紫葉李
來到循化時正值傍晚時分。晚風中,早春的樹葉發(fā)出輕柔的沙沙聲,你能感覺到樹葉的柔嫩無骨。白駱駝在哪里?我側耳聆聽,似乎聽到隱隱的駝鈴聲隨風飄來;可還沒見到白駱駝,先看到了一種樹。
暗紅的枝干、暗紅色的花朵、暗紅的葉片,顏色均勻得就像是一塊純色的布,不起一點波瀾,一棵,又一棵,立在循化街頭,黃河邊上,以至于同行的七八個人都以為是人造樹。還是我先看出了端倪:隨著汽車不斷向前行駛,只見此樹棵棵顏色一樣,但枝干造型卻迥然不同,有的枝葉繁茂,造型優(yōu)美,有的主干上方只有兩枝枝丫,看不出有什么美感,如果是工廠里造出來的,那么其用意是什么呢?果然,我們下車一看究竟,果真是有血有肉的真樹。我們都深感驚訝。
這樹也真怪,枝干、葉片、花朵全是暗紅色的,它以這樣全身暗紅的模樣出現(xiàn),是因了什么呢?我想,如果她會開口說話,一定會說出一個震撼人心的故事來。在很久很久以前,一個酷愛紫紅色的姑娘,她有一顆紅得發(fā)紫的心靈,愛上了一個心地善良的窮小子,不料她的美麗被一個為富不仁的紈绔子弟垂涎,不擇手段要霸占紫紅姑娘,紫紅姑娘是個烈性女子,寧死不屈,刎劍而死……血濺處,一棵棵通體暗紅的小樹迅速長成……
故事也可能是,有一天,原本安居樂業(yè)、與世無爭的小村子,天災突降,上天降旨,必須有一個妙齡女子流盡血液,才能救萬千生靈于水火,否則全村的人都將性命不保,紫紅姑娘毅然以身赴死……在她鮮血流盡的地方,一夜之間,站立起一株株一排排全身暗紅的小樹,一副泣血的樣子……
這畢竟是我的猜測與想象?;氐绞〕遣痪?,在一次會議上,有幸見到林業(yè)專家董得紅先生。我如此這般一描述,董得紅先生脫口而出:“紫葉李,也叫紅葉李”。他只說了這么一句,就上臺講話了,后面,我再也沒逮著機會問個詳細。但“紫葉李”那特別的形象,一直占據(jù)著我的記憶。
今天上網(wǎng)一查,才知,紫葉李是薔薇科落葉喬木,它的許多特征都和我看到的循化的樹相吻合,只有一點,網(wǎng)上說,紫葉李“小小的花,粉中透白”,可我看到的樹,花也是紫的,不知是不是我描述得不夠細,還是董先生沒聽清我的話,把此樹搞成了彼樹?再看其“喜陽光,有一定的抗旱能力,對土壤適應性強”的習性,又確實和當?shù)丨h(huán)境相一致。
它搖曳在早春三月的黃河邊,在一片新綠中,自覺制造出了一種萬綠叢中一抹紅的視覺效果,奪人眼球。
聯(lián)想到省城一些街道上一到夜晚就閃閃發(fā)光的樹,我們都覺得,廠商的靈感一定來自于循化街頭這些特別的真樹!
大概是紫葉李的循化版吧?我想,事物在生長過程中,有遺傳有變異,在華北及以南地區(qū)是開粉紅色花,到了高原,就開了紫色花,也不是不可能的。
紫葉李搖曳在早春的黃河邊,像一株株開不敗的花朵,堆香砌艷,在青山綠水的襯托下,顯得那么特立獨行。
菩提樹
在循化縣南文都鄉(xiāng)麻日村十世班禪故居,也有一棵樹。
此樹郁郁蔥蔥,高聳挺拔,是大師故居的重要標志。據(jù)說,當年十世班禪大師就是在這棵樹下被確認為轉世靈童的。
它是一棵菩提樹。
關于“菩提”的來歷,百度上是這樣說的:大約在2500多年前,佛祖釋迦牟尼當初還是古印度迦毗羅衛(wèi)王國的年青王子。他為了擺脫生老病死輪回之苦,解救受苦受難的眾生,放棄繼承王位和舒適的王族生活出家修行,去尋求人生的真諦。經(jīng)過多年的修煉,有一次他在一棵樹下靜坐7天7夜,戰(zhàn)勝了各種邪惡誘惑,在天將拂曉的時候,終于大徹大悟,修煉成佛?!捌刑帷币辉~為古印度語(即梵文)Bodhi的音譯,意思是覺悟、智慧,既然佛祖在此樹下徹悟,人們就順理成章稱此樹“菩提”了。
這樹雖然不會說話,也不會走路,但有靈氣。每年到如來佛涅槃的這天,樹上的葉子紛紛凋落,枝條上還淅淅瀝瀝地滴下水珠,流淚一般。人們從四面八方趕來,獻花上供,焚香叩首,誦經(jīng)念卷,日夜不停。好多人用香水清洗樹身,用乳汁澆灌樹根。到了第二天,樹葉又長出來了。
到了唐朝初年,我國僧人神秀與其師兄惠能以物表意,借物論道的對話廣為流傳,也使菩提樹名聲大振。神秀說:“身是菩提樹,心如明鏡臺,時時勤拂拭,莫使惹塵埃?!被菽艿溃骸捌刑岜緹o樹,明鏡亦非臺,本來無一物,何處惹塵埃?!睅熜值艿膶υ?,思辨色彩甚濃,引得歷代文人學士爭論不休。一葉一菩提,一花一世界,二人的觀點就好像一片葉子的正反面,豈能判個黑白對錯!我喜歡“菩提”二字的漢語發(fā)言,仿佛是一滴水落進了井里,聽一聽,有叮咚之聲。
以我一介俗人的眼光看,菩提樹的特別一是在外觀上,二是在用途上。外觀上,心型葉片前端細長似尾,其“滴水葉尖”很特別,有著這樣滴水葉尖的植物,還有哪些?不僅如此,它的枝干上能長出氣生根,自然形成“獨樹成林”之陣勢,很是壯觀;實用上,葉片可制作“菩提紗”書簽防蟲蛀,枝桿富含白色乳汁可制硬性樹膠,用樹皮汁液漱口可治牙痛,花入藥有發(fā)汗解熱、鎮(zhèn)痛之效。這么多的用處,不知文都的老百姓們有沒嘗試過?
