米麗艷

(中北大學人文學院，山西 太原 030051)

作為連接個人與社會、他人的一種基本紐帶，信任與人們的交往活動密切相關，“沒有信任這樣東西，人類社會就根本不會存在，就此而言，信任是社會生活一個必不可少的先決條件”［1］。然而，處于社會轉型期的中國，信任缺失現象屢見不鮮，對人們之間正常交往關系和社會發(fā)展的危害日益突出。本文擬從傳統(tǒng)文化、人的主體意識和社會制度三個方面來分析信任缺失的根源所在。

一、傳統(tǒng)文化局限性凸顯，信任缺乏文化持續(xù)性

“人們自己創(chuàng)造自己的歷史……是在直接碰到的、既定的、從過去繼承下來的條件下創(chuàng)造。一切已死的先輩們的傳統(tǒng)，像夢魘一樣糾纏著活人的頭腦。”［2］作為歷史沉淀的傳統(tǒng)文化對人行為的影響是不可忽視的。在中國，傳統(tǒng)文化中的信任基于人們之間情感聯(lián)系，它以雙方共同生活或頻繁交往為前提，這種信任是直覺的、感性的和習俗性的，熟悉是信任的根本。同時，對于失信行為的懲罰通過成本低廉的“閑言碎語”就可以實現，道德譴責是其最常見的形式。而且，傳統(tǒng)文化中的信任本身就包含著“利他”的成分，即寧愿自己蒙受損失，也希望對方獲得利益，至少不會為了自己的利益去損害對方的利益。由此可見，傳統(tǒng)的信任是一種特殊的或直接的信任，只限于血緣、地緣、人緣關系的親屬和鄰居及朋友之間的利益高度一致的相對封閉的局部性熟人社會，不包括對陌生人在內的大部分社會成員的信任，這很可能導致“在社會關系中忽略了每個人對自己不相識的人所應有的社會職責，這種忽略的災難是嚴重的……家庭成了圍墻的城堡，城墻之外的任何東西都可以是合法的掠奪物”［3］。

毋庸置疑，現代社會是一個陌生人社會，個體交往具有隨機性、偶然性、片面性和功利性。人們往往是因為特定的利益而結成短暫的群體，利益是其凝聚的核心。在利益分配過程中，個體利益和集體利益以及他人利益的分離，必然產生利他的追求和利己的需要之間的矛盾，因此傳統(tǒng)信任的利他以及作用范圍狹小這一局限性凸顯，就會導致個人的利己趨向。當信任不存在時，參與和行動的可能性減少，人和人之間以一種防御性的意識和態(tài)度交往，更阻礙了信任氛圍的形成。同時，社會監(jiān)督機制不健全，背棄信任關系被發(fā)現和受到懲罰的可能性極小，或者即使受到處罰，失信所得收益遠遠高于守信成本時，失信行為給彼此造成的負效用會非常小，甚至為零。其實，即便在熟人社會，在個體利益與共同利益分裂和分離的情形下，傳統(tǒng)的信任模式也無法維持正常的信任活動和信任關系。在某種程度上，傳統(tǒng)社會向現代社會的發(fā)展，也是道德訴求向理性訴求的轉變，互惠互利的雙贏狀態(tài)才是信任的根基所在。

此外，以“仁、義、禮、智、信”為核心的儒家道德體系追求一種崇高的價值觀，突出個人為承擔社會責任、實現集體利益而應犧牲自我的毫不利己、專門利人的價值追求。歷史一再證明，盡管每一個時代都有一些高尚的、富于獻身精神的利他主義者，但這種人畢竟是極少數，絕大多數人行動的動力還是來自對自身利益的現實考慮。事實上，“先人后己”和“毫不利己，專門利人”這一類要求包含著邏輯上的矛盾，不可能成為社會成員利益關系的普遍基礎。筆者認為，崇高應該是一種以“自律”方式實現的道德追求，并不能靠強制的“他律”方式得以實現。而且，信任并不一定要在道德崇高的前提下才能進行，底線道德的實現和維持及基本制度的建立才是社會正常運轉的基礎，過高的道德要求雖然能給人以方向感和崇高感，但同時也讓人在現實中有種挫敗感、疏離感而對圣賢遠避之。

二、人的個體意識理性不足，信任缺乏理性基礎

從傳統(tǒng)社會向現代社會的轉變也是人自身的轉變。人在自身轉變過程中，個體意識的覺醒程度越來越高，但不可避免的局限性使得人在感性和理性的對抗中凸顯理性的不足，甚至出現方向偏離或錯誤。

