張 翕

（北京大學(xué) 新聞與傳播學(xué)院，北京 100871）

十二月篇

12.3 高雄不只是港口

高雄是讓我很驚訝的地方，因為……它居然是座空城！

傍晚六七點鐘，我和學(xué)弟困惑地走在市中心空曠的大街上，然后轉(zhuǎn)去搭捷運，美麗島站富麗堂皇的琉璃天頂下面，除了我們只有零零星星的四五個乘客。

六合夜市稍微熱鬧些，海鮮粥的攤子上籠罩著一層新鮮海產(chǎn)的咸腥味，蚌殼、海菜，一個個小格子里面都是水靈靈的，賣相極好。不知道的一眼看上去還以為海鮮粥就是白粥，其實牡蠣和調(diào)味料都埋在下面，牡蠣甘甜，粥也很入味。

飽餐之后在愛河邊優(yōu)哉地走著，經(jīng)過一個酒吧，就在露天的藤椅上坐了下來。有人在彈吉他唱歌，一首完了，臺下一個男生走上去，說他要為女朋友唱一首。情歌的歌聲映著愛河橋兩側(cè)柔媚的水紅色燈光，盡管有些走音有些發(fā)抖，但無比溫柔。

后面還路過有名的電影博物館。門口有幾只光怪陸離的青蛙造型，一時興起拍了起來。拍夠了轉(zhuǎn)身就走，竟然忘了要進去看看。

白天的高雄港濛濛地像是籠罩在一個半透明的巨大玻璃罩內(nèi)，和明信片上的感覺一模一樣，這一處的天空大概最接近北京的樣子了?？諘绲娜切螐V場和廣闊平坦的水面，再加上佇立在港口邊的標準長方體形建筑物，充滿簡單大氣的幾何感。旁邊的百貨公司正值周年慶，里面幾乎人貼著人，奇怪的是，沒有任何的碰撞和混亂，所有人都能一邊相互禮讓，一邊以最快的速度到達自己想去的柜臺。更奇怪的是，你幾乎看不到什么打折的標志，大家手里卻還是提滿了沉甸甸的購物袋。

至于后來去的英國領(lǐng)事館，里面塞滿了各種大陸的旅行團。通常這樣的地方?jīng)]有太多精彩好看，無非是幾幅小旗子，一個大喇叭，加上一堆肥皂解說詞。

回程的路上我才知道，原來高雄還是有很多人的，只不過我們?nèi)サ牡谝惶彀l(fā)出了沙塵暴預(yù)警，其實在一個北京人看來，那天只是有點陰天而已。

12.04 如果除了牛奶，他只買最小那一瓶

那么或許他就是你要找的那個人。

便當街之外、放學(xué)路上的鹽焗雞，每次半只，姜絲爽辣，豆角青脆。攤子四周半徑十米之內(nèi)就有一股香味，人氣不輸給便當街，而且只此一家別無分店。我總是問學(xué)弟要不要一起買，他每次都會揉揉肚子回答說：“減肥??！”然后又忍不住把我的那一袋搶過去吃一口。有一次我在宿舍洗好澡，懶得下樓，就差遣學(xué)弟去買，他回來告訴我說，那個老板問他，女朋友怎么沒來。

學(xué)校附近有家很大的超市，里面全部都是打折商品，有些果汁因為很快過期，價格便宜到不可思議。買過夜宵，我們都會再去買幾瓶牛奶，圓墩墩的玻璃瓶很可愛，有雞蛋、蘋果、巧克力、小麥各種口味。另外還有泰國產(chǎn)的椰汁，味道比北京大街假惺惺插著吸管的椰子殼要新鮮多了。

有天我跟學(xué)弟說：“我想喝酒。”我們一起騎車出去，到超市買了一瓶白葡，一瓶紅葡，外加一大瓶梅子酒。上樓之前我很霸道地把三瓶抱在懷里，在宿舍大口喝光。拿起電話的手都沒了知覺，還能撥通電話，“你再去幫我買兩瓶回來！要大瓶的！”

