李 倩,鄧春岳
(1.湖南科技大學,湖南湘潭411201;2.湖南省湘潭市雨湖區(qū)人民檢察院,湖南 湘潭 411201)
論自甘冒險抗辯在過失體育傷害歸責中的有限保留
李 倩1,鄧春岳2
(1.湖南科技大學,湖南湘潭411201;2.湖南省湘潭市雨湖區(qū)人民檢察院,湖南 湘潭 411201)
通過有效的抗辯來免除或限制體育領域過失責任的承擔,對于體育活動的正常開展和維持體育競技的活力非常重要。一般認為,自甘冒險是體育傷害過失較為常見的抗辯事由。隨著傳統(tǒng)的自甘冒險抗辯在現(xiàn)代英美判例法實踐中喪失其獨立性,明示的自甘冒險和次要的默示自甘冒險也逐漸退出體育領域,但在以Knight案為典型的一批判例中,主要的默示自甘冒險卻得以在體育領域保留和延續(xù)下來,并在此基礎上派生出固有風險理論等。
過失;體育傷害;自甘冒險
(一)自甘冒險的產(chǎn)生
自甘冒險(assumption of risk)又稱為自愿承擔風險。它是指受害人明知或從其處境來看應該能知道自己將置身于某一危險狀態(tài),而自愿地趨近該危險狀態(tài),最后遭致?lián)p害。自甘冒險在理論上可以溯源至古羅馬的法諺“Volenti non fit injuria(自愿者不構成違法)”。該法諺的精髓流傳至今并作為一項侵權法抗辯事由在普通法體系中根深蒂固[1]。
英美法上的自甘冒險制度最早確立于英國18世紀中期雇員對雇主的工傷索賠案件。在當時工業(yè)化的背景下,工傷事故頻發(fā),雇員經(jīng)常提起過失侵權之訴,雇主則提出雇員自甘冒險的抗辯:雇員明知工作中的風險仍接受雇傭,說明其已經(jīng)默示地接受該職業(yè)中的固有風險,因此無權獲得賠償。之后,自甘冒險逐漸從雇傭關系擴展到其他過失責任領域,成就了其在過失侵權責任中獨立的抗辯事由地位。如美國《侵權法重述(第二次)》 (486A—496G) 在整理判例和學說的基礎上,明確將自甘冒險作為過失侵權責任的抗辯事由加以規(guī)定[2]。
(二)自甘冒險的具體類型
自甘冒險主要包括以下幾種類型:第一,明示的自甘冒險(express assumption of risk),即受害人通過合同或其他形式明確表示同意免除侵害人本應對自己履行的注意義務,同意承擔已知或可能的風險導致的損害后果;第二,默示的自甘冒險(implied assumption of risk),即受害人雖然未做出任何明示的同意,但從其明知并且估測了侵害人行為產(chǎn)生的風險,仍然自愿趨近該風險的行為推定受害人自愿承擔風險。默示的自甘冒險又分為主要的默示自甘冒險(primary implied assumption of risk) 和次要的默示自甘冒險(secondary implied assumption of risk)。主要的默示自甘冒險是指被告不負注意義務或者未違反注意義務而無過失,且因原告自愿參與該隱含危險之行為或活動,而免除被告之責任。次要的默示自甘冒險則指被告違反法律義務而造成損害,但原告有意識且故意選擇面對該危險,而承擔被告引發(fā)之損害危險[3]。二者的主要區(qū)別在于被告是否違反注意義務以及風險的性質(zhì)。在次要的默示自甘冒險中,侵害人違反對原告的注意義務是確定的,同時受害人自愿承受的既可能是合理的風險,也可能是不合理的風險。因此明示的自甘冒險和主要的默示自甘冒險是完全的抗辯,如果成功則被告不需要承擔任何責任,但如果是次要的默示自甘冒險,法官則需要考慮雙方各自的責任,被告在其責任范圍內(nèi)仍可能承擔部分責任。
