張磊
(河南科技大學 人文學院,河南 洛陽 471023)
【河洛文化】
讀《洛陽伽藍記》論佛教與世俗的交互影響
張磊
(河南科技大學 人文學院,河南 洛陽 471023)
《洛陽伽藍記》中的佛教與世俗有著特殊的相互嵌入關系:一方面佛教教義充實了世俗觀念,另一方面佛教中的功德思想使得后世大興寺廟求取無量功德。此外,在世俗建筑吸納佛教建筑風格的同時,佛教建筑也融入世俗文化中的多種元素,豐富了佛教建筑的表象內容。
《洛陽伽藍記》;佛教教義;世俗社會
北魏楊衒之《洛陽伽藍記》以佛錄史,以洛陽大伽藍為主線,兼記當時系列佛教文化景觀,全方位展示佛教影響下洛陽的社會世俗百態(tài),對于認識北魏社會風貌具有重要的歷史意義。
宣傳佛教教義是佛教傳播的一個重要方面,其主要內容包括:“(1)人(身體)死精神不死(神不滅);(2)因果報應;(3)輪回;(4)布施?!保?]317這四個方面是佛教教義中最為核心的部分。十六國北朝時佛教傳播者正是通過宣講迎合亂世環(huán)境下世人的心態(tài),從而使佛教得以迅速傳播。北魏時期,在上層社會的大力提倡下,禮佛崇佛風靡一時?!耙蚬麍髴庇^念逐步滲入民眾的思想,成為當時社會的思想主流。這也正是佛教此時“上既崇之,下彌企尚”[2]卷114《釋老志》的重要原因。
“因果報應”思想首先體現(xiàn)在建筑的喻意上。楊衒之記述,洛陽城東崇義里有京兆人杜子休宅,隱士趙逸說此宅是晉朝中期時的太康寺,時人不信問其緣由,趙說晉龍驤將軍王濬平吳之后始立此寺,且該寺為磚造三層寺塔。于是杜子休掘地驗證,果得數(shù)十萬塊磚?!白有菟焐嵴瑸殪`應寺。所得之磚,還為三層浮圖。”[3]卷2《城東》因佛理中有“生生之類,皆因行業(yè)而起。有過去、當今、未來,歷三世,識神常不滅。凡為善惡,必有報應”[2]卷114《釋老志》之說,杜子休通過掘地應驗知其原本是寺院,遂認為是對佛的一種不虔誠,擔心來世得報應,因此便舍宅為寺。洛陽城東孝義里東市北殖貨里,“有太常民劉胡兄弟四人,以屠為業(yè)。永安年中,胡殺豬,豬忽唱乞命,聲及四鄰。鄰人謂胡兄弟相毆斗而來觀之,乃豬也。胡即舍宅為歸覺寺,合家人入道焉”。[3]卷2《城東》這里描述胡氏起初“以屠為業(yè)”后來“舍宅為寺”、“合家入道”,形象地傳達了佛理主張不殺生的思想?!洞笾嵌日摗匪啤爸T余罪中,殺業(yè)最重。諸功德中,放生第一”等,都與因果報應觀念息息相關。正是在這種觀念影響下,胡氏合家舍宅皈依佛門,以還今世殺業(yè)而求來世善報。另外,洛陽城西阜財里內的開善寺,原本是京兆人韋英宅地,韋英死后,其妻梁氏改嫁于河內人向子集但仍居韋宅。韋英魂魄聽說其妻已嫁,遂白天乘馬率領數(shù)人來到庭前,向子集張弓射之,韋英隨即變?yōu)樘胰?,所騎的馬變?yōu)槊R,跟從的幾個人全部化作蒲人,之后“梁氏惶懼,舍宅為寺”。[3]卷4《城西》這則材料雖有鬼神色彩,但可從側面說明當時民眾之所以紛紛舍宅為寺之原因之一,即受“因果報應”觀念的影響。
“因果報應”觀念對世人的思想道德方面也起著作用。宣忠寺為洛陽城侍中司州刺史城陽王元徽所立。元徽在爾朱兆擒莊帝時投奔洛陽令寇祖仁??茏嫒试窃盏膶⑿?,卻為求取富貴殺元徽,并把其金銀一百斤、馬五十匹均分于親屬。元徽托夢爾朱兆說有黃金二百斤、馬一百匹,爾朱兆依夢索要,祖仁“盡送致兆,猶不充數(shù)”,“兆乃發(fā)怒捉祖仁,懸首高樹,大石墜足,鞭捶之以及于死。時人以為交報”。[3]卷4《城西》這則材料把佛教“因果報應”觀念表現(xiàn)得非常明顯,尤其“時人以為交報”,更能說明佛教義理對時人思想道德方面極具震懾力?!耙蚬麍髴庇^念在當時已經深入人心,并成為維護社會風氣的一種不可或缺的力量。
