王 勇
(湖南大學,湖南 長沙410082)
《呂氏春秋》是秦朝統(tǒng)一前夕由秦相呂不韋主持編著的眾人之作,旨在為天下統(tǒng)一后實現(xiàn)國家的長治久安進行治國理論上的準備。徐復觀先生指出:“法家政治,是以臣民為人君的工具,以富強為人君的唯一目標,而以刑罰為達到上述兩點的唯一手段的政治。這是經(jīng)過長期精密構造出來的古典的極權政治。任何極權政治的初期,都有很高的行政效率;但違反人道精神,不能作立國的長治久安之計。”[1]P31為了扭轉(zhuǎn)戰(zhàn)國中期以來秦國以法家精神法度立國帶來的消極影響,書中對文治教化的作用予以了特別強調(diào),這一思想與當今社會流行的文化軟實力理論有著相通的內(nèi)涵。
《呂氏春秋》明確肯定德義是治國的最高原則和最有力的武器,認為決定一國實力的不是其軍事力量的強弱,而在于統(tǒng)治者的道德水平和執(zhí)政能力高下?!渡系隆吩?“為天下及國,莫如以德,莫如行義。以德以義,不賞而民勸,不罰而邪止,此神農(nóng)、黃帝之政也。以德以義,則四海之大,江河之水,不能亢矣;太華之高,會稽之險,不能障矣;闔廬之教,孫、吳之兵,不能當矣?!敝螄耙缘乱粤x”何以能產(chǎn)生如此巨大的威力呢?《上德》續(xù)曰“古之王者,德回乎天地,澹乎四?!撍匾怨∶窠灾?,其之敵而不知其所以然,此之謂順天。”《順民》云:“夫以德得民心以立大功名者,上世多有之矣。失民心而立功名者,未之曾有也?!庇纱丝梢姡秴问洗呵铩返抡摰睦碚摶A在于其認為德義具有對人心的內(nèi)在凝聚力,能使萬眾一心,樂于為其君赴死而不辭。
《呂氏春秋》極其尊重民意,認為人心向背決定了國家的興亡?!秳毡尽吩?“宗廟之本在于民?!薄队帽姟吩?“凡君之所以立,出乎眾也。立已定而舍其眾,是得其末而失其本。得其末而失其本,不聞安居?!薄稕Q勝》云:“夫眾之為福也大,其為禍也亦大。”《貴因》載周武王伐殷前,派人探聽殷朝國情。始報殷朝“讒匿勝良”,再報那里“賢者出走”,武王均認為時機尚未成熟。最后報告那里“百姓不敢誹怨矣”,姜太公認為“其亂至矣,不可以駕(加)矣”,于是武王迅速出兵伐紂滅商。將“百姓不敢誹怨”看作是社會行將崩潰的先兆,可見作者十分重視民眾的情緒。
以德義治國的重心就在于待民以德、愛民利民,使其心悅誠服?!俄樏瘛吩?“先王先順民心”,“凡舉事必先審民心然后可舉”?!毒ā吩?“圣人南面而立,以愛利民為心,號令未出而天下皆延頸舉踵矣,則精通乎民也。”《適威》云:“古之君民者,仁義以治之,愛利以安之,忠信以導之。務除其災,思致其福。故民之于上也……若五種之于地也,必應其類而蕃息于百倍?!薄稅垲悺吩?“仁人之于民也,可以便之,無不行也”,“賢人之不遠海內(nèi)之路而時往來于王公之朝,非以要利也,以民為務故也?!薄秴问洗呵铩分嘘P于待民以德的具體措施很多,最基本的當然是解救人們物質(zhì)生活上的困難。《愛士》云:“衣,人以其寒也;食,人以其饑也。饑寒,人之大害也。救也,義也。人之困窮,甚如饑寒。故圣主必憐人之困也,必哀人之窮也。”而誠信無妄對于取得民眾的真心擁護和支持也非常關鍵?!顿F信》云:“天地之大,四時之化,而猶不能以不信成物,又況乎人事”,“凡人主信,信而又信,誰人不親”,“君臣不信,則百姓誹謗,社稷不寧。處官不信,則少不畏長,貴賤相輕。賞罰不信,則民易犯法,不可使令?!?/p>
