理學家程顥，小官當?shù)煤茏栽?/h1>
2013-04-29 19:59:14晏建懷
環(huán)球人物 2013年9期
晏建懷
儒家哲學至宋代，發(fā)展為格物致知、明心見性的“程朱理學”，朱指朱熹，程指“二程”，即程顥、程頤兄弟。
作為“二程”中的兄長，程顥從小聰明好學，十五六歲時，師從道州（今湖南道縣）周敦頤，研經(jīng)習道，發(fā)奮鉆研，一生不輟，“上自帝王傳心之奧，下至初學入德之門，融會貫通，無復余蘊”，終成一代大儒，對中國政治思想和哲學思想產(chǎn)生了重大影響，被奉為先賢，祀于孔廟東廡第三十八位。
實際上，程顥不僅僅是一位理學家，還是一位精通治道的地方官；不僅僅是一位思想家，更是一位實干家。
從細節(jié)入手斷案
宋仁宗嘉祐二年（1057年），程顥參加了科舉考試，并考取進士。隨即，他被任命為京兆府鄠縣（今陜西省戶縣）主簿，后又任江寧府上元縣（今江蘇省南京市）主簿、晉城（今山西省晉城市）縣令等職。
在宋代，主簿不僅掌管文書、考核、出納等事務性工作，有時還要負責獄訟官司。程顥剛剛當上主簿，就接了一件案子。
某鄉(xiāng)民租賃了自己兄長的房子居住，一住就是20年。一天，這個鄉(xiāng)民在宅基地附近勞作時，挖出來一壇“瘞錢”（“ 瘞”音同億， 瘞錢是用來陪葬的錢幣，或是當時所用的貨幣，或是金、銀、銅等材料造的幣），真是喜從天降。但侄子卻說，這筆錢是他父親當年埋下的，要求物歸原主。天降橫財，哪能拱手相送？鄉(xiāng)民死活不答應。于是，侄子一紙訴狀，將親叔叔告到縣衙。
程顥看過狀子，問鄉(xiāng)民侄子：“你父親埋這筆錢多久了？”答曰：“40年?！庇謫枺骸澳闶迨遄赓U宅子多久了？”答曰：“20年?！背填棸才判±?，從挖出的銅錢中挑出一些讓鄉(xiāng)民侄子過目，然后說道：“這些挖出的錢，都是古錢，乃你父埋前數(shù)十年所鑄。世間豈有選擇古錢作為‘瘞錢埋藏于地下之理！”侄子聽后，大驚失色，只得承認自己妄訴之實。
在晉城當縣令時，程顥也從細節(jié)入手，斷清了一樁官司。
一位姓張的富戶父親去世不久，就有一個老頭找上門來，對他說：“我是你的親生父親?！睆埜粦袈牶蟠篑敚赣H剛剛?cè)胪粒R上來了個親生父親，哪有這樣湊巧的事情？他不認，人家偏要他認，爭執(zhí)不下，鬧到了縣里。程顥坐堂，先向老頭詢問情況。老頭說：“年輕時，我以行醫(yī)為業(yè)，長年在外。后來，妻子生下一子，貧不能養(yǎng)，無奈，只好忍痛將兒子送給了張家?！背填梿枺骸昂我詾樽C？”老頭從懷里摸出一張紙條，上面寫著：“某年某月某日，抱兒與張三翁家。”一看紙條，程顥差點沒笑出聲來，他說：“按照年齡去算，送孩子這一年，張家父親才40歲，40歲的中年漢子，怎么會以‘翁相稱？”老頭一愣，知道訛詐被縣令識破，頓時汗流浹背，連連磕頭謝罪。
為百姓想新點子
程顥調(diào)任晉城縣令之時，剛剛30歲出頭，年輕得很。但他做事卻思路清晰，決策果斷，而且善于創(chuàng)新。他在晉城任職3年，其間所做不單是調(diào)解糾紛、依法治訟等按部就班的日常工作，還把大量精力花在了探索地方管理的方法上。而這一點，是那些僅僅應付政務、謀取升遷的地方官難以望其項背的。
為政上，程顥想了3個新點子。一是“邊境屯糧”。當時，晉城老百姓交皇糧，要直接送往邊境以備軍需。然而，晉城與邊境之間路途遙遠，到了催糧之時，家家戶戶送糧忙，長途跋涉，耗時費力。倘若直接到邊境附近購糧交納，恰逢交糧高峰期，糧價又太貴，往往購糧所費，遠遠超出實際負擔，老百姓怨聲載道。為此，程顥推行了一個兩全其美的辦法，動員一些富戶、商人，讓他們在糧價便宜時購糧儲存于邊境，待交糧之時，再賣給晉城父老，規(guī)定只能略有贏利。這樣，富戶、商人有利可圖，而農(nóng)民既無長途運輸?shù)膭陬D之苦，也無糧食緊俏時的漲價之憂，負擔大大減輕。