過失體育傷害的歸責在普通法上并不是一開始就有的①愛爾蘭是個例外。它的普通法從一開始就拒絕對體育活動中的侵權行為予以特殊考慮,愛爾蘭法院認為注意義務理所當然地普遍存在于體育領域,對于體育活動中注意義務及其違反的認定不需要作特別考慮。See Ray Ryan,WINNER ALL RIGHT?LIABILITY IN TORT FOR INJURY IN SPORT,6 Trinity C.L.Rev.,155,2003.。在上世紀初“過失(Negligence)”作為一種新的有名侵權類型正式出現(xiàn)時,人們并不認為這種新的侵權責任類型也存在于體育領域。不只是過失侵權,當時有觀點認為侵權法是不適合介入體育活動中發(fā)生的傷害行為的。當時的《霍爾斯伯里英國判例法大全》(Halsbury's Laws of England) 就曾明確提出,“任何因憤怒或故意而毆打致人傷害的違法行為都是可訴的,但如果這種人身侵犯是發(fā)生在合法的體育活動中,則該行為不可訴?!盵4]對于侵權法來說,無疑需要在個人的損害賠償請求和避免挫傷體育產(chǎn)業(yè)發(fā)展的積極性之間做一個平衡。而當時司法界的主流觀點普遍認為,人們參與體育活動的積極性更應該得到鼓勵因此侵權法應該盡量避免對體育傷害進行歸責[4];而且,體育活動有其自身的游戲規(guī)則,賽場上肢體沖突應該留給其內(nèi)部處罰機制去處理,司法沒有必要介入。這種觀點在具體的體育傷害判例中就體現(xiàn)為自甘冒險制度的適用。
1929年的Murphyv.SteeplechaseAmusementCo.案是適用自甘冒險制度的典型判例。在這個判例中,卡多佐法官提出了一個有關自甘冒險的著名論斷——“膽怯者應該禁足” (The timorous may stay at home),大意是人們既然擔心參加體育活動會受傷,就應該選擇呆在家里不出門,不參與任何體育活動以免受傷[5]。這個案件中,被告在其經(jīng)營的游樂場內(nèi)設立了名為“TheFlopper”的休閑活動項目。這個活動要求參加者站在一個類似于水平電梯的傳送帶上,當傳送帶開始運行時,人們必須努力控制自己身體的平衡。活動中有不少參加者因失去平衡而在傳送帶上東倒西歪,現(xiàn)場爆發(fā)的嬉鬧聲深深吸引住了原告及其親友,并主動報名參加這個活動。不幸的是,原告在傳送帶啟動后跌倒受傷。原告因此向被告提起人身損害賠償之訴,理由是該活動具有很大的危險性,被告在設置這個活動項目時存在過失[6]。初審法院的判決支持了原告的請求。被告將該案件上訴至紐約州上訴法院,主持上訴審的卡多佐法官認為,原告的受傷并不是因被告提供的體育設施故障或設計缺陷引起,而是活動的固有風險所致。原告在決定參與這個活動的同時,就已經(jīng)明知并自愿承擔了這種固有風險。因此上訴法院推翻初審法院的判決,認為原告應該自己承擔這次受傷后果。
這個案件的判決體現(xiàn)了美國法院的一個基本態(tài)度:在對待體育活動這一特殊領域的人身傷害案件時,參與者應該自己承擔受傷風險(除非該傷害因故意或重大過失引起)。在之后幾十年中,美國法院一直與卡多佐法官在該案中確立的原則保持默契,自甘冒險制度在過失體育傷害歸責中得到頻繁適用。
早期英美法確立了自甘冒險抗辯的獨立地位。但隨著社會的發(fā)展,自甘冒險抗辯的獨立性已經(jīng)受到了質(zhì)疑,學說開始顛覆自甘冒險抗辯的獨立性,法院的裁判中也逐漸限制、摒棄了自甘冒險抗辯的適用。目前國內(nèi)研究英美侵權法的學者也意識到了這一點,筆者在已有研究基礎上對此作簡單梳理。
(一)自甘冒險的獨立性危機
自甘冒險的獨立性危機,一方面是因為它自身的內(nèi)容已經(jīng)不符合現(xiàn)代社會侵權法的價值選擇,另一方面則與英美法上過失分配理論的改革有關。
英美法上自甘冒險的抗辯最初產(chǎn)生于18世紀工業(yè)革命時期雇員與雇主之間的工傷索賠案件。當時自由資本主義正處于蓬勃發(fā)展的階段,自甘冒險制度有利于工商業(yè)主擺脫過失之訴的束縛,促進工商業(yè)在寬松的環(huán)境中發(fā)展。正因為自甘冒險順應了當時社會的發(fā)展需求,侵權法才將其確立為過失責任領域獨立的抗辯事由。但到了20世紀后,侵權法的重點不再是促進工業(yè)的發(fā)展,而開始傾向于保護受害人,尤其是保護雇員。這時自甘冒險抗辯則因?qū)κ芎θ诉^于嚴苛而遭到各種質(zhì)疑,而最先拋棄這一制度的也正是孕育其產(chǎn)生的雇傭關系領域。如1897年,《英國工人賠償條例》明確禁止自甘冒險抗辯在雇傭關系訴訟中的適用[7]。
