傅洵者,著名國畫家。在京城畫家中,年長者,聞其名者眾,然新派潮流畫家之中,知其名者寡矣。懷揣著一種神秘感和稍帶點兒忐忑之心情,在梅俊清先生親自引薦下,愚初次拜會傅洵師,竟有一見如故之親切感,令人心中暗自生奇,緣何會有如此靈妙之感覺,竟能在京城知遇如此仁愛之畫家也,頗有少小別恩師,今朝喜相逢。先生兩鬢白,神清氣正爽之感覺也,心情甚是舒暢。
剛坐下不一會,梅先生正式將我介紹給先生認(rèn)識之后,先生竟然贈我一幅《古松雙駿圖》,權(quán)當(dāng)做見面禮,令我喜出望外,我趕忙雙手接住,給先生行了個鞠躬禮。因此,起初之印象似乎一下子清晰了許多,端坐于我面前之恩師不再是高深莫測之威嚴(yán)之師,乃如慈父般親切,令我心里倍感溫暖。本來我要送給先生見面禮是我所作兩幅書法作品,不料,我送給先生之拙作竟成了與先生交換之作品,令我備感慚愧,頓覺受寵若驚,起初之愜意隨和變得有點不知所措。感慨之余,我與梅俊清先生和先生之客人圍坐在方桌前邊品茗閑聊,所談話題,可謂古今中外、舊事新聞、畫里畫外、人生哲理、處世之道無所不談,所談之事,頗顯先生高見?;丶抑?,感慨之余,便吟誦之為七律一首,以謝先生知遇之恩:
求學(xué)綠茜堂喜獲古松雙駿圖有感
富察門中揖畫臣, 四王之下幾傳人?
澄懷味象思仙境, 側(cè)目浮華隱世塵。
愜倚孤松風(fēng)干直, 期馳雙馬里程新。
康園賞賜含深意, 弟子承恩謝厚醇。
平日里,梅俊清先生與我常常聊起恩師傅洵,總夸先生之畫好,人品第一,情義至上。我亦有此同感,在京城生活近二十余載春秋,深知身價過萬元一平尺知名畫家都不會輕易拿畫作贈人,儼然視自己作品如“文物”,不可能輕易求得其墨寶,更何況在學(xué)生面前,更要有點“為師”之派頭。不料,先生主動與我確定“亦師亦友”之情誼,這種禮賢下士之精神令我頗有誠惶誠恐之態(tài),我豈敢以友人身分自居。唯時刻謹(jǐn)存著敬仰之心不可懈怠。我常常捧讀先生畫集之時,總要將先生之畫作和恩師之老師吳鏡汀先生《靈懷獨詣》畫集比較來讀,便很容易發(fā)現(xiàn)先生繼承吳老先生遺風(fēng),高古俊逸,或鮮亮之小青綠,或蒼勁古雅之水墨,或豪放不羈之名山大川;出鋒時時而如飛鳥出林,時而抑揚(yáng)頓挫,時而水墨淋漓,時而渴筆遲行,時兒小心收拾,時兒點染皴擦,往往一氣呵成。見先生揮毫作畫本身即是一種精神享受,甚至?xí)屇阊矍案‖F(xiàn)出一場聲勢浩大、氣勢磅礴之交響樂的場面。有一次,梅俊清先生與我談?wù)摦?dāng)代畫家的用筆用墨及畫風(fēng)等話題時提到傅洵恩師,說“傅先生從十幾歲就開始師從吳鏡汀先生,從小耳熏目染地跟隨老先生學(xué)畫,所作之畫,如若不落款,專家根本就鑒定不出來是傅洵畫的”。突然話鋒一轉(zhuǎn),說道:“就連白崇然先生都說,他都沒機(jī)會親眼目睹老先生現(xiàn)場作畫,若能見傅先生現(xiàn)場作畫,可間接領(lǐng)悟秦仲文老先生和吳鏡汀老先生的筆墨工功夫”。由此可見。先生的筆墨功夫之高深可見一斑,先生將四王古法和吳鏡汀先生等老前輩的優(yōu)點完美地揉合在一起,我們可以通過《江上風(fēng)帆》《黃山云?!返茸髌分锌芍备Q吳老先生遺韻。如吳鏡汀先生《靈懷獨詣》集中的《黃山天都峰》《江船所見》等,從畫法上比較先生畫作來看,一脈相承。
先生年逾花甲,腿腳不便,胸中激情未消。但我仍從先生筆墨中讀出先生青春依舊,只是已然不在世俗中。從先生一幅幅作品中,隨處可見先生之性靈所至,一片生機(jī)盎然,細(xì)品之下,更覺先生平日作畫是在用生命在寫其心中之山水,渲染不老之青春亮色。如先生的《層巒疊翠》《煙江疊嶂》《寒林圖》《江樓風(fēng)景》等等,無不凸顯先生作畫之心跡,那一山、一云水、一樹、一石、一樓臺乃先生性靈之寫照,揮灑點染之筆墨無不流露先生生命之本色。尤其《寒林圖》,愚定睛觀看良久,其雜樹或倚斜,或挺立,或顧盼有情,或獨領(lǐng)風(fēng)騷。其間,小河流水倆書生,分明寫得一幅“翰林學(xué)士圖”,但見蕭瑟秋風(fēng)至,山路又崎嶇,雖不畏艱險難,時而駐足小河邊若有所思,此情此景頗見神韻。