二是推行“伍?！?。程顥按照村民居住遠近，編成“伍保”，要求“伍保”之間，強扶弱，富幫窮，互通有無，互相幫助。孤寡、殘疾、流浪者，都責成有能力的親戚、朋友、鄉(xiāng)親給予照顧，進行救助。于是，鄉(xiāng)里之間，奸偽無所容，疾病有所養(yǎng)，風俗大變。
三是“鄉(xiāng)必有?！??！笆陿淠?，百年樹人”，程顥深深懂得其中的道理。任職期間，他多方奔走，籌集資金，牽頭建立鄉(xiāng)校72所，社學數(shù)十所。不但親自為兒童選擇、修訂教材，連斷句之類的小事，都親力親為。晉城內(nèi)外，好學之風，隨之而來，甚至出現(xiàn)了寧可田間的雜草瘋長沒人拔，也要讓自家孩子去讀書的動人圖景。
正是程顥所做所想都是為地方、為百姓，《澤州府志》上才說：“（程顥）在邑三年，百姓愛之如父母，去之日，哭聲震野?！?/p>
絮絮叨叨地數(shù)落皇帝
宋神宗熙寧二年（1069年），皇帝接受御史中丞呂公著的推薦，提拔程顥為太子中允、權監(jiān)察御史里行。
監(jiān)察御史是言官，其職責是規(guī)勸皇帝、糾察百官。官職低者任監(jiān)察御史，加“里行”。對于當這個官的人來說，糾察百官還好辦，規(guī)勸皇帝卻是門技術活。不提吧，職責所在。提吧，皇帝臉上無光，萬一生點意見、來點態(tài)度，這帽子都說不定難保。所以，很多監(jiān)察御史履職，或礙于情面，或擔心權威，或害怕打擊，往往形式重于內(nèi)容，走走過場，不過讓皇帝表現(xiàn)一下納諫的姿態(tài)而已，至于納不納、納什么、怎么納，不予深究。
程顥任御史，卻執(zhí)拗、較真，他常常像老師對待學生一樣，絮絮叨叨地在宋神宗面前數(shù)落，不厭其煩。問題是他不厭其煩，那些侍從卻大厭其煩。有一天，午餐時間都過了，程顥還在那里一二三地擺道理，大說特說。宋神宗饑腸轆轆，又不好明言。侍從便正色對程顥說：“御史不知上未食乎？”皇帝還沒吃午飯呢！程顥這才依依不舍地退了出來。
程顥在京任御史期間，恰逢宋神宗安排王安石在全國推行“熙寧變法”。當時，凡與改革有關的機構調(diào)整、法令推行等，王安石皆全權負責，甚至官員任命這樣的大事，宋神宗也讓他根據(jù)改革需要便宜施行。而王安石憂心于大宋王朝的經(jīng)濟衰落、軍備薄弱，以矯枉過正的態(tài)度推行改革，甚至說“天變不足畏，祖宗不足法，人言不足恤”，這種態(tài)度在以祖先崇拜和農(nóng)耕經(jīng)濟為基礎的傳統(tǒng)社會中，無異于離經(jīng)叛道。所以，“熙寧變法”一經(jīng)鋪開，便立刻激起眾多士大夫的反對。
士大夫里即使是反對變法者，態(tài)度也不盡相同。翰林學士、右諫議大夫司馬光，翰林學士范鎮(zhèn)，御史中丞呂誨等人對新法明確表示反對，其中司馬光最為激烈。他曾對宋神宗說：“臣之于王安石，猶冰炭之不可共器，若寒暑之不可同時?！闭f自己和王安石勢同水火，不共戴天。而程顥作為反對者陣營中的一員，態(tài)度上卻溫柔敦厚多了。王安石對程顥也表現(xiàn)出異乎尋常的尊敬，盡管王比程還年長11歲。
王安石與大臣們討論變法事宜，大家思想上想不通，王安石聲色俱厲，暴跳如雷，就要摘人家的官帽。恰巧程顥受命前來議事，不慌不忙地勸王安石道：“天下事非一家私議，愿平氣以聽?！比绻瞧渌耍醢彩忠蟀l(fā)雷霆了，但見是程顥，“為之愧屈”。
程顥說話做事，有理有節(jié)，不動真氣，但他反對變法的態(tài)度卻是一貫的。他任御史期間，多次上書宋神宗，指出不可變法的理由。見勸說無效，最后說了一句：“自古興治立事，未有中外人情交謂不可而能有成者?！币馑际欠磳φ咛啵傆蟹磳Φ睦碛?，天下沒有反對者過多而能成功的改革。他以支持和反對改革人數(shù)的多寡來預測改革的成敗與否，這倒與當時其他士大夫以王安石的長相、品格貶低改革有所不同。不過程顥這一反對的理由，最終也確實一語成讖。
