家庭貧窮,住在偏僻的小山村,這樣的孩子通常渴望著富有。而我就是這樣的小孩兒。
2008年“金融海嘯”爆發(fā),家里唯一的頂梁柱倒下——父親失業(yè)了。這對我那本來已經(jīng)不富裕的家庭來說,簡直是雪上加霜。
2009年,弟弟參加升高中考試,而我也升上高二。我讀的是重點高中,那個暑假,我接到通知要回校補(bǔ)課。我跟媽媽商量了一會兒,她說:“以倩,你是家里的希望,又是讀書的料,你就去吧!錢就不用擔(dān)心了,我會想辦法,你要好好讀……”我看著她不再年輕的面容,難過地點點頭。這又將意味著整個暑假,母親將不能舒服地在家休息了,盡管她才剛剛收割完大片莊稼?!盀槭裁次乙@么窮?為什么上天要讓我媽媽挨苦挨累?”我在想,然后心里充滿了悲傷。
一天放學(xué)后,我和幾個同學(xué)走在回家的路上,忽然,一個女同學(xué)尖叫起來:“?。∧銈兛?,那邊有個挺帥氣的工人哩,好年輕的……”我順著她手指指著的方向,看了過去。工地離我們不遠(yuǎn),我清楚地看到一個高高瘦瘦的少年正搬著磚塊,干得十分吃力。他正背對著我,那個背影好熟悉……然后,當(dāng)他轉(zhuǎn)過身擦汗的時候,我?guī)缀跻獣灥?。那不是以剛嗎?他那個笨蛋在干什么?!我氣得直沖過去,奪過他手中的磚塊,狠狠地摔在地上?!耙詣?,你這笨蛋,你在干什么?”我使盡全力向他吼,“跟我回家!”我拉著他要走?!敖悖愕鹊?,讓我跟工頭說一聲?!彼苤チ?,背后那大塊的汗?jié)n在陽光下特別醒目,看得我的心又痛又恨!
回家后,我把這件事告訴媽媽,原以為她會罵上以剛幾句。誰料,媽媽很平靜。她說:“以倩,你弟弟閑在家又沒事干,干些體力活可以減輕家里的負(fù)擔(dān)……你就別怪他了。”“沒事干?他閑著不可以復(fù)習(xí)功課么?非要到那兒去礙眼?再說,大熱天的以剛要是有個啥怎么辦?”以剛聽后,拉拉我的手臂,說:“姐,沒事的。最多我以后不在外頭工作,干最里面的,你的同學(xué)就不會看到我了……”“你住嘴!”我立馬打斷他的話,“我不許你再在那兒出現(xiàn)。同學(xué)看了,也就算了,我就怕你出事……而且我跟你說了多少遍,高中的課程不好學(xué),你要抓緊時間預(yù)習(xí)才行。”我說的是事實,我承認(rèn)自己怕以剛會丟我的臉,可更多的,是出于對他的關(guān)心?!敖悖摇蛔x了。”他突然低下頭?!笆裁?!”我近乎瘋了,“你不讀了?你不知道你這是在毀自己的前途嗎!不行,你必須讀!”我的話停下后,屋里一片寂靜,我只聽到媽媽的輕聲啜泣。“姐,老師在早上打電話給我,說我差幾分沒考上……”以剛把頭低得幾乎到胸口,他的眼里開始閃著淚光。我的心很痛,我想到以剛以后只能像下午那樣干些體力活,什么前途也沒有了。好一會兒,我才平靜下來,輕聲說:“你愛怎辦就怎辦吧!路是你自己選的?!蔽肄D(zhuǎn)過身,不想讓他們看到我的淚——它們很不爭氣地流下了。
從此,以剛在工地打工。媽媽有時也會托他帶點東西給我,可他總是怯怯的,不敢進(jìn)我的學(xué)校,就站在門口等我。遠(yuǎn)遠(yuǎn)看去,他又高又瘦,那身白T恤早被灰塵染成其他顏色。他頭上頂著一個安全帽,與他很不配。陽光之下,他宛如失落而彷徨的小孩兒,他只等著而不敢離開。那個眼神、那個背影瞬間定格在我腦海,讓我心痛不已。
連續(xù)許多天過去了,我始終覺得以剛和媽媽有事情不愿跟我說,或許又是為了錢吧。他們的眼神在看我的時候都很柔和,只是清一色的心事重重。我知道他們都在努力工作,為我的高二開學(xué)籌學(xué)費(fèi)。每每想到這兒,以剛在工地的身影和站在校門口時的彷徨眼神又浮現(xiàn)在我眼前。我真的不能原諒自己!我是姐姐,卻要弟弟默默地承擔(dān)這一切!
那天,我把課本落在家里,所以從學(xué)?;貋砣?。我回到家里,發(fā)現(xiàn)廳里沒有人,再經(jīng)過媽媽的房間時,聽到以剛和媽媽在說話,門半掩著。
“媽,你就讓姐讀吧,我不想讀,她比我聰明多了……再說,我可以打工賺錢,姐的學(xué)費(fèi)有個著落,您也不用那么辛苦?!薄翱蓩屌履阈量嘌?!以剛,聽媽的話,你去讀吧!我跟你爸商量想辦法,我們一定會想到辦法的……”我似乎明白了,媽媽想以剛念高中,雖然不是重點的,但總比去外面打工好啊。畢竟以剛還小,不應(yīng)該早早地就輟學(xué)打工。我很高興,推開門走了進(jìn)去:“媽,您就讓以剛讀吧!最多我和班主任說一下情況,她會幫我減去一半學(xué)費(fèi)的……”顯然,他們對我的出現(xiàn)十分驚訝,一時沒反應(yīng)過來。突然,我瞥見了以剛手中那紅色的東西,我一下子把它奪過來。那張鮮紅的、和我去年暑假收到的一模一樣的通知書映入眼簾,上面印著弟弟的名字!我的視線開始模糊了……
原來,這些天里,以剛一直在工地工作,是要賺錢供我讀書,自己卻放棄了讀重點高中。他將這個寶貴的機(jī)會留給平時對他很嚴(yán)格而他卻愛著的姐姐!我終于忍不住放聲大哭起來:“你為什么要騙我?為什么說沒考上?”以剛連忙安慰我:“姐,你別哭,我怕你知道了難過才撒的謊,你原諒我好不好?”這個笨蛋,我怎么會怪你呢?我慚愧內(nèi)疚還來不及啊!我拉著媽媽的手,說:“媽,我不讀了,你讓以剛讀吧!我不讀了……”早已哭成淚人的媽媽聽了,一把將我和以剛摟在懷里,嘴里喃喃道:“都讀,都去讀!媽就是賣了房子也讓你們?nèi)プx!你們要讀個出息,讓媽高興呀……”我和以剛都不住地點頭。
我的家里很窮,連房子也特別殘舊矮小??墒?,在愛的世界里,媽媽和以剛給了我最豪華最美麗最溫暖的港灣,是錢不能買到的。再大的風(fēng),再大的雨,只要躲在港灣里,我就無所畏懼?,F(xiàn)在,我才明白其實我并不窮——愛就是最珍貴的財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