行德義不僅適用于處理國內(nèi)事務,以此原則處理國際事務同樣能獲得他國民眾的好感與擁戴?!稙橛酚涊d:“晉文公伐原,與士期七日。七日而原不下,命去之。謀士言曰:‘原將下矣?!瘞熇粽埓?,公曰:信,國之寶也。得原失寶,吾不為也?!烊ブ?。明年,復伐之,與士期必得原然后反。原人聞之,乃下。衛(wèi)人聞之,以文公之信為至矣,乃歸文公?!睍x文公恪守誠信,不僅使得原國人不戰(zhàn)而降,而且使得衛(wèi)國人因仰慕其美德而主動歸附。《貴信》記載:齊桓公伐魯時遭挾持,被迫允諾改劃兩國邊界,“歸而欲勿予”,但管仲堅持守諾。認為“信于仇賊,又況于非仇賊者乎?夫九合之而合,壹匡之而聽,從此生矣”。
以德義治國并不是說不使用武力,《呂氏春秋·孟春紀》的《蕩兵》、《振亂》、《禁塞》、《懷寵》四篇都是說的用兵之道。但《呂氏春秋》提倡的只是義戰(zhàn),并將用兵歸結于救民。《懷寵》云:“先發(fā)聲出號曰:兵之來也,以救民之死。子(注:謂伐國之君)……上不順天,下不惠民,徵斂無期,求索無厭,罪殺不辜,慶賞不當。若此者,天之所誅也,人之所讎也,不當為君。今兵之來也,將以誅不當為君者也,以除民之讎而順天之道也?!庇捎谟帽哪康脑谟谛辛x,拯救其人民于水火,因此不僅不會受到鄰國民眾的抵制,反而會得到其歡迎與主動歸附?!肮柿x兵至,則鄰國之民歸之若流水,誅國之民望之若父母,行地滋遠,得民滋眾,兵不接刃而民服若化?!?/p>
事實上,《呂氏春秋》認為戰(zhàn)爭中的行為守則與戰(zhàn)后的善后措施等同樣是表現(xiàn)統(tǒng)治者德義,收攬民心的重要手段?!稇褜櫋吩?戰(zhàn)爭中“至于國邑之郊,不虐五谷,不掘墳墓,不伐樹木,不燒積聚,不焚室屋,不取六畜。得民虜奉而題歸之,以彰好惡;信與民期,以奪敵資”。戰(zhàn)后“克其國不及其民,獨誅所誅而已矣。舉其秀士而封侯之,選其賢良而尊顯之,求其孤寡而振恤之,見其長老而敬禮之。皆益其祿,加其級。論其罪人而救出之;分府庫之金,散倉廩之粟,以鎮(zhèn)撫其眾,不私其財;問其叢社大祠,民之所不欲廢者而復興之,曲加其祀禮”。這樣就會“賢者榮其名,而長老說其禮,民懷其德”。
《呂氏春秋》認為忠孝等道德價值觀念的普及,有利于政治統(tǒng)治秩序的穩(wěn)定?!缎⑿小吩?“務本莫貴于孝。人主孝,則名章榮,下服聽,天下譽。人臣孝,則事君忠,處官廉,臨難死。士民孝,則耕蕓疾,守戰(zhàn)固,不罷北。夫孝,三皇五帝之本務,而萬事之紀也”,“夫執(zhí)一術而百善至,百邪去,天下從者,其惟孝也?!薄蹲饚煛吩?“成身莫大于學。身成則為人子弗使而孝矣,為人臣弗令而忠矣。”《不茍》云:“賢者之事也,雖貴不茍為,雖聽不自阿,必中理然后動,必當義然后舉,此忠臣之行也?!毙⒌赖姆夯约爸揖庾R的形成,能使人們習慣于尊卑貴賤的等級關系,甘于處所地位,安分守己,不敢逾越規(guī)矩尺寸,不存覬覦之心,沒有抗上之志,整個社會自然穩(wěn)定祥和。
同時,《呂氏春秋》也深知道德價值觀念的培養(yǎng)不是靠強制就能達到的。《功名》云:“強令之笑不樂,強令之哭不悲,強令之為道也,可以成小,而不可以成?!?、紂以去之之道致之也,罰雖重,刑雖嚴,何益?!蹦敲慈绾尾拍芤灾倚⒌扔^念整合人心,發(fā)揮其無形的政治力量呢?《呂氏春秋》主張通過兩種途徑來實現(xiàn),即道德本身的感召作用和教育教化。