功德思想,即通過修建寺院、建造佛像、建設佛塔等修福積德的行為建功立德,達到消災免禍、寄托心靈的目的,從而澤被后人、流芳千古。《洛陽伽藍記·序》云:“逮皇魏受圖,光宅嵩洛,篤信彌繁,法教愈盛。王侯貴臣,棄象馬如脫屣,庶士豪家,舍資財若遺跡。于是招提櫛比,寶塔駢羅,爭寫天上之姿,競摹山中之影;金剎與靈臺比高,廣殿共阿房等壯。豈直木衣綈繡,土被朱紫而已哉!”從中可見功德思想之流行。在功德思想引導下,洛陽城出現(xiàn)了“招提櫛比,寶塔駢羅”現(xiàn)象。
《洛陽伽藍記》中除皇帝和皇后興建寺院,也有諸王、官員、宦官等修建寺院的記載。城內有普泰元年尚書令樂平王爾朱世隆所立建中寺,太傅清河文獻王元懌所立的景樂寺,胡太后從姑所立的胡統(tǒng)寺。城東有彭城武宣王元勰所立的明懸尼寺,宿衛(wèi)羽林虎賁等所立的龍華寺,百官所立的正始寺,廣平武穆王元懷舍宅所立的平等寺,太保司徒公楊椿所立的景寧寺。城南有三公令史高顯略舍宅所立的招福寺,尚書令王肅所立的正覺寺,廣陵王所立的龍華寺及北海王所立的追圣寺。城西有太傅清河王元懌舍宅所立的沖覺寺和融覺寺,侍中司州刺史城陽王元徽所立的宣忠寺,侍中尚書令東平王元略舍宅所立追先寺及廣平王元懷舍宅所立大覺寺?;鹿僖布娂娊ㄔO寺院。城內就有劉騰等人所立的長秋寺、昭儀尼寺。城東有李次壽等人所立魏昌尼寺、[3]卷2《城東》景興尼寺。城西有王桃湯所立王典御寺。[3]卷4《城西》城北有賈璨所立凝玄寺。[3]卷5《城北》時人在功德思想驅使下大興土木,修寺、造塔、塑像,使“信仰形態(tài)的佛教在北方時期顯得更加突出”。[4]72從社會上層為求功德而廣建寺院的行為可以看出,佛教在北魏這個特殊的歷史時期已經成為一種主流文化,統(tǒng)領著社會文化的前進方向。
北魏社會上層大量造像立寺,雖為積累功德求取福報以達到對佛事的虔誠,但難免花費大量金錢,無形中給人民增加了沉重負擔?!堵尻栙に{記》中關于興建佛寺奢華程度的描寫非常多。如熙平元年(公元516年)靈太后胡氏所立永寧寺,“有九層浮圖一所,架木為之,舉高九十丈……浮圖有九級,角角皆懸金鐸,合上下有一百三十鐸。浮圖有四面,面有三戶六窗,戶皆朱漆。扉上各有五行金鈴,合有五千四百枚。復有金環(huán)鋪首,殫土木之功,窮造形之巧,佛事精妙,不可思議”,寺中各種材質造像共有28座且“作工奇巧,冠于當世”。[3]卷1《城內》永寧寺作為北魏洛陽城第一寺,其奢華程度不言而喻,作者使用準確數(shù)字和“窮造形之巧”、“駭人心目”、“冠于當世”、“難得而言”等詞描寫其華麗,充分展示出北魏統(tǒng)治者的腐朽程度。這對當時社會財富的耗費以及對百姓所造成的負擔相當驚人。洛陽城內外帝王所建鱗次櫛比的佛寺也極具豪華。如世宗宣武皇帝所立瑤光寺,“有五層浮圖一所,去地五十丈。仙掌凌虛,鐸垂云表,作工之妙,埒美永寧。講殿尼房,五百余間。綺疏連亙,戶牖相通,珍木香草,不可勝言”。[3]卷1《城內》其奢華程度較之永寧寺有過之而無不及。太后和皇帝帶頭過度營建寺院,此“非國之福也”。[2]卷114《釋老志》此外,太后從姑所立的胡統(tǒng)寺、世宗所立的景林寺、太傅清河文獻王元懌所立的景樂寺,其建制也都精妙絕倫,寺內均有精美的雕刻、氣勢磅礴的寶塔、郁郁蔥蔥的花草、綿延不絕的房屋,就連作者也感慨其“冠絕一時”?。?]卷1《城內》宦官們所修建的佛寺也極具華麗。劉騰等人所立長秋寺,“中有三層浮圖一所,金盤靈剎,曜諸城內。作六牙白象負釋迦在虛空中。莊嚴佛事,悉用金玉,作工之異,難可具陳”。[3]卷1《城內》昭儀尼寺“有一佛二菩薩,塑工精絕,京師所無也”。