普返回軍部后,那兩個“眼線”才恍然大悟!

        他倆匆匆將情況報告上官處長。上官處長聽此情況,揚手便給那兩個眼線兩記耳光,而后問他倆:“怎么現(xiàn)在才來報告?看到里面是誰了嗎?”

        “沒有。”那兩個搖了搖頭。事實上,他倆真沒看清里面乘坐的人,再說那種吉普車,就是從眼前駛過去,從外面也看不見后座上的人的。上官處長盡管惱羞成怒聽此情況,也毫無辦法。他馬上回去將發(fā)現(xiàn)的情況報告了劉成。

        劉成聽此情況大驚,深感大有文章,沉思自問著:“車里到底是什么人?什么人呢?”

        “肯定是周嘉彬。”上官處長言之鑿鑿說。

        “依據(jù)?”劉成問。

        “還用問依據(jù)?”上官處長說,“禿頭上的虱子明擺著!”

        “那他半夜三更去了哪里?去干什么?”劉成問。

        這一問,把上官處長問啞了。是啊,周嘉彬半夜三更去了哪里?去干什么?難道他與彭銘鼎幾個秘密會晤,準備反水?想到這里,他大為驚慌,說:“周嘉彬可能偷偷跟彭銘鼎會晤,準備實施他們的反水計劃……”他覺察到形勢嚴重,有點驚慌。

        “呵呵……”劉成聽之,笑起來, “上官處長草木皆兵了,草木皆兵了。周嘉彬現(xiàn)在沒有那么大的膽子,再則黃世雄現(xiàn)在倒在了我的懷抱里,還有長官公署的直屬部隊,都聽他們的?他們敢動嗎?”

        “劉長官——”上官處長叫喊起來,“不可掉以輕心,麻痹大意啊!這樣的先例太多了,我們吃的虧太多了!這段時間彭銘鼎和周嘉彬來往甚密,嘰嘰咕咕,如果他們突然打起白旗,那我們后悔就來不及了!”

        “那你說怎么辦?”劉成問,此時他倒顯得沉著冷靜。

        上官處長毫不猶豫說:“馬上派直屬隊捉拿逮捕他們,把他們的行動計劃徹底打爛,掐死在搖籃里!”

        “證據(jù)呢?沒有抓住證據(jù),僅憑看到一輛吉普車從120軍半夜出去就抓人,是不是太輕率了?”劉成說。

        上官處長說:“我們把昨晚出去的吉普車司機弄過來,拷問拷問不就清楚了?”

        “我們可以隨便抓人嗎?可以隨便去拷問人家的司機嗎?而且是120軍的司機,即便可以,設(shè)若拷問不出什么怎么辦?該怎么向周嘉彬解釋?怎么向他交代?”劉成嚴肅地問,“俗話說打狗還得看主人,這可不是一個隨隨便便的事,搞不好會吃不到羊肉惹身騷,一撞三響,打草驚蛇,壞了大事!”

        “那,劉長官的意思?”上官處長問。

        “加緊監(jiān)視?!眲⒊上铝詈?,又低聲叮囑道,“但要秘密進行,切不可暴露目標!”

        上官處長點著頭,卻總覺得這事蹺蹊,這輛神出鬼沒的吉普車有文章,就這么輕而易舉放過去,會釀出后患,于是他又說:“就這么放了他們?”

        “不是放了,而是盯緊?!眲⒊烧f,“因為現(xiàn)在沒有抓住他們的可靠證據(jù),還不到撕破臉皮的時候!要動他們就等于打草驚蛇,適得其反!”

        上官處長不吭聲了,他很不甘心地走了。這件事應(yīng)該說到此就算過去了,但第二天,彭永強派出的人捕捉到一個新情況,有人發(fā)現(xiàn)曾震五來過武威。人過留名,雁過留聲,像曾震五將軍這樣的大人物,他的行跡怎會躲過人們的眼睛?設(shè)若他來武威巡視,倒也不會引起人們的注意,因為蘭新公路沿線都有補給區(qū)設(shè)的點站,問題是他星夜而來,又神秘而去,這就不能不引起那些耳目們注意了。于是彭永強聽到此情況,神神秘秘跑到長官公署,向劉成報告道:“有人看到補給區(qū)曾震五司令來了武威……”

        “什么?!他來了武威?”這個情況不啻晴天驚雷,引起劉成的極大關(guān)注,忙問:“他人呢?”