因此,有一種畫法,稱作“心畫”,先生每每作畫,必心中有畫,其繪畫語言猶如唐代詩人王維之詩中有畫也,這和當(dāng)代一些資歷頗深的畫家比,先生之繪畫其筆法以法度嚴(yán)謹(jǐn)而又出于自然,兼工帶寫而又不拘泥古法,傳承有序且令觀者每有新悟。以高古畫風(fēng)立足于當(dāng)代者,以不變應(yīng)萬變,猶如浮華之年代迎來紫氣于東方,令人眼前為之一亮,每求得其畫者,可謂藏者之福也;和當(dāng)代那些一味追捧中西合璧者、為求變化而變者相比,先生之畫自是巍然聳立于畫壇。作為一名畫家,人們可能更多地考慮創(chuàng)新,獨先生堅守古法不變,時人又怎樣去評價這樣一種古風(fēng)存在之價值呢?其實,真懂畫者,見到先生如此高古之畫風(fēng),無一不為之震驚。從某種意義上來說,你的畫作有幾分古意,就意味著你的畫有幾分高度,然高古不泥便是活用古法,便是古為今用,從這一點來講,沒有誰可以閉上眼睛就能否定這種成功的價值;同樣是古典藝術(shù),一名鋼琴家若能夠完美無瑕地演繹肖邦的名曲就是大師,然而這是世界公認(rèn)的。書畫界為何只一味地強(qiáng)調(diào)所謂之“新”呢?這不能不值得書畫藝術(shù)界同仁深思。因此,先生浸淫畫壇五十春秋,不追風(fēng)氣尤為顯其真,流俗且未曾染時弊,令人敬仰。我一開始見到先生時就很肯定地表達(dá)了我十分欣賞先生之高古畫風(fēng),令人賞心悅目,滌蕩魂靈。
談到先生的人品、畫品,梅先生尤為贊賞,說,傅洵師在同行畫家中,最講仁義,為了答謝先生之仁心,特意囑托我為先生篆刻一枚閑語印“流俗不染其真”,梅先生說:“這個內(nèi)容送給傅老師最合適,很多人都不配?!薄傲魉撞蝗酒湔妗?,畫家的修行能配得這幾個字的確實少有,這和“出污泥不染塵”有異曲同工之妙,其實是講到入世為人,不可突破做人之底線,這個底線就是那個“真”字。“真”字人皆喜之又惡之,吾獨心儀之。
畫家貴在畫品和人品之合一,在這一點上,著名作家肖復(fù)興先生在給《傅洵畫集》作序時引用南宋山水畫大師宗炳曾所云:“圣人含道應(yīng)物,賢者澄懷味象……圣人以神法道而賢者通,山水以形媚道而仁者樂?!薄耙孕蚊牡馈奔醋蠲赖臇|西與所求之“道”相通相融,贊的是先生作畫寄情天地之間之精神境界。先生作畫一貫相信“山水在筆,丘壑為營,必須講究的是以心接物,物我為一,方可手心相忘,筆墨自如”。先生作畫最佳的狀態(tài)有三:“其一,靈感所至,筆走龍蛇,心境愉悅;其二,孔方兄至,為生存計,不敢懈怠;其三,情義所至,為心儀友人,甘效犬馬。做最應(yīng)做、最想做的事?!边@是先生一貫秉持的原則,可貴者“真”也。記得我第三次去先生家,討教完畢,席間閑聊,興之所至,恩師已經(jīng)兩次主動提出要給我畫兩幅冊頁,又一次出乎我的意外,我本凡夫小輩,受恩師厚愛,自覺不配,心中敬仰之情油然而生。心里不止一次告誡自己,今后若為人師,定當(dāng)以傅洵師為準(zhǔn)繩也,吾雖年輕,也正在為人師,在恩師面前,自覺形穢。再讀先生畫集,應(yīng)該以撥云見日之方法剝離外在之簡靜,看清畫里真情流露的筆墨功夫,方可真正讀懂先生作畫之三原則。其實是先生作畫于半個多世紀(jì)以來一直堅守藝術(shù)家之操守。作畫不可因人而異,不可因酬勞多少而異,不可自戀于自家筆墨高看自己。每作畫,落墨必自證其心,方能心安。
在我結(jié)識先生以來,心中感受最深莫過于先生已經(jīng)將藝術(shù)生活化,生活藝術(shù)化了,但能真讀懂先生畫者少有。在當(dāng)今畫壇,原本百家爭鳴、百花齊放的態(tài)勢儼然化著百家互貶、百怪齊放的名利爭奪場。在如今四處鉆營之時代里,先生不為名利所動,這在畫家中算為罕見,然而,知曉先生者也知道先生曾經(jīng)輝煌過,早于青年時期,美名曾遠(yuǎn)播重洋,名噪一時,然而,先生如今洞察人生世態(tài),猶如慣看秋月春風(fēng),對于身外之名,頗有“若能杯水如茗淡,應(yīng)信村茶比酒香”之大隱隱朝市之風(fēng)范也。因此,我非常能理解先生之人生境界,也懂得先生的世界觀和價值觀:一切求其真,即做人要真,說話便真;作畫要真,畫境便真;為師要真,方可為人師表也。因為真,世間浮華皆散去;因為真,談笑有鴻儒。求畫者,雖不能門庭若市,然登門拜見者,往來皆無白丁也,豈不失為人生一快事也?
2013年9月23日清晨于 心堂