[3]卷1《城內》皇帝皇后、王侯顯貴和宦官等這些社會上層大規(guī)模建造豪華寺院,對于當時還處于動蕩、戰(zhàn)亂不息的社會來說,無疑是一個沉重的負擔。正如范文瀾先生所說:“現(xiàn)存的或已毀的一切莊嚴精美的宗教物品,里面都裝滿著當時勞動人民的血和汗?!保?]318反觀佛教功德思想在北魏社會上層中之所以有這么大的號召力,多得于它對世人靈魂的慰藉,當然禮佛的精神影響不可小覷。曹頌今先生認為“不惜花費巨資建筑佛寺既不是為了享樂的需要,也沒有在生產和生活方面的實際意義,這種禮佛的行為更多的是一種精神上的需求”。[5]
隨著佛教功德思想的廣泛傳播和佛教寺院的大量興建,佛教在北魏時期已經沖破政治工具的狹隘范圍,自上而下走入世俗生活的方方面面,佛教習俗以及佛事活動也已成為時人生活中至關重要的一部分。
《洛陽伽藍記》中關于佛事節(jié)氣活動的記載比比皆是。這些宏大的佛事活動場面,也是佛教世俗化在人們日常生活中的反映。四月初是重要的佛事活動日,每逢四月四日,長秋寺都會用辟邪獅子引導六牙白象負釋迦的佛像出來,“吞刀吐火,騰驤一面;彩幢上索,詭譎不常。奇伎異服,冠于都市。像停之處,觀者如堵。迭相踐躍,常有死人”。[3]卷1《城內》即使有圍觀百姓被撞倒甚至被踩死,也依然沒有削減百姓對佛事的熱誠。四月七日,昭儀尼寺中的“景明三像”也隨之展出,其“伎樂之盛”堪比長秋寺。[3]卷1《城內》場面最為宏大的當屬景明寺,佛事時間與昭儀尼寺相同,當天這里將匯聚京師所有佛像,據(jù)當時尚書祠統(tǒng)計約有一千余軀,至四月八日,還將眾佛像逐一通過宣陽門,此時皇帝會在閶闔宮前對這些佛像散花,“于時金花映日,寶蓋浮云,幡幢若林,香煙似霧,梵樂法音,聒動天地。百戲騰驤,所在駢比。名僧德眾,負錫為群,信徒法侶,持花成藪。車騎填咽,繁衍相傾”。[3]卷3《城南》這種由皇帝參與的佛節(jié)盛會,儼然展現(xiàn)出一幅君民同慶的佛教盛宴畫面。此外,其他佛寺舉行行像儀式,出行情況也十分盛大,有些甚至與長秋寺相同。如宗圣寺,“有像一軀,舉高三丈八尺,端嚴殊特,相好畢備,士庶瞻仰,目不暫瞬。此像一出,市井皆空,炎光輝赫,獨絕世表。妙伎雜樂,亞于劉騰。城東士女,多來此寺觀看也”。[3]卷2《城東》百姓競相觀看的場面,既令人聯(lián)想到當時佛教法會的熱鬧,也從側面反映出北魏普通百姓崇佛之深。對佛教盛大節(jié)日的慶祝,不僅在百姓之中達到白熱化,在王侯顯貴之中也頗有體現(xiàn)。如在清河王元懌所立的景樂寺中,每逢六齋日(即陰歷初八、十四、十五、二十三,以及月底最后兩日),[6]105“常設女樂,歌聲繞梁,舞袖徐轉,絲管寥亮,諧妙入神……得往觀者,以為至天堂”。[3]卷1《城內》在宦官所立的景興尼寺中,“像出之日,常詔羽林一百人舉此像,絲竹雜伎,皆由旨給”。[3]卷2《城東》由此可見,佛事活動的參與已經涉及北魏社會的各個階層,這不僅給時人日常生活中增添了新的內容,也給當時處在動蕩不安中的人們尋求了一種精神寄托。宗教信仰活動與民間百戲相交融,也足見洛陽佛教世俗化和民眾化的色彩。[7]但是,佛教功德思想的傳播,對北魏社會的影響是一把雙刃劍,修寺、造像的風氣越來越盛,“對當時尚不太富足的社會形成了很大的壓力”。[8]
北魏統(tǒng)一北方后,相當長的時期內沒有出現(xiàn)大規(guī)模的戰(zhàn)爭,社會經濟日漸繁盛,社會物質財富得到積累,為佛寺的興建提供了財力支持,加之統(tǒng)治階級上層擴大并提升佛教的政治地位,使得佛教在這一時期得以空前發(fā)展。