        “突然不見了,大概走了?!迸碛缽妰墒謹偭藬傉f。

        “真走了?不見了?”劉成問

        “真走了,不見了。我們的人查尋了兩天,再沒發(fā)現(xiàn)他的影子?!迸碛缽娬f。

        走了?失蹤了?按規(guī)矩曾震五來武威應(yīng)該先到長官公署打個照面的,不打照面就走,必有隱情。這個情況太重要了,足以說明,彭銘鼎、曾震五和周嘉彬前天晚上在一起秘密聚會。他們秘密聚會是準備反水?還是搞別的名堂?劉成馬上通知上官處長火速過來共同分析,制定對策。

        上官處長到來的第一句話便是:“還用分析?他們前天晚上肯定秘密聚會,密商反水,現(xiàn)在趕緊動手,秘密抓捕他們——當斷不斷,反遭其亂!”

        彭永強也建議馬上動手,事不宜遲。

        然而,劉成卻有點猶豫。他分析認為前天晚上彭銘鼎、曾震五和周嘉彬等人秘密聚會確定無疑,但是不是密商反水,還不能肯定,因為他們?nèi)绻苌谭此?,現(xiàn)在已時過兩天,卻沒有一點先兆?再說,現(xiàn)在的91軍在他這面,牽制著周嘉彬的120軍,新疆那面又有馬家軍,在這種形勢下,他彭銘鼎、曾震五和周嘉彬敢宣布起義嗎?如果他們真宣布起義,東西兩面受敵,不就徹底完了?彭銘鼎、曾震五和周嘉彬都是優(yōu)秀軍人,難道連這點形勢也看不出來?他說:“是不是再等等看?”

        “不!”上官處長見劉成猶豫不決,有點沖動地嚷著道,“劉長官,現(xiàn)在情況已經(jīng)很嚴重了,不能再猶豫,再猶豫黃花菜都涼了,我們的腦袋就會搬家!”

        彭永強也情緒激動起來:“是啊!劉長官,這是你死我活的關(guān)鍵時刻,先下手為強,后下手遭殃,絕不能手軟!”

        “那好!”劉成被兩個親信鼓動了起來,笑瞇瞇的眼睛里忽然射出寒冷的兇光,果決地命令道:“你倆馬上分頭做行動準備,聽到我的命令立即動手!”他做了個抓捕的動作。

        “是!是!”彭永強和上官處長響亮地應(yīng)道,轉(zhuǎn)身跑步出門。

        劉成給彭永強和上官處長下達了命令后,準備給黃世雄打電話,讓他馬上調(diào)動人馬向120軍靠近,做好戰(zhàn)斗準備!”

        就在劉成長官和彭永強、上官處長密商抓捕彭銘鼎和周嘉彬時,黃世雄正調(diào)集人馬準備上烏鞘嶺。

        烏鞘嶺下的蘭新公路恰似雞腸子蜿蜒西去,消失在遙遠的漠野里,這段雞腸子公路兩旁都是山巒溝壑,一如黃河里驟起的大浪波濤洶涌,跌宕起伏。

        8月底的群山曠野,氣候倒也宜人,那山那嶺那溝那壑草木蔥蘢,野花遍野。人跡罕至的山野曠谷,好像靜靜躺在藍天白云下的處女。然而,距離這條道路不遠的古浪和大靖一帶,卻出現(xiàn)大批的國軍騎兵,馬蹄掠過蒼茫的山野草地,頃刻撞碎處女般的寧靜,不時爆響的槍聲,又給這寧靜的世界增添了一層恐怖和冷森,預(yù)示著這個近乎世外桃源的地方馬上就要變?yōu)轺閼?zhàn)廝殺的疆場了!

        這支部隊便是黃世雄的91軍直屬騎兵團和沈芝生第246師所屬騎兵團。這兩個騎兵團并非軍事會議后開上去了,而是從黃河北岸撤離時,轉(zhuǎn)移到這里布防的,其任務(wù)是防備和堵?lián)艚夥跑娢鬟M河西。然而,他們心里都很清楚,幾十萬國軍沒有阻擋住的解放軍,憑他們這兩個團來阻擋,那簡直是拿著雞蛋碰石頭,開國際玩笑!大伙兒雖然心里清楚守在這里除了等死送死,再沒有別的出路,但既然當官的下令讓他們來守著,他們守著就是了,軍人的天職就是執(zhí)行!

