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剛進校,在滿學校手機卡營銷大潮中,我要了一個尾數(shù)是“444”的號碼。賣卡的學長一臉不可思議地盯著我,同學,你確定要這個號?我點點頭,我又不信鬼。在我低頭填表格寫名字的時候,學長笑著說,簡小悅,萬一這世上真有鬼呢?
我抬頭瞪了他一眼,我是無神論者。
但沒過多久我就開始懷疑無神論了。
從正式啟用新號碼那天起,一連幾天我都在凌晨12點準時收到?jīng)]有署名只有“晚安”兩個字的短信。回復“誰?”,沒有回應(yīng)。這事讓我越來越不安,連續(xù)幾天都失眠,白天也都心神不寧,像丟了魂一樣。晚上一想到又會有短信,我就坐立不安,林聞佩問我什么問了我?guī)妆槲叶紱]反應(yīng)。張月秋和陳如雨也湊過來問我怎么了。
猶豫很久后我把這事跟她們說了,結(jié)果她們?nèi)齻€都笑我說我想多了,肯定是哪個匿名追求者的無聊短信。我告訴她們這短信沒有顯示號碼而且怎么刪也刪不掉后,她們也傻了,但還是不相信有這怪事。
離凌晨12點還有幾分鐘時,我們四個把所有的燈都打開,坐在一起死死盯著手機。隨著手機上顯示的數(shù)字一下一下地變化,我們的心也提了起來。當數(shù)字跳到00:00時,手里突然蹦一條新信息。我按開短信:晚安。
沒有署名沒有號碼。
陳如雨大呼不可能,拿起手機開始刪短信。無果。我們又相互交換了手機卡,情況更詭異了。交換手機卡后,不但我的手機里沒有短信,陳如雨的手機里也沒有短信,跟張月秋和林聞佩換卡后也一樣:短信不是存在我SIM卡里也不是存在我手機里,而是,憑空存在。
第二天我們一起去移動讓客服查查這個號碼,也沒有個結(jié)果??头屛一負苓^去試試,我愣愣地看著室友,她們點頭后我才深呼吸了一口氣按下回撥和免提。聽到手機里傳出“對不起,您撥打的是空號”后我們都松了一口氣:應(yīng)該是惡作劇或者中毒了吧。
然而凌晨12點時短信還是來了。林聞佩突然搶過我的手機按下回撥和免提,我們四個忐忑地看著手機上顯示的“撥號中”。當屏幕上的字變成“連接中”時,林聞佩拿著手機的手瞬間軟了,手機“啪”的一聲落在地上,每個人臉上都寫滿了恐懼:從地面?zhèn)鱽淼氖巧钜估锉粺o限放大的哀樂……
我回過神趕緊撿起手機掛斷了。寢室死一樣的寂靜,我們面面相覷,誰也不敢說話,只聽得見彼此的心跳:明天就去換號碼!
估計大家都失眠了整整一晚上,到了第二天中午我們?nèi)珜嫸歼€沒起床。門被隔壁的姑娘敲響了:喂,你們沒事吧,怎么都還不起來?我們誰也沒答話,繼而又聽見門外像是在自言自語:大半夜里放哀樂,這玩笑開得……
然后整棟樓就聽見了從被窩里傳出來的陳如雨撕心裂肺的尖叫:有鬼!!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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我一狠心花高價把手機號換成“888”,這之后再沒有收到詭異的短信。生活也漸漸歸于平靜,但只要想起那些天每日凌晨的短信,我還是后脊梁發(fā)冷:這世界上真有鬼么?
不久就聽見議論紛紛,說我們這個寢室以前有人自殺了,所以有怨念,老是發(fā)生奇奇怪怪的事情——老掉牙的校園鬼故事,鬼才信。但陳如雨還是換了寢室,不久后自稱膽大的林聞佩也搬走了,于是寢室就只剩我和張月秋。
我問張月秋怕不怕。正在洗臉的張月秋把水潑得嘩嘩響,不怕,只有怕人的鬼,哪有怕鬼的人。張月秋突然停住了,為什么不去找賣卡給你的學長?我倒是覺得他有問題。
我愣住了,為什么我們都沒想到過他?可我都不記得他長什么樣子了,也沒留下聯(lián)系方式,唯一記得的就是他頭上動感地帶的橙子帽子——可開學那些天學校到處都是那種帽子。
雖說如此,我還是對于以前住在這個寢室自殺了的那個姑娘充滿了好奇,開始留意她的信息。很快我就在學校的BBS上的“鬼話”版發(fā)現(xiàn)了她的故事。
她叫余連雪,06級電子系。不是那種家境好成績好相貌好的極品,而是平淡到她自殺了也沒幾個人知道。她自殺一年后才突然出名是因為“鬼話”版上一個在鬼節(jié)那天發(fā)布的帖子。帖子說她不是自殺而是他殺,但因不知名的原因?qū)ν夥Q是自殺。
雖然沒能夠挖到更多信息,但我卻迷上了“鬼話”。
張月秋說我瘋了,居然會對這么無聊的東西感興趣。我說,就當練練膽子,要是余連雪的魂回來了,我也不怕。張月秋無可奈何地搖搖頭,爬上床睡覺去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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群里每個人的頭像都鮮血淋漓,驚悚詭異,而且名字都是“鬼XX”,不知情的誤入者沒準會嚇個半死。我把自己的名字改成“鬼火”,看他們在群里聊天。
每晚我都會在睡前進群里看記錄,但我從來不說話。一天看完聊天記錄正準備關(guān)機睡覺時,群里突然跳出一條信息:為什么鬼火不說話?
