鹿欽佞 姚遠

摘 要：“承指”用法是漢語中疑問代詞的一種特殊的非疑問用法?！俺兄浮庇梅ǔ跻娪谒未?，但直到清末仍未成熟?，F(xiàn)代以前，“承指”用法出現(xiàn)在典型復句中的情況比出現(xiàn)在緊縮復句中稍占優(yōu)勢，而現(xiàn)代的“承指”用法出現(xiàn)在緊縮復句中的頻率要明顯高于出現(xiàn)于典型復句中；現(xiàn)代漢語的“承指”用法出現(xiàn)了一些新的句式，已經(jīng)漸趨演變?yōu)橐环N成熟的句式。

關鍵詞：疑問代詞 承指 歷史考察

一、“承指”的形式和意義

（一）前人的研究

“承指”這個概念是邵敬敏（1996）提出的，例句如下：

（1）對！跟他一塊兒去，他干什么，我干什么。（轉引自邵敬敏，1996）

本文沿用邵文的叫法，把這種句式稱為“承指”用法。

在此之前，很多人都對這種用法做了研究，但對它的認識各不相同。很多學者認為這是任指用法的一種，如呂叔湘（1982）《現(xiàn)代漢語八百詞》、丁聲樹等（1961）、朱德熙（1982）、劉月華（2001）等都把這種用法放入“任指”中討論。也有學者看法不同，如王力（1985）、王力（1988）把這種句式叫作“很像代數(shù)字的功用”；邢福義（1997）把它稱作“游移指”；邵敬敏（1996）提出“承指”這一概念，他認為前一個疑問代詞表示任指，后一個疑問代詞則表示承指。

（二）“承指”的形式和意義

從形式上看，“承指”用法可以概括為“WH+VP1，WH+VP2”①，這里的“什么”可以根據(jù)表達的需要出現(xiàn)在VP之前或之后；此構式表達這樣的意義：前一分句中VP1是限定“WH”的，“WH”可以是某一個集合中的任何不定元素，VP1限定“WH”之后就使它有定化了，后一分句中的“WH”就是有定的元素了。

無論從形式上還是從意義上，任指和承指都不是一回事，所以我們主張把二者區(qū)分開來，故而采用了邵敬敏（1996）的觀點。

據(jù)調(diào)查，所有的疑問代詞都擁有承指用法，它們在歷史上存在和演變的過程是平行的。本文旨在考查此用法的歷史發(fā)展過程，故只取最有代表性的疑問代詞“什么”作為調(diào)查對象來分析這種疑問代詞非疑問用法的歷史演變歷程。我們根據(jù)“什么”的特殊性將承指構式概括為以下四種類型：

（甲）什么（N）VP1，什么（N）VP2

（乙）什么（N）VP1，VP2什么（N）

（丙）VP1什么（N），什么（N）VP2

（?。￢P1什么（N），VP2什么（N）

二、“承指”用法的歷史發(fā)展

（一） 宋代至清代的“承指”用法

在北大中國語言學研究中心語料庫的歷代語料中，我們共檢索到7例承指用法，除一例來自宋代的《朱子語類》外，其余全部出自清代。《朱子語類》中的一例有可能是后人編輯改動的結果，或者有其他可能也未可知，但至少可以斷定，在宋代到明代這段時間內(nèi)，承指用法發(fā)展得極不完備。此時期承指用法特點有二：

第一，“什么（N）”在前后分句中②位置固定。

清代及其以前的7例承指用法，“什么（N）”必定和VP成分相聯(lián)系，而前后兩個分句中的“什么（N）”都與VP處于VP的同一側，即都與VP發(fā)生同一種關系；而且有6例是“什么（N）”處于VP之后，就是說“什么（N）”是作VP的賓語；只有1例是“什么（N）”處于VP前，“什么N” 作的是主語。例如：