首先，對利己和利他關系的認識出現偏頗。隨著社會分化不斷深入，傳統(tǒng)社會封閉、簡單的生產形式已經被高度專業(yè)化的社會分工所取代。在這種情況下，人作為個體的獨立性使得人的個體意識逐漸覺醒，個體自我價值的實現要求也越來越迫切。事實上，無論是在人性還是在社會的意義上，也無論是在個人生存和發(fā)展，還是在社會生存和發(fā)展的意義上，利己都是十分自然和合理的，并不帶有道德色彩，唯有利己所采用的手段才決定了其正當性與否。但是，如果人作為個體性存在的一面覆蓋了作為社會性存在的一面，從而對自我利益的追求以犧牲他人利益或社會利益為代價，必然導致信任基礎的破壞。同時，勞動分工確實也增加了他人不履行職責的可能性，相互依賴也意味著我們更容易受到他人的傷害。正是因為這種片面的、簡單的理性追求，人和人之間的疏離成為一種必然，利己和利他的同一被兩者之間的對立所遮掩而導致利己的不擇手段，信任的意義被人為縮小了。其實，一味強調利他和一味強調利己一樣，以這兩種價值取向所建立起來的兩種道德規(guī)范都不可能對人與人的關系形成公平而有效的調節(jié)，都不能形成信任持久的氛圍。在兩者之間尋求一種大家認可的平衡才是理性之選，也是文明發(fā)展的必然。

其次，對現代社會中人和人交往的不確定性認識錯誤。理性的信任本身就該是有條件的，無論是對于熟人還是陌生人，懷疑是信任應有之意。我們上面談到了傳統(tǒng)文化中的信任是一種特殊信任或直接信任，“鄉(xiāng)村社會里從熟悉得到信任，鄉(xiāng)土社會的信用并不是對契約的重視，而是發(fā)生于對一種行為的規(guī)矩熟悉到不假思索時的可靠性?！保?］現代社會中信任的直接性被間接性所取代，人們對其要交往的對象的相關信息的了解和認知往往是不完全的，甚至是缺乏的。在“陌生”這一前提下，人和人的交往具有不確定性，這種不確定性既包括未知事件發(fā)生的不確定性，也包括對這些未知事件反應的不確定性。正是因為這種不確定性，個體互不了解、彼此對立，相互間的控制力和影響力下降，個體的抗風險能力和傷害承受能力降低。也就是說，人們在享受社會提供的自由選擇權利的同時，也使自己處在一種陌生的充滿著各種風險的環(huán)境中。在這種情況下，非理性的認知會認為，信任成本增加，不信任更加能夠保全自身減少直接傷害，人對自己的依靠完全取代了對他人的依靠。但是，“個人是社會存在物。因此，他的生命表現，即使不采取共同的、同其他人一起完成的生命表現這種直接形式，也是社會生活的表現和確證?！保?］無論個人如何把自己理解為獨立的個人，實際上他是無法脫離社會而獨立存在的，甚至他形成獨立存在的意識也是在社會中獲得的。事實上，因為高度的社會分工，個人通過他人的勞動或勞動成果滿足自己的全部需求，合作的存在與不可避免以及合作過程中面臨的社會不確定性的不可預測和控制，使得人們彼此之間的相互依賴性越發(fā)增強。也就是說，個人的獨立性的增強不僅沒能使個人在社會中獨立出來，反而使個人的獨立越發(fā)成為一種不可能。正是因為人和人交往的偶然性成為社會的常態(tài)，所以信任本身才分外重要。

三、中介系統(tǒng)不完善，信任缺乏制度保障

信任的實現在不能單純依靠傳統(tǒng)文化和個人自覺這種直接的基于熟悉或關系的條件下，應該更主要的通過中介系統(tǒng)這種間接的、第三方的依靠來保障信任在更廣范圍和領域里實現。第三方主要是指制度及制定、執(zhí)行和監(jiān)督制度的主體本身?！坝扇酥贫ǖ娜祟愊嗷ソ煌囊?guī)則，它們抑制著人際交往中可能出現的任意行為和機會主義行為?！保?］所以人自身的局限導致不同程度問題的存在。