發(fā)信息的是“鬼影”。我沒有回。不一會兒鬼影又發(fā)了一條信息:我知道你在的??吹竭@條信息我的心突然緊了一下,然后迅速關(guān)了QQ關(guān)了電腦上床睡覺。
躺在床上卻怎么都睡不著,想鬼影怎么會知道我在。和很多人一樣我一直都隱身,他沒理由發(fā)現(xiàn)我。但轉(zhuǎn)念又一想,或許他只是隨便亂點了一個名字恰巧被他猜中了而已,這種隨機事件也是有可能的。
沒想到第二天晚上,鬼影又發(fā)了一條信息:我知道你在的。
群里其他人開始起哄,問那個“你”是誰,可鬼影再沒有出現(xiàn)過。我默默關(guān)上了電腦。不知道為什么,我總覺得鬼影就是發(fā)關(guān)于余連雪的那個帖子的人,而且他和余連雪的關(guān)系還不一般。更有甚者,或許他通過IP地址查詢知道我就住在余連雪曾經(jīng)住過的寢室……想想我都汗毛倒立。
一起床我就把我的猜測跟張月秋說了,張月秋只是摸摸我的額頭,簡小悅你是被鬼纏身了還是雙魚座的想象力泛濫?還不快點,要遲到了!
說完她就無可奈何地搖搖頭走了。而我鬼使神差地突然決定不去上課了,而是打開了電腦。是上學上班時間,群里的頭像都是灰色的,這讓我莫名其妙有點失落。隨便刷了下網(wǎng)頁,正無聊得準備關(guān)機去上課時,鬼影的頭像亮了。
為什么翹課?
沒有人回答。群里確實只有他一個人的頭像亮著。他在跟誰說話?我的心臟都忘了繼續(xù)跳。
不是想知道余連雪的故事么?
在呼吸斷了幾秒后我確定他是在跟我說話,但我還是沒有回答。我在明處他在暗處,這讓我渾身不自在。
你信鬼么?
好多人都不信鬼。因為他們怕鬼。不做虧心事夜半不怕鬼敲門不過是自欺欺人的幌子而已。你說呢?
瞬間雞皮疙瘩起了一身,連等關(guān)機都來不及,我拔了電腦電源就往外沖。我覺得我真是瘋掉了,居然浪費時間聽這么一個瘋子講話。
走在熙熙攘攘的人群里,人們與我擦肩而過,表情模糊。不知道為什么,心里空落落的,沒有半點存在感。陽光落在身上,卻還是那么冷。我沒有做過虧心事,為什么鬼影的話還是讓我覺得害怕?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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在食堂打完飯找座位時,被人撞了一下,一不留神餐盤就掉地上了,周圍的人都嚇了一跳。我茫然地望望四周,突然在人群中發(fā)現(xiàn)一個背影,幾乎是條件反射我立馬就斷定那個背影是鬼影。我快步朝他那個方向走了幾步,他卻消失了。
我退出了“鬼話”的群,也不再進學校的BBS。開始認真學習,不遲到不早退。張月秋說,哇,太陽打西邊出來了!簡小悅這只夜游鬼要脫胎換骨重新做人了!我笑了笑,是呀,人鬼殊途,不好好學習做人的本事就更不好混了。張月秋敲了敲我的腦袋,嚇,還真把自己當鬼了。
不久就是迎新晚會,我和陳如雨都要跳開場舞,而且我們倆還是搭檔,唱主角。很久不打招呼了,雖然有說有笑,但還是覺得別扭。臨近晚會每天都排練到很晚,和她一起回寢室的時候總是一路默默無語。
一天走出排練房才發(fā)現(xiàn)天在下雨。只有一把傘,只能一起撐著往回走??熳叩剿奚釁^(qū)時突然打了一個閃電,我條件反射地抬頭看了看閃電。還沒回過頭來就聽到陳如雪尖叫了一聲,然后一路尖叫著沖出傘外。一時間我不確定自己是不是聽見了陳如雨盯著我背后說,鬼。
我愣愣地撐著傘,頭皮發(fā)麻地慢慢轉(zhuǎn)過頭去。什么也沒有,除了雨里被淋濕了的樹和路燈。燈光下,每一根雨絲都清晰可見。
陳如雨被送進了精神科。
而我也被老師和醫(yī)生找去詢問。從醫(yī)生那里出來后,一直守在門外的張月秋也急忙問我到底怎么回事。我說我也不知道,只是一個閃電而已,不知道為什么陳如雨就被嚇成那樣。張月秋拍拍我的肩安慰我說,或許她有臆想癥吧,太可憐了。
我嘆了一口氣,和她一起往外走。路過病房時,我看見陳如雨一半在陽光下一半在陰影中的側(cè)臉,陽光下的那一半蒼白得像是醫(yī)院的墻壁的和床單。張月秋見我放慢速度,拉拉我示意我趕緊走。我知道,陳如雨母親充滿敵意的視線就在我身后。畢竟她女兒每次出狀況或多或少都是因為我。
