文◎高 尚
搶劫信用卡并使用行為爭議問題分析
文◎高 尚*
*中國人民大學博士研究生[100872]
[案例一]:行為人A對被害人B使用暴力,迫使B說出銀行卡的密碼之后,B趁甲不備逃脫A的控制,A隨后立即前往最近的ATM機處取出卡內(nèi)所有現(xiàn)金1萬元。
第一種觀點認為,搶劫信用卡的行為可以構成搶劫罪,其后的使用行為如果達到數(shù)額較大標準,構成信用卡詐騙罪,二者存在牽連關系,可以按牽連犯來處理。[1]第二種觀點認為,搶劫信用卡的行為不構成犯罪,其后的使用行為才是真正侵犯刑法所保護的法益的行為,使用搶劫得來的信用卡符合信用卡詐騙罪中 “冒用他人信用卡”的情形,應當以信用卡詐騙罪論處。[2]第三種觀點認為搶劫信用卡后未當場使用,而是事后使用,應根據(jù)使用對象不同認定為搶劫罪與信用卡詐騙罪(盜竊罪)兩罪,數(shù)罪并罰。[3]
本文認為上述觀點值得商榷。首先,在判斷牽連犯中行為人所實施的數(shù)個行為之間必須具有手段與目的或者原因與結果的關系時,根據(jù)犯罪行為的性質(zhì),行為人所采用的手段是該犯罪所通常采用的手段,或者行為人行為所造成的結果是該犯罪通常應當產(chǎn)生的結果,即這些數(shù)罪之間,在類型上通常必須具有應當看作手段、結果的關系。犯罪人現(xiàn)實犯的兩罪只是偶然處于手段、結果的關系上時,不能說是牽連犯。[4]相較于竊取、騙取、拾得等其他非法獲取信用卡的方式,搶劫信用卡與冒用信用卡之間并不存在類型性的手段與目的或者原因與結果的關系,即搶劫信用卡并不是非法獲取他人信用卡的通常手段行為。第一種觀點認為搶劫信用卡并使用成立牽連犯,則擴大了牽連犯的范圍。[5]
持第二種觀點的學者認為,搶劫信用卡的行為不能構成搶劫罪。因為搶劫罪是一種財產(chǎn)罪,而信用卡卡片本身的經(jīng)濟價值很低,如果搶劫行為顯著輕微,取得財物數(shù)額非常小,危害不大,就應當根據(jù)刑法第13條但書的規(guī)定,作為一般違法行為處理,而不應定為搶劫罪。如果暴力、脅迫等侵害人身的手段行為危害性很大,如傷害、殺害了被害人,也只能按故意傷害罪、故意殺人罪等其他犯罪定罪處罰,而不能按搶劫罪定罪處罰。[6]
從法益侵害的角度分析,盜竊、詐騙犯罪侵害的是被害人的財產(chǎn)法益,是否達到財產(chǎn)法益侵害的嚴重程度就成為該罪能否成立的重要標準;可是搶劫罪不同,是否構成搶劫罪,不僅要考慮搶劫犯罪中財產(chǎn)法益的侵害程度,也要考慮被害人人身權的侵害及其程度,搶劫信用卡的行為既侵犯了信用卡持卡人的人身權利,還使他人的財產(chǎn)處于危險之中,已經(jīng)具備法益侵害性。搶劫罪作為一種行為犯,不要求發(fā)生嚴重的后果,即使行為人搶劫的財物價值非常微小,如果綜合判斷其使用暴力、脅迫等強制手段搶劫財物的行為足以達到搶劫罪的危害程度的,也應構成搶劫罪。把暴力型財產(chǎn)犯罪與取得型財產(chǎn)犯罪不加以區(qū)分,將搶劫罪的法益侵害對象僅僅評價為財產(chǎn)法益的第二種觀點值得商榷。
第二種觀點把搶劫信用卡事后使用的行為定信用卡詐騙罪,本文亦認為不妥。搶劫信用卡并使用的行為事實上實施的是兩個行為:搶劫行為和冒用行為,不同于單純的冒用他人信用卡的行為,如果把二者等同視之,就等于否定了前行為搶劫信用卡的法益侵害性。搶劫信用卡的行為侵害的是人身權和財產(chǎn)權雙重法益,冒用信用卡的行為侵犯的是財產(chǎn)法益,用一個法益侵害性相對較小的行為來評價一個法益侵害性相對較達的行為,顯然有失公正。