此外,20世紀初英美法上過失分配理論的改革也是動搖自甘冒險獨立性的重要因素。在18-19世紀,在原被告之間進行過失分配的基本模式為:若損害的發(fā)生全部或部分由受害人自己的過失造成,即可阻卻他的任何賠償請求。在這種“全有”或“全無”的過失分配基礎上產(chǎn)生了促成過失(contributory negligence)的抗辯。和自甘冒險一樣,促成過失在當時工業(yè)擴展和侵略擴張政策的支持下得到廣泛歡迎。但20世紀初期,這種“全有”或“全無”的分配模式被指對受害人過于嚴苛,會導致?lián)p失分配的不正義。在學界和司法界的推動下,一種新的過失分配理論——比例分配理論得以產(chǎn)生。根據(jù)比例分配理論,法官對原被告的過失進行比較,并按比例來分配責任。在這一基礎上產(chǎn)生的比較過失(comparative negligence)抗辯逐漸取代了促成過失抗辯。和促成過失一樣,當時自甘冒險也是一種“全有”或“全無”的過失責任抗辯,它與促成過失的適用在很多情況下存在重疊。因此過失分配理論改革的矛頭很快轉(zhuǎn)向了自甘冒險[2]。
(二)理論上的解構
在上述背景下,理論界開始逐一反思自甘冒險的幾種具體類型:
首先,明示的自甘冒險是當事人就免責達成的一致意思表示,它可以被合同法上的免責條款抗辯所吸收。
其次,主要的默示自甘冒險往往是因為特殊活動中的固有風險而阻卻了被告所負有的注意義務或?qū)ψ⒁饬x務的違反。它與次要的默示自甘冒險不同,后者是在被告負有注意義務且違反注意義務而存在過失責任時的免責抗辯,而前者是對過失的構成要素——注意義務的抗辯,它否定了過失本身的成立。在體育領域,主要的默示自甘冒險主要通過體育活動中的固有風險或較高的魯莽行為標準來實現(xiàn)其對過失成立的抗辯。也有學者認為,既然主要的默示自甘冒險發(fā)生在過失認定的前兩個階段,它不應該歸入抗辯類型,而應該融入一般的過失認定理論中來考慮。
通過以上分析,很多學者認為:所謂的自甘冒險缺乏獨立的、統(tǒng)一的理論基礎,它糅雜了免責合意、侵害人不負有注意義務或未違反注意義務、促成過失和比較過失等多種因素,而這些因素之間彼此并沒有太多共性。受害人的損害賠償請求權在這些情形下的限縮或喪失均建立在各自獨立的原則、規(guī)則與政策基礎上,并不取決于自甘冒險抗辯本身。這就決定了自甘冒險制度自身的零散性和脆弱性。再加上自甘冒險抗辯將免除被告賠償責任的意旨不加區(qū)分地適用于自甘冒險的各種類型,必然造成不公平,與侵權法當下追求的風險比例分配理念相背,這就決定了自甘冒險抗辯被解構繼而被分別取代的結局[2]。
(三)在立法和司法實踐中的衰落
美國《侵權法重述(第三次)》吸收了理論界對自甘冒險獨立性的質(zhì)疑,不再將自甘冒險作為獨立的過失侵權責任的抗辯事由予以規(guī)定,而是將原來的明示的自甘冒險還原為“責任的合同限制(contract limitation on liability)”,將原來的不合理的次要的默示自甘冒險劃歸到“受害人的過失”(劃分賠償責任份額的依據(jù))下,分列在《重述》的“責任分攤”篇中。對于主要的默示自甘冒險,則認為屬于被告注意義務的認定問題。《重述》的這種設計反映了美國學者和法院在自甘冒險問題上的主流觀點[8]。
受新的比例分配理論影響,司法界對自甘風險主要有三種不同的處理方法:(1)廢止自甘冒險抗辯權;(2)仍然維持自甘冒險抗辯權;(3)融合過失與自甘冒險理論,摒棄默示的自甘冒險制度,保留明示的自甘風險抗辯,并適用過失比例分配法則。美國1995年的數(shù)據(jù)顯示,有8個州完全廢除了甘冒冒險;有27個州不再將甘冒冒險作為獨立的抗辯事由,但同時承認其可以作為判斷當事人各自過錯的一個因素;只有15個州不管是否引入了過失比例分配制度,仍然將甘冒風險作為獨立的抗辯事由[9]。