本來還擔心開場舞會因為陳如雨取消,結(jié)果第三天陳如雨就像沒事一樣,繼續(xù)和我們一起排練。大家都困惑發(fā)生了什么,但輔導員和醫(yī)院什么都沒有透露,大家也只好裝作什么事也沒有發(fā)生,但隱約還是有流言說陳如雨有精神分裂癥。
迎新晚會如期而至。演出一切順利。晚會結(jié)束后其他人要去聚餐,我說我太累了要回去早點睡就沒去。從大禮堂往宿舍區(qū)走,歡鬧聲離我越來越遠,恐懼感漸漸襲來,越來越濃烈。
我還記得最后一個動作是我和陳如雨一起單跪在舞臺中間仰頭看半空,其他人圍在我們周圍擺造型??晌曳置骺吹疥惾缬瓯牬蟮难劾镅b滿了恐懼,充血的眼珠像兩顆快炸裂的玻璃球。當大家收了動作準備致謝的時候,陳如雨又瞬間恢復正常,好像剛才什么也沒發(fā)生。
難道是……我精神分裂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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寒假我沒有急著回家而是在兒童福利院做義工,照顧智障小朋友。和我搭檔的是一個叫謝志宇的男生,很陽光的大男孩,能給人一種安全感。孩子們都喜歡黏著他,叫他宇哥哥,叫我雪姐姐——因為我總是穿白色衣服。白天都在兒童福利院,晚上住學校,每天和謝志宇一起坐公交。
晚上一個人在寢室不知道干什么,于是又回了“鬼話”。鬼影趁機加了我QQ,時不時會發(fā)些奇奇怪怪的話過來。但我從來沒上過線也從來沒回過。
你還是放不下我,所以你回來了。
你說,是活著寂寞,還是死了寂寞?
窗邊的茉莉要放回屋子,不然會凍死的。
我立馬就起身去把張月秋的茉莉抱回屋內(nèi)——張月秋走之前叮囑過我,但我還是忘了。要是被張月秋知道了,她又要說我,白天當義工,晚上混鬼話,不分裂才怪。我已經(jīng)習慣了鬼影故作神秘的神出鬼沒,再不把他的那些話放心上。
春節(jié)回了趟家,但因為福利院說人手不夠,所以我又早早回了學校繼續(xù)當義工,和我一樣提前回學校的還有謝志宇。沒想到這一繼續(xù)讓福利院工作成了每周的必修課,和謝志宇也越來越熟。
跟張月秋說起謝志宇這個人,張月秋直說,你們干脆在一起吧,我覺得他挺不錯。張月秋見到謝志宇還是在福利院。一個周末下午她突然打電話說想去福利院看看,就自己坐著公交來了。
下班后三個人一起吃飯,在謝志宇去買奶茶的時候,張月秋說,你看他對你多熱心,要是他表白了你就答應(yīng)吧。我笑了笑什么也沒說。謝志宇回來問我們在說什么笑得這么開心,我們說我們在討論衣服,謝志宇就不說話了,只是時不時轉(zhuǎn)過頭來看我。
張月秋半路說有事先走了,就留下我和謝志宇干愣著。以前從沒覺得兩人單獨在一起有什么,今天被張月秋一戳破,就感覺別扭得不行。謝志宇也察覺到了,也是愣愣地不知道說什么好。
回到寢室心情莫名其妙變得很煩躁,再加上鬼影又開始胡言亂語,突然無比討厭他的裝模作樣他的曖昧不清,一下子就爆發(fā)了。
鬼你妹,鬼才喜歡你?。?!人鬼殊途知不知道!先回陰間修煉到絕情寡欲?。?/p>
鬼影在那邊半天沒有回應(yīng),而我在這邊卻是淚流滿面。我知道我愛上鬼影了,那個從未在我生命里真實出現(xiàn)過的鬼影,我曾經(jīng)幻想過他是賣手機卡給我的學長,或者是余連雪的男朋友,甚至都可以是每周和我在一起的謝志宇——只要是一個活生生的人,而不只是一個在網(wǎng)上虛無飄渺的影子。
富有想象力的雙魚,真的是傻得可笑。哭得昏天黑地的時候。那邊終于回復了。我喜歡你。我前生后世從沒有這樣喜歡過一個人。天天盼著她望著她。周末晚8點。西門外的天橋。不見不散。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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周末我請了假沒有去福利院,全部用來精心準備一場約會。張月秋不可思議地看著不停照鏡子的我,你不會真的要去?