（2）說著便叫紫綃來：“拿了這個到林姑娘那里去，就說是昨兒我得的，愛什么留下什么。”（《紅樓夢》第28回）

（3）十三妹道：“方才留的那一包碎的，盡夠我同母親過冬的了，即或不夠，左右有那一項‘沒主兒的錢，我甚么時候用，甚么時候取。”（《兒女英雄傳》第10回）

第二，典型復句數(shù)量多。

這里的“典型復句”指的是在形式上是一個完整的復句。在這個時期，符合這種標準的典型復句有4個，占承指總數(shù)的57.14%。例如：

（4）然燒甚麼木，則是甚麼氣，亦各不同，這是理元如此。（《朱子語類》卷4）

（5）也罷了，他們幾家的錢容易也不能花到我跟前，這是他們自尋的，送什么來，我就收什么，橫豎我有主意。（《紅樓夢》第36回）

相反，這個時期的緊縮復句中的該用法共有3例，占總數(shù)42.86%。例如：

（6）想這洪大人，不是喝了洗嘴水，就是割了手指頭：甚么材料做甚么官，那是一絲一毫不會推板的。（《官場現(xiàn)形記》）

此時的承指用法在典型的復句和緊縮復句之中都很活躍，出現(xiàn)在典型的復句中的比例要略高于出現(xiàn)在緊縮復句中的比例。

（二）現(xiàn)代的“承指”用法

在北大現(xiàn)代語料庫中，發(fā)現(xiàn)承指用法共58例，這個數(shù)字與宋代到清代漫長的歷史中僅見的7例相比是大大增加了，并且這58例從形式上也有了發(fā)展。

第一，“什么（N）”在前后分句中的位置不固定。

現(xiàn)代的承指用法，句中VP成分一般仍舊不可缺省，“什么（N）”通常要和VP發(fā)生關系，但前后兩個分句中的“什么（N）”與該分句中的VP不一定發(fā)生同種句法關系，如前一分句“什么（N）”如果和VP是主謂關系，后一分句中“什么（N）”可以和該分句中VP發(fā)生述賓關系，反之亦可。

在現(xiàn)代的56例承指用法中，前后分句中的“什么（N）”與所在小句中VP成分發(fā)生同種關系的仍占絕對多數(shù)，共51例，有以下三種情況：

1.“什么（N）”與VP發(fā)生述賓關系，有48例。例如：

（7）你說過你丈夫急了逮什么摔什么。（王朔《頑主》）

（8）結怨也好，回家背地罵我也好，我有什么就要說什么。（王朔《你不是一個俗人》）

2.“什么（N）”與VP發(fā)生主謂關系，“什么（N）”充當主語成分，2例。例如：

（9）我就佩服我們大姐，什么時候來什么時候都在認真工作，哪像我，總閑逛。（王朔《修改后發(fā)表》）

3.“什么（N）”與VP發(fā)生主謂關系，“什么（N）”充當謂語成分，1例：

（10）她一邊把臟衣服往地上扔一邊嘟嘟嚷嚷地罵：“家都成什么樣子了，豬窩似的，早上出去什么樣晚上回來還什么樣兒，就不知道伸手收拾一下，當少爺當慣了。（王朔《過把癮就死》）

還有少數(shù)例句前后兩個分句中“什么（N）”與所在小句中的VP所發(fā)生的關系不同，在我們調(diào)查的語料中只有一種情況，即前一分句“什么（N）”與VP是主謂關系，后一分句“什么（N）”與VP是述賓關系，共3例。例如：

（11）什么貴，咱就買什么。（《北京人在紐約》電視劇記錄）

這類情況在口語中比較常見，在我們調(diào)查的語料中用例較少可能是因為語體所限的關系。

邵敬敏（1996：236）還指出了一種前一分句“什么（N）”與VP發(fā)生述賓關系，后一分句“什么（N）”與VP是主謂關系的情況。例如：

（12）再進一家快餐店，又出來，看什么，什么貴。（《北京人——一百個普通人的自述》）

第二，緊縮復句數(shù)量增多。

我們調(diào)查了現(xiàn)代承指用法在典型復句和緊縮復句中出現(xiàn)的分布情況。在現(xiàn)代語料中，“什么”的承指用法出現(xiàn)在典型復句中有19例，占總數(shù)的33.93%。例如：