不知道過了多久，他打電話叫我下樓拿。我跟思思說，我實在懶得動，你幫我拿吧。半天之后，思思才提了一個袖珍瓶的低度酒回來。我剛要發(fā)脾氣，她告訴我說學(xué)弟本來是不想給她的，他看起來很擔(dān)心，一定要問我出了什么事，她只好隨口說我想家了。

打了一通電話，從頭到尾的質(zhì)問，直到電話卡沒錢，然后又接了一通電話，聽對方解釋到夜里兩點。醒來之后，整個人好像剛剛從重度燒傷之中恢復(fù)，渾身上下的每一寸皮膚都還是新的，稚嫩的，雖然脆弱，但是已經(jīng)脫離了尖銳的痛苦，昨天已經(jīng)那么遠。

12.07 康老師叫所有人回家吃飯

也許是年輕人居多的緣故，我在臺灣的朋友里面信教的不多，但純粹的無神論者也很少，大多數(shù)徘徊在“將信將疑”之間，比如住進賓館前先敲敲房門啦，誤傳同學(xué)跳樓導(dǎo)致有女生跑回家躲“頭七”之類的……總之，人們通常會認同“各地三尺有神明”的說法。

宗教信仰或者對鬼神的敬畏，科學(xué)稱之為“迷信”，但他們未嘗不好，因為有時候忌憚或者膜拜心理都是一種約束力。

逢甲大學(xué)的圖書館前面有一片圓形草坪，穿過它的是兩條十字交叉的人行道，中心處有個秋千，上面用粗麻繩垂著一個笨拙的銅鈴鐺，樣子看起來是古怪了點兒。大家都不敢走那兩條道兒，因為傳說走了會被“二一”（期末掛掉一半的課程，會被勒退或延畢），常常只有那些阿貓阿狗或者成群的麻雀流連其中。盡管這么小心翼翼，擔(dān)心掛科，可是我從沒有見過臺灣學(xué)生作弊，無論掛幾科，無論延畢到大五還是大七。監(jiān)考老師沒在管，但他們相信，老天在看。

說到真正的信仰，雖然我沒辦法說服自己，上帝真的存在，但我遇到了一群相信上帝的人。這群人在我最落寞最想家最焦頭爛額的那段時間接納了我，在我最開心最快樂最春風(fēng)得意的那段時間一如既往地對待我。他們讓我想通一件曾經(jīng)百思不得其解的事：友愛、親愛、愛情，只要是愛，最后都殊途同歸，并且歸結(jié)于一個最單純最原始的愿望，就是希望對方快樂。除此之外別無所求。因為無所求，所以不患得患失，而且懂得感恩。

那是一個星期三的中午，我被小鴻邀請去天主教會吃飯。一棟平房，從西向東依次分隔成廚房、衛(wèi)生間、休息室、客廳、彌撒間。向南一拐，又伸出一間房間，那是神父的臥室。中間環(huán)抱的小花園，雖然沒有經(jīng)過精雕細琢，但也打理得井井有條?？偣膊坏?00平米的一塊四方地，是這里唯一一塊不歸校方所有的土地，學(xué)校幾次出價想把它買下都未果。利用這個空間的很多都是和我一樣非天主教徒的學(xué)生，大部分來自國外，我進去的時候他們正在一起討論作業(yè)。

廚房里做飯的是個老太太。沒錯，第一眼看上去就是一個幾乎有點不修邊幅的老太太，但是眼睛有神，有種藏也藏不住的光亮。我們叫她康老師。神奇的是，康老師煮的菜明明就是北京人做的家常菜味道，更神的是，一起聚餐的馬來西亞人說，他第一次來這里吃飯也吃出了家的味道！