《洛陽伽藍記》中有許多關于洛陽商業(yè)經濟情況的記載。市場方面,有城南集中賣魚的四通市,“伊洛之魚,多于此賣,士庶須膾,皆詣取之。魚味甚美”;[3]卷3《城南》城東歸正里,靠近伊、洛二水,“里三千余家,自立巷市。所賣口味,多是水族,時人謂為魚鱉市也”;[3]卷2《城東》城西有商賈云集的大市,“周回八里”。[3]卷4《城西》除官方商業(yè)外,洛陽許多里坊的民間商業(yè)亦是十分活躍:宣揚門外的慕義里和慕化里,集天下難得之貨;城西的延酤里和治觴里,人們多以醞酒為業(yè);城北的慈孝里和奉終里,人們多以賣棺槨、賃輀車為業(yè)。這些里坊“多諸工商貨殖之民。千金比屋,層樓對出,重門啟扇,閣道交通,迭相臨望。金銀錦繡,奴婢緹衣,五味八珍,仆隸畢口”。[3]卷4《城西》從市場規(guī)模、交易種類以及民間商業(yè)的活躍可以看出當時洛陽商業(yè)的發(fā)達。經濟發(fā)展為佛寺的興建奠定了物質基礎,隨著崇佛之風的盛行,社會各層紛紛捐建佛寺,大量的私人宅第也被改建成為豪華的佛寺。社會經濟的提升是推動北魏時期佛教事業(yè)發(fā)展的重要動力之一。
佛教的發(fā)展離不開統(tǒng)治階級上層的重視。北魏時期,統(tǒng)治階級對僧人給予相當高的政治地位,極大地提高了佛教在世俗社會中的影響力?!堵尻栙に{記》卷一《城內》記載,胡統(tǒng)寺“諸尼,帝城名德,善於開導,工談義理”,因此她們時常被邀入宮給太后說法。卷二《城東》也有胡太后邀請和尚到宮中講經的記載。永熙元年孝武帝元修入繼大業(yè)之時,在平等寺中修建五層寶塔一座,“至二年二月五日土木畢工,帝率百僚作萬僧會”。陳留王元景皓“舍半宅安置佛徒,演唱大乘數(shù)部”。無論皇帝、太后還是達官顯貴都如此尊重并禮遇佛僧,足以顯出當時佛教政治地位之高。僧人除享有較高政治地位外,還享有免除賦役的權利,正所謂“眾僧利養(yǎng),百姓所供也”。[3]卷2《城東》優(yōu)越的社會條件,使佛寺和僧尼的數(shù)量急劇膨脹,由此也推動了佛教在世俗社會中的傳播。
北魏時期洛陽的佛教寺院呈迅速增加的態(tài)勢,由西晉末年的42所增加至北魏末年的1367所。無論寺院的命名、布局還是建筑特色,都與當時世俗有著不同程度的交互影響。
佛寺的命名,有的以追福為目的,有的以當時年號命名,有的以所在地命名,還有的以官員所處官位命名,等等。以追福為目的命名佛寺的,有孝文皇帝為馮太后所立的報德寺。普泰元年(公元531年)尚書令樂平王爾朱世隆所立的建中寺,原為閹官司空劉騰的宅地,后被沒收。因爾朱榮被北魏孝莊帝所殺,爾朱世隆為爾朱榮追福,遂將此宅題以為寺。胡太后所立的秦太上君寺,“當時太后,正號崇訓,母儀天下,號父為秦太上公,母為秦太上君。為母追福,因以名焉”。[3]卷2《城東》景明南一里有秦太上公二寺,“西寺,太后所立;東寺,皇姨所建,并為父追福,因以名之”。[3]卷3《城南》以年號命名的,有百官正始年間所立正始寺和宣武皇帝在景明年間所立景明寺。以所在地命名的,有太保司徒公楊椿在景寧里所立景寧寺和高陽王雍所立的高陽王寺。以官員官位命名的,有宦官劉騰所立的長秋寺,“騰初為長秋卿,因以為名”。[3]卷1《城內》從寺院不同的命名形式也可以清晰地看出,佛教在當時世俗社會中極具影響。
佛寺布局方面,城內的王侯顯貴和處在城郭的平民選擇建立寺院的地點各有特色。在城內宮前閶闔門南一里御道西,有靈太后胡氏所立的永寧寺,東應太尉府,西對永康里,南臨昭玄曹,北接御史臺。尚書令樂平王爾朱世隆所立的建中寺,原為閹官劉騰宅地,“宅東有太仆寺,寺東有乘黃署,署東有武庫署,即魏相國司馬文王府庫,東至閶闔宮門是也”。[3]卷1《城內》清河王元懌所建景樂寺,“西有司徒府,東有大將軍高肇宅”。[3]卷1《城內》閹官們所立的昭儀尼寺,其北有太倉、導官兩個衙門。劉騰在延年里所立的長秋寺,地點正是西晉時的金市。