宋曙光
《天津日報·文藝周刊》作為一塊文學副刊,歷來盛開詩歌的嘉卉,這或許是與當年的創(chuàng)辦者,具有詩人氣質(zhì)的三位編輯家郭小川、方紀和孫犁有關。經(jīng)過漫長的半個多世紀,這塊以扶植文學新人為己任的文學苗圃,秉承一貫的辦刊宗旨,發(fā)現(xiàn)、培養(yǎng)了一批批文學新人,并為他們的成長提供了極為優(yōu)良的水土滋養(yǎng)。
在“文藝周刊”的辦刊歷史中,從未偏廢任何一種文學體裁,小說、散文可以做頭條,詩歌也同樣可以做頭條,對這三種體裁無薄無厚,客觀上,也為詩歌贏得了一席之地。即使是在詩歌不景氣的低谷時期,各類報刊停發(fā)詩歌稿件的情況下,“文藝周刊”也從未放棄過詩歌作品,使得這塊文學苗圃,總是四季新蕊,詩花飄香。
從上世紀八十年代開始,“文藝周刊”更加關注青年詩歌作者,相繼刊出了多期“青年詩歌專版”,強調(diào)“人人都能看懂”是最起碼的要求。編輯部從眾多的來稿中篩選好搞,發(fā)現(xiàn)了不少好詩,它們的作者都是初學寫詩的年輕人,從他們的處女作,到日后新作不斷,出書結(jié)集,“文藝周刊”給了他們最初的信心和鼓舞。
2011年12月29日,“文藝周刊”策劃了一塊詩歌專版,集中刊發(fā)了紅杏、包宏綸、杜康、陳東的詩歌新作,并配發(fā)了《編輯手記·青春四重唱》。這四人按年齡排序:紅杏四十九歲、包宏綸四十七歲、杜康四十六歲、陳東四十五歲,屬于同齡人,這是第一個共同點;他們詩歌創(chuàng)作的處女作,幾乎都是發(fā)表在“文藝周刊”上的,這是第二個共同點;他們開始詩歌創(chuàng)作的時間也大體相近,都是在上世紀八十年代至九十年代,這是第三個共同點。此外,更為重要的是,他們學詩的起點都很高,并且一直保持著上升趨勢。
從當年發(fā)表處女作開始,他們的創(chuàng)作態(tài)勢就一直處于編者的視線之內(nèi),因為他們都是從“文藝周刊”破土的詩芽,理應受到加倍的關注和呵護。如果說,他們學詩的歷程是從投稿時算起,那么他們與“文藝周刊”這塊園地,便已有了二十多年的交往,形成一種因詩歌而結(jié)緣的溫暖記憶。除了紅杏身處大港油田,宏綸、杜康、陳東三人均在區(qū)、縣工作,無論生活環(huán)境如何變化,仕途是否得意,他們從沒有放棄對于詩歌的追崇,始終懷抱著對詩的摯愛。這種深入血脈、植入骨髓的精神元素,成為他們做人與為文的人生理念。
紅杏寫詩始自1983年,他在“文藝周刊”青年詩歌專版上,發(fā)表《我們是一群矮個子青年》之后,開始步入詩壇。他的詩歌題材早期以油田生活為主,稍后轉(zhuǎn)向愛情詩,近年來又以充沛的激情,創(chuàng)作了大量涉及更多生活層面的抒情組詩,使他的詩歌庫藏有了更豐富的品種。但無論涉獵哪種題材,紅杏都是極其投入,使自己的詩作充盈著一種頑強向上的氣韻。請聽他的組詩《吼著秦腔走進隴東》:“吼著秦腔走進隴東/我把涇河的涇字/吼得極高 我希望吼到/涇河北岸的塬上/讓麥子聽見就拔節(jié)兒/讓玉米聽見就吐纓兒/讓石榴聽見就張嘴兒/讓那個叫杏花的姑娘/聽見 臉頰就泛起紅暈……匆匆回家/找出那件紅襯衫/站在村東頭的老槐樹下/靜靜地等 悄悄地望/然后 把一皮箱的秦腔/拎回窯洞?!边@組新作寫得舒暢、昂揚,極有張力,是作者發(fā)自心靈深處的青春歌唱。
包宏綸的詩筆總在抒寫人生,他對鄉(xiāng)村生活的鋪張描摹,注入了生命情懷,這使得他的作品總是飽含豐富的意蘊,需要細細地咀嚼,才能品味出其中所蘊含著的情思哲理,“無所謂欣喜/柳枝吐芽、小草吐綠、野花吐蕊/都是這個季節(jié)流行的插圖/況且歲月/本身就是一部很耐讀的書”;“夏天是把鋒利的鐮刀/在我未完全成熟之前/就麥子般被割倒/形體抑或思想是否干癟/只能由收獲者去評點/不死的麥茬仍在瘋長”;“站在秋天的埝埂/看一頭老牛撒著歡/往來于阡陌/此時扭過頭/望望走過的小路/才知道人生/必定有幾段崎嶇的歷程”;“你曾經(jīng)是云,是雨/曾經(jīng)是天空一抹/燃燒和歌唱的火焰/走進冬天/你沉默了/在冰層下隱藏昔日的風采/收攏起飛翔的翅膀”……讀過包宏綸的《沉淀的四季》,我們便會生發(fā)出這樣的感受,在大自然的四季輪回中,作者的人生體驗充滿了生命的啟迪與昭示。
