文◎程曉璐 吳樂樂
被告人白某某,男,1994年12月13日出生,漢族,高中文化程度,山東省濟南市人,案發(fā)前系北京某網吧網管。
2011年8月20日16時許,被告人白某某在本市海淀區(qū)南二環(huán)打黑車(奇瑞三廂轎車),在行至本市海淀區(qū)上地信息路北京體育大學西門北側路口處時,白某某以假裝給城管隊的同事打電話的方式開始冒充城管隊員抓黑車、嚇唬黑車司機被害人龐某某(男,36歲)。被害人當時被嚇到了,就將車停在路邊,而被告人白某某在車輛未停穩(wěn)時就拔下了車鑰匙,致使車輛撞到路邊護欄,被害人由于害怕而逃跑,被告人白某某追了一段距離但是沒有追上,后被告人白某某將被害人逃跑后扔下的奇瑞轎車開走,期間雙方沒有發(fā)生肢體接觸,也都沒受傷。被害人在逃跑后十分鐘左右,返回撞車地點時,發(fā)現車已不在。后被告人白某某準備在本市海淀區(qū)龍橋俱樂部門口銷售該車時,被民警抓獲。經鑒定,該輛奇瑞轎車價值人民幣35797.2元,其修復價值為人民幣481.5元。據白某某供述交代,其之所以冒充城管隊員,是因為黑車司機要價太高,于是想冒充城管隊員嚇唬黑車司機,不給黑車司機車錢,只是后來見黑車司機逃跑后沒回來,才產生了非法占有黑車的念頭。
本案在處理過程中,關于被告人白某某的行為如何定性出現了四種分歧意見:
第一種觀點認為白某某的行為構成招搖撞騙罪。理由如下:白某某冒充城管隊員抓黑車向被害人龐某某招搖撞騙,被害人龐某某陷入了相信白某某為城管隊員的錯誤認識而自愿棄車逃跑,后白某某將被害人的奇瑞轎車開走準備向他人出售??梢姡桓嫒税啄衬骋灾\取非法利益為目的,冒充國家機關工作人員的身份進行招搖撞騙,損害了國家機關的威信及其對社會的正常管理,其行為應認定為招搖撞騙。
第二種觀點認為被告人白某某的行為構成盜竊罪。理由如下:首先,被害人龐某某只是將車棄置在馬路邊而短暫離開 (其逃跑后十分鐘左右又回來了),并且其并未有拋棄該車的意思,該車事實上還為被害人占有;其次,被告人是在被害人逃離撞車地點之后才產生了非法占有黑車的目的,其在被害人短暫離開、不知情的情況下秘密取得黑車,符合盜竊罪的構成要件,其行為應認定為盜竊。
第三種觀點認為被告人白某某的行為構成搶奪罪。理由如下:被告人白某某在車輛未停穩(wěn)時拔下車鑰匙的行為是危險的、暴力的,具有奪取的特點,具有高度的危險性,并同時開走被害人的汽車又具備非法占有的故意,因此符合搶奪罪的構成要件,應定搶奪罪。
第四種觀點認為被告人白某某的行為構成敲詐勒索罪。理由如下:被告人白某某冒充城管隊員抓黑車對被害人黑車司機進行恐嚇、拔車鑰匙等威脅,使得被害人由于害怕被迫棄車而逃,最終使得被告人白某某占有該汽車(經鑒定,該輛奇瑞轎車價值人民幣35797.2元,其修復價值為人民幣481.5元。),因此,其行為完全符合敲詐勒索罪的構成要件,應認定為敲詐勒索。
筆者同意第四種觀點,具體理由如下:
招搖撞騙罪是指以謀取非法利益為目的,冒充國家機關工作人員,進行招搖撞騙的行為,招搖撞騙罪所侵犯的客體是國家機關的威信及其對社會的正常管理。
