那天喬越給我發(fā)短信說,我和我妹子分了。我扭頭看坐在我右手邊兩個位置的喬越,他正一臉漠然地看英文小說,手機就在手邊。感覺到我在看他,他轉(zhuǎn)過頭來對上我的眼睛。我口型夸張努力不使聲帶震動地說,誰撐不住了。喬越苦笑一下,是我。
我愣了下,轉(zhuǎn)身接著寫作業(yè),心卻怎么也靜不下來。幾乎是不假思索地,我想到了張小峰。你會不會是下一個喬越?
[1]
先介紹下喬越,我來新加坡后最聊得來的哥們兒,河北石家莊人,是對穿衣打扮化妝品了如指掌的男生。我們都喜歡格子衫和藍色牛仔褲,然而讓我們無話不談的還有個理由,那就是,我們不是一個人,至少到現(xiàn)在,來新加坡的第十一個月,我們還拖家?guī)Э?。而宿舍樓里其他的,早都散了。只剩我和喬越?/p>
喬越的妹子,他喜歡這樣喊她,在石家莊一中上學,年級前二十。和喬越在一起兩年多了,可是一年沒見。然而喬越喜歡他妹子喜歡得不得了,一直不放手。當宋洛寒,也就是唐楠的室友和妹子和平分手的時候,喬越一本正經(jīng)地對我說,我,一定要等到回去,我一定要和她在一起。那時候他這句話感動得我涕泗橫流,我說哥們兒,你一定得撐住。
可是喬越現(xiàn)在也撐不住了。他分手了,他單身了。我就是最后一個了。我忽然害怕起來,張小峰,到底能不能堅持住。
[2]
我和張小峰在一起,這是第三年了。想想都覺得可怕,居然三年了。三年改變了多少人多少事,我剪短了頭發(fā)留長了指甲,眼看著張小峰從一米六直躥上一米八,眉眼也長開了。就像是眼睜睜看他經(jīng)歷了一場蛻變。
三年在一起,感情是很好,可是——
可是我也怕這樣的異地戀太辛苦。走之前最后一天,我去省實驗找他,他在高中部的奧賽班里。帥氣挺拔,依舊是人群的焦點。他是走到哪里都能成為中心的,而他從不介意自己是中心??粗辉S多人簇擁,我想,他是不是就要這樣離開我了。
好在他沒有。張小峰還是很開心地從簇擁他的人群里跑出來,不顧周圍那么多人把我抱在懷里。他說,你終于來看我了。他翹掉兩節(jié)自習課和我坐在教學樓的天臺上。無言。我清晰記得那時眼淚止不住往下掉,就怕這次分開會變成離別。我哀求道,答應(yīng)我這一年都在省實驗呆著行么?我怕這一年他出國去英國美國澳大利亞,就成了訣別了。張小峰的手臂緩緩環(huán)住我的肩,在耳邊低聲說,好,我答應(yīng)你,哪兒都不去就等你回來。
有他這一句,足矣。
[3]
喬越越來越心不在焉,具體表現(xiàn)就是吃飯時總是愣神。終于一個下午他說,梓靜你有空么,出去吃個飯吧。
我們在機場的一家港式茶餐廳里吃飯,喬越一直皺眉頭。
怎么回事啊?我問他。
喬越的表情越來越難看,最后憋出句,我們沒分。在我錯愕的眼光中喬越說,我們沒分,她在一中又找了個男的,她說上學無聊。氣死我了,然后我把她訓了一頓就老實了。
我瞪大了雙眼,你妹子還真聽話啊,訓一頓就老實了?!
