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

班長是我長這么大遇到的除了我奶奶和爹媽以外最好的人。

快退伍了，我的軍官夢由于種種原因，眼看就要泡湯了。

不過我也沒什么遺憾，我覺得當兵這兩年得到不少鍛煉，學(xué)到不少東西，回家也差不到哪兒去。

班長卻替我不甘心，說，你是一個好苗子，不當軍官太可惜。

因此，他建議站長，由他帶我們四個即將退伍的老兵去設(shè)伏堵卡，查毒品。如果我能瞎貓碰到個死耗子，查個大宗毒品案，那就可以立高功，也不用退伍了，明年當軍官就有希望了。

站長一開始持有異議，說，就剩二十多天了，都快回家的人了，誰還有心思查毒品。

班長指著正在營區(qū)里訓(xùn)練的我，說，他有。

站長說，其他人呢？

班長說，其他人就讓他們散散心吧，也省得站領(lǐng)導(dǎo)給他們做思想工作。

站長一想也是，我們班長做思想工作可謂一流，每年退伍老兵都集中到他班上，他帶著那些即將退伍的老兵居然把工作干得風(fēng)生水起。

所以站長就愉快地答應(yīng)了。

班長悄悄對我說，二十天，你有的是時間，我們?nèi)サ姆较蚓褪亲罱矩湷Ｗ叩牡?。你得有信心呀?/p>

我心里雖不抱多大希望，嘴上卻說，有。

二

班長真有點偏心，一有車過來，他沖過去攔下后，總是讓我查駕駛室。

從一般情況來看，駕駛室藏毒的可能性較小。因為誰也不愿抱著毒品提心吊膽地開車，沒準毒沒販成，車卻出了事。

但在駕駛室最容易發(fā)現(xiàn)蛛絲馬跡，一張運貨單，一個名片，甚至一盒方便面都會有問題，有問題就有破綻，有破綻就有戲。

班長就是這么教我們的。

他牛逼得很，立過十幾次功，都是靠查毒查來的。要不是超齡，他早就被保送到軍校讀書去了。

這也是他對我當軍官寄予厚望的主要原因。他說，那些歪瓜裂棗當一年兵，鳥事沒干都能考上軍校，我們累死累活不要命，卻因為執(zhí)行任務(wù)失去了考試機會，真他媽的不公平。

一說到這些，班長就會咬牙切齒，跟空氣有仇似的，弄得周圍氣流不暢。

班長是為我鳴不平。他想為我討回公道，甚至還給總隊政治部主任寫了信。主任的回復(fù)模棱兩可，從頭到尾都是正確的話，跟沒回一樣。

班長說，他不知道他的干部隊伍里將要失去一名優(yōu)秀干部。

我說，不是失去，因為我本身就不是干部。

班長說，我當不上，我認了，你還當不上，我還真不信這個邪。

我說，不當就不當吧，干別的事照樣不會給你丟人。

班長說，你不當軍官我覺得太丟人了，我丟不起這個人啊。

我說，班長，不會嚴重到這個地步吧？

班長說，你呀，讓那些日膿包押毒販領(lǐng)導(dǎo)不放心