以寺院為中心周圍分布世俗官署建筑這種布局,既能看出當時佛教政治地位之高,又能看出當時社會明顯的政教一體化傾向。城郭百姓選擇建寺的地點也頗有講究。從整體上看,城郭所建的佛寺大都選擇在里坊之中,按《洛陽伽藍記》記述的方位順序,城東北,建陽里“內有瓔珞、慈善、暉和、通覺、暉玄、宗圣、魏昌、熙平、崇真、因果等十寺”;[3]卷2《城東》崇義里有靈應寺。城東,東安里有莊嚴寺,敬義里有正始寺,孝敬里有平等寺;景寧里有景寧寺;殖貨里有劉氏舍宅改建的歸覺寺。城南,利民里建有大統(tǒng)寺,延賢里有正覺寺,勸學里有文覺寺、龍華寺、追圣寺三寺,慕義里有菩提寺。城西,阜財里有開善寺,宜年里有永明寺。城北,閱武場對面有禪虛寺,永平里有凝圓寺。這些城郭佛寺大都建在人口密集和經濟較繁華的地區(qū)。由此可見佛教在傳播過程中十分注重與普通民眾相結合,佛教世俗化傾向十分明顯。
佛寺建筑與北魏社會崇佛的風氣也有很大關系,不論王侯貴臣還是庶士豪家,所修建的佛寺都大量吸收并融合了中國傳統(tǒng)民間建筑風格的元素,舍宅為寺之風的盛行,也為當時佛寺的建筑形式添加了世俗元素。如永寧寺,塔北有佛殿一所,形狀像太極殿,“院墻皆施短椽,以瓦覆之,若今宮墻也。四面各開一門。南門樓三重,通三閣道,去地二十丈,形制似今端門”,[3]卷1《城內》東西兩門也都是這樣,所不同的是東西門另有樓兩重,北門形狀像烏頭門,四門外有“飾以金銀,加之珠玉”的四個力士和四頭獅子,并且四門外“皆樹以青槐,亙以綠水”。太極殿、宮墻、端門這些本是世俗建筑中的一部分,永寧寺以其為原型,反映出佛寺建造在很大程度上受到中國傳統(tǒng)建筑形式的影響。獅子在古代中國民俗文化中具有驅崇辟邪和驅吉辟兇的功效?!洞笾嵌日摗肪砥摺洞笾嵌瘸跗分蟹殴忉屨摗吩疲骸胺馂槿酥袔熥印7鹚幦舸踩舻亟悦麕熥幼??!币元{子作為佛門裝飾的一部分,可以看出民俗文化在佛教建筑上的體現(xiàn)。建中寺“屋宇奢侈,梁棟逾制,一里之間,廊廡充溢。堂比宣光殿,門匹乾明門,博敞弘麗,諸王莫及也”。[3]卷1《城內》傳統(tǒng)世俗建筑的院落格局是院落重復、回廊周匝,北魏時王宮顯貴多依托宅院改建佛寺,自然就具有了中國傳統(tǒng)建筑的風格,這也足以說明當時佛寺建筑與中國傳統(tǒng)建筑特點相互融合,進而創(chuàng)造出中國特色的佛教建筑形式。這在《洛陽伽藍記》中也多有體現(xiàn):高陽王寺宅第與皇宮匹配,“白壁丹楹,窈窕連亙,飛檐反宇,轇轕周通”;“其竹林魚池,侔于禁苑,芳草如積,珍木連陰”。沖覺寺“第宅豐大,逾于高陽”,宅內西北有樓,“樓下有儒林館、延賓堂,形制并如清暑殿”,[3]卷4《城西》并有土山釣池,“斜峰入牖,曲沼環(huán)堂,樹響飛嚶,階叢花藥”。大覺寺“所居之堂,上置七佛,林池飛閣,比之景明。至于春風動樹,則蘭開紫葉,秋霜降草,則菊吐黃花”。[3]卷4《城西》這三個借助原本宅院改建而成的佛寺,其中國傳統(tǒng)庭院式設計特點尤為突出。不僅宅院改建寺院如此,其他所建寺院也充滿了中國傳統(tǒng)建筑布局的色彩,這與當時的社會背景是分不開的。北魏時期是我國園林藝術的發(fā)展期,不僅繼承了漢代“一池三山”的傳統(tǒng)模式,還開創(chuàng)了山水園林的基本形式,在建造佛寺之中自然很大程度上運用了園林建筑的藝術手法。參照園林布局特點所建的佛寺可分為三類:(1)運用樹木花卉力求表現(xiàn)佛寺與自然融為一體。如景林寺,寺西有園林,園林里多饒奇果。法云寺,寺內“花果蔚茂,芳草蔓合,嘉木被庭”。凝圓寺內“房廡精麗,竹柏成林”。平等寺,“堂宇宏美,林木蕭森,平臺復道,獨顯當世”。永明寺,寺內“庭列脩竹,檐拂高松,奇花異草,駢闐堦砌”。