《呂氏春秋》相信道德作為一種意識形態(tài)具有潛移默化的感染力,人是會被感化的。如果君王向善行德,并且將其德性修養(yǎng)外推為德治、仁政等政治舉措,天下之人對道德的認同感就能達到相當高度,從而形成巨大的無形力量?!毒I》強調(diào):“圣人形德乎己,而四方咸飭乎仁?!比缬孕⒅螄?,首先君王就應該擔當孝子的楷模,《孝行》云:“愛敬盡于事親,光耀加于百姓,究于四海,此天子之孝也。”因此,《呂氏春秋》十分重視君王修身與人格完善對于治國的重要性?!秷?zhí)一》云:“為國之本在于為身。身為而家為,家為而國為,國為而天下為。故曰:以身為家,以家為國,以國為天下?!薄断燃骸吩?“圣人成其身而天下成,治其身而天下治。故善響者,不于響,于身;善影者,不于影,于形;為天下者,不于天下,于身?!?/p>
《呂氏春秋》提倡尊師。《尊師》舉例論證了無論是圣人還是凡人甚至“刑戮死辱之人”,只要專心向?qū)W,尊敬老師,都會名垂后世,“君子之學也,說義必稱師以論道,聽從必盡力以光明……故教也者,義之大者也;學也者,知之盛者也。義之大者,莫大于利人,利人莫大于教。知之盛者,莫大于成身,成身莫大于學?!薄秳駥W》也闡明了尊師的重要性:“古之圣王未有不尊師者也。尊師則不論其貴賤貧富矣。若此則名號顯矣,德行彰矣?!倍鴰煹澜袒闹攸c就在于孝忠等價值觀念培養(yǎng)?!蹲饚煛吩?“先王之教,莫榮于孝,莫顯于忠?!薄墩_徒》指出“為師之務,在于勝理,在于行義”,這樣才能“使弟子安焉、樂焉、休焉、游焉、肅焉、嚴焉”,從而使“邪辟之道塞矣,禮義之術勝矣”。
《呂氏春秋》十分重視禮樂教化的作用?!妒讶骸分赋龆Y的產(chǎn)生是社會進步的表現(xiàn),“昔太古嘗無君矣,其民聚生群處,知母不知父,無親戚兄弟夫妻男女之別,無上下長幼之道,無進退揖讓之禮,無衣服履帶宮室畜積之便”?!兑夹小分赋龆Y所提倡的君臣、父子、兄弟、朋友、夫妻間的界限是維護人倫道德的關鍵,“先王所惡,無惡于不可知,不可知則君臣、父子、兄弟、朋友、夫妻之際敗矣。十際皆敗,亂莫大焉,凡人倫以十際為安者也,釋十際則與麋鹿虎狼無以異,多勇者則為制耳矣。不可知則無安君,無樂親,無榮兄,無親友,無尊夫矣?!薄短幏健窂娬{(diào)維護禮的秩序是國家太平的關鍵,“凡為治必先定分,君臣父子夫婦六者當位,則下不逾節(jié),而上不茍為矣,少不悍辟,而長不簡慢矣……同異之分,貴賤之別,長少之義,此先王之所慎,而治亂之紀也?!?/p>
禮本身具有規(guī)范的意義。《禮記·坊記》云:“禮者,因人之情而為之節(jié)文,以為民坊者也。”民坊即民眾行為的標準。禮不僅規(guī)定了社會結構和秩序中各個角色的社會身份和社會地位,還詳細規(guī)定了他們各自不同的行為準則,目的就是使處于不同地位的人們好惡有節(jié),有所規(guī)限,各安其位,消除紛爭。在此之外,禮更大的作用在于對人內(nèi)在精神的培養(yǎng),啟發(fā)其道德自覺。與無關感情的法不同,禮發(fā)揮功能的基本手段是喚起人們的親近、優(yōu)雅、高尚以至神圣感。人們在舉行禮儀的過程中,不僅僅是按規(guī)定程式去機械地演示禮,而且要對禮儀形式本身進行欣賞,去體驗其蘊含的道德觀念,產(chǎn)生愉悅的內(nèi)心感受,從而將具有外在強制性特征的禮轉(zhuǎn)化為內(nèi)在的精神需求。所謂“克己復禮”就是克制一個人的情感、欲望,主動使自己的思想和行為合乎禮儀原則和規(guī)范?!秴问洗呵铩穼ΧY的強調(diào),也是看重其潛移默化的人性陶冶和馴化功能。