首先,招搖撞騙的核心是“騙”,被害人由于受騙而相信其為國家機關工作人員,從而自愿交付財物。本案中,被害人在案發(fā)當時的任何階段都并未具有交付財物的“自愿性”,而是由于“害怕”棄車而逃。其次,所謂招搖,即招搖過市,帶有到處炫耀的意思。因此招搖撞騙罪帶有行為的多次性特點,冒充國家機關工作人員多處多次進行招搖撞騙行為,恰恰反映了行為人的行為對本罪的主要客體—國家機關的威信和國家對社會的正常管理秩序的危害程度。如果行為人招搖撞騙的行為只是偶然為之,可以根據《刑法》第 13條的“但書”規(guī)定,不認為是犯罪。[1]本案中,被告人白某某只是偶然為之,并無到處炫耀的意思。最后,招搖撞騙罪規(guī)定在刑法第六章“妨害社會管理秩序”罪章第一節(jié)“擾亂社會秩序”中,侵犯的主要客體是國家機關的威信和國家對社會的正常管理。那么,一種行為要達到什么程度才能認定其侵犯了刑法意義上的 “國家機關的威信和國家對社會的正常管理”呢?雖然刑法和相關的司法解釋沒有明確界定,但最基本的一條是該行為必須具有嚴重的社會危害性。就本案而言,相比較之下,侵犯的法益主要是黑車司機的財產利益,而非國家機關的威信和對社會的正常管理秩序。綜上,被告人白某某的行為不構成招搖撞騙罪。
盜竊罪是指以非法占有為目的,秘密竊取他人占有的數額較大的財物,或多次盜竊、入戶盜竊、攜帶兇器盜竊、扒竊的行為。盜竊罪的構成要件主要包括:盜竊罪侵害的客體是公私財產的所有權;在客觀方面表現為秘密竊取數額較大的公私財物或多次盜竊、入戶盜竊、攜帶兇器盜竊、扒竊;主觀上表現為故意且以非法占有為目的。
首先,從被告人白某某的客觀行為來分析。盜竊罪的行為特征是“秘密竊取”,即行為人采用了自認為不使財物所有人或保管人發(fā)覺的方法占有他人財物。本案中,被告人白某某的行為不具有秘密竊取性,主要理由是,被告人白某某趁被害人逃跑之機,將被害人的車開走,從表面上看具有一定的秘密竊取性,但白某某的竊取行為不同于盜竊罪中的“秘密竊取”行為,因為白某某是利用其事先已經強行取得的被害人的車鑰匙將被害人的車開走的,那么其當時應該知道如果將車開走被害人肯定會發(fā)覺,因此,白某某主觀上不會自認為自己采用了不使財物所有人發(fā)覺的方法,因此,白某某將車開走的行為不屬于秘密竊取。綜上,被告人白某某不構成盜竊罪。
其次,從被告人白某某的犯罪目的來分析。本案中,被告人白某某非法占有黑車的目的產生于其對被害人實施威脅的過程之中,而非被害人逃離撞車地點之后(詳細論述請見下文)。因此,我們不僅僅要對被害人逃離撞車地點之后的行為進行評價,而且要結合被告人對被害人實施威脅以及被害人逃離撞車地點之后的行為進行整體評價,這樣才符合主客觀相統(tǒng)一的原則。因此,從整體上看,白某某的行為符合敲詐勒索罪(具體理由詳見下文)。
搶奪罪是指以非法占有為目的,公然奪取他人緊密占有的數額較大的公私財物的行為,具體指對他人緊密占有的財物行使有形力并奪走,被害人當場可以得知財物被奪取,但往往來不及抗拒。[2]本案中,被告人白某某拔下車鑰匙的行為,雖然具有奪取的特點,但當時被害人還在車上,還緊密地占有該車,被害人當場并未得知自己的車被奪走,因此拔下車鑰匙的行為并不意味著被告人白某某帶著非法占有的目的奪取了該車,該車最后被被告人白某某非法占有,實則是因為黑車司機由于害怕而逃跑的緣故,因此,被告人白某某的行為不符合搶奪罪的構成要件。
敲詐勒索罪是指以非法占有為目的,對他人實行威脅(恐嚇),索取公私財物數額較大或多次敲詐勒索的行為。敲詐勒索罪(既遂)的基本結構是:對他人實行威脅-對方產生恐懼心理-對方基于恐懼心理處分財產-行為人或第三者取得財產-被害人遭受財產損失。
