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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莫以“騷”字鄙老村

        2013-04-07 07:09:38周明全
        文學(xué)自由談 2013年1期
        關(guān)鍵詞:老村意象歷史

        周明全

        在中國文壇上,似乎還沒哪個作家敢這樣評判自己的作品:“假如二十世紀(jì)有幾本小說被未來的歷史所看重、所流傳的話,《騷土》將是其中一本。它對于‘文革時期農(nóng)村貧苦生活的描繪,無疑還原到了歷史的本質(zhì),可以敲打在記錄歷史的榮辱柱上?!?/p>

        這些話,都說得太重,說得太狠,幾乎等于是厚顏無恥的自吹自擂。這個人,筆名老村。作為一個文人,謙謙君子,似乎不應(yīng)該這樣說話。所以,要弄清這個問題,關(guān)鍵是要看看,他掛在嘴邊的《騷土》是怎樣的一本書?

        老村出生在猶若神譴天懲一般的渭北黃土瘠地。少時,無其他玩場的老村,便時常沉浸在“村子里的老秀才和能說會道的村民”的擺場子講古經(jīng)里。每年冬閑時,操著山東腔的說書人,攜家?guī)Э诘芥?zhèn)上說書。老村樂此不疲地跟隨著,竟日消磨。這些,對老村后來的寫作風(fēng)格,卻是最直接的刺激。而且,老村從這里,感受到“久遠(yuǎn)歷史和底層民眾的心靈顫音,這顫音里,有著樸素的大美”。

        所以老村后來總結(jié)自己的寫作,“小說家的第一可貴之處,是應(yīng)有一種職業(yè)的誠實。他呈現(xiàn)給讀者的,首先應(yīng)是故事,一個接一個的故事。讀者從他那里得到的,是不懈的閱讀快感和刺激。中國小說尤其有這一傳統(tǒng)”。老村寫作《騷土》,就是循著這一傳統(tǒng)。將自己看做是一個舊時代游走江湖賣藝為生的藝人,為了謀生忠實地為讀者,為諸位“看官”們說唱。這是老村內(nèi)心的“大美”,亦是《騷土》的敘述“大美”。

        而“大美”要求在創(chuàng)作上達到“技”與“道”的和諧統(tǒng)一。在“技”上,老村十二三歲接觸老子的《道德經(jīng)》,十五六歲迷上古典文學(xué)。以至于寫作《騷土》之前,閱讀了他自己能找到的所有明清時期的文人筆記,之后又經(jīng)歷了十多年的習(xí)作演練。老村說自己,也曾長久地沉迷于外國文學(xué)里,啃了多年外國名著。這些閱讀,為他突破原有舊式的寫作方法提供了新的思路,諸如西方文學(xué)里社會人生的批判方式,以及開放的審美態(tài)度。特別在人物塑造上,他已不再像古典小說那樣,大多是單向度、臉譜化的擬真描摹,而是從多個層面入手,讓人物即忠于真實,又超越真實,把人物寫“圓”,寫典型,寫出人物的意象美來。

        特別是意象一境,老村對此感觸尤深。比如《騷土》中的鄧連山。原本“虎虎勢勢的一條大漢,雖說是地主,但為人卻敦厚,極講誠信,接濟窮困也不圖他人回報”。雖然,為了傳宗接代,他跟兒媳亂倫生下一子,這些都符合他“不孝有三,無后為大”的傳統(tǒng)文化的浸染。出人意料的是,從蓮花寺監(jiān)獄出來后,卻完全變了一個人似的,張口語錄閉口語錄。郭大害帶領(lǐng)村民偷集留糧之事,被他看在眼里。他認(rèn)為這是一個立功的好機會,連夜趕到縣城,向季工作組告黑狀,最終致使郭大害被斃。鄧連山坐牢前和出來后的陡然轉(zhuǎn)變,給小說帶來一種更加強烈的悲劇穿透力。在郭大害被公判槍決之后,鄧良心覺醒,最終自縊在村東高崖的柿樹上。在清晨紅色天幕的陪襯下,此情此景像一幅剪紙畫。這一意象,作為那個時代的悲劇典型,可以說當(dāng)代中國小說中無人能及。

        但是區(qū)別一個作家優(yōu)劣的,往往不是他的“技”,而是“道”?!暗馈备摺凹肌狈接锌墒┱怪帲恢劣谧呋鹑肽?;有“技”而無“道”,剩下的就只是匠氣,徒有虛表而已。老村的“道”,來自于生養(yǎng)他的黃土地。他說:“無論到什么時候,唯有苦難掙扎的生命和粘血帶淚的生活,才是發(fā)生文學(xué)的第一源頭。因為文學(xué)最終的目的,是教會人們怎樣找到尊嚴(yán),以及怎樣去愛?!?/p>

        老村寫《騷土》的直接沖動,是上世紀(jì)六十年代那場運動。陜西是生養(yǎng)老村的黃土地。歷史上每次大的農(nóng)民起義幾乎都發(fā)生于這個地界。沒有陜西人參加的農(nóng)民起義,不會有太大的聲勢。而黃土文明的實質(zhì)是皇權(quán)文明。歷史也一再證明,皇權(quán)文明在它的權(quán)力的動蕩中,從來都是以犧牲千百萬民眾的利益為代價的。與暴力結(jié)緣,無論以什么方式出現(xiàn),都將給人類自身帶來巨大災(zāi)難。當(dāng)老村看透黃土文明的實質(zhì)后,心里一面默默感念記載人的勇氣,一面對過去看起來曾經(jīng)是吸引和鼓動我們蓬勃向上的激情,產(chǎn)生一種無以名狀的慚愧感,和羞于告人的荒謬感?!厄}土》揭示給人們的,就是這種從里到外的荒謬感。

        《騷土》里老村亦寫了造反,但他卻將造反深埋于文本背后,描寫手法幾乎像一個個“小小的陰謀”一般,將造反者身上和思想里的諸般造反武器,一件件地給予解剖分析,一條條地給予嘲弄取笑。最終定位于——只知一味造反的民族沒有出路,也不可能有出路。所以,老村筆下的造反,和過去歷代的不同,和當(dāng)代林林總總描寫那個年代造反的作家們亦有宵壤之別。他不但拋棄了程式化的簡單的英雄摹寫,更是拋棄了不問青紅皂白式的一味頌揚,惟俠士奇人偉人的馬首是瞻。老村一上手,便從靈魂深處看透了他們的狹隘和局限,一個個理直氣壯的“革命”,私下里實則無一不是打著自己包藏禍心的小算盤。有評論家粗讀《騷土》,便認(rèn)為《騷土》老舊,實在是天大的誤會?!厄}土》所切中的,實則是我們時代最大的時弊。其手法和思想,何其新矣!

        老村理所當(dāng)然自知《騷土》的不同凡響之處。因此他自吹自擂也好,王婆賣瓜也好,他確有太多的理由和資格如此自我評價。

        “我想,也許有一天,那些羞辱過我的人會拿起《騷土》,沉浸在它優(yōu)美的敘述里。真的,不管他是不是知識分子,只要他識字,是一個認(rèn)真閱讀者,只要他的那顆心,還能稍微感知到人世的況味和冷暖?!?/p>

        莫以“騷”字鄙老村,此字原是屈子根。

        同樣灑淚三千日,不為金身為土身。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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