華燈初上的過街天橋上,微風濕潤,面前高樓映射的燈光綽綽,腳下疾馳而過的車輛劃過數(shù)道絢爛的光帶,在腳下颼然通過。
站在天橋上的陸伍剛從家里出來,最近上演的幾部愛情電視劇里,男女主人公的生死戀情都與天橋相關:橋上邂逅的,舊情復燃的,跳橋殉情的。在熱愛言情劇又沒有女友相擁的陸伍心中,天橋尤其是夜幕下的天橋簡直就是愛情的發(fā)酵池。
有了心思的陸伍每天晚飯后,總會趕到離家最近的這座天橋。除過雨雪,基本都是在街燈開始亮起來的時候上橋的,遇到熟人總是寒暄的說自己在鍛煉。就這樣,身邊匆匆而過的人流和腳下的車流不僅沒有干擾,有時反而成了一種浪漫到來前的道具和必要鋪墊。畢竟孤獨站在天橋上等意中人,是只會在童話當中出現(xiàn)的畫面。
風霜中,寒冷中,甚至小雨中,陸伍都在堅持,相信最終的浪漫眷顧。
功夫不負有心人。某個晚上,當橋上只剩下兩個人時,陸伍不自覺開始打量那個離自己不遠的女人,白裙,白鞋,側(cè)面看是典型的瓜子臉,高聳的鼻梁,窈窕的身材,夜風中長發(fā)隨風飄飄,微微送過來的一種香氣讓陸伍不禁一個激靈,愛情來了。
當陸伍偷偷觀察的時候,那個女人轉(zhuǎn)過身來,朝他微微一笑。天啦,太漂亮了,簡直比心中的兩個“冰冰”(李冰冰和范冰冰)還要漂亮。陸伍的心跳開始加速。
這時,長發(fā)美女已經(jīng)朝陸伍走了過來,陸伍血液流動的聲音都聽得到。
微香也到了面前。
“您好!”美女有禮貌地打招呼。
“你……好,”陸伍明顯有點結(jié)巴。
“我叫崔香,在附近上班。最近你好像一直都來天橋?”女人很直接的問道。
“是呀,如此美妙的夜晚,如此清爽的夜風,站在高處,會吹走心中的煩惱……”陸伍逐漸平靜下來后,故作優(yōu)雅地闡釋理由。
“原來你也是一個有困擾的人呀?”女人自顧自的說著,“我也是,最近有點……”
看來有同感,女人明顯有拉近話題的嫌疑。陸伍想。
女人開始講述自己的工作壓力,上司的刁難,生活節(jié)奏的緊張,收入的微薄。時而嘆氣,時而憂慮,甚至有淚花在眼角打轉(zhuǎn),被夜色的街燈照得那么晶瑩。
女人的話勾起了陸伍的憐憫和話頭,兩人開始交流。談了很多傷感的、悲涼的、可笑的、期望的話語。比如腳下這座城市的變遷,國內(nèi)外時事,車市房市股市,共同對車市房市甚至老板大腕們進行了無情的批判和抨擊……
逐漸變冷的夜,不斷縮小兩個熱情交談的男人和女人的距離。
“天有點冷,要不要到附近的酒吧坐坐?”終于,女人試探著說,還努力地抱了抱雙肩。在得到肯定的答復后,女人挽起陸伍的胳膊高興的走下天橋。
陸伍感覺愛情的腳步離自己越來越近。
酒吧里,女人的軟語笑臉,音樂的狂放,加上酒精的刺激,都讓陸伍頭腦有些發(fā)脹,血往上涌,身形打飄。數(shù)杯酒后,陸伍只記得在女人嬌弱曖昧期盼的眼神下,自己痛快的簽了單,刷了卡,最關鍵的是留了女人的電話。
浪漫的邂逅注定的是讓人難忘的。
次日早上起床,賴在被窩里回想昨夜的浪漫,溫馨,手上身上的余香。忽而,桌上的一張自己簽字的保險單映入眼簾,保單金額的十萬繳款方式竟然是躉交,天呀!陸伍意識到了什么,趕忙到樓下銀行查詢,工資卡了的十萬確確實實劃入某個保險公司的賬號。陸伍差點癱到了地上。
拍著發(fā)懵的腦袋,捏緊手中的保單,陸伍感覺自己的愛情靜靜向遠方飄去。
老梁的郁悶
梁石開著車往山里走的時候心情是郁悶的,后座上妻子的嘮叨就像秋初的蚊蟲在耳邊飛來飛去,嗡嗡的作響,使情緒低迷的梁石有幾次差點把車開到路沿上去。
梁石夫妻這次出行是臨時決定的。新來的領導生生把科長的帽子戴到了一個背景比石頭硬,脾氣比瀑布還大的小年輕頭上。對于兢兢業(yè)業(yè)任勞任怨十幾年,成績突出的副科長梁石簡直就是個致命打擊。