        他們已經(jīng)在這里閑置了幾天,因為吃了敗仗,又加上遲遲不發(fā)軍餉,從團長到營長,從營長到士兵,個個士氣低落,情緒頹敗,大家都為自己的前途命運深深擔憂,卻不知道自己的出路在哪里?這兩個騎兵團的團長心里同樣窩著火,他們守在這里干什么?還不如投降共軍,但這僅僅是心里想想,卻不敢表露出來,因為他們知道軍長黃世雄是主戰(zhàn)的死硬派,稍有表露,會招惹殺身之禍!

        是的,黃世雄是死硬派。軍事會議后,他跟著公署財務(wù)處長前去領(lǐng)到軍餉后,更是死心塌地要與共軍決戰(zhàn)到底!

        軍餉一到,他首先密令管錢的親信把自己的那一“勺”舀足后,剩下的準備分發(fā)給守在古浪和大靖的那兩個騎兵團,一部分送往上烏鞘嶺的部隊。既然領(lǐng)到了軍餉,他就必須服從主子調(diào)遣,為主子效勞,為主子打仗,為主子賣命!而且從那天起他就決定死心塌地跟著主子堅持到底。因為他從長官公署那兒領(lǐng)到了軍餉,更重要的原因是劉成對他的高抬貴手和寬容大度。那天他昏頭昏腦在長官公署魯莽動槍,犯下不赦之罪,而劉成卻寬容待之,一讓再讓,他黃世雄能不感激?他盡管狂傲不羈,目中無人,卻也是血肉之軀,也是講究情義的,人家那樣待他,點滴之恩,不做涌泉回報何以為人?何以為軍人?何以為大男人?

        然而,就在此時一個噩耗般沉痛的消息傳來,解放軍第一兵團先遣隊突然出現(xiàn)在武威古浪和大靖兩地,守在此地的直屬騎兵團不戰(zhàn)自亂,繳槍起義,投降了解放軍。聽到這個消息,他震愣在軍部,大半天透不過氣來,似乎做了一場惡夢。他在痛苦悲哀的黑色浪潮中旋轉(zhuǎn)著,還沒有喘過一口氣,又一個壞消息傳來了——他的91軍第246師所屬騎兵團也向解放軍繳槍起義了,兩個騎兵團7000多人??!他聽此消息,眼前一黑差點栽倒在地!

        但他沒有栽倒,他畢竟是堂堂一軍之長,此時也不能栽倒,他必須馬上把此壞消息報告給長官公署劉成長官。因為這兩個騎兵團是91軍的主要兵力,他們投降了解放軍, 91軍的戰(zhàn)斗力便馬上減弱,堅守烏鞘嶺的計劃也跟著破滅,整個戰(zhàn)局會急驅(qū)直轉(zhuǎn),西北軍政長官公署是退是逃還是堅守,必須當機立斷,否則便會全軍覆滅!

        黃世雄堅持著挺直了將軍的胸脯,向劉成打電話報告了這個消息。

        劉成聽此消息全身頓然發(fā)軟,手里的話筒差點掉在地上。解放軍突然出現(xiàn)在眼前,兩個騎兵團7000余人起義投降,這就意味著“扼守烏鞘嶺、堅持河西,東山再起”的戰(zhàn)略計劃將要化為煙云!

        “退走還是死守?”黃世雄在電話那頭連問三聲,而劉成卻在那兒發(fā)著愣,半天不回答,在黃世雄第四次請示時,他才暴跳如雷,狂叫命令道:“撤,馬上向張掖撤退!”他惱羞成怒,憤恨斥罵著起義投降的騎兵團來:“叛徒,叛徒!黨國的敗類!敗類!混蛋!一群大混蛋!”他發(fā)出一連串的斥罵后,忽然發(fā)現(xiàn)自己失態(tài)了,作為大軍區(qū)級別的軍政高官,身臨大事要有靜氣,他這么沉不住氣,暴跳如雷算什么?想到這里,他放緩了語氣,對黃世雄道:“世雄啊,準備準備馬上撤吧,到了張掖,再制定新的防御計劃,區(qū)區(qū)幾個敗類,幾個軟骨頭,影響不了我們的戰(zhàn)略大局的!”