(2)運用庭院錯落挺遠空間曲折變化,以襯托整體布局疏朗開闊。如景明寺,“山懸堂光觀盛,一千余間。復殿重房,交疏對霤,青臺紫閣,浮道相通……房檐之外,皆是山池。竹松蘭芷,垂列堦墀,含風團露,流香吐馥”。(3)以水見長,花木布置疏密相間,追求總體組合師法自然。如昭儀尼寺,寺前有翟泉,“堂前有酒樹面木”。[3]卷1《城內》秦太上君寺“誦室禪堂,周流重疊?;址疾?,遍滿階墀”。[3]卷2《城東》正始寺,寺內“檐宇清凈,美于叢林。眾僧房前,高林對牖,青松綠檉,連枝交映”。[3]卷2《城東》這些寺院大都融合了古代園林建筑這一典型中國傳統(tǒng)建筑風格特點,以園林為主題建造僧房和佛殿。正如劉敦楨先生所說:“外來的佛教建筑到了中國以后,很快地被傳統(tǒng)的民族形式所融化,創(chuàng)造出中國佛教建筑的形式?!保?]84可見佛教傳入后在豐富中國建筑內容的同時,也受到中國傳統(tǒng)建筑文化的影響。
北魏時期,佛教在思想上、藝術上、生活上時刻都在影響著人們,佛教正是通過自身所具有的“融攝性、創(chuàng)造性、協(xié)調性、適應性”[4]4-7特點,再加上統(tǒng)治者的扶持,使其在北魏社會中一直占據(jù)著舉足輕重的地位。“佛教文化作為一種社會文化現(xiàn)象,已經深深地滲透到傳統(tǒng)的中國文化之中?!保?]9《洛陽伽藍記》雖以記載佛寺為題,但是從中折射出佛教興盛后所產生的社會現(xiàn)象,為我們探究當時佛教對世俗的影響以及佛教在傳播過程中的世俗化傾向,提供了極為豐富的史料。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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Interaction Between Buddhism and Secularism Based on“Story of Luoyang Temp le”
ZHANG Lei
(School of Humanity,Henan University of Science and Technology,Luoyang 471023,China)
“Story of Luoyang Temple”presents that Buddhism ismutually embedded with secularism.On the one hand,Buddhism enriches secular concepts;on the other hand,the idea of Buddhist merit facilitated temples to seek for immeasurablmerits.In addition,the secular buildings imitated the Buddhist architectural style,and Buddhist also borrowed a variety of elements from secular culture to enrich the representation and contents.
“Story of Luoyang Temple”;Buddhist doctrine;secular society
B948
:A
:1672-3910(2013)05-0005-05
2013-05-04
張磊(1988-),男,河南滎陽人,碩士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