喬越卻說,那我能怎么辦?沒辦法了。怎么也放不開,太喜歡她了。
太喜歡她了。這句話著實嚇到了我。而那個因為上學無聊而找男友的理由,也嚇到了我。
[4]
不是我不相信張小峰,但我還是在周六的晚上給他打了電話。那個周六省實驗休息沒有晚自習,可是張小峰沒接,正在通話中。
悵然地放下手機,我想他了。我想張小峰了,很想很想。
十分鐘后給他打,正在通話中。半小時后,正在通話中。一個小時后終于打通了,我怯怯地問你在干嗎。張小峰疲倦的聲音傳來,在做數(shù)學題,過兩天有競賽,要拿金獎才行啊。心一下揪起來,我說,別累著自己,你已經(jīng)夠好了。張小峰“嗯”了一聲,這一聲過后,我忽然不知道再說什么了。一下子,失語了。
我們不該這樣啊,上初三時可以通宵打電話有說不完的話,就是他上高一的時候也有很多話要說。怎么了這是,不就是十一個月沒見面么。不是說好了要等么。
一定是哪里出了問題,而我渾然不知。
在彼此沉默了二十秒后,我還是沒想出說什么。再過十秒,張小峰聲音低沉地說,我得掛了,還有三套題呢。我答應(yīng)著,張小峰立馬就掛了電話,只剩下嘟嘟聲。
你就這么急著去做題?我們一個月都沒通電話了。我想象著張小峰穿著黑色的薄毛衣坐在書桌前演算著一道道我根本看不懂的數(shù)學題,他的眉頭微皺,解答出來時臉上是世界上最燦爛的笑容??晌蚁胫胫?,才發(fā)現(xiàn)眼淚已經(jīng)落在衣襟上。
[5]
喬越到了也沒分手成,那女孩不知對他說了什么或者喬越說了什么。再次見到喬越他開心地告訴我,小靜,我們和好了。我笑著恭喜他,心里卻想,還不是你放不下。
以后的日子里,喬越瘋了似的學習。雖然我們這種學生早就是尖子了,但喬越的學習勁頭還是嚇了我一跳。我看著以前常和我們打牌打臺球或者是游泳跑步的喬越連周六的晚上都在自習室里拼命學習,我都覺得難過,然而他是有目標的人。他想拿第一回國給妹子看。
而我呢?我實在不能這樣逼自己。
我和張小峰,能感覺到遠了。
年終考試來了。整整考了兩周。做完了長達十一個小時的三科數(shù)學試卷和各自六個小時的英文華文試卷,神經(jīng)緊繃到每天只睡五個小時來復(fù)習。在此之間很少和喬越說話,我們在不同的學??荚嚕瑫r間表也不一樣,但是一樣緊張。成績第二周就出來了,喬越?jīng)]有拿第一,他這樣拼命甚至連年級前五都不在。我以三科數(shù)學完虐全校,最后也只是年級第三。喬越依舊神情平和地約我出去吃飯。我們一路無言。
能看出來喬越不開心,但他說了好多話,關(guān)于那女生,還有關(guān)于他的夢想。我聽著聽著就紅了眼眶,喬越還有夢想還在拼,為了心里那個人在拼。而我一想起張小峰……喬越最后還是很開心,因為他想到再過三個周就能回家了,就能去見他妹子了。喬越一邊說著一邊笑著,那種感覺,最是憂傷不過。
[6]
我終于回家了。在離家一年后終于回來了,這座北方小城并沒怎么變,依舊是灰蒙蒙的天空,天氣冷的讓我受不了。北緯一度,太過溫暖了。
我跑去省實找張小峰,給他短信他回道這天是自習,他沒來。本來想走,可我在省實門口遇見了太多同學,站著和他們聊天時眼角閃過一個熟悉的身影。張小峰,我喊他名字。那熟悉的身影轉(zhuǎn)過身,一臉茫然錯愕地看著我。我被他的表情怔住了。旁邊一個男生說,小峰這是梓靜啊。說罷嘿嘿一笑走了。
