這個世界到處是畫的心。有的是一個房子,有的是一句承諾,有的是一次花開,有的是一把雨傘,有的是一首歌曲,有的是一頓晚餐,有的是一條短信。可是畫的人卻不知道去了哪里……
我是一條金毛,名叫梅茜。以前我叫梅西,因為老爹最喜歡的足球運動員叫梅西。后來有一天,他心情不好,說:草。就給我加了個草字頭,變成了梅茜。
以前和小區(qū)里的黑背吵架。
黑背說,若非看你是個女的,我一巴掌就扇過去。
我說,你是偽娘。
黑背氣得渾身發(fā)抖,你再說一遍!
我說,娘娘腔,黝黑的偽娘。
黑背嘴唇顫抖,眼眶泛紅,說,你不要逼我!
我說,狗中龍陽。
黑背一怔,說,龍陽是什么東西?
我說,還是偽娘的意思。
黑背慘叫一聲,淚水飛灑,掩面狂奔。
我轉(zhuǎn)身看看邊牧,邊牧叼著飛盤,傻坐著動都不敢動,眼睛撲閃撲閃。
我說,我厲害不厲害?
邊牧拼命點頭。
我說,那你去幫我找黑背,警告他再也不要搶泰迪的餅干。
邊牧拼命點頭。
我說,還有……
邊牧比劃了個爪勢,意思記不住那么多了。
我猶豫了會兒說,還有,替我跟他說,對不起。
邊牧隆重爬起來,叼著飛盤迎著夕陽去尋找黑背。
我回到家里,茶幾上好多啤酒罐,花生米,老爹四仰八叉半個身子掛在沙發(fā)上。
我趴在旁邊,說,老爹,我們明天去旅游好不好?我想去看看小區(qū)之外的天空,草坪之外的森林,超市之外的妹紙,油炸之外的肉丸。
老爹說,好。
我心滿意足地睡著了。夢里,已經(jīng)到了一個嶄新的世界,人來狗往,麻雀飛翔,巨大的肉丸從東邊升起,從西邊降落。
那天走了兩個小時,一人一狗渾身灰塵。
我說,老爹,我爪子要磨平了。
老爹冷靜地說,梅茜,我的拖鞋很久以前已經(jīng)掉了。
我們走到市中心的廣場。一棟公寓高高佇立,我抬起頭也數(shù)不清楚到底多少層,只是覺得有些熟悉。
我們灰頭土臉。路邊賣唱的大叔警惕地看了我們一眼,把放錢的盒子悄悄放到了身后。
一只泰迪連蹦帶跳跑過來,跟我說,你叫什么名字,怎么從來沒有見過你?
我說,我叫梅茜,你呢?
他說,我叫滾滾滾。
我喜出望外,說,我們小區(qū)有條小狗,叫滾球球,你們是兄弟嗎?
他說,不知道啊,他跟我一樣,也姓滾嗎?
我說,滾這個姓很少見呀。
他說,是啊,因為爸爸媽媽每次看到我,都說,滾滾滾,于是我就給自己起名字叫滾滾滾。
我說,爸爸媽媽帶你出來散步嗎?
滾滾滾說,爸爸搬家了。
我說,媽媽呢?
滾滾滾說,媽媽哭了好幾天,不見了。
我大驚失色,你沒有報警?
滾滾滾說,我不會打電話。
我說,那我?guī)湍愦颉?/p>
滾滾滾呆了一會,說,沒有關(guān)系,因為我有其它的任務(wù)要做。等我任務(wù)完成了,他們就會來帶我走。
滾滾滾帶我們到公寓樓下,一個小小的角落,那里貼著地面,用粉筆畫著一顆心。
他說,爸爸媽媽以前在這里畫的,只要這顆心一直在,我們就一直在一起。
我說,那下雨了,會被淋濕的。
滾滾滾驕傲地直立起來,前爪扒在心上面,頭緊緊抵著墻壁,說,梅茜你看,這樣雨就淋不到了啊。
滾滾滾的毛都打成結(jié)了。我從沒見過一只泰迪,年紀輕輕就要變禿子了呢。
老爹蹲下來摸摸滾滾滾的腦袋,輕聲說,滾滾滾真了不起,還會直立,我們家梅茜就不會。
我本來想反駁什么,突然發(fā)現(xiàn)老爹眼角亮晶晶的,就沒敢出聲,怕他翻臉。
老爹說,滾滾滾,要不要和我們一塊走呢,梅茜有好多肉丸子,可以分給你的。
滾滾滾眼睛一亮,說,肉丸子啊,以前我也經(jīng)常吃呢。
我說,那我們回家啦,我分給你。
滾滾滾眼睛又暗下去,說,我要等爸爸媽媽。
我說,他們要是不來了呢?
滾滾滾生氣了,背對我們坐著,看著墻角說,那我守著這顆心,只要它不消失,爸爸媽媽就會來的!
那顆用粉筆畫的心,有些地方早就不見了,線條斷斷續(xù)續(xù)的,像是好多好多缺口。
它比小小的滾滾滾還要小。
滾滾滾哭了。
他說,我真沒用,我是小狗,所以沒有讓它一直是完整的。梅茜,你相信嗎,我會長大的,變得和你一樣大,然后一滴雨也淋不到它。
他這么說,應(yīng)該下過很多次雨了吧。
他是扭過頭哭的,我想是因為害怕眼淚流到墻壁上,弄臟了那顆心。
我剛想勸他,老爹拉拉我,去旁邊便利店,要買好多火腿腸。便利店的姐姐說,是不是買給滾滾滾的?老爹點點頭,姐姐說,沒關(guān)系,我會看著他的。
老爹留了500百塊,說,謝謝你。
姐姐看著老爹說,也謝謝你。
我們離開的時候,滾滾滾還背對這個世界,面對墻角用粉筆畫的小小的心,一動不動。
起風了,塑料袋吹到空中。幾片葉子吹到滾滾滾旁邊,他叼過去,枕在上面睡著了。
我突然嘩啦啦地哭了。
老爹問,梅茜,你哭什么?
我說,老爹,我很小的時候,是不是也住在這里?
老爹不說話。
他不說話我也知道。
趁他不注意,我向高高的三樓望了一眼。恍恍惚惚,好像看見一只小金毛探出頭,兩個人站在她身后,嚇唬她說,梅西,梅西,你耳朵那么大,會不會飛呢?
這個世界到處是畫的心。
有的是一個房子,有的是一句承諾,有的是一次花開,有的是一把雨傘,有的是一首歌曲,有的是一頓晚餐,有的是一條短信。
可是畫的人不知道去了哪里,剩下滾滾滾苦苦守護。
自己守護的東西,偏偏別人不想要。
別人不想要的東西,偏偏是自己的珍寶。
編輯/付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