因為宋神宗堅持讓王安石改革，程顥打了辭職報告，請求解職外調(diào)。王安石對程顥反對變法的堅定態(tài)度感到失望，但仍然推薦他為提點京西刑獄，主管京西路各州的刑獄監(jiān)察，在職位上沒有降，反而升。程顥認為這個任命“恩典過頒”，過于隆重，堅決推辭。王安石又推薦他為簽書鎮(zhèn)寧軍（治所在澶州，今河南省濮陽市）判官，程顥這才卷起鋪蓋赴任。
洪水前臨危請命
宋代地方一級的行政區(qū)劃包括州、府、軍、監(jiān)4種，程顥去的鎮(zhèn)寧軍，便是其中之一。簽書判官是幕職官，職責是輔助長官處理政務。雖為一介幕府屬官，人微言輕，但在面對國家大事和百姓安危之時，程顥依然勇于挑重擔，敢作敢為。
當時，內(nèi)臣程昉受命治理黃河，征用澶州廂兵（承擔各種雜役的軍隊）800人，夜以繼日地趕工。時值嚴冬，大雪不止，寒風刺骨，廂兵們饑寒交迫，不堪忍受，集體逃歸澶州。澶州的官員們趕緊開會，是大開城門讓他們回來，還是堵在城外拒絕呢？因為程昉是皇帝派來的治河官，讓廂兵進來，無異于同程昉過不去、同治河過不去、同朝廷過不去，如同現(xiàn)在袒護逃犯一般，是要擔政治責任的。因此，拒開城門成了絕大多數(shù)人的意見，只有程顥說“廂兵冒死逃歸，拒之門外，必然引發(fā)事變。不如開門放入，好生安撫”，才能把事情圓滿解決。
勸服大家后，他親自前往打開城門，與廂兵對話，約定3日后復役，才把他們放歸澶州城。3日后，體力和精神得到恢復的800名士卒，果然如期趕赴治河工地。
宋神宗熙寧四年（1071年）夏天，澶州連降暴雨，河水猛漲，黃河曹村段堤岸因不夠牢固而決堤，農(nóng)田、村莊眼看就要淹沒。程顥臨危請命，對澶州知州劉渙說：“請讓我率人前去搶險，即使用身子去堵，也一定要把它堵住！”劉渙深為感動，立即把澶州城內(nèi)的廂兵悉數(shù)調(diào)撥給程顥，還把將印鄭重交付于他。有同僚說水勢太急，人力去堵，不過是徒勞罷了。程顥不為所動，迅速調(diào)配堵河物資，攜兵火速趕到?jīng)Q口之處，派精干而又素知水性的士卒從堤岸兩邊泅水填堵，經(jīng)過幾天幾夜的連續(xù)奮戰(zhàn)，決口終于被堵住。
在鎮(zhèn)寧軍之后，程顥還任過扶溝（今河南省扶溝縣）知縣、奉議郎之類的小官。雖然在地方上政績不俗，然而再未得到過朝廷的重任，大材一直不得施展。
程顥之所以大半輩子仕途不順，與當時的政治環(huán)境是有關系的。他的盛年時期適逢“熙寧變法”，改革者受重用，而他反對變法的態(tài)度一直很堅決。不過，程顥與一般士大夫不同的是，縱然不被重用，一直做小官，他也沒有因為不得志而自怨自艾，反而做出很多成績。看他在那些縣、州所做的工作，真有一種“若烹小鮮”的自如。
宋神宗元豐八年（1085年），程顥逝世，終年54歲。他逝世后，宰相文彥博為其題寫墓碑，送他“明道先生”4個大字。程頤在《明道先生墓表》中評價他：“使圣人之道煥然復明于世，蓋自孟子之后，一人而已?！?/p>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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正是程顥所做所想都是為地方、為百姓，《澤州府志》上才說：“（程顥）在邑三年，百姓愛之如父母，去之日，哭聲震野?！?/p>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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士大夫里即使是反對變法者，態(tài)度也不盡相同。翰林學士、右諫議大夫司馬光，翰林學士范鎮(zhèn)，御史中丞呂誨等人對新法明確表示反對，其中司馬光最為激烈。