禮可以進一步區(qū)分為禮、樂兩個方面的。對古人而言,分而言之,有禮有樂,合而言之,則禮中有樂。相對而言,樂更注重的是培養(yǎng)化育人的內(nèi)在情感,使人不僅因外在規(guī)范的約束而不爭,更由內(nèi)在情感的作用而無怨。故而《禮記·樂記》云:“樂由中出,禮自外作……樂至則無怨,禮至則不爭。揖讓而治天下者,禮樂之謂也?!?/p>
《呂氏春秋》對“樂”給予了非同尋常的重視,它從音樂的起源、音樂的種類、音樂的功能、音樂的發(fā)展沿革,一直講到各種演奏技巧、欣賞原則等等,這在諸子書中是絕無僅有的。在《呂氏春秋》看來,樂不僅起著塑造人格的作用,還有安邦治世的功能,其重樂的中心思想就是音樂與治理的關系?!吨茦贰吩?“欲觀至樂必于至治。其治厚者其樂厚,其治薄者其樂薄,亂世則慢以樂矣?!薄哆m音》云:“治世之音安以樂,其政平也;亂世之音怨以怒,其政乘也;亡國之音悲以哀,其政險也?!蓖瑫r,突出強調(diào)了“樂”在移風易俗、教化民眾方面的社會功能?!哆m音》云:“凡音樂通乎政而移風平俗者也……故先王之制禮樂也,非特以歡耳目、極口腹之欲也,將以教民平好惡、行禮義也?!薄兑舫酢吩?“流辟佻越慆濫之音出,則滔蕩之氣、邪慢之心感矣,感則百奸眾辟從此產(chǎn)矣。故君子反道以修德,正德以出樂,和樂以成順,樂和而民鄉(xiāng)方矣。”
戰(zhàn)國時代因長期割據(jù),形成了不同的文化區(qū)?!痘茨献印び[冥》云:“七國異族,諸侯制法,各殊習俗?!痹S慎《說文解字序》評述當時的文化形態(tài):“分為七國,田疇異畝,車涂異軌,律令異法,衣冠異形,言語異聲,文字異形”。不同的文化增強了各國民眾的民族心理和文化意識,而不同地域的人們彼此之間所謂的“齊兒”、“趙虜”等蔑稱,則體現(xiàn)出了存在文化隔閡的各地區(qū)間人們相互鄙視的心理傾向。這種基于文化而相互認同或排斥的心理傾向,自然無法滿足集權的統(tǒng)一帝國的需要。統(tǒng)一的管理需要統(tǒng)一的文化,《呂氏春秋》對此有清楚的認識?!恫欢吩?“聽群眾人議以治國,國危無日矣”,“一則治,異則亂;一則安,異則危。”呂不韋之所以令舍人作《呂氏春秋》,其目的就在于為即將誕生的統(tǒng)一帝國確定統(tǒng)一的思想文化和萬世的政治法式,是呂不韋嘗試文化統(tǒng)一,增強統(tǒng)一國家凝聚力的舉措。
呂思勉先生指出:“自分立進于統(tǒng)一,各地之風氣,必自異而漸即于同,此同化之實也?!保?]P499戰(zhàn)國時代思想文化紛歧復雜,隨著國家走向統(tǒng)一,思想文化自然也要求趨于一致。事實上,《呂氏春秋》之外,《荀子》、《韓非子》以及后來的《淮南子》等也有整合思想文化的期盼,但對于實現(xiàn)移風易俗、追求文化統(tǒng)一的途徑卻存在不同認識。從《呂氏春秋》的意旨看,呂不韋是贊同吸收和融合各地文化的,要“上揆之天,下驗之地,中審之人”,以求“是非可不可無所遁”。《不二》主張“齊萬不同,愚智工拙,皆盡力竭能,如出乎一穴”,認為思想文化的統(tǒng)一并不是追求儼然一致,而應兼容并蓄、互補圓融、和而不同。這一理念意味著對貫通于異質(zhì)文化之間并使之達到均衡和諧的新的思想文化體系的追求。