        黃世雄“是”了一聲,令身旁的副官道:“傳我的令,部隊馬上向西撤退,在張掖一線布防?!备惫僮吡?,他軟軟塌塌地跌坐了下去。

        對于兩個騎兵團的起義投降,黃世雄不氣惱,不痛恨,不可惜是假的。說實話,這一刀好像剜去了他的心頭肉那樣疼痛、氣惱、惋惜而晦氣! 7000人馬??!要在平日失去了也就失去了,可在目前這樣的境況下,他們舉白旗投降起義,造成的負面影響要比失去兩個師兩個軍更大!

        “唉唉唉!唉唉唉……”

        但罵歸罵,氣憤歸氣憤,晦氣歸晦氣,失去的將不會再挽回了。

        再說,彭永強和上官處長此時還不知道91軍兩個騎兵團投降起義的消息。因此他們各自調(diào)集人馬,單等劉成下令秘密前去抓捕彭銘鼎和周嘉彬等人,見劉成長官遲遲不下令,還心生怨氣,嘟嘟囔囔說:“婆婆媽媽的,會失去良機!”然而,他們此時哪知劉成和黃世雄已成為熱鍋上的螞蟻,發(fā)出了向張掖撤退逃跑的命令。

        彭永強和上官處長在這里等待劉成的命令,而彭銘鼎和周嘉彬那兒,卻被一種緊急嚴峻的氣氛所籠罩。因為彭銘鼎和周嘉彬都知道他們前晚的秘密聚會被劉成發(fā)現(xiàn),上官處長和彭永強正調(diào)兵遣將,開始對他們下手了。

        周嘉彬驚慌失措,六神無主,彭銘鼎也有點驚慌失措,六神無主。周嘉彬在心里怨悔著自己,前天晚上不該前去跟彭銘鼎和曾震五秘密聚會,要是從劉成警告他之后不再露頭,安穩(wěn)下來,也就沒有這個麻煩了。然而,現(xiàn)在說什么都遲了!

        而彭銘鼎也有點后悔,但后悔的卻不是秘密聚會,而是那晚不該粗心大意、疏于防范,更后悔的是失去了國軍剛剛潰退到武威時,沒有趁軍心混亂當斷即斷,抓住時機吹響和平起義的號角,失去了大好時機,而陷入了現(xiàn)在的被動局面!

        當然,此時他倆還不知道91軍的兩個騎兵團投降起義,整個河西形勢急轉(zhuǎn)直下,正在向有利于他們的方向轉(zhuǎn)化。

        彭銘鼎發(fā)現(xiàn)上官處長和彭永強的秘密行動后,當機立斷,沖破眼線的重重監(jiān)視和跟蹤,來到120軍跟周嘉彬商議對策,但他來到軍部還沒有張口,周嘉彬便連連搖頭說:“不要說了,不要說了,什么都不要說了,危險危險,趕快離開,趕快!”

        彭銘鼎見周嘉彬如驚弓之鳥,氣惱地說:“難道我們就這樣束手被擒,坐等待斃?”

        “不束手被擒還能怎么樣?”周嘉彬向外指了指說,“前面后面,左面右面都守著他們的人,剛才我們的人報告說上官處長已經(jīng)在秘密調(diào)集人馬,他們要干什么?你我心里都清楚!現(xiàn)在唯一的出路就是放棄一切行動,趕在上官處長他們動手之前到劉成那兒表明態(tài)度,和平處理眼前的危險局勢!”

        “那我們的行動計劃就這樣放棄了?”彭銘鼎狠狠地問。

        “銘鼎!”周嘉彬耐心地勸說,“現(xiàn)在已經(jīng)到了這種地步,不退一步怎么辦?暫且躲避眼前的危險形勢,說不定會有好的轉(zhuǎn)機!

        “砰——”彭銘鼎一拳砸在面前的桌子上,桌上的東西被震得亂蹦,接著喪氣地叫著:“天不睜眼?。∫粋€完整的行動計劃,怎么就成了這樣?怎么就……”憤怒和憋悶沖擊著他的大腦,他的頭好像要爆炸了,想給周嘉彬發(fā)火,可仔細想想,周嘉彬的決定也不無道理,此時如果稍有不慎,便會全軍覆滅,不退縮出路在何方?可他彭銘鼎不甘心??!