康老師家里有個北大畢業(yè)出國的姐妹，還有個現(xiàn)在在北京過得不錯的親戚，她去探親帶回來的不是烤鴨而是酸棗和糖炒栗子。

中午撐到走不動，還沒到晚飯時間就懷念起她的飯菜。沒想到晚上滿滿一張長桌上都是新花樣。盡管學(xué)校外面甜滋滋的甜點一樣的正餐已經(jīng)吃得我渾身無力，碰到香甜的烤紅薯馬鈴薯芋頭，還是停不了口。還有獨家的辣椒籽炒米飯、炒柚子皮、野菜和特意為我準備的梅菜扣肉。冬天的時候我還在這里，南方的南方，吃到了康老師用自己腌的酸菜燉的一大鍋讓人感動不已的酸菜白肉，那是后話了。

某天，一位94歲的西班牙神父造訪，聽到我是從北京來的，一連給了我好幾個熱情的擁抱。他說自己是“最后的北平人”。30歲到北京，1949年趕在新中國成立之前去了上海，在那里正式升為神父，之后又到了臺灣……他好像看穿了我想家的小心思一樣，在飯桌上說道：“我今天來到這里只和你們說一件事，你們到了哪里就要愛哪里。愛你所在的地域、國家，和那里的人民。”他說如果有一天，大陸跟臺灣對抗，他在哪里就會支持哪里的人。當我試圖理解他，想象以那種立場來看待在臺灣的種種不適應(yīng)，心里有種豁然開朗的感覺。

來這里吃飯的人有社會學(xué)院的教授，訓(xùn)導(dǎo)處的教官，某某某的媽媽，誰誰誰家的阿姨，當然還有我們這些來自世界各地的學(xué)生。有次正吃著，一個阿姨默默走進來，康老師當即迎過去熱情地招呼她，儼然就是一位“貴客”到場的樣子。誰知道從她們小聲的交談里我們才發(fā)現(xiàn)，那個阿姨只是來回收塑料瓶！

12.09 原來推薦信長這個樣

在大陸的時候就聽說，臺灣老師的推薦信很有分量，申請出國讀研的話如果能拿到一兩封，在推薦這方面會有很大的優(yōu)勢。

環(huán)評課結(jié)束之后，我簡單跟老師說明了意圖。他很快就回應(yīng)到，第一，自己的職稱還是講師，不知道是否符合國外學(xué)校的推薦人條件；第二，作為我單一一門課的任課老師，他并不了解我總體的課業(yè)情況，以及社團活動等等；第三，如果我還是堅持請他寫也沒有問題，但是要按照正規(guī)的流程進行。

我驚訝于他在這么短的時間內(nèi)就考慮得這么周到，而且不得不承認他說得簡明扼要。慶幸剛才沒有莽撞地把前一天晚上從網(wǎng)上下載的推薦信范本遞給他。

至于他說的“正規(guī)的流程”是什么意思，我有點不解。他解釋到這個的時候，話匣子一下打開了。他說，逢甲大學(xué)因為是私立學(xué)校，所以很重視信譽，老師開出的推薦信、成績單等都要用漆印封好之后再在上面簽名，幾年前，他還在做政務(wù)工作，有一次自己的孩子想讓他從學(xué)校拿一個信封回去裝自己準備的申請材料，都被他駁回了。

在我的請求之下，老師最后還是同意，據(jù)實寫一封推薦信給我。臨走之前，他把我?guī)У綍苓?，“我這兩年就要退休了，這里有這么多書，我留著也沒什么用，逢甲的學(xué)生又從來不找我借，雖然我每次上課都督促他們……哎，沒關(guān)系啦，你看看有什么需要的就盡管拿回去吧！”說著親自挑了幾本給我。

像這樣的老師不知道這所校園里究竟有多少?；蛟S教官和教務(wù)處的年輕老師也是一樣，默默地做著很多我們平時不會在意的事，除了自己的努力對學(xué)生有所幫助之外，別無所求，甚至不需要學(xué)生們的認可和稱贊。這樣的身影雖然常常是疲憊的、樸素的，但是卻很高大。