持第三種觀點的學者認為,搶劫信用卡當場未使用而事后使用的行為構成數(shù)罪。那么,搶劫信用卡事后使用的行為是否應當予以單獨評價呢?本文認為,搶劫信用卡事后使用的行為應當與搶劫信用卡的行為一同評價為搶劫罪,事后使用搶劫獲得的信用卡屬于“事后不可罰的行為”。搶劫信用卡后的使用行為與搶劫信用卡的行為是在同一個目的和故意支配之下進行的,把基于同一搶劫故意的數(shù)行為分開評價是不適當?shù)摹R苑欠ㄕ加袨槟康牟捎帽┝蛎{迫手段強行劫取他人信用卡后,使用信用卡取款或消費的行為屬于進一步實現(xiàn)其非法占有目的的手段,搶劫信用卡并使用的行為具有法益侵害的一體性,搶劫他人信用卡,是對財產(chǎn)法益造成一個具體的危險,使用該信用卡的行為對法益造成實際損害,事后使用信用卡的行為并未超出搶劫罪侵害法益的評價范疇?!叭绻麑崿F(xiàn)不同犯罪構成的行為是針對同一法益的同一次侵犯過程中,只能成立一個犯罪,給予一罪的處罰,如果認為成立數(shù)罪,則屬于重復評價?!保?]因此,盡管事后使用的行為從犯罪構成要件的角度而言,符合刑法中冒用他人信用卡的詐騙行為,但是基于一個搶劫的故意,事后使用信用卡的行為并未超出搶劫罪所侵害法益的范圍,故對該行為無需再予以單獨評價的必要。
一般認為,構成搶劫罪要求“當場使用暴力或暴力相威脅,當場截取財物”。那么,將搶劫信用卡事后使用的行為定為搶劫罪一罪是否與搶劫罪“當場性”的要求矛盾呢?事實上,在搶劫信用卡后使用的情況下,當場截取財物與事后取得財物的界限并不那么清晰。對于搶劫信用卡的“當場性”而言,暴力手段與取得財物之間通常存在一定的時間差,也不屬于同一場所,但從整體上看行為并無間斷的,也應認定具備搶劫罪 “當場性”的特征。
[案例二]A使用暴力脅迫手段搶劫了被害人B的信用卡后將其強行帶至附近的取款機旁,逼迫其說出密碼后,當著B的面取款1萬元。由于當日最高提款限額的限制,不能再繼續(xù)提取現(xiàn)金。次日,A又從取款機中取出剩余的5千元。
[案例三]C以搶劫財物目的對D實施暴力迫使其交出隨身攜帶的財物,D說:“我沒有帶錢也沒有帶手機,只帶了一張卡?!盋拿走了D的卡。D走后C甲才想起來沒有獲得信用卡的密碼,后來C在ATM機上操作猜中了信用卡的密碼,取走卡內(nèi)全部現(xiàn)金1萬元。
案例二中,行為人A搶劫信用卡當場取得一部分錢款,事后又使用一部分錢款,有學者認為這種情況下構成數(shù)罪。[8]本文認為,案例二中行為人依然成立搶劫罪一罪。信用卡作為卡內(nèi)資金的載體,在一定條件下,其所代表的權利可轉(zhuǎn)化為現(xiàn)實財物,A實施暴力迫使B交出密碼而冒用的行為是在一個搶劫的主觀故意支配之下的行為,A次日取款的行為還是基于同一個搶劫故意的取財目的,用暴脅迫手段迫使被害人說出密碼是手段行為,取財是目的行為,手段行為和目的行為可以評價為一個整體的搶劫行為。
有人認為,搶劫信用卡并使用的,不應區(qū)分當場使用和事后使用,都應當評價為搶劫罪一罪。[9]本文認為這種觀點也是不可取的。對于搶劫信用卡后并未使用信用卡,而事后自己破解密碼又使用的行為,應當以搶劫罪與信用卡詐騙罪并罰。案例三中,行為人在搶劫行為既遂后,主觀上有冒用他人信用卡的故意,此故意區(qū)別于前一搶劫故意,系另起犯意,客觀上實施了冒用他人信用卡的行為,數(shù)額較大,那么該冒用行為的法益侵害性不能被之前的搶劫行為所包含,應予以單獨評價,對C應當數(shù)罪并罰。
注釋:
[1]參見趙秉志、許成磊:《盜竊信用卡并使用行為的定性分析與司法適用》,載《浙江社會科學》2000年第6期,第10頁。
[2]參見劉明祥:《搶劫信用卡并使用行為之定性》,載《法學》2010年11期,第148-149頁。
[3]張明楷:《詐騙罪與金融詐騙罪研究》,清華大學出版社2006年版,第720頁。
[4][日]大冢仁,馮軍譯:《刑法概說(總論)》,中國人民大學出版社2003年版,第426頁。
[5]同前注[3],第720頁。
[6]同前注[2],第152頁。
[7]莊勁:《犯罪競合:罪數(shù)分析的結構體系》,法律出版社2006年,第138頁。
[8]同前注[3],第153頁。
[9]吳允鋒:《也論搶劫信用卡并使用行為之定性——與劉明祥教授商榷》,載《法學》2011年第3期,第144頁。