杜康的詩明顯帶有古典詩歌的遺風,充溢著風骨和豪邁之韻,這極像他本人的性格:豪爽與率真。燕山腳下,長城垛口,給了杜康多少詩的靈感?他寫鄉(xiāng)村節(jié)氣的組詩、描繪薊州風土人情的攝影題詩等,包括抑揚頓挫的《短歌行》,都是極具特色的好詩:“行至長城腳下,鋪天蓋地的蟬鳴/將我淹沒。它們長吟短誦/茫然四顧——/哪里是長亭?哪里又有短亭……天空一點點升高。莫名的高處/垂下的一滴露水,無聲地/滴上了我的額頭。一聲/凄厲的蟬鳴,撕開了長城的一道豁口?!庇绕涫嵌趴翟谠姷男问脚c詩的節(jié)奏上的追求,使人感受到一種新鮮感和震撼力。
陳東是一位感情豐富的年輕詩人,他內(nèi)心的細膩使他有了更多的詩意的發(fā)現(xiàn)。從他筆下流出的情感,通過種種景物表現(xiàn)出來,新奇得令人稱絕:“天空是一張美麗的臉/云是她沒有搽勻的粉/她還不知道/還在傻傻地笑。”“小鳥懸在空中/與大風僵持/不肯順著風飛//整個天空/向后移動。”這樣簡潔而凝練的詩句,透出詩人天生的想象力,這種反復揣摩和構(gòu)思的短詩,似乎成了陳東的獨有和特有,它們是作者純凈心靈的孕兒。
多年的詩歌之旅,給了他們永遠不變的追求,這是生活的饋贈。紅杏說過:“以我手,寫我心?!卑昃]則說:“因為熱愛生活而寫詩。詩就像一粒螢火蟲,照亮我們的生活?!倍趴翟f:“我向往真實的生活,真實的寫作?!标悥|也說:“每個人,都有一條通向詩歌的道路?!币驗楣餐膭?chuàng)作信念,使他們有了如此相同的感悟——他們自始至終跋涉在生活之路上,歲月使他們的年齡成熟,詩歌使他們的心靈年輕。
這塊詩歌專版引發(fā)了眾多好評。于是,“文藝周刊”在此基礎上,又于2012年7月26日,編發(fā)了一塊女性詩歌專版,同樣配發(fā)了《編輯手記·愛的心花》。這四個女詩人分別為:張晏、張彤、季曉涓、張建明。他們同樣是“文藝周刊”關注的對象,因為她們各自都有著十分鮮明的寫作特色。
在她們身上,可以看到詩歌對她們的影響,甚至是人生中最值得留戀和珍惜的一份感動。詩歌作為心靈的花朵,詩的胚芽一旦植入心田,就會綻放馨香,孕育出詩歌的花朵,這花朵無論嬌艷、濃烈,還是凄美、豪放,都是心血養(yǎng)育的精靈,而人生道路的平坦與坎坷,則是這些花朵的基因。在那不舍的生命的追尋中,這些花朵代表著人生的品質(zhì)和生活的向往,有什么樣的人生,便會有什么樣的作品。凡是好詩,其作者必定經(jīng)歷過“磨難”,他們將人生中的種種感受,濃縮成情感的火花,讓它們綻放,讓它們?nèi)紵?,讓它們化作人生進程中不滅的希望。
四位女詩人,就是具有這樣生活經(jīng)歷的寫詩者。她們的人生道路并非一路平坦,而是充滿了跋涉的艱辛,于是她們成長的路、生活的路,就需要比他人付出得更多,也因此她們的心中就有了向往,這向往異常堅定。比如張晏的詩歌,早時情感內(nèi)斂而含蓄,隨著年齡和閱歷的增長,她的詩作趨向理智和深沉,但最初的信念卻更加執(zhí)著,《頭等艙》就可作為例證:“我把詩/至愛的人和我的愛/放在一起//我把虛無的草藥/夢和書籍/放在一起//我小心地把守在艙口/守候著那里面的幸福/等待著 啟程//哪管世間風雨一再地延誤/十年一瞬/老之將至//我依然如初地期盼/不知道什么時候/才能將你們 我的至愛啊/和彼岸放在一起?!睍r間能夠淡忘往事,卻惟獨忘不了愛,終生篤信的愛情,在生命的航船上,是安放在頭等艙里的,高貴而又神圣,這樣的航程或許非常漫長,但一顆尋覓的心,情愿為愛而永遠漂泊。