12.11 便利店阿姨很OK

課間跑出去門口的 OK便利店買飲料。開始拿了一盒15塊的“麥香”，問收銀臺的阿姨能不能加熱，她說17塊那種就可以，而且按分量劃算得多。我看了一下她說的沒錯，就換了一個遞給她。她問我要多熱，我一時間沒反應(yīng)過來，她又問我：“那你是要現(xiàn)在喝還是帶走？”我說帶走。她說：“沒問題！那我?guī)湍愣嗉訜嵋幌?，這樣你走到教室的時候溫度剛好可以喝了！”然后她還用一個訂書機把加熱時候敞開的口重新封起來，放進袋子包好，最后遞給我一支吸管說：“不用拆開，直接從中間插進去就好?！?/p>

臺灣管打印叫“影印”，或者“輸出”。雖然叫法不同，但臺灣的學(xué)生同樣逃不過 PPT的陰云，臨到考試，總有一堆東西要拿去印。

有一天我?guī)еn件去打印店，因為要修改一個細節(jié)，但是店里的機器上沒裝漢語拼音輸入法，我試著在搜索引擎里面直接打拼音，然后把顯示出來的漢字條目再粘到PPT上。打印店的老板娘卻很不耐煩，問我為什么占用機器那么久。我說是因為沒有漢語拼音的關(guān)系，她一下子變了臉，說“你是要大陸用的那種啊，沒有！”原本作勢要幫忙，卻突然變成了故意看熱鬧的表情。

因為她剛才的聲音太大，引起了所有人的注視。我這時候真的一秒鐘都不想多待，拔掉 U盤，說了聲不好意思耽誤你做生意，就走開了。她也許本以為我會糾纏，這下子看好戲的期望落空了，就在我身后喋喋不休直到我走遠。

邁出門檻的第一個動作就是從包里掏出手機，打電話給學(xué)弟。雖然知道這樣很軟弱，但還是不禁一頓傾訴，忍著才沒有哭出來。學(xué)弟下了課就直接來找我，還一直追問我是哪家店，他說“晚上我?guī)覀儼嗤瑢W(xué)過去，讓他們?nèi)ビ∪诘募?，把她家的墨水用完！印到打印機死機！……”他看上去比我還沖動，我真怕他說到做到，而且鑒于這個策略的打擊力度太弱，我只好說算了，已經(jīng)不記得是哪家了。

有一個晚上我們坐在門口的臺階上，天氣終于可以用正常冬天的“寒冷”來形容，屁股底下透著冰涼。想起還有一個月就要結(jié)束的交換生生涯，又是一番多愁善感的傾訴。他突然說：“不用擔(dān)心，我已經(jīng)攢錢很久了！”我很不解地問他：“攢錢做什么？”他卻反問我：“你在說什么，當然是攢錢買機票?。　?/p>

12.15 馴鹿司機

有一班公車專門路過逢甲宿舍和校區(qū)，學(xué)生搭車是免費的。雖然站牌上標的是十五分鐘一輛，但是等上二十分鐘也是常事。不過今天的等待似乎是值得的。車門打開的那一刻，開車的阿伯頭上戴著馴鹿角，大聲跟我們問好。等待的煩悶立刻一掃而光。

圣誕節(jié)是掃貨的好時機，尤其是限定版的禮品跟折上折……其實就平時的價格來說，無論是化妝品還是蘋果的電子產(chǎn)品，價錢幾乎都相當于大陸的七折。

說起商場里臺灣女生的打扮，我有點自愧不如。但我的想法通常比較極端，比如覺得自己不夠好看就直接去整容，可以一步到位之類的。跟學(xué)弟提起去墊鼻子的事情，本意只是試探一下他的想法。沒想到他當真了，威脅我說“要割掉一塊骨頭，很痛，不要去??！”我說，可是我真的很喜歡怎么辦。他支支吾吾地考慮了半天，小心地說道：“那不然你用我的肋骨啊……”