在過失體育傷害之訴中,自甘冒險曾經(jīng)是最為有效和適用頻率最高的一種抗辯。尤其在自甘冒險發(fā)展的晚近時期,該抗辯幾乎為體育領域所獨占。但在自甘冒險面臨獨立性危機的同時,體育領域的自甘冒險抗辯也同樣未能幸免。比如運動員在參加體育比賽前所簽署的免責條款或聲明,就替代了明示的自甘冒險的適用;另外促成過失和比較過失的在體育領域作為抗辯的適用,極大地限縮了次要的默示自甘冒險的適用范圍。
但傳統(tǒng)的自甘冒險抗辯并沒有在體育領域被完全否定。當20世紀初侵權法的社會功能主要從對雇主的保護逐漸轉(zhuǎn)向?qū)蛦T的保護時,體育產(chǎn)業(yè)對侵權法卻有著不同的需求。這個時期體育產(chǎn)業(yè)正處于起步和成長階段,其發(fā)展需要侵權法的鼓勵而不是對體育活動的過多限制。而自甘冒險在失體育傷害案件中對被告的保護恰好符合這一特殊的價值取向。因此,當明示的自甘冒險和次要的默示自甘冒險隨大勢所趨而逐漸推出體育領域時,主要的默示自甘冒險卻得以在體育領域保留和延續(xù)下來。后來美國在主要的默示自甘冒險基礎上,還發(fā)展出阻卻體育傷害過失成立的另一重要理論——固有風險理論,但仍有少數(shù)判例仍然堅持使用傳統(tǒng)的自甘冒險制度。如在Knight v.Jewett案中,法院就堅持適用了傳統(tǒng)的自甘冒險制度。
(一)Knight案概況
在該案中,原被告與一些好友組織了一場美式橄欖球比賽。第一場比賽開始后不久,被告Jewett就在一次攻球中撞到了原告Knight,原告對被告提出了警告。在第二場比賽中,被告再次撞倒原告,慌亂中還將原告右手小手指踩傷。原告受傷的手指在接受了三次手術后仍未痊愈,最后只能被切除。
之后原告向加利福利亞州地區(qū)法院起訴被告并提出賠償要求。初審法院作出的即決判決(Summary Judgment)認為,原告的自甘冒險阻卻了被告的過失責任。理由是,原告參加橄欖球比賽是出于自愿,而且她平時也也是橄欖球賽的忠實觀眾,完全可以認識到比賽中會有身體接觸行為以及伴隨該接觸行為的受傷風險。因此初審法院認為原告以默示方式承擔了比賽中這種風險。之后原告提出上訴,認為應根據(jù)先例適用比較過失責任。通過適用比較過失可以確立被告構成過失,其賠償責任只能被部分免除而不能全部免除。但上訴法院確認初審法院即決判決的正確性[10]。
(二)Knight案的先例
案件最終上訴至加利福尼亞最高法院。最高法院在援引先例時卻發(fā)現(xiàn),先例對自甘冒險的適用充滿著混亂和矛盾:
1.對自甘冒險的全盤否定
早在1975年的Li v.Yellow Cab Co.案中,加州最高法院對自甘冒險作為侵權行為免責抗辯存在的合理性提出了嚴重質(zhì)疑,Li案的法官認為風險自負原則只能通過合同條款的明文規(guī)定才能生效[11]。在之后的Segovianov.Housing Authority案中,地區(qū)上訴法院遵循了LI案的觀點,“LI案意味著自甘冒險的抗辯已經(jīng)被比較過失責任所取締……只有原告明確同意自擔風險并免除了被告的注意義務時,被告的過失責任才可以完全免除?!盵12]LI案和Segoviano案的觀點反映了當時自甘冒險在美國的衰落,尤其是明示的自甘冒險和次要的默示自甘冒險已經(jīng)被其他的抗辯制度所取代。但它們沒有區(qū)分次要的默示自甘冒險和主要的默示自甘冒險,其對自甘冒險的全盤否定導致其在之后的判例中備受質(zhì)疑。
2.對自甘冒險的重新認可
在 1984年 的 Rudnick v.Golden West Broadcasters案中,自甘冒險重新被加州法院所確認。在該案中,一位觀眾在體育館觀看棒球比賽時受傷,被告提出了自甘冒險的抗辯。法院在該案中重新確認了自甘冒險抗辯的效力,并認為Segoviano案的判決違反了1965年第二次侵權法重述的相關規(guī)定[13]。Rudnick案被之后的Nelson v.Hall案所援引。在該案中,一位獸醫(yī)助理給狗做治療時被咬傷,地區(qū)上訴法院認為本案應該適用自甘冒險。因為獸醫(yī)及其助理事先就應該意識到治療過程中可能會被狗咬,因此可以推定該風險本來就是其職責的一部分[14]。