張小峰笑了。笑得很開心很溫暖但是眼底的漠然刺痛了我。不僅僅是他眼底的漠然,還有他身邊的女生,穿白色羽絨服的短發(fā)女生。張小峰轉(zhuǎn)身沖那女生說,你先走吧。女生揮揮手進了校門。張小峰又面對我了,有些尷尬。這一年他又高了瘦了,應(yīng)該是一米八五以上了,頭發(fā)長了些額前劉海兒扎到眼睛了,但還是那種風吹拂動的柔軟,穿著我喜歡的那件黑色風衣眉宇間去了青澀添了成熟。我盯著他,他還是張小峰,卻覺得,不是和我一起三年的張小峰。
張小峰說,梓靜你變了好多。我笑了,是啊。這一年我的頭發(fā)從齊耳變成了齊肩,戴了眼鏡,長高了四厘米,體重卻輕了九公斤。因為長時間熬夜還有眼袋,沒準還有魚尾紋,我這樣想著,就笑了。我說那我以前是什么樣,他指指已經(jīng)走的短發(fā)女生,他說,你以前是那個樣子的。
我顫了一下,原來你還記得我。
有一搭沒一搭地說了兩句話,他就走了,要上課了。他沒說下一次見面或吃飯是什么時候,他連個念想都不給。我看著他小跑著去了教學樓方向,我忽然想,我們要結(jié)束了。
過了大概一周,張小峰給我短信。他終于說分手了,他說我們相隔太遠了沒感覺了,他說他遇到了一個女孩兒,是要一起沖刺港大的。我翻著那條長長的短信,哭了。沒錯,我們的確不在一個世界了。曾經(jīng)以為距離什么的都不算,只要感情在就好。沒想到距離決定感情。我理解他,這一年我們在一起太辛苦。異地也就罷了還是跨國,像他這樣的男生到哪里都不缺女孩子吧,又怎么能為了我們一個不確定的未來拋棄拒絕一切?張小峰沒有停步地向前走了,他沒被過去絆住,他放下曾經(jīng)擁抱未來??晌?,怎么也放不下,我緊擁著過去久久不能釋懷。
因為我們不是說好了在一起嗎。你等我四年或我等你三年,不都行嗎。
[7]
喬越在回家的第一周給我發(fā)短信,說他今天見到妹子了,還一起吃了午飯。他很開心,開心到給我連發(fā)了好幾個大笑的表情。他送妹子回家,在她樓下抱了抱,他忽然覺得,想陪她好久好久。喬越說,十年后我想和她結(jié)婚。
那時我想象著喬越一臉幸福的表情給他回了個笑臉。那時我期待著見到張小峰時他的表情會有多驚喜,他的擁抱會有多溫暖。
可是什么也沒有。他的神情淡然,沒給我擁抱,甚至連笑容都那么疲倦。
我跟喬越說,我單身了,徹徹底底地。他問怎么了,我回道張小峰不停步地在他的世界里前行,我抓也抓不住,就放開了。我說就好像他在船上我在岸上,他停船靠岸遇見我,我們交談熟絡(luò)彼此喜歡,但他現(xiàn)在要走了,我只好站在岸上看著他漸行漸遠。漸行漸遠。
許久,喬越說,也許你才是那個在船上的人。
[8]
在我和張小峰分手的第四周,聽說他拿了全國奧賽的金獎。再過一周,聽說他期中考試年級第一。其實想念他是真的,關(guān)注他也成了習慣。這一年他已是高二,明年高三,后年我再回來他都高考結(jié)束了。這樣想著我才感覺,張小峰一步一步離我遠去。
喬越依舊死心塌地地喜歡那個女孩兒,我也祝福他們。在這個因為異地戀辛苦都散掉的年代,還能有那么一對隔著十萬八千里堅持著也挺好,雖然我不確定喬越的堅持能維持這段感情多久,無論如何總是好過我們。而我在北緯一度,從不飄雪的地方,一個沒有冬天的地方,一個人承受冬天。那是因為你離開,帶來的寒冬。
編輯/張春艷