2001年5月23日，剛從陜西咸陽機場運抵的一個密封完好、制作精工的小木箱放在了西安碑林博物館貴賓室那一塵不染的茶幾上，隨行的日本老人輕輕地撫摸著木箱，久久不能釋手，像要嫁送自己心愛的女兒。我和同事小心翼翼地打開木箱，一盒、二盒、五盒裝在塑料袋中的中國古代印章展現(xiàn)在我們的面前。日本老人神情莊重地說：“我決定把這些印章捐給貴館，這些古印終于回家了！”

這位捐獻印章的慈祥老人叫荒木計雄，1923年他出生在日本香川縣觀音寺市，自青年時期就致力于日本民俗、民間傳說、陶瓷藝術(shù)等方面的調(diào)查和研究。曾參加了香川縣贊岐民藝館的籌建并在那里工作了14年。1979年退休后，自己成立了贊岐習俗參考館。他興趣廣泛，愛好收藏，起初傾心于瓷器，后擴展到織品、箸、日本劍等。這批捐獻的古印章是荒木1981年在中國南方某文物商店購得。

陜西是周、秦、漢、唐的故都，其間中國古代印章經(jīng)歷了商周的萌芽、秦的規(guī)范與統(tǒng)一、漢的發(fā)展與繁榮、隋唐的轉(zhuǎn)型等古典印章的早期幾個最重要的成長階段。陜西在古典印學上的地位和遺存的豐富上是其他地方無法相比的。然而宋代以降，中國政治文化中心東移。金石學興盛以來，告別昔日輝煌的陜西只有古印不斷出土并流失的歷史，而沒有古印回流的歷史，荒木的捐贈結(jié)束了這一局面。

大概在清末光緒初年，即1870年左右，日本人開始注意中國古印的收藏，辛亥革命以后，由于晚清印章收藏大家如吳云（1811-1883）、陳介祺（1813-1884）、吳大澂（1835-1902）等已謝世多年，兵荒馬亂之中，他們的后人多已無力繼續(xù)保存先人的藏品，中國古印大量流入國力強大的日本。隨著中國印章收藏家的日漸凋零，日本卻涌現(xiàn)了太田孝太郎、藤井善助、中村不折、田園穆、大谷瑩城等中國古印收藏家。許多今天中國篆刻家、收藏家耳熟能詳?shù)墓庞∶吩绫蝗毡救耸杖肽抑??；哪镜木栀涀鳛樽畲蟮囊淮斡≌禄亓鳎淖兞宋覀児庞蜗蛄魇У臍v史。不過想到20年前肩負為國家征集文物責任的我們的國有文物商店還拿不可再生的國寶去創(chuàng)匯，而日本人都有讓中國文物回到他的母國的覺悟，我們?nèi)鄙俚碾y道僅僅是金錢嗎？荒木老人告訴我此次捐獻的一方東漢末辟邪鈕三套?。ㄖ淮婺赣。┰谌毡驹腥顺鰞r200萬日元（今合15萬人民幣）??！

荒木的捐贈是西安碑林博物館乃至全陜西接受的最大的一筆外國友人的文物捐贈，更是國內(nèi)接受的最大一筆印章捐贈。共199方，其中官印16方、私印102方、待考印81方。其時代從戰(zhàn)國到宋元，以漢至兩晉為主。其中多有時代風格典型的精品。下略舉數(shù)例。

“中藏府”印。1.1×2.2厘米，鼻鈕。秦漢之際，官印一般分為兩種，一種印面為正方形，邊長2.3厘米左右；一種為豎長方形，邊長約為1.15×2.3厘米。后者即所謂半通印，主要流行于秦至漢初的品級較低的官印中。從“中藏府”印不施界格、尺寸、近圓條狀鼻鈕以及印文方中尚含圓轉(zhuǎn)之意看，當為西漢初之物。關(guān)于“中藏府”主要見于幾則東漢史料，東漢之時，“中藏府”是主要收藏中幣金銀諸物的皇家倉庫?！爸胁馗庇∽C明至少西漢之初已設有了這種倉庫。

“軍假司馬”。邊長2.3厘米，鼻鈕?！逗鬂h書》記載，軍司馬是大將軍統(tǒng)領下的中級軍官，官級六百石（音同蛋）。假不是真假的假，是臨時代理的意思。此印印臺厚1.15厘米，比西漢官印印臺0.6～0.9厘米的厚度要厚。印鈕跨度大，鈕面寬達1.6厘米，俗稱瓦鈕，即像覆扣的瓦一樣，而西漢的鼻鈕一般較窄。印文鑿刻，相對西漢印鑄文較多。印文篆法方硬，而西漢官印在方的基調(diào)下還有圓轉(zhuǎn)之意。故將其定為東漢官印。