我穿著我的白色雪紡長裙,把長長的頭發(fā)披散下來,一邊對著鏡子涂著唇膏一邊說,當然了。
你拒絕謝志宇只是因為一個鬼的幾句鬼言鬼語?!你清楚他什么背景什么人?見我一臉無所謂的樣子,張月秋快崩潰了,要去我也一起去!
看著張月秋窩火的表情我笑了,傻瓜,這世上哪有鬼,就算有鬼,也是我先嚇死他好不好。跟張月秋說好如果一個小時以后我沒有回來也沒有主動聯(lián)系她她就報警后,她才放我走了。
夏風拂過我的裙擺,蕩起層層波紋。終于要證實了,鬼影是一個實實在在的人,心情好得像是放飛在清風中的風箏。我故意多繞了學校一圈,并給張月秋發(fā)了短信讓她放心。遲到了一個小時,他還在那里等我。他說過不見不散。
站在天橋下,我能夠看到天橋上那孤孤單單清瘦而單薄的白色身影。我手里緊緊攥著那張尾號為“444”的手機卡,忍不住想哭。在把將近一年沒有用的手機卡放回手機以后,出現(xiàn)的是一連串的未讀信息:晚安,晚安,晚安,晚安……10個月,整整300條。最后一條是:默然相愛,寂靜歡喜。
我上去拍了拍他的肩。他一回頭,我便看見他盛滿了眉眼的笑意。
我們沿著大馬路慢慢走。我有太多疑問,他怎么做到每天一條短信的?怎么知道我QQ的?又怎么知道陳如雨有精神分裂癥,怕她傷害到我們,故意想法子讓她單獨一個寢室的?……
我把我腦子里的疑問一口氣問完之后,鬼影停下來,笑著牽過我的一撮頭發(fā)放在鼻子下嗅,笨蛋,因為我是鬼啊。然后又看著我的眼睛問我,人鬼殊途,你怕不怕?
我認真看著鬼影的眼睛,想要看透他,卻無奈無論如何也看不透。在“444”手機卡上做手腳讓同學替他賣給我,又入侵我的電腦查看我的上網(wǎng)記錄知道我在關(guān)注余連雪……這個電子系高材生真可怕。
你真的愛我?
愛。
為什么?
不為什么。
為我你甘愿放棄輪回?
是。你怕我是鬼?
不怕。你怕么?
不怕。
那這樣呢?
說著我掙脫了鬼影的手,在馬路邊跑了起來,一邊跑一邊回頭看鬼影,一開始鬼影還笑著在我后面追,后來他的速度越來越慢,臉色也漸漸變了……我不是故意的,我真的只是一不小心就跑離了地面飄出去了而已。
看著鬼影倉惶逃跑的背影,我淚如泉涌,用整個護城河來裝都不夠。鬼有所歸,乃不為厲。這千百年言愛我者繁多,卻又有誰見我不是逃之夭夭?我還以為我終于等到了呢,怎么這樣?難道所謂愛都只是葉公好龍?
可我真的不是故意的。我不是故意在閃電時讓陳如雨看到我血肉模糊的臉,我不是故意在舞臺中間飄離了地面那么一點點,我不是故意冒充余連雪去福利院當義工……
我真的不是故意的,我只是想要一個擁抱。可是誰會相信我的鬼話…… [小說繪]