首先，作為制度制定者和執(zhí)行者的相關國家機關的不作為。因為政府決策行為更注重能夠很快在經濟增長上獲得效果的工作，而相對忽視了許多與短期增長沒有直接關系，但又是民眾利益關鍵所在的工作，如環(huán)境污染、教育、公共醫(yī)療等，導致決策不科學，缺乏穩(wěn)定性和連續(xù)性;因為信用制度并沒能普遍采用，當事人的失信行為不能被迅速而準確地發(fā)現并進行有效的跟蹤，導致個人失信行為及其信息很難公開化、透明化，而且相關國家機關對失信行為的懲罰滯后，甚至不作為，致使受侵害個人相應甚至高昂的費用支出，也減少了信任懲罰的可能性;因為政策和制度的完善過程效率低、穩(wěn)定有余而變動不足，導致很多制度和政策本身不能與時俱進、因時制宜。比如，中國的勞動教養(yǎng)制度，其在政治話語掩蓋下已經存活了50多年，其合理性與合法性問題愈加引發(fā)爭議。因為主要執(zhí)行層面的地方政府的不作為、不兌現政策、不履行承諾，導致職責承擔層面上的缺位、錯位或越位。同時，最重要的，作為制度制定者、執(zhí)行者的國家機關其自身履行其責任和義務的情況，也成為制度是否具有公信力、能夠被遵循并信任的關鍵因素。習近平說，打鐵還需自身硬。這在某種程度上也說明了，政府承認其行為本身存在很多問題。只有相信政府是公正的仲裁人，公眾之間才敢于互相信任，進而信任政府。正如《論語》中所言，“其身正，不令而行;其身不正，雖令不從?！币虼耍⒑屯晟品ㄒ?guī)制度、樹立和加強法律權威、提升政府的公信力，是當務之急。

其次，作為制度的主要監(jiān)督者的非政府組織無法與政府組織平行發(fā)展。政府權力過大既不利于政府的穩(wěn)固更不利于社會的發(fā)展?！耙磺杏袡嗔Φ娜硕既菀诪E用權力，這是萬古不易的一條經驗?！保?］英國古典經濟學家亞當·斯密說，管得最少的政府是最好的政府。所以應該“堅決把政府不該管的事交給企業(yè)、市場和社會組織，充分發(fā)揮社會團體、行業(yè)協(xié)會、商會和中介機構的作用”［8］，以實現“小政府、大社會”的現代政府治理模式。

非政府組織對維護社會公正和社會公利，有效協(xié)商民眾與政府之間以及各層次不同群體間的利益沖突，預防、緩解、化解影響穩(wěn)定的社會矛盾，促進社會團結，都起到了重要作用。就中國的情況而言，隨著國家逐漸退出對社會生活的全面控制，中國非政府組織的數量總體上呈現出增長態(tài)勢。但是，在中國，無論是源于政府管理職能轉移或一些專業(yè)部委轉變而出現的行業(yè)協(xié)會、商會，還是由政府讓渡其擁有的一部分社會服務性和監(jiān)督性職能所形成的中介組織(如私營企業(yè)主協(xié)會、個體工商者協(xié)會等)，又或者是基于社會力量自發(fā)建立的各類非政府組織(如一些地方性商會、環(huán)保組織等)，都無法獨立于政府而落腳于社會，不能有效地承擔其相應社會職責。究其原因，既有政府不放松對非政府組織的監(jiān)管，導致非政府組織在夾縫中艱難生存;而且政府也很少提供相應的資金支持，使得非政府組織發(fā)展舉步維艱，更遑論與政府平行發(fā)展、監(jiān)督政府并為政府發(fā)展獻策獻計。同時，非政府組織在發(fā)展過程中自身行為的信任缺損也導致人民對其信任度較低。以紅十字會為例，在應對2012年發(fā)生的郭美美危機過程中，其前后的邏輯矛盾及提供相關證據的無力，更讓人覺得非政府組織效率低下、內部管理混亂、形式主義嚴重，不值得信任。更值得一提的是，媒體不管官方還是私人多被認為是政府的喉舌，在新聞調查中無法客觀公正報道事實，可信度不高。所以，非政府組織的自治獨立并和政府平行發(fā)展，是社會信任氛圍形成的重要途徑。

［1］［英］A·J·M.米爾恩.人的權利與人的多樣性——人權哲學［M］.夏 勇，張志銘，譯.北京:中國大百科全書出版社，1995:45.

［2］馬克思恩格斯選集:第1卷［M］.北京:人民出版社，1972:603.

［3］林語堂.中國人［M］.郝志東，沈益洪，譯.杭州:浙江人民出版社，1988:155.

［4］費孝通.鄉(xiāng)土中國生育制度［M］.北京:北京大學出版社，1999:10.

［5］馬克思，恩格斯.馬克思恩格斯全集:第12卷［M］.北京:人民出版社，1962:734.

［6］［德］柯武剛，史漫飛.制度經濟學——社會秩序與公共政策［M］.韓朝化，譯.北京:商務印書館，2002:32.

［7］［法］孟德斯鳩.論法的精神［M］.張雁深，譯.北京:商務印書館，1982:154.

［8］溫家寶.2005年國務院政府工作報告［EB/OL］http://www.gov.enjtest/2006 一02ll6leontentes?01218.htm.