“部曲將印”。邊長2.3厘米，印臺厚1厘米。東漢末黃巾起義后，舊有的國家征兵制遭到破壞，軍閥豪強除武裝宗族、賓客組成家兵以外，還征集流亡，組成私屬部曲。正如諸葛亮《隆中對》所說：當時軍閥豪強“跨州連郡者不可勝數(shù)”。于是在東漢末到三國時期，出現(xiàn)了統(tǒng)領這些部曲的軍官“部曲督”，其下又設部曲將。其制延續(xù)到兩晉。如《后漢書·獻帝紀》記載東漢末初平三年（192），董卓手下的部曲將李傕、郭汜、樊稠、張濟等曾攻打京師。此為西晉官印，其特征詳見前述相關(guān)章節(jié)。

“部曲督印”。邊長2.35×2.4厘米，印臺厚0.9厘米，鈕寬0.9厘米。兩晉官印風格極難區(qū)分，型制十分接近，但一般將來，西晉鈕穿一般為半圓形，而東晉鈕穿一般為圓狀，多有穿。據(jù)此此印可定為東晉官印。部曲督解釋如上。

“牙門將印章”。邊長2.45×2.5厘米，印臺厚1.1厘米，通高2.9厘米。牙門將最早應是守衛(wèi)牙門的武官，以后演變?yōu)殡s號將軍的一種名稱。也叫牙門將軍，其名出現(xiàn)于東漢末年，但三國兩晉都叫牙門將，省稱牙門而不叫牙門將軍。龜首長而伸向斜上方，龜甲鑿斜線文，甲緣有圓圈紋。這是東漢晚期、魏晉十六國、南朝龜鈕的流行樣式。原有鎏金，但脫落殆盡，只在龜之左足有鎏金殘痕?！皩ⅰ弊钟疑现挟嫗橐欢呜Q而不像西晉官印作一段橫?？傊瑥凝斺o型制、印臺厚度、印面邊長、“將”字寫法等考察此印為東晉官印?！把篱T將印章”存世較多，僅《秦漢南北朝官印征存》即著錄了東漢、三國和兩晉同名官印10方。

“ 平”。邊長1.2厘米。戰(zhàn)國私印。這種印文較細，邊框較粗，印文較深，鑄造精工，印章較小，印臺上收為小鼻鈕的形式是戰(zhàn)國古璽的典型印式。

“趙欬”。邊長1.3厘米，秦私印。秦私印一般印較小，印文接近小篆，印文接近小篆，印面有界格，印臺作一至數(shù)層的臺式內(nèi)收，小鼻鈕。

“蘇它”。邊長1.1×1.8厘米。此印印文作上下安排，陰文，有日字格，印文小篆轉(zhuǎn)折較硬，天真歪倒，印臺作數(shù)層的臺式內(nèi)收，是秦半通式私印的典型印式。

“尹徐私印”。邊長1.7厘米，瓦鈕，漢私印。印文以平正為基調(diào)，參以少數(shù)圓筆，靜中有動，方中有圓。印文布百基本為滿白文一路，但尹字下部集中留紅，自然形成朱白對比。方圓與朱白的和諧使印章在樸質(zhì)的大美之中又不乏變化和生動。此正漢印素來受人推崇之處。

“江兄·江柯”兩面印。邊長 1.4×1.5厘米。兩面印是秦漢私印流行的樣式。

“李春印信”。邊長2.3厘米。辟邪鈕三套印之母印，東漢晚期私印。東漢印章形式更為豐富，鈕式也日趨精巧，其中辟邪鈕三套印堪為代表。這種式印出現(xiàn)于東漢晚期，其內(nèi)容多有一定的模式，即母?。盒彰?印信，子?。盒彰瑢O?。罕碜??！袄畲河⌒拧敝淮婺赣?，子印、孫印都已失卻。東漢晚期辟邪鈕三套印也有其他形式，如荒木此次即捐有“劉胤言事”“董苞言事”兩方辟邪鈕三套印，極為罕見。

“張帶印信”。邊長2.3厘米。辟邪鈕三套印之母印，東漢晚期或稍晚之私印。東漢晚期辟邪鈕三套印朱文占絕大多數(shù)，此為白文印，少見?；哪敬舜尉栀浟艘还?方辟邪鈕三套印，遺憾的是子印孫印俱失。為了說明辟邪鈕三套印之內(nèi)容，我們特舉一方陜西大荔發(fā)現(xiàn)的趙式辟邪鈕三套印，其母印印文為“趙式印信”，子印印文為“趙式”，孫印印文為“平文”。“平文”是趙式的字。

“鹿記押”。高2.1厘米。印面為鹿形，鹿身上有一漢文篆書“記”字。元代蒙古人入主中原，其時畫押印印面形狀多有前代未見者，如鼎形、銀錠形、動物形等。印鈕呈薄片狀。此印雖小，但制作較精，印面活潑，十分可愛。