《呂氏春秋》能夠以一種平等的態(tài)度對待當時社會上盛行的諸家學說,認為其各有所長?!恫欢吩?“老聃貴柔,孔子貴仁,墨翟貴廉,關尹貴清,子列子貴虛,陳駢貴齊,陽生貴己,孫臏貴勢,王廖貴先,兒良貴后,此十人者皆天下豪士也?!碑敃r各家學派往往各執(zhí)一端,爭論不休,尤其儒、墨兩家斗爭最為劇烈。《莊子·齊物論》云:“有儒、墨之是非,以是其所非,而非其所是。”《呂氏春秋》卻敏銳地注意到了各學派之間并非根本對立,《有度》指出:“孔、墨之弟子徒屬,充滿天下,皆以仁義之術教導于天下?!薄秴问洗呵铩分袉问且钥?、墨對舉的辭例就有十一處,分別見于《當染》、《尊師》、《不侵》、《諭大》、《慎大》、《順說》、《貴因》、《高義》、《博志》、《有度》、《務大》諸篇,給予了兩位大師及其徒屬同樣的尊重,這決不是儒、墨兩家自己所能辦到的。在《呂氏春秋》看來,老莊的天道自然無為、墨家的重功利主尚賢、儒家的別貴賤重教化、陰陽五行家的論陰陽序五行、法家的重法審實等等,其實是可以同時為統(tǒng)治者所接受的。
在先秦地域文化中,秦文化與三晉文化是比較接近的。三晉是法家文化的產(chǎn)地,而秦自孝公時開始就進入了法家化的階段。通常人們看到的秦文化的一些特征,如“刻薄寡恩”、“嚴刑峻法”、“尚首功”等等,實際上均是此階段的特征。而與秦文化差異最大的無疑是具有濃厚倫理道德色彩的齊魯文化與具有濃厚浪漫色彩與感情色彩的楚文化,它們在很多方面可謂針鋒相對。呂不韋雖為秦相,《呂氏春秋》對于法家文化體系中專制獨裁、嚴刑寡恩的弊端卻并不諱言。《功名》“罰雖重,刑雖嚴,何益”,《上德》“豈必以嚴罰厚賞哉,嚴罰厚賞,此衰世之政也”,很明顯都是反對法家政治文化的。為了彌補秦國法家文化體系的不足,達到整合文化的目的,《呂氏春秋》最為注意吸納的恰恰是盛行于齊魯?shù)娜寮覍W說與流行于楚地的道家思想。漢代高誘在其撰寫的《呂氏春秋序》中云:“此書所尚,以道德為標的,以無為為綱紀,以忠義為品式,以公方為檢格,與孟軻、孫卿、淮南、楊雄相表里也?!边@里的“公方”句指法家,而“道德”、“無為”、“忠義”三句便是指儒家、道家。
《呂氏春秋》對于各家兼收并蓄,但有一定的取舍標準。它吸收了儒家的三綱五常說、道德教化論,舍棄了其棄天命觀;吸收了道家君道無為、尊重自然的思想,剔除了其消極避世觀念;吸收了墨家的尚賢、節(jié)葬思想,改造了其非攻的主張;吸收了法家因時變法的思想,否定了其一任于法的傳統(tǒng)。全書雖然在一定程度上顯得不是那么系統(tǒng),也有一些矛盾抵牾的地方,甚至多少帶點折衷主義的傾向,但是扭轉(zhuǎn)秦國法家文化的消極影響,為即將統(tǒng)一的天下奠定長治久安的政治文化基礎的努力,卻貫徹于全書之中,“和而不同”的文化追求更是勿庸置疑。
秦國自商鞅變法以來,以法家思想為指導,注重以刑罰立威,獎勵耕戰(zhàn),發(fā)展經(jīng)濟、軍事等硬力量,在戰(zhàn)國群雄割據(jù)中連連挫敗其它六國,并最終統(tǒng)一全國。然而硬實力可以開疆拓土、攻城略地,但由于人心未服,卻難有長效。在使天下傾服和歸順方面,“服人以德不以力”,通過“化民成俗”引導民眾向善,使整個社會在共同信念、共同文化的基礎上達到更高的整合,形成不靠強制的內(nèi)在力量,這種軟實力是任何有形的硬實力所不能比擬的。秦統(tǒng)一后,只看到法律與暴力在加強統(tǒng)治上的積極作用,卻忽略了法律與暴力超過一定的適用范圍就可以造成社會動蕩的消極后果。秦朝二世而亡的歷史教訓,使我們不得不佩服呂不韋在吞并六國前夕,強調(diào)文治教化的政策取向所體現(xiàn)出來的深邃眼光。
[1]徐復觀.兩漢思想史(第2 卷)[M].上海:華東師范大學出版社,2001.
[2]呂思勉.秦漢史[M].上海:上海古籍出版社,1983.