跟著人潮，走到了勤美廣場旁一家臨時搭建的 JONY WALKER體驗館。我們在冷空氣里排了整整40分鐘的隊，最開心的是拿到了印著彩繪的紀念杯墊。還有一瓶 JONY WALKER礦泉水，后來那個礦泉水瓶竟然被學(xué)弟珍藏了很久。

意猶未盡地去逛旁邊商場里面 24小時營業(yè)的誠品書店，我看到展臺最顯眼的位置有一本《韓寒未刪節(jié)版博文》，像餓虎撲食一樣撇下學(xué)弟就沖了上去。

臺灣人就是有一種本事，把一家賣暢銷書和昂貴文具的連鎖書店經(jīng)營成令人驕傲的品牌。相同樣式的筆記本在人大周末書市的價錢大概只有這里的十分之一，當然那是山寨版。各種小玩意雖然討喜，但價格還是令人有點敬而遠之。運氣好的話，淘到一些日本產(chǎn)的文具倒是很劃算。勤美的地下一層有一家專門賣日貨的雜貨店，幾乎所有的東西都只要100臺幣。但是比我們的十元店檔次要高得多。

另外得益于臺灣“親日”的傾向，這里還有一家地地道道的HELLOKITTY專賣店。里面滿眼鮮活的粉紅色，還有微微的香氣，也許是錯覺，但就那一秒，久違的親切幸福感，讓人樂而忘憂。

12.18 新社古堡

當被你問路的當?shù)厝烁阒v，“沒什么好去的”。哎呦（讀這個詞的時候請模仿周董的口氣），那你就要慎重考慮了。

新社花海是出了名的，只可惜花開有期，我們沒有趕上。帶著這遺憾，對新社古堡其實并沒有太大的期待，只是為了給自己一點安慰。但怎么說呢，有心栽花花不開，無心插柳柳成蔭。

天氣馬馬虎虎，上午就要從臺中出發(fā)，長路漫漫，騎機車大概有一個多小時，中間也穿過荒郊野地，也路過人氣爆棚的小鎮(zhèn)名店吃了杯糯糯甜甜的紅豆芋圓暖身，也在新社的不東不西歪歪斜斜的路口迷了路，撞上一場漂亮的紙箱王展出。重新出發(fā)前，我們向路邊的好幾個阿公阿婆打聽新社古堡的距離，他們都說，哎呦（請恢復(fù)到阿公阿婆的語氣），你們到了那邊天都要黑了，那么遠，天氣又冷，沒什么好去的啦！

哎呦，我們可不是會走回頭路的人噢！

吶，我呢，是一直贊成“路在嘴上”，但是如果你的愿望不夠強烈，就算通往目的地的是一條康莊大道，你也不一定能夠到達。說到底，路還是在你心里。當你不知道前進還是后退的時候，更要跟著自己的心走。

于是我們來了！新社古堡！一條普普通通的山間公路，一個土坡下去是看不出是停車場的停車場，但是轉(zhuǎn)過停車場的圍墻，穿過樹林掩映的門口，你走進的是一個童話世界！

請你想想一個僻靜的山谷，山上的樹木尚未枯萎，深褐色和墨綠色相間，順著山勢向下，一片紅葉林點綴在山腳，紅葉種在一潭瀑布上面，水從瀑布四面八方流淌，匯成一面湖，載著天鵝，載著灰褐色的古堡的影子。面前是一片鋪展延伸到湖岸步道的草坪，曲折的小路通向在中央橫跨湖面的石橋。古老的磚墻面上爬滿了綠藤，穿著白色婚紗的女孩撩起裙子一蹦一跳地跑到綠藤前面向新郎招手，新郎笑著注視著她。他們的頭頂上是古堡的露天天臺，暗紅色陽傘下面有三三兩兩的人悠悠然喝著熱茶。