張彤的生活經(jīng)歷令人動容,她的青春歲月全部奉獻給了生計和親情,卻仍能擠出一絲燭光給詩歌,讓她多舛的生存狀態(tài)有了一片陽光。讀過她的新作《罌粟》:“我一直在等/等我的荊軻/等那柄劍/等愿意墜入的深淵/等四月的毒將我穿透/等流箭劈開我最寶貴的東西/我等著……”再看她的《請給我天涯》,“如果出生只為走向墓地/如果黑發(fā)只為結(jié)成霜華/請給我天涯//寧愿錯過一枚鉆石/也不錯過一種烙印/選擇天涯就是選擇面對一切/用最烈的蹄聲在無邊的歲月里執(zhí)著/無論誰來邂逅誰來點燃誰來掩埋/都絕不停留”等詩,感覺她的詩歌突然迸發(fā)出一種叫人震撼的力量,詩句穿透而立體,散發(fā)出一股昂揚的精神,這是艱苦生活的磨礪,使她對詩歌有了別樣的認知和理解。
季曉涓是鄉(xiāng)村哺育的歌者,她清純的歌音里,流淌著土地的情韻。她對人生的感悟和對生活的感恩,全都來自土地的饋贈,親情、友情、愛情,是她歌吟的基本旋律?!豆枢l(xiāng)是屬純棉的》、《愛是屬木蘭的》兩首詩,前一首抒發(fā)她對父輩至深至愛的情懷,以及對鄉(xiāng)土血緣的兒女深情,“養(yǎng)育了幾個孩子/流掉了幾個孩子/淌過幾瓢眼淚/惦記那些看不見的親人//生育 哭泣 思念/這些勞力勞神的事/將她的身體掏空/眼睛掏空/心掏空”;后一首則寫出了頑強的人生追求,站在平實的土地上,傾吐歌者心向遠方的無悔志向:“我本木質(zhì)/有著樹的風骨/我本木蘭心/有著花的風流/我本織女/唧唧復唧唧……北斗星的北/北運河的北/北方的北/你的北//我試圖找尋一個方向并用一生銘記/北?!?/p>
張建明寫詩時,還是一個山區(qū)女孩,她大膽地投稿,在信封上寫下自己村莊的名字。但她的作品并不“土氣”,也沒有生活中的種種不如意,而是清新情境中的溫暖抒情。之后,她有過一段沉寂的光陰(結(jié)婚生子),但詩心未泯。每當午夜,她總是詩思泉涌,一個人享受詩歌的快樂,寫下了大量的愛情詩,在《當我的愛說不出口的時候》中,她把自己比作花的種子,讓花的開放表達愛的執(zhí)著:“我把我種在大地/每一個角落 你所走到的地方/我給自己起了許多名字/大薊 蒲公英 馬齒莧/或者是牽牛 是一株迎春花/或者是小小的野雛菊/只是我不能被養(yǎng)在深閨里/當我的愛說不出口的時候/我就遍地開。”再如《想起那朵蒲公英的花》:“我想起其中的一朵/曾被我戴過/之所以想起蒲公英的花兒/其中的那朵被你隨手摘下/被你肆意端詳 你說/真美//是我 還是/我戴著的那朵蒲公英的花兒呢//我們一起開?!苯Y(jié)尾處的一句“我們一起開”,簡直是神來之筆。作者在熱烈、直率而任性地表露對愛的渴望的同時,也表現(xiàn)了對生活追求的更高向往。
在詩歌園地,這四位女性作者都不曾大紅大紫,也從未有過一時之耀,但從她們的作品中可以看出,她們天生愛詩,一輩子都會寫作下去,為世間的溫暖與希望敞開愛的心房。作為女性詩人,她們所奉獻的心香是獨具魅力的,她們心靈的采釀,為知音提供了生活和愛情的蜜源。我們應該欽佩這樣的詩歌追求者,她們從各自的起點上,一點一滴地穩(wěn)步前行,以奮爭、堅忍和樂觀,去面對命運的考驗。她們的詩歌就同她們的年齡一樣,一年年走向成熟,也像她們的容顏和內(nèi)心一樣,給人以美麗的想象的空間。
我們這樣高看詩歌,是因為詩歌凝結(jié)了生命的真誠,張揚著積極向上的人生信仰,詩歌給了我們鼓舞和力量,給了我們愛和光明的召喚,給了我們創(chuàng)造明天的美好憧憬。
天津是詩歌的沃壤,有著良好的詩歌環(huán)境和氛圍,也有著經(jīng)典詩人和詩作。應該說,天津的詩歌地位是一塊高地,因為詩人的地位和作品的影響,天津詩歌創(chuàng)作并不乏令人驕傲的成就。天津這一方水土,養(yǎng)育了一批卓有才華的文學家,詩歌的星空異常璀璨?!短旖蛉請蟆の乃囍芸纷鳛橐粔K園圃,土質(zhì)優(yōu)良,園丁辛勤,幾十年如一日地精耕細作,期盼不斷有破土的新秀,更盼有日后成材的名家大家。因此,寄望所有年輕的詩作者,都應懷抱理想,具有向更高目標邁進的欲望,從本土出發(fā),去創(chuàng)造屬于自己的一片詩天地。
2012年12月14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