他曾對宋神宗說：“臣之于王安石，猶冰炭之不可共器，若寒暑之不可同時?！闭f自己和王安石勢同水火，不共戴天。而程顥作為反對者陣營中的一員，態(tài)度上卻溫柔敦厚多了。王安石對程顥也表現(xiàn)出異乎尋常的尊敬，盡管王比程還年長11歲。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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程顥說話做事，有理有節(jié)，不動真氣，但他反對變法的態(tài)度卻是一貫的。他任御史期間，多次上書宋神宗，指出不可變法的理由。見勸說無效，最后說了一句：“自古興治立事，未有中外人情交謂不可而能有成者?！币馑际欠磳φ咛啵傆蟹磳Φ睦碛?，天下沒有反對者過多而能成功的改革。他以支持和反對改革人數(shù)的多寡來預測改革的成敗與否，這倒與當時其他士大夫以王安石的長相、品格貶低改革有所不同。不過程顥這一反對的理由，最終也確實一語成讖。
因為宋神宗堅持讓王安石改革，程顥打了辭職報告，請求解職外調(diào)。王安石對程顥反對變法的堅定態(tài)度感到失望，但仍然推薦他為提點京西刑獄，主管京西路各州的刑獄監(jiān)察，在職位上沒有降，反而升。程顥認為這個任命“恩典過頒”，過于隆重，堅決推辭。王安石又推薦他為簽書鎮(zhèn)寧軍（治所在澶州，今河南省濮陽市）判官，程顥這才卷起鋪蓋赴任。
洪水前臨危請命
宋代地方一級的行政區(qū)劃包括州、府、軍、監(jiān)4種，程顥去的鎮(zhèn)寧軍，便是其中之一。簽書判官是幕職官，職責是輔助長官處理政務。雖為一介幕府屬官，人微言輕，但在面對國家大事和百姓安危之時，程顥依然勇于挑重擔，敢作敢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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勸服大家后，他親自前往打開城門，與廂兵對話，約定3日后復役，才把他們放歸澶州城。3日后，體力和精神得到恢復的800名士卒，果然如期趕赴治河工地。
宋神宗熙寧四年（1071年）夏天，澶州連降暴雨，河水猛漲，黃河曹村段堤岸因不夠牢固而決堤，農(nóng)田、村莊眼看就要淹沒。程顥臨危請命，對澶州知州劉渙說：“請讓我率人前去搶險，即使用身子去堵，也一定要把它堵住！”劉渙深為感動，立即把澶州城內(nèi)的廂兵悉數(shù)調(diào)撥給程顥，還把將印鄭重交付于他。有同僚說水勢太急，人力去堵，不過是徒勞罷了。程顥不為所動，迅速調(diào)配堵河物資，攜兵火速趕到?jīng)Q口之處，派精干而又素知水性的士卒從堤岸兩邊泅水填堵，經(jīng)過幾天幾夜的連續(xù)奮戰(zhàn)，決口終于被堵住。
在鎮(zhèn)寧軍之后，程顥還任過扶溝（今河南省扶溝縣）知縣、奉議郎之類的小官。雖然在地方上政績不俗，然而再未得到過朝廷的重任，大材一直不得施展。
程顥之所以大半輩子仕途不順，與當時的政治環(huán)境是有關系的。他的盛年時期適逢“熙寧變法”，改革者受重用，而他反對變法的態(tài)度一直很堅決。不過，程顥與一般士大夫不同的是，縱然不被重用，一直做小官，他也沒有因為不得志而自怨自艾，反而做出很多成績。看他在那些縣、州所做的工作，真有一種“若烹小鮮”的自如。
宋神宗元豐八年（1085年），程顥逝世，終年54歲。他逝世后，宰相文彥博為其題寫墓碑，送他“明道先生”4個大字。程頤在《明道先生墓表》中評價他：“使圣人之道煥然復明于世，蓋自孟子之后，一人而已?！?/p>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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