文/秦湄毳 圖/陳 露
百花深處的石頭房
文/秦湄毳 圖/陳 露
我的家鄉(xiāng)在豫北農(nóng)村,山清水秀卻貧窮落后。小時候,家里的房子是土坯墻,茅草的屋頂,下雨的時候,外面大下,屋內(nèi)小下,娘嘆一口氣,爹的眉頭鎖得更緊了。
哥哥要上學(xué),我也要上學(xué),家里不可能有多余的錢蓋磚瓦房??墒牵锕┪覀兩蠈W(xué)的念頭從來沒有動搖過,他倆說:“啥時候你們自己說不學(xué)了,讀不動了,你們就回來跟爹和娘一起做農(nóng)活。只要你們愿意讀書,砸鍋賣鐵,也供你們!”爹的話擲地有聲,娘的目光堅定。
我和哥哥不說話,暗下決心,要把書讀好,讀出名堂。我和哥哥在暑假一起打豬草的時候商量過,長大了,要讓爹和娘住上王鄉(xiāng)長家那樣的兩層的洋樓。
不知道從哪一天起,我和哥哥發(fā)現(xiàn),爹總是往家里搬石頭。家里的石頭越來越多,小院子里堆得滿滿的,像小山一樣。一個冬日的黃昏,我放學(xué)回家,走過家門前的那道坡時,發(fā)現(xiàn)爹抱著石頭往上走。原來,這么寒冷的天,爹又到河里挖了一車石頭,上坡的時候,怎么也拉不上去,就把小一點的石頭抱下架子車,把大石頭先拉上坡,又返回來,再把一塊一塊的小石頭抱到架子車上面。月亮已經(jīng)高掛在天空,我和爹將最后兩塊小石頭放到架子車上,爹在前邊拉,我在后邊推,就這樣回到月光如水的院子里。
爹抽一支黃金葉的香煙,咂咂嘴巴,滿足地看著滿院子的大小石頭,自言自語地說:“春天就可以開工了?!蔽壹{悶地問:“爹,要開什么工?。俊钡α?,摸摸胡子碴:“到時候你就知道嘍!”
我跟哥哥咬著耳朵推測爹葫蘆里賣的什么藥,兩個人還打賭,私下里去問娘,到底還是哥哥猜對了—爹開春要給家里蓋房子。沒有錢燒磚買瓦,他下河里挖了兩年的石頭,默默地準備蓋一座石頭房子。我們知道了答案,想起爹酷暑寒冬在河里忙碌的身影,心情復(fù)雜,再也沒有多說話。
過了正月十五,我和哥哥就開學(xué)了。一周之后,兩周之后,三周之后,過了二月二,龍?zhí)ь^了,村上有好幾家起磚瓦房的都動工了,我們家的石頭房還沒有動靜。我不敢問也不能問,怕爹有壓力,也不知道出了什么問題,只看到爹的眉頭擰得比麻花還緊,娘也在嘆氣。
終于,我從村里同學(xué)的口中得知,爹在挨批斗。村干部說,他上工不用勁,把力氣都用在下工后,給自己家挖石頭去了,還說要把那些石頭全部充公。
我欲哭無淚,回到家,問:“爹,是不是這樣?”哥哥知道了更是怒不可遏,要去找那個村干部理論。哥哥有一個同學(xué)叫朱福,朱福的姐夫是縣里的干部。朱福打抱不平,拎來兩瓶汽油,說是趁天黑把村干部家給燒了,他好漢做事好漢當,不連累我們家,就為治治那“惡人”。爹規(guī)勸朱福,呵斥哥哥:“不許胡來!”爹說:“我老了,他們愿意怎么處理都中,你們還年輕,要奔前程!”后來還是朱福把他姐夫的話捎回來:“石頭那么大那么多,看村子里哪個老少爺們會去動手搬那些石頭!不用擔(dān)心,石頭早晚都是你們家的!”果然,那個村干部不可能一個人去搬石頭,村里也沒人肯給他搬。
有一天,我們家的院墻外邊不知道是誰用紅紙條寫了一句:“誰家的石頭就是誰家的?。?!”看著那3個感嘆號,爹的眼睛里濕濕的。朱福請他的姐夫為爹的石頭房奠基,于是爹的石頭房開工了。
石頭房收工的那一晚,爹和娘借了50元錢給村里放了一場電影。
長大之后,哥哥在美國舊金山有了別墅,我也住進了復(fù)式樓,但在我們的心中,最溫暖的依然是爹娘給我們蓋的那座石頭房。
(笑天笑地摘自《意林·原創(chuàng)版》2013年第3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