首先,從被告人白某某的犯罪目的考察。敲詐勒索罪是以非法占有為目的的侵犯財產犯罪,而各種最終追求非法占有財物結果的侵犯財產罪,其犯罪故意不但包含對這種最終犯罪結果的追求,而且也必然包含對犯罪手段,對犯罪行為的認識和選擇,因此,非法占有目的的認定對于準確認定敲詐勒索罪至關重要,而非法占有目的的認定,不能僅僅依賴于被告人的供述,而應從整個案情進行全面判斷和綜合分析,確保推定的合理性及認定的正確。
本案中,被告人白某某先是冒充城管隊員、以言語的方式嚇唬黑車司機被害人龐某某,被害人害怕了并將車停在路邊,此舉,白某某很有可能就是在為了非法占有該黑車做準備,也很有可能是在嚇唬黑車司機。白某某見言語威脅的方式取得了成效,于是就在黑車還未停穩(wěn)時拔下了車鑰匙,這一拔車鑰匙的行為,有可能是為了繼續(xù)嚇唬黑車司機,也有可能是擔心黑車司機在車輛停穩(wěn)時拔下車鑰匙就逃跑,其非法占有黑車的目的將落空。正是由于白某某的以冒充城管隊員抓黑車的方式嚇唬黑車司機以及拔車鑰匙的行為,使得黑車司機非常害怕并因此而逃跑。而在黑車司機由于害怕而逃跑之后,白某某所辯稱的“冒充城管隊員是為了嚇唬黑車司機以不繳車費”的目的應該已經達到了,其完全可以一走了之,但是其并沒有離開,而是跟在黑車司機后面追了一段距離,隨之返回黑車停靠地點,并用事先已取得的鑰匙將黑車開走。至此,被告人白某某嚇跑黑車司機進而非法占有黑車的目的已經十分明顯了。因此,通過對被告人白某某這一系列行為的分析,我們可以得知,被告人白某某非法占有黑車的目的產生于其對被害人實施嚇唬、脅迫的過程之中,而非被害人逃離撞車地點之后。
其次,從被告人白某某的客觀行為來考察。敲詐勒索罪在客觀方面表現為使用脅迫手段,使對方產生恐懼心理,進而取得財產或以當場實施暴力相威脅,迫使被害人日后交付數額較大財物的行為。脅迫是指以惡害相通告,以使對方產生恐懼心理。惡害的種類沒有限制,包括對被害人(廣義)的生命、身體、自由、名譽等進行脅迫。通告的方法既可以是明示的,也可以是默示的,既可以是語言的,也可以是文書或者動作、舉動。行為人所告知的惡害是將由行為人自己實現,還是將由第三者實現,也在所不問,但由第三者實現時,行為人必須使對方知道行為人能夠影響第三者,或者讓對方推測到行為人能影響第三者。另一方面,敲詐勒索罪中的惡害是不需要實現的,也不要求行為人具有實現惡害的真實意思。此外,并不要求惡害的實現自身具有違法性。總之,這種惡害,只要足以使人產生恐懼心理即可。本案中,白某某先是以假裝給城管隊的同事打電話的方式冒充城管隊員抓黑車嚇唬黑車司機,此為以語言對被害人進行脅迫。之后,白某某又在車輛未停穩(wěn)時拔下車鑰匙、被害人被嚇跑之后繼續(xù)追趕被害人,此為以舉動對被害人進行脅迫,正是在白某某這一系列的脅迫行為之下,被害人產生了強烈的恐懼感并因此棄車逃跑,被告人白某某趁機占有該汽車(經鑒定,該輛奇瑞轎車價值人民幣35797.2元,其修復價值為人民幣481.5元。),從而侵犯了被害人的財產權利。
綜上,被告人白某某以非法占有為目的,冒充城管隊員抓黑車對被害人黑車司機進行恐嚇、拔車鑰匙、追趕等威脅,使得被害人由于害怕被迫棄車而逃,最終使得被告人白某某占有該汽車(經鑒定,該輛奇瑞轎車價值人民幣35797.2元,其修復價值為人民幣481.5元。),因此,其行為完全符合敲詐勒索罪的構成要件,應認定為敲詐勒索。
注釋:
[1]王作富主編:《刑法分則實務研究》,中國方正出版社2006年版,第1203頁。
[2]張明楷著:《刑法學》,法律出版社 2011年版,第865頁。