近期本來有個重要檢查,輕車熟路,小菜一碟的工作任務,可梁石就是打不起精神,干脆休年假算了,把這幾年的也一起休了??赡贻p的科長在緊要時刻卻爽快地同意了他的休假申請,使原本想顯顯自己重要性的懇求化為泡影,心里不失落才怪。家里,中學任教的妻子又是一個堅持工作生活化,生活工作化的人,把丈夫當學生一樣關心,呼來喝去。習慣了這種有口無心的指使,梁石本不當一回事,該咋想咋想,該咋辦咋辦,在家這些天除過讀書上網(wǎng)看電視,就是吃喝拉撒睡。為了讓丈夫散散心,放暑假后,妻子索性把女兒送回父母家,催著梁石到百十公里外的山里換個環(huán)境,把不開心的事情忘掉。另一層意思是,朋友王百萬已經(jīng)邀請過多次。
王百萬夫妻十年前在小區(qū)門口收破爛,一雙兒女跟著父母在垃圾堆里混,吃不飽穿不暖,也沒有上學。幾次照面后,善良的梁石就把王百萬的兒女接到自己家里吃飯,還給買衣服穿,又托妻子關系在附近學校讓孩子上了學。王百萬夫妻對梁家感恩戴德,幫著干活洗漱,還要兒女認梁石夫妻為干爸干媽。梁石兩口子不同意,自己還沒有孩子就認別人的孩子做干兒女,聽起來不好,有老人說會影響自己的下一代。后來,王百萬少了兒女的牽掛,放開手腳大干,混著混著,就由收廢品的變成物資回收公司的小老板,再到實業(yè)公司的大老板再到上市公司的董事長,搖身一變成了有錢人,兩個兒女也都到外地外國讀書去了。
王百萬到梁家來的次數(shù)少了,可提來的禮物卻貴重了許多,送給妻子的一盒化妝品頂上梁石二個月工資還多。梁石認為人家有錢有位有影響,打擾多了也不太好,畢竟自己只是個普通公務員。后來,王百萬在山里買了別墅多次邀請,自己只當客套就回絕了。
此次去山里,剛好也拜訪拜訪,聯(lián)絡一下感情。在妻子無限贊美王百萬的啰嗦中,終于到了這座占地五六十畝的大別墅前,高門樓大玻璃窗,西式中式混雜的風格顯得非常氣派,也很雜亂。王百萬的管家開門迎接了二位。待在客廳坐了小半天后,主人才下樓來招呼,頭發(fā)濕濕的,顯然是剛洗過澡。王百萬的老婆也從外面回來,甩掉手中的大包小包,只淡淡地說了聲“來了”,就扭著粗壯的腰肢說上樓去洗一洗,補補妝。脖子上的鏈子比沙發(fā)邊狗的項圈還要粗大,直耀梁石兩口子的眼。
接下來,梁石詢問王家兒女近況。一手拿遙控器不停地按來按去的王百萬只淡淡的說,畢業(yè)后又接著讀研,現(xiàn)在都送出國了。那口氣,平淡的似乎是去市場隨手買了兩棵白菜一樣輕松。當王百萬談到自己的公司時,卻是那么的趾高氣揚,信心爆棚,好像事業(yè)比風箏飛得還高,每天只剩下數(shù)錢玩的無奈。并憂憂的說,梁石兩口子的月工資只夠自己的一頓簡餐,還不帶好酒。酒的英文名字從王百萬那沾著韭菜葉的鑲金黃牙口中蹦出來十分別扭。
梁氏夫婦很尷尬,后來的餐桌上,當王百萬老婆挺著吃人的紅嘴、拍著身邊的名犬喂奶喂肉,還用那只摸過狗的手給梁氏夫婦撕龍蝦吃,說平時你們也沒有機會吃,今天就放開肚子,反正后山池子里養(yǎng)了很多,不吃白不吃。
梁妻火一下子就升到嘴邊,不顧丈夫的眼神,重重的在桌子上頓了一下筷子。是呀,十年前,他們肯定也沒有吃過龍蝦,喝過紅酒。當然,那時如果一個拾破爛的如果能有口熱飯吃就不錯了,哪還敢奢望龍蝦美酒呀……在王百萬兩口子由青變紅、由紅變紫的臉色中,梁妻拉著自己的丈夫,迅速走出了那座別墅。
在回來的路上,妻子偎在梁石的胳膊上一動不動,仿佛回到了初戀的季節(jié)……
局長老爸
明月的爸爸是局長,所以明月在學校比較有名氣??擅髟驴偸遣叫猩蠈W,沒有專車接送。大家都說她低調(diào),沒有官二代架子。