這是夢中的法蘭城。在那個沒有3D視角沒有技能特效只有孩子的游戲里面，我才見過這樣的場景。路邊站著那個叫阿蒙的孩子，永遠站在那，不管你是個新人還是已經(jīng)滿級的老玩家，他都讓你陪他一起玩捉迷藏游戲。新社古堡就是法蘭城，或者比法蘭城更美，湖水讓它更靈動，更優(yōu)雅。

去的時候不要走回頭路是件有骨氣的事情，但回來的時候如果沒有走回頭路那只能證明一件事：我們迷路了！

牙齒在打戰(zhàn)，什么芋圓店什么阿公阿姨全部不見！只有一篇黑漆漆，曲里拐彎的山林，還有很高很高的上坡，前面的路都是未知。好不容易看到一點燈火，是樹林下面兩件依偎著的小棚屋，去一家敲門沒有人答應(yīng)，旁邊的鄰居反而一個箭步?jīng)_出來，插著胳膊一副彪悍的樣子，把我們嚇了一跳。其實反倒是我們嚇了他一跳也說不定——一臺機車像看到救命稻草一樣猛踩剎車，兩個帶著黑色口罩的年輕人二話不說地跳下來很默契地在第一時間沖到別人家門口大，何況在這種深山老林月黑風(fēng)高之夜，提防一點也是應(yīng)該的。

原來我們從上一個三岔路口開始一直在走相反的路，等到將近半夜我們重新見到臺中市不怎么輝煌的幾家燈火時，終于松了口氣。前面的人的手也快要凍得掉下來。

童話畢竟是童話，記憶雖美，不宜久留。

12.25 世界的某個地方再見

告別的艱難是不需要描述的。

跨年夜前夕，康老師在北京的親戚“回到天主那里去了”，她去告別。在北京還幫我給家里打了電話，說我在這邊很用功，是個很開朗的女生，大家跟我都很好。

回京前跟康老師的告別是簡單真摯的。那天晚上已經(jīng)不早了，她正在和榮總醫(yī)院的護士長促膝而坐，為新年的活動準備紅包——把嶄新的一塊錢硬幣用熱熔膠（后來她們又嘗試了雙面膠）粘在寫著祝福語的紅包里面。我用一袋子用剩的生活用品換來她特地從家里拿來的阿里山綠茶、神父送給她的黑咖啡和玫瑰護手霜、她早前收集的東南西北中部外加離島的旅游紀念手冊。她說：“再見！下次在世界的某個地方見！”

我深信不疑。

最后被我發(fā)現(xiàn)的那間屋子是有一天為了取東西，偶然闖進去的。看到門上貼著：“彌撒時間……”，還沒反應(yīng)過來，手自然地去按走廊墻面上的燈，前方一塊地方猛地被柔和的燈光打亮了，那是一個圣壇。這是我第一次來到做彌撒的地方，確切的說我還不知道怎么稱呼這個地方。圣壇前用天主教的雕刻和花飾布置得精美亮麗，下面擺著像教堂受眾席一樣的長椅。里面還有一個小隔間，壁龕里是圣母像和紅色的臺燈。

我想起電影里面的橋段：酷酷男主角一襲黑衣坐在最后一排，雙手插兜，低頭沉默不語，緊接著就開始上演復(fù)雜糾結(jié)百轉(zhuǎn)千回的內(nèi)心戲。于是我也坐在后排的位置上，打開電腦，開始寫字：“信仰是有力量的。它讓人變得坦然、堅定、散發(fā)著光彩，站在身旁的人都會被那光芒照得格外精神和溫暖。只要相信還會再見，說再見其實并不是那么難的事情，相信也是追求幸福的方式之一。”

院墻上的十字架下方有一株三角梅，純正的玫紅色，艷陽底下開得正歡。

下一次又是誰有緣，來這里飽餐？誰來體味這里的人，或者單是這個小小的院落帶給人的寧靜安詳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