3.合理推定的自甘冒險
在加州1980年代末期的兩個判例中,主要的默示自甘冒險在體育侵權領域獲得了完全的“重生”。首先是1986年的Neinstein v.Los Angeles Dodgers,Inc.案,本案原告在體育館未被防護網(wǎng)遮蓋的座位區(qū)觀看比賽時被賽場飛來的棒球擊傷。本案法官重新分析了LI案的觀點,認為其并沒有廢止自甘冒險的適用。法院最終根據(jù)自甘冒險制度做出了對被告有利的即決判決,理由是:當原告自愿選擇在未被防護的座位區(qū)觀看比賽時,根據(jù)對體育活動的一般認識他完全可以認識到風險的存在,因此可以推定他已經(jīng)接受了這種風險[15]。
在1988年的 Ordway v.Superior Court案中,一位賽馬選手在比賽中由于其他選手的沖撞而受傷。與LI案和Segoviano案不同,本案法院將自甘冒險區(qū)分為三種類型:a.明文規(guī)定的自甘冒險;b.不合理的自甘冒險;c.合理推定的自甘冒險。其中不合理的自甘冒險可以被比較過失責任所取代,但合理推定的自甘冒險仍可以作為一個有效的抗辯理由[16]。這種區(qū)分有力地推翻了LI案對自甘冒險的全盤否定。
根據(jù)Ordway案的分析和結論,不管比較過失責任是否適用,合理推定的自甘冒險都是一個有力的抗辯。合理推定的自甘冒險實際上相當于主要的默示自甘冒險。法院認為,合理推定的自甘冒險是根據(jù)當事人的事先默認對風險的一種合理分配?!昂侠硗贫ǖ淖愿拭半U是指根據(jù)原告(被侵權人)在遭遇已知風險時的正常行為來推定其已經(jīng)同意免除侵權人的注意義務?!睋Q句話說,這是一個了解整個事實的正常人可以推斷出來的風險承擔。
(三)Knight案對自甘冒險的堅持
受LI案的影響,加利福尼亞州最高法院在Knight案中也考慮了比較過失責任,但在分析Ordway案等先例后,加州最高法院堅持適用主要的默示自甘冒險,從而阻卻了比較過失責任對判決結果的影響。比較過失責任以被告違反了注意義務并構成過失為前提,而主要的默示自甘冒險卻否定了注意義務的存在或注意義務的違反。因此如果適用了主要的默示自甘冒險,就等于剝奪了比較過失適用的機會。
本案中,Knight熟悉橄欖球并且自愿加入了男女混合的橄欖球比賽。自愿參加競技體育活動的人都知道,由于體育活動的特殊性質(zhì),在比賽中因?qū)κ只蜿犛训男袨樵斐芍w接觸的傷害是很常見的。Knight是一個每周一晚都會坐在電視機前收看職業(yè)橄欖球賽的忠實觀眾,她平時也常參加自行組織的橄欖球賽,因此他肯定知道身體接觸是橄欖球比賽本身的特點。即使她自稱在以前的經(jīng)歷中從未見過有人在橄欖球賽中受傷,但這并不影響她作為一個普通人對橄欖球比賽應有的常識性認識。
但原告認為被告的行為并不在其合理期待范圍之內(nèi),因此無法推定其以默示方式接受了該行為帶來的風險。但法院認為原告的這一主張并沒有說服力。一方面,參加者在比賽前沒有制定明確的比賽規(guī)則,這說明他們并沒有打算明確比賽可以容忍的暴力性、攻擊性或粗魯性程度。而且,在體育這一特定背景下,將參與者的動作限定在一個很嚴格的范圍內(nèi)是不現(xiàn)實的。原告在第一場比賽中就已經(jīng)很了解這一情況,因此她告訴被告不要太魯莽。但既然原告已經(jīng)知道被告在比賽中的粗魯和攻擊程度讓自己感到不適,卻仍然選擇繼續(xù)比賽,這表明她的確是自愿承擔了這場比賽的風險。
