劉欣然
(中國海洋大學文學與新聞傳播學院 山東青島 266100)
早在文字出現(xiàn)以前,人類就懂得用可以相對長久保存的圖形符號來記事、交流和表達心智。這些表意的圖形符號之中有圖畫型的,如:
《圍獵(局部)》挪威阿爾塔巖刻[1]也有記號型的,如:
仰韶文化半坡陶符[2]
這些表意的圖形符號對后來成熟文字的產(chǎn)生有著非常重要的啟發(fā)意義。成熟文字出現(xiàn)之后,用以表意的圖形符號并沒有消失,而是一直與文字系統(tǒng)并存并用。延續(xù)至今日,用以表意的圖形符號數(shù)量龐大,在人們的日常生活與交流中仍發(fā)揮著文字所不能替代的重要作用。如在道路交通標志中,表示“機動車行駛”,表示“注意危險”;在安全標志中,表示“嚴禁煙火”,表示“緊急出口”等。這些圖標作為文字的補充,常見于人們生產(chǎn)、生活的各個領域。
奧運體育圖標也是表意圖形符號中的一種。1948年第十四屆倫敦夏季奧運會最早出現(xiàn)了表示各個運動項目的體育圖標,1964年第十八屆東京夏季奧運會后,奧運體育圖標正式確立了官方地位,之后的歷屆奧運會均要設計體育圖標。[3]奧運體育圖標以生動準確的造型表現(xiàn)奧運會各運動項目,是奧運會的重要視覺元素之一。作為通用圖形的體育圖標具有超越語言文字傳播局限的強大功能,每一屆奧運會體育圖標的設計均有不同之處,因此也成為傳達奧運會舉辦理念和主辦國文化的重要載體。[4]
之所以將看似圖畫的體育圖標納入到廣義文字的研究視野中來,是由于從本質(zhì)來看,體育圖標與圖畫有很大的不同,而與文字系統(tǒng),特別是表意體系的文字存在諸多共性。體育圖標利用特定形體來表達固定意義,其能指與所指之間有較為固定的指射關系,在表意上具有抽象性,在運用中遵循約定性。正是由于這些特性的存在,體育圖標不應僅被看做圖畫,而應作為類文字來進行研究。
夏季奧運會至今已舉辦了三十屆,冬季奧運會也舉辦了二十屆,每一屆奧運會的體育圖標數(shù)量都不盡相同,隨著比賽項目的增加和大項之下小項的細致劃分,奧運體育圖標大致呈現(xiàn)出逐屆增加的趨勢。到目前為止,我們所能看到的奧運體育圖標有600多個(包括夏季奧運會、殘奧會、冬季奧運會),形成一個數(shù)量龐大的符號群。
奧運體育圖標是利用圖形來表意的,根據(jù)形體表現(xiàn)的不同,可分為圖畫類和圖畫、記號組合類兩種類型。就其能指與所指發(fā)生聯(lián)系的方式而言,這兩類圖標存在一定的差異。
體育圖標為了清晰明確地傳達意義,所使用的圖形大都比較具體形象。如:
在所有的體育圖標中,圖畫類圖標的數(shù)量約有595個,占全部圖標的96.75%。從意義生成方式來看,圖畫類體育圖標可分為以下幾類:
1.象形類圖標
許慎六書對象形的描述為“畫成其物,隨體詰詘”[5],對表意體系文字如漢字來講,象形是最常用、最重要的表意手法,其他類型的字往往在象形的基礎上產(chǎn)生。在體育圖表中,如(田徑)、(游泳)、(自行車)、(足球)、(滑冰)、(輪椅籃球)等都是象形類圖標,這些圖標或借助體育項目中運動員典型的身體姿態(tài),或憑借運動所需的獨特體育器械和運動所處的環(huán)境標志,生動地描畫了不同比賽項目的特征,其意義從描摹的圖像中一目了然。象形類圖標約有544個,約占圖畫類圖標的91.43%。
漢字象形字有獨體象形和合體象形之分,象形類圖標也有獨體和合體之分。
(1)獨體象形
以上圖標屬于獨體象形,僅由一個部件構成,依據(jù)運動員的身體姿態(tài)來表達意義。這與甲骨文的(馬)、(山),東巴文的(人)、(山羊)等非常相似[6]。
(2)合體象形
以上圖標由兩個或兩個以上的部件構成,依靠人的姿態(tài)與運動所需的器械或環(huán)境的襯托來表達一個完整的意義。這類似于漢字中的“合體象形”,也有學者稱之為“附托象形”[7]。
(3)減省象形
減省象形也是象形類圖標的一種,這類圖標減省了所象之形中的某些部分,用描畫局部來指代整個運動。這類象形也分幾種不同的類型:
2.會意類圖標
