文/何尤之 圖/段 明
麥色浪漫
文/何尤之 圖/段 明
麥老師,多么熟悉而甜美的稱呼。她知道,她屬于他們,屬于小山村。小山村是她的土壤,孩子們是她的水源,離開他們,她的生命便沒了意義。
她騎著自行車穿行在麥浪中,滾滾的麥浪如同此起彼伏的波濤,她似一葉小舟,漂蕩在溽夏的碧波蕩漾中。
她輕輕踩著車,緩緩前行。她的耳邊回響著清脆稚嫩的童聲:“麥老師再見!”“麥老師,我們愛您!”不是一聲,是一聲接著一聲,一片接著一片,此起彼伏,像眼前的麥浪。孩子們哭了,她也哭了。她想放聲大哭,但她是老師,是孩子們的偶像,所以她沒有哭出聲來,她的哭聲在胸腔里鳴響。
她和山村的孩子們打交道四五年了,她喜歡孩子們銀鈴一般的聲音,喜歡那一聲聲親切的問候。
她不姓麥。她怎么姓麥的,不記得了。她只記得,剛到幼兒園做教師的時候,有個姐姐對她說:“你真漂亮。”她笑笑說:“我皮膚黑。”姐姐說:“不是黑,是麥色,小麥的顏色,多浪漫多喜慶的顏色啊?!苯憬憔徒兴←?,家長們跟著叫她麥老師,繼而孩子們也都叫她麥老師了。
但是,這美妙的童音、親切的稱呼,從此只能在夢里流連了。她將車子停下,站在路邊,對著麥穗發(fā)呆。麥穗鼓鼓的,像身懷六甲的孕婦。她剝開一粒麥穗,將麥粒放在自己的手臂上,麥粒和手臂的顏色渾然一體。
她是在山村長大的,她不舍得離開山村。
可是,哥哥讓她去南方,還是做幼兒園老師,那邊的工資是山村的三四倍。她不舍得離開,可父母和哥嫂都讓她去,她不得不辭了這里的工作,明天就要啟程去南方了。
對著麥浪,她怔著,遐思著,耳邊是連成一片的呼喚。她再也抑制不住,向著田野大哭。
她進了南方的幼兒園,帶小班。她又回到孩子們中間,她相信她很快就能和這里的孩子及家長們打成一片,找回失去的世界。
但事情并非她想象的那樣。她做了許多努力,然而這里的孩子畢竟與山里的孩子不同,家長也與山里的家長不同。孩子們不叫她麥老師,而是叫她“老師”。家長們也不叫她麥老師,也不叫小麥,而是叫她“小黑”。起初她沒聽懂,以為叫小麥,后來才聽出是叫小黑。為什么叫小黑呢?她問同事艷艷,艷艷說:“大概因為你長得黑吧?!彼雷约汉?。記得在山村時,家長們和她比,說:“我們才黑呢,你不黑,你看上去又健康又漂亮?!?/p>
學校里排練舞蹈,沒有安排她參加。那時在山村,她是臺柱子,她表演的舞蹈令家長和孩子們贊不絕口??墒窃谶@兒,別說是臺柱子,連參演的機會都沒有。她太黑了,她知道。她的女同事們個個唇紅齒白,沒她這么黑的。她們跳的舞時尚、洋氣、有活力。
她的普通話不算差,但艷艷提醒她:“說話輕柔一點,學學這兒的普通話。這兒的方言很輕柔,所以這兒的普通話帶著地域特色,很好聽。有家長說你的普通話雖然標準,但不好聽,怕小孩模仿了你的話,更擔心你的話聽著太硬,聲音大點兒會嚇著孩子?!彼靼琢?,難怪學校安排給她的課很少呢,是家長們不太愿意。
夜里,她用被子捂著頭哭了。在山村時,沒人介意她的黑,也沒人介意她的普通話。山里的家長和孩子們都喜歡她,愛看她跳舞、唱歌,因為她對孩子們好,和家長親。她在家長們的眼里是最漂亮的,有的家長她說像黑牡丹,有的說她像黑色郁金香。她們不太會比喻,只能用有限的并不恰當?shù)脑~匯來贊美她。她也一度為自己的膚色而驕傲。
她開始懷念山村,懷念那些美好而浪漫的時光。多少回她在夢里夢見了山里的孩子和家長們,夢見自己為他們跳舞,贏來了喝彩和掌聲;多少回她在夢里,夢見孩子們來南方找她了,要她回到那個小山村。等她醒來時,枕巾上濕了一片。
她開始動搖了。她感覺自己的內(nèi)心有兩股氣流在涌動,一股寒流,一股暖流。暖流幾乎占據(jù)了她的整個心靈;寒流步步退讓,快要從她的內(nèi)心消失了。
不久,她收到了一份快遞,是來自小山村的,里面有許多信件和照片。她看著、哭著。她還沒有看完,就放聲大哭。
她走后,家長和孩子們十分想她,更有孩子夜里都哭醒了,說想麥老師。最后,園長開了一次座談會,主題是:麥老師,我們想念您!家長們都寫好了發(fā)言稿,在座談會上發(fā)言。孩子們一字一句地表述,說出心中的思念。在場的大人和孩子都哭了。園長將現(xiàn)場拍了下來,將信件和照片一并寄了過來。
她再也無法控制自己,她回來了。
當她出現(xiàn)在山村的幼兒園里時,孩子和家長們圍著她,抱著她,激動地哭著。
“麥老師,我們想您!”
麥老師,多么熟悉而甜美的稱呼。她知道,她屬于他們,屬于小山村。小山村是她的土壤,孩子們是她的水源,離開他們,她的生命便沒了意義。
當她重新站上講臺時,她的麥色臉龐像黑牡丹,更像黑色郁金香,照亮了無數(shù)雙眼睛。而無數(shù)張笑臉,更襯得她的麥色臉龐熠熠生輝,洋溢著鄉(xiāng)村的浪漫和快意。
(一彎明月摘自新浪網(wǎng)何尤之的博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