這里很安靜,各方游客都心懷崇敬,小心翼翼,不敢高聲語。人們把這里看作圣地,把這棵樹看作神樹,為了更好地保護它,沒有人敢靠近。這當然沒有什么不對,只是不知道,這是不是違背了佛祖和菩提的初衷?
走出大師故居,回望故居,映入眼簾的,還是這棵高大的樹。我突然想起了很多年不見的朋友雯,她一直獨身,在北上廣這些大城市漂泊苦等多年之后,前年終于取得了去美國的綠卡,進了美國的一家佛學院。佛院深深深幾許?由于山川阻隔,人事杳然,這一切,都不得而知。
桐 樹
在駱駝泉,正在咀嚼唐正人的藏頭詩:“唐李高德稱明王,正當歌舞夜未央。人生終有夢醒時,贈瓶回首酬故鄉(xiāng)”,一回頭,猛地看見一棵樹,一朵朵淡紫鐘形花朵映入眼簾,呀!這不是桐樹嗎?跟我老家院里那棵何其相似乃爾!疏疏落落的枝干,齊齊舉向天空,一串串的桐花,淡淡的清甜,淡淡的香,在藍天的映襯下,那樣清麗脫俗。素雅的淡紫色桐花開滿枝丫,像一串串鈴鐺懸在枝頭,仿佛一陣風吹來,就能唱一首清脆悅耳的鈴鐺歌,叮叮當,叮叮當,像是白駱駝頸間的駝鈴在沙漠深處奏響。所以它還有一個好聽的名字,叫懸鈴木。
桐花開放的早春時節(jié),院子里一下子富麗起來。我喜歡撿起被風吹落的桐花,咬著花蒂吸那甜甜蜜蜜的味道,吸完了,兩手一搓,將花瓣的水分擠出,只剩下薄膜,然后握住鐘形的喇叭口,對著花蒂吹氣,小小的喇叭受不了這么大氣,啪地一聲,爆了……一次,兩次,這簡單的游戲中,也不知有什么樂趣,引得我們就那樣一朵一朵地吸啊吹啊。
桐花開敗的夏天,太陽熾熱的光毒辣地照射下來,它那闊大的心形葉片像一雙雙大手,及時伸展開來,為人們篩下一片陰涼。雨夜,隔著窗,捧一卷書,靜聽雨打桐葉的滴答聲,那聲音,甚至是許多被稱為“天籟”的歌聲無法比擬的。故鄉(xiāng)夏天的雨特別多,來得也莫名其妙,往往正在地里干活,雨就劈頭蓋臉地來了,我們來不及躲避,就隨手摘一片闊大的桐葉舉在頭頂,忙不迭地收拾農(nóng)具往家趕,豆大的雨點打在葉片上,透過葉片有力地打在頭皮上,滴答滴答,宛如大珠小珠落玉盤,此時,葉下的我們不但不惱,反而覺得很好玩,笑著跑著,雨點不時掉在嘴里……
直到有一天,離開家鄉(xiāng)來到又高又遠的高原,就再也沒有見過桐樹。
桐樹長在農(nóng)家院里,有一種溫暖人心的力量,桐樹長在田野里,有一種世外仙姝的美麗。
積石山下,駱駝泉邊,看到這棵桐樹,感覺像是見到了分別多年的親人。
故鄉(xiāng)的桐樹,你的根深深地扎在地底深處,即使想我再深,可惜無法挪動腳步,而我呢,雖然手腳健全,能走會跑,可漂在高原,為生活所累,即使在通訊、交通如此發(fā)達的現(xiàn)代社會,一年又一年,仍無緣相見!今天,他鄉(xiāng)遇故知,我能做的只是,張開雙臂,摟一摟你,摘一朵桐花,貪婪地嗅,嗅。
【責任編輯 阿朝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