六書中的會意指“比類合誼,以見指撝”[5],通過幾個象形部件的組合,形成一個完整的、新的意義。在奧運會項目中,如(現(xiàn)代五項)、(鐵人三項)、(北歐兩項)等項目均為綜合性項目,這類項目的圖標將比賽中不同內(nèi)容的圖像進行了組合,用以表示整個比賽項目,與會意類的字相同,屬于會意類圖標。這類圖標的數(shù)量為16個,約占圖畫類圖標的2.69%。
3.轉(zhuǎn)注類圖標
黃亞平教授提出“二次約定”的觀點,他指出“二次約定”是在“約定俗成”理論基礎上討論符號與符號間存在的有一定理據(jù)的重新約定。[8]
以上這些圖標運用在夏季奧運會的比賽項目中,而在殘奧會中,這些圖標的形體被直接借用,但意義發(fā)生了轉(zhuǎn)移,用來表示殘疾人的比賽項目。如果以上圖標與它們在夏季奧運會中表示的運動項目是“初次約定”的話,那么它們在殘奧會中的運用則是“二次約定”。轉(zhuǎn)注類圖標數(shù)量大約有35個,約占圖畫類圖標的5.89%。
在以具象圖形為主的奧運體育圖標之中,也存在用抽象記號表意的符號構件。這類圖標的數(shù)量大約有20個,占全部圖標的3.25%。
在某些奧運會中,鐵人三項、現(xiàn)代五項等綜合性比賽項目用會意類圖標表示,如(第十八屆東京奧運會)、(第三十屆倫敦奧運會)等,而有些奧運體育圖標則選取這類比賽中一項運動的圖標,再加上表示數(shù)量的點來表示整個運動。如(第二十二屆莫斯科奧運會)和(第二十六屆亞特蘭大奧運會),分別在表示“馬術”和“跑步”的圖像旁邊加上五個抽象的點來表示“現(xiàn)代五項”這一運動。(現(xiàn)代五項)與(馬術)的不同之處,就在于這五個抽象的圓點上,而(鐵人三項)與(田徑)的主要區(qū)分也在這幾個抽象的圓點上。這些圖標中的抽象圓點與(籃球)、(足球)、(排球)、(硬地滾球)等圖標中的圓點有本質(zhì)的不同,這些球類運動中,圓點是象形的,所指是“球”,圖標中“球”的不同位置以及“人”的不同姿勢賦予了這些圓點不同的象形意義;而(現(xiàn)代五項)中的圓點是表示數(shù)量的抽象符號,這些圓點還可以經(jīng)過一定的變形,如、等,但其意義不會發(fā)生任何變化,仍然只是表示數(shù)量的抽象符號。
“指事”是將已有圖形與已有記號相互嫁接,通過圖形與記號的關系呈現(xiàn)物象涵義的結(jié)構方法,因而像(鐵人三項)(現(xiàn)代五項)、(殘奧會盲人門球)、(殘奧會五人制足球)等都可以認為是指事類圖標。
作為視覺符號的體育圖標與表意體系的文字,除了在意義生成方式上有共性之外,還有其他的共通之處,這也是體育圖標作為“類文字”研究材料的重要依據(jù)。
在體育圖標中,很多構件會在不同的項目中重復出現(xiàn),這些構件的意義相對固定,每當它們出現(xiàn)時,都表示某個特定意義。如(跳水)、(游泳)、(水球)、(賽艇)、(皮劃艇)這幾個項目的圖標中都有“水紋”這個構件,每當它出現(xiàn)時,就表示該運動為水上項目;又如在(籃球)、(足球)(排球)、(手球)、(水球)等圖標中,“球”這一構件表示它們均為球類運動;在
就象形文字而言,不同體系的文字表現(xiàn)手法也有所不同,有的寫實性強,有的寫意性強。寫實手法盡量逼真地描摹對象,寫意手法則是只大致畫出對象的輪廓、骨架,或者只是神似。如“衣”在東巴文和甲骨文中的不同形象:
劉又辛和方友國在比較上述兩種文字后總結(jié),與甲骨文相比,“納西文字更像圖畫”,而“甲骨文的寫法已經(jīng)簡化和象征化了”[9]。
不同屆的奧運體育圖標也像不同體系的象形文字一樣,有寫實性和寫意性之分。
以上這些圖標的表現(xiàn)手法更寫實,對細節(jié)都有較為精確地描畫。
而以上這些圖標的表現(xiàn)手法則是寫意的。第一幅“田徑”僅勾勒人物的輪廓;第二幅“自行車”中,人物四肢及頭部用幾筆線條合成,自行車也是極簡描畫;第三幅“花樣游泳”中人物和水波都被曲線化了;第四幅“跳臺滑雪”中的人物及器械都被直線化;第五幅“冰球”中人物由色塊構成,形體極為寫意。這些圖標的表現(xiàn)手法雖然寫意,但都能較為準確地傳達意義,這是由體育圖標的功能所限定的。
