風在外面的街道上嘶吼,霧氣在深夜的煙火味中緩緩升起,我裹緊了大衣,瞇著眼睛,靜靜等待一碗熱干面來溫暖一顆心。
這是我離家來武漢上學的第三個月,大腦還不曾制造出些許鄉(xiāng)愁,舌尖和胃便先一步想念起了故鄉(xiāng)的風味。
我的家在西南小城的一隅,家鄉(xiāng)人嗜酸辣,于是我對于家鄉(xiāng)的懷想中便多了幾分讓人忍不住垂涎三尺的鮮香辛辣。每天結束訓練后饑腸轆轆地回宿舍時,總是對于食物有一些期待,期待著在異鄉(xiāng)能吃到什么能喚起自己味覺記憶的美食。然而時間不待人,大多數(shù)小店早已打烊。因此,我是在別無選擇的失望中走進溫州老夫婦的小面館的。
面館不大,小小的一間,一張長桌將面館豎著分成兩半,只在最里面靠墻放置著幾張桌子。而煮面的大鍋是安置在最外面的,在寒冷的空氣里騰騰地冒著白氣,對于像我這樣又冷又餓的過路人來說是一種內(nèi)斂而又真實的誘惑。
這對夫婦應該有55歲以上了。老板看上去很是敦厚,聲音也十分穩(wěn)重威嚴:“要吃點什么?”我的語氣也恭敬了幾分,“一份熱干面,打包,多放花生,謝謝。”老板并不搭腔,只是靜靜地轉身從桌上的籃里撈出一把面來,丟進鍋里放置好的一個個小籃里,不忘用長長的筷子攪一攪。
這時老板娘低頭從里屋里走出來,頭發(fā)短而斑白,身材削瘦,看上去卻精神矍鑠,想必是個精明能干的女人。這讓我想起了我的外婆,外婆于我而言也是這樣一個短發(fā)、削瘦而又能干的形象。
她用右手輕輕將耳畔的頭發(fā)撥到耳后去,抬起頭來,輕聲問我:“要吃什么?”語氣里滿滿都是吳儂女子的軟糯。我還未開口,老板卻已經(jīng)先一步說了出來:“熱干面,帶走?!闭f罷將手上已煮好的一碗素面遞給她,她便點一點頭,低頭開始放各種調(diào)料?;ㄉ臐庀銚涿娑鴣?。
我有些不好意思地輕聲詢問:“可以多放點花生嗎……”她抬起頭來望著我,忽而“撲哧”一笑,少女似的,眼角綻開一朵花?!昂脝选喾呕ㄉ!闭Z氣輕快得像孩子。一邊說一邊拿著勺子從花生碗里舀了兩勺加進我的面里。然后麻利地從桌側旁扯下一個塑料袋,將打包好的面小心翼翼地放進去。
“桌上有調(diào)料,自己放吧?!彼钢赃叺囊粡埿∽雷诱f。小桌上擺滿了油鹽醬醋,蔥花香菜,以及一盆泡椒蘿卜。我仿佛看都能看到那酸香的氣息在空氣里游蕩,舌尖上的味蕾瞬間被激活,我轉身問:“老板,蘿卜賣嗎?”老板娘又撲哧一聲笑了,說:“我家蘿卜啊,不賣!”吐字依然清脆如江南煙雨里的琵琶聲。見我黯然了一瞬,她笑著走過來,從我手上接過面碗,拿起筷子從盆里夾起泡蘿卜便往我碗里放,“我家蘿卜啊,不賣,全白送。你要是喜歡,便自己多夾些去吃?!蔽矣行┎缓靡馑剂?,連著說:“夠了夠了,夠多了……”她卻還怕我吃不飽似的,又多夾了幾大筷子,一邊夾一邊說:“哦喲,長這么可愛,不多給一點怎么行!”
她一直夾到我的面碗滿得都快溢出來才停了手,然后笑著遞給我,“下次再來哦,我們家的面可是最好吃的。”溫柔寵溺的語氣,讓我想起了外婆在我小時候勸我吃飯時的語氣。
溫暖和滿足感與水汽一起騰升,氤氳在晚秋的空氣里。
從此之后每晚回來,遠遠望見騰升的白色霧氣,我便心里踏實安寧地一路小跑過來,不必我開口,老板娘便會回頭向老板說一聲——“熱干面打包,丫頭喜歡吃花生,多給她放點?!?/p>
風在外面的街道上嘶吼,霧氣在深夜的煙火味中緩緩升起,我裹緊了大衣,瞇著眼睛,靜靜等待一碗熱干面來溫暖一顆心。
冬天還是來了。
舌尖上的幸福卻還自顧自綻著。
編輯/張春艷