“如果被告的行為(包括在某些體育活動中會造成偶然傷害的行為)符合參與者的合理期待,如橄欖球和曲棍球比賽中的截球、拳擊比賽中的擊打、以及賽馬中中的攻擊性騎術等,那么起訴該行為造成的傷害很難得到支持。”[10]在奈特自愿參加比賽時,她就已經(jīng)承擔了因橄欖比賽不可避免的身體接觸行為導致的固有風險。因此,加州最高法院最終參照Ordway案中適用的“合理推定的自甘冒險”,認為主要的默示自甘冒險應在本案中得到適用。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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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1]Li v.Yellow Cab Co.,(1975)13 Cal.3d 804.
[12]Segoviano v.Housing Authority,(1983).143 Cal.App.3d 162.
[13]Rudnick v.Golden West Broadcasters,(1984)156 Cal. App.3d 793.
[14]Nelson v.Hall,(1985)165 Cal.App.3d 709.
[15]Neinstein v.Los Angeles Dodgers,Inc.,(1986)185 Cal. App.3d 176.
[16]Ordway v.Superior Court,supra,(1988)198 Cal.App.3d 102-105.
The Limited Reservesfor the Defenseof Risk Assumption in Negligent Sports Injury
LI Qian1,DENG Chun-Yue2
(1.Hunan University of Science and Technology,Xiangtan,Hunan,411201;
2.The People’s Procuratorate of Yuhu District,Xiangtan,Hunan,411000)
Excluding or limiting the negligent liability in sports through the effective defense is significant for maintaining the vitality of sports.It is generally believed that risk assumption is a usual defense for negligence in sports injuries.As the traditional defense referring to risk assumption lost its independence in the modern Anglo-American case law practice,express risk assumption and secondary implied risk assumption also have faded out in sports area.However,in some cases,typically as Knight v.Jewett,primary implied risk assumption has continued to be applied in this area,and developed some derivative theory,including inherent risk.
negligence;sports injury;risk assumption
天下溪)
D910.1
A
2095-1140(2013)06-0069-06
2013-09-01
教育部人文社科項目“奧運會與國際體育爭端解決機制研究”(07JZD0015)。
李倩(1982-),女,湖南湘鄉(xiāng)人,湖南科技大學講師,法學博士,主要從事比較私法與體育法研究;鄧春岳(1970-),男,湖南華容人,湘潭市雨湖區(qū)人民檢察院黨組成員、副檢察長。