        突然,一個冒險的想法跳進腦海,他說:“好了,我不連累你!我現(xiàn)在一個人行動,去投奔解放軍!”

        彭銘鼎的話音剛落,忽然外面?zhèn)鱽怼皠㈤L官駕到”的傳呼聲。

        “???!”彭銘鼎和周嘉彬不由大震,都意識到劉成親自前來 “請”他們了,大難降臨了!

        周嘉彬沒有了主張,在那兒愣怔片刻,慌亂地戴上軍帽,準備迎駕,而彭銘鼎卻從片刻的愣怔中掙脫出來,第一個動作是掏腰間的手槍,他要跟劉成拼個魚死網(wǎng)破!周嘉彬見情景,忙上前按住他的手,低聲哀求道:“銘鼎,為了你我和120軍,千萬不要沖動??!”

        彭銘鼎正要掙脫周嘉彬的手,劉成出現(xiàn)在門口,后面跟著他的副官和隨行人員。周嘉彬忙放下手,在彭銘鼎的背上拍了拍,暗示他冷靜,接著迎了上去。

        “歡迎劉長官!”周嘉彬邁著有點僵直的步子走到劉成面前,做了個請的姿勢,“請,請劉長官!”

        劉成進門了,看看周嘉彬,又望望彭銘鼎,笑瞇瞇地問:“介夫啊,怎么了,看你們慌慌張張的?”

        “哦,哦,沒有什么,沒有什么?!敝芗伪蛎屩f,“銘鼎剛剛過來,督問120軍配合91軍上烏鞘嶺的事,我軍行動有點慢,他發(fā)火了!”

        彭銘鼎聽周嘉彬這樣說,又見劉成好像不是來“請”他們的,于是向劉成點點頭:“是的,劉長官……”

        “哦……”劉成聽此話“哦”了一聲,對彭銘鼎說,“現(xiàn)在不用督催了,一切都沒用了,91軍已經(jīng)開始向西撤了?!?/p>

        “哦?”周嘉彬和彭銘鼎為之驚疑,周嘉彬忙問:“為什么西撤?”

        劉成神情有點沮喪地道:“彭德懷之部第一兵團已經(jīng)翻過烏鞘嶺,突然攻占了古浪和大靖,91軍的兩個騎兵團敗了下來,我們只好向西撤退了!”他沒有說那兩個團起義投降的事實,其用意顯而易見。

        “唉,原來這樣……”

        周嘉彬嘆了一聲,聽不出是慶幸還是痛惜。但有一點他忽然清楚了,劉成并非前來抓捕他和彭銘鼎。解放軍翻過了烏鞘嶺,占領(lǐng)了古浪,兵逼武威,劉成再傻也不會在這種危急時刻同室操戈,挑起內(nèi)亂的,現(xiàn)在需要籠絡(luò)人心,穩(wěn)住軍心。想到此處,他渾身即刻松弛下來,脊背上浸出的冷汗變成了熱流,順著脊梁暢流下來。

        彭銘鼎也想到了這些。解放軍打到了古浪和大靖,黃世雄的兩個騎兵團被吃了,這不啻是天大的喜訊,懸浮在他心頭的鉛板揭掉了,他長舒一口氣,把手從腰間的槍套上放了下來,心里感慨地說:“解放軍為他和周嘉彬解了圍,挽救了他倆,挽救了和平起義計劃!”

        這是對劉成最沉重的打擊和瓦解,彭銘鼎心里別提有多高興,多激動?。∷b作請示劉成的樣子探問道:“劉長官,下一步我們怎么行動?”

        “馬上撤離?!眲⒊煽迒手樥f,“到張掖后再商定新的防御計劃!”說到這里他頓了頓又說:“本來這些軍事行動要你這個副參謀長決定的,可你當時不在參謀部,有人說你來了周軍長這里,我就趕了過來。”

        “銘鼎失職?!迸磴懚γφf。

        劉成搖了搖手說:“好了,不說了,馬上向張掖撤退吧!”

        責任編輯 張曦霖E-mail:xlin825@126.com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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