班主任把前排中間位置安排給明月,課堂發(fā)言也多會眷顧她,同學們不計較,誰叫自己沒有當官的老爸呢。明月本人也爭氣,沒有壞毛病,學習刻苦,成績優(yōu)秀,還當了學習委員,連年三好學生。
獲得榮譽關愛的明月也要回報學校和班級。班上開班會,對此,明月總是爽快的免費提供彩帶彩條、小獎品等。學校衛(wèi)生檢查前,班主任有意無意說,班上掃帚、拖把、抹布等工具不夠,哪位同學給班上出份力呢。大家都會齊刷刷盯著明月。“沒問題,我來想辦法”,在大家掌聲中,明月感受到了無比光榮。
當然,學校里也不會放過這個“明星”學生的有利資源,損壞的課桌板凳、門窗,校長會找到明月,尋求她局長老爸的幫忙。在第二天放學后,那個衣服打補丁、滿臉褶子的老工人會準時出現(xiàn)在教室,把指定的桌椅門窗修復如初,打磨光亮,有時還會涂上新漆。事成后,明月總會得到校領導的贊美與表揚。
久而久之,讓明月的局長老爸幫忙似乎成了習慣。大家都認為,學校沾明月老爸的光,明月老爸沾國家的光,學校也是國家的,也就不存在誰占便宜的問題,只不過占便宜的途徑不同罷了。何況明月為學校做了貢獻,學?;貓竺髟陋剟?。明月在獎勵下成績穩(wěn)定,學校在學生貢獻中節(jié)省費用,有限的經(jīng)費投入了教學,皆大歡喜呀。這個道理校領導明白,老師明白,同學們明白,似乎明月的局長老爸也明白。
暑假前,學校準備蓋師生餐廳,校長在翻看了花名冊后,決定把有權有錢的學生家長召集起來,開個懇談會。家長們?yōu)榱撕⒆拥某砷L,心知肚明的準備接受“壓榨”。明月的爸爸是局長,剛好最近出差,就派了那個常到學校修理桌椅的老工人參加。明月自己是這么說的,校長不介意,只要會上要能落實就行。
在熱烈的懇談會上,校長大力贊揚各位家長多年來對學校的支持和幫助,并點名表揚了與會家長的孩子們優(yōu)秀表現(xiàn),暗示學校會特別照顧,力爭幫助這些學生考上理想大學。最后,委婉地提出了建設師生餐廳的事情。那些有權有錢的家長“心甘情愿”的表示會捐水泥石灰、捐桌椅灶具,連餐廳打卡買飯的機器都有家長愿意贊助。
最后留下最關鍵的餐廳項目審批沒有人接手,校長只好求助代明月的局長老爸開會的老工人,他卻始終不開口。窗外的明月也是滿臉焦急,生怕這老工人拒絕。在校長和家長們期待的眼神中,尷尬的老工人紅著臉,憋了半天,終于從緊繃的嘴巴里蹦出“我試試”三個字。會場頓時掌聲一片,窗外的明月此刻卻淚流兩行。
一周后,磚瓦水泥等一應俱全的堆在操場,只等項目審批手續(xù)辦下來就可以開工了。三天過去了,一周,兩周過去了,在校長著急等待的日子里,老工人終于送來了辦好的項目審批手續(xù)。
學校餐廳如期建成,落成典禮上各位有貢獻的家長都帶上了紅花。老工人也責無旁貸的在主席臺中央代替明月的局長老爸帶上了紅花,但老工人臉上的褶子似乎比以前深了許多。臺下興奮歡呼的學生中,明月最落寞,似乎有什么壓抑著,高興不起來。
那天,校長進城辦事,發(fā)現(xiàn)那個常來學校修桌椅的老工人在擺鞋攤,準備湊上前打個招呼,可旁邊同行與老工人的對話,卻讓校長止下了步子。
“局長,最近又給學校干啥活?”旁邊修鞋攤上的師傅問道。
“唉,前段時間為了丫頭學校餐廳建設手續(xù),我給城建局局長癱瘓的爹免費做了半月護工,才求人家?guī)兔ε隧椖俊崩瞎と诉呎f邊麻利的穿針引線。
“你這幾年義務給學校干活,耽擱了生意不說,還倒貼錢,到底圖個啥?還真把自己當局長呀?”旁邊的師傅問。
“圖啥?圖丫頭在人前說的起話,能踏心學習,只要考個好學校,我就滿足了。誰叫我是當局長的爹呢,哈哈!”老工人說話間,手上的動作更快了,眼睛里的光似乎更亮堂了。
校長無法再上前,停下的腳仿佛也沉重了許多。