（13）你想她愿意聽什么，你就說什么，我不管。（《北京人在紐約》電視劇記錄）

出現(xiàn)在緊縮復句中的有37例，占總數(shù)的66.07%。例如：

（14）說有一雜志辦不下去了，招人承包，愛登什么登什么一概不管只要賺錢。（王朔《一點正經(jīng)沒有》）

與清代及之前的情況相比較而言，現(xiàn)代的承指用法出現(xiàn)在緊縮復句中的比例大大提高。

第三，句式更加復雜。

一般來講，承指用法基本局限于上文交待過的（甲）（乙）（丙）（?。┧姆N句式，但現(xiàn)代的承指用法也出現(xiàn)了少數(shù)以上四種句式之外的其他句式。主要有以下三種情況：

1.承指用法出現(xiàn)在多層復句中。例如：

（15）瞧那姓趙的配吃什么，瞧那姓趙的吃得起什么，就作什么?。ɡ仙帷囤w子曰》）

這是我們見到的唯一一個承指用法出現(xiàn)在多層復句的例子，“什么”要連受兩個VP的修飾，才能在最后一個分句中有定化，這是在前代所沒有而現(xiàn)代也是罕見的形式。

2.第二個分句中的“什么”缺省。例如：

（16）我的腦子比鬧鐘還準，說什么時候醒，到（ ）時準醒！（老舍《趙子曰》）

這種句式也只發(fā)現(xiàn)1例。例（16）在（ ）處省略了“什么”或“那/這”等代詞，但（16）語義仍然明確。

3.VP缺省

有2例中的VP沒有出現(xiàn)，助動詞或副詞直接修飾“什么（N）”。例如：

（17）戈：疼完了就忘，該（ ）什么脾氣還（ ）什么脾氣。（《編輯部的故事·胖子的煩惱》）

這種句式似乎可以在（ ）里填上判斷動詞“是”，可見，現(xiàn)代的承指用法在語義明確的時候VP有時可以缺省。

三、結語

通過前面的分析，在此可以對承指用法做出以下概括：

第一，承指用法初見于宋代，但直到清代末期用例仍極為少見，沒有形成主流。到了現(xiàn)代，承指用法的數(shù)量開始增多。

第二，承指用法從古到今都是以“什么（N）”出現(xiàn)在前后兩個套合小句中的形式為主，而且一般VP和“什么（N）”在前后兩個分句中的關系一致，以述賓關系最為常見。從現(xiàn)代開始出現(xiàn)了少數(shù)例外。

第三，現(xiàn)代以前，承指用法出現(xiàn)在典型復句中的情況比出現(xiàn)在緊縮復句中稍占優(yōu)勢，而現(xiàn)代的承指用法出現(xiàn)在緊縮復句中的頻率要明顯高于出現(xiàn)于典型復句中的情況；

第四，現(xiàn)代以前，承指用法全部集中在上文交待過的（甲）（乙）（丙）（?。┧姆N句式中，但現(xiàn)代的承指用法出現(xiàn)了一些新的句式。

總之，承指用法在數(shù)量上和形式上漸趨成熟，在現(xiàn)代，承指用法已經(jīng)成了漢語中一個非常固定而且很有特色的句式。

（本文得到了“上海外國語大學2008年度校級一般科研項目[2008114016]”和“上海外國語大學青年教師科研創(chuàng)新團隊項目”的資助。）

注 釋：

①WH指的是疑問代詞。

②為了方便稱說，暫且將前后兩個“VP什么（N）”都稱之為“分

句”，其實這兩部分不一定構成典型復句。

參考文獻：

[1]鹿欽佞.疑問代詞“什么”非疑問用法的歷時考察[D].延吉：延

邊大學碩士學位論文，2005.

[2]邵敬敏，趙秀鳳.“什么”非疑問用法研究[J].語言教學與研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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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3]王力.中國現(xiàn)代語法[M].北京：商務印書館，1985.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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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5]呂叔湘.中國文法要略[M].北京：商務印書館，1982.

[6]丁聲樹等.現(xiàn)代漢語語法講話[M].北京：商務印書館，1961.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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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8]劉月華，潘文娛，故韡.實用現(xiàn)代漢語語法（增訂版）[M].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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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9]邢福義.漢語語法學[M].長春：東北師范大學出版社，1997.

[10]呂叔湘.現(xiàn)代漢語八百詞[M].北京：商務印書館，1980.

（鹿欽佞 上海外國語大學外國語言文學博士后科研流動站 200083；姚遠 上海外國語大學國際文化交流學院 200083）