體育圖標雖然以圖形的形式來傳達意義,但與圖畫還是有較為本質(zhì)的區(qū)別。體育圖標重在達意而不是像圖畫那樣重在對情景或形體的描繪,即便是寫實手法的體育圖標,它都對形象本身進行了一定的抽象化和簡化,它的功能在于清晰、明確地傳達表示某個運動項目這一意義。
在內(nèi)容表現(xiàn)上,所有的體育圖標均沒有對人物表情、具體服飾、比賽場地等表意需要以外的內(nèi)容做任何描繪。體育圖標要求簡明、易辨識,因而在顏色的選擇上也非常簡單,但形體部分必須清晰、突出。在表現(xiàn)某項運動時,體育圖標往往只選擇一個或很少幾個運動員的某一種最具代表性的動作,如(速度滑冰)、(擊劍)、(跆拳道)、(跳水)等。只要能較為清晰地傳達意義,體育圖標往往減省一些部分,如(帆船)、 (自行車)減省了運動器械,(拳擊)(游泳)減省了人體,(馬術)減省游泳)減省了人體,廓。
在象形體系的漢字和東巴文中都有異體字的存在,每組異體字表達的意義都完全相同,僅在形體表現(xiàn)上存在差異。在各屆奧運會體育圖標中,同一項目可以由不同的形體來表現(xiàn),可以說這也是一種與文字現(xiàn)象類似的異體現(xiàn)象。體育圖標的異體現(xiàn)象表現(xiàn)在多個方面:
1.部件位置不同
這幾個圖標都是表示“舉重”項目的,但器械的位置有所不同。
以上兩個圖標都表示 “現(xiàn)代五項”,但表示“五”的幾個點的位置不同。
這就如同漢字中的異體字“群”與“羣”,“和”與“咊”。
2.部件數(shù)量不同
以上圖標都表示“籃球”運動,但莫斯科奧運會運用一個人構形,而洛杉磯奧運會運用兩個人構形。
巴塞羅那奧運會體育圖標表示“帆船”運動只用一個人形,而北京奧運會用兩個人形表示。
3.意義類型不同
同為“鐵人三項”的圖標,雅典奧運會運用會意手法,將三個項目的內(nèi)容都描繪出來,而北京奧運會則運用指事手法。
同為“象形類圖標”,前者是獨體象形,而后者是合體象形。
4.表現(xiàn)手法不同
(1)部件選擇
亞特蘭大奧運會選取“跑步”的形體加上五個抽象圓點表示 “現(xiàn)代五項”,而北京奧運會的“現(xiàn)代五項”則選取“馬術”的形體加上五個抽象圓點來表示。
(2)形體表現(xiàn)
體育圖標依靠圖形表意,在描摹運動項目中運動員形象時會盡量選取有代表性的形體動作。但同是表現(xiàn)“足球”運動,洛杉磯奧運會選取了人帶球奔跑的動作,而慕尼黑奧運會則選取人起腳射門時的姿勢。同是表現(xiàn)“擊劍”運動,亞特蘭大奧運會選取人擋劍的動作,而蒙特利爾奧運會則選取劍擊出的一瞬間的動作。
按照文字規(guī)范化和明確化的需要,文字系統(tǒng)的異體字會逐漸被廢除,只留下一個形體作為正體。體育圖標為更好的超越語言局限,清晰明確地傳達意義,雖沒有必要強制統(tǒng)一化,仍需保持不同舉辦國的特點和理念,但也應有一定的規(guī)范,使這種作為通用圖標的符號不致引起太大歧義。
與文字一樣,體育圖標也有較強的約定性。每個圖標表示哪個項目,選取什么部件,運用什么樣的意指方式、表現(xiàn)手法等都是人為約定的,一經(jīng)約定就不能隨意更改。
當然,體育圖標的約定沒有文字系統(tǒng)那么具有“強制性”,僅在奧運會期間使用,而且各屆奧運會也可以進行不同的約定。
經(jīng)上述論證分析,我們可以明顯看出奧運體育圖標與圖畫有著本質(zhì)區(qū)別,而與文字系統(tǒng)存在著內(nèi)在共性與聯(lián)系,是廣義文字領域研究的重要內(nèi)容。
廣義文字為文字學的研究提供了新的視野,在這一前提下,很多外在表現(xiàn)不同于文字而性質(zhì)、功用與文字系統(tǒng)相似的符號體系都可以納入到文字學的研究范圍中來,為文字學的研究創(chuàng)造出更大的空間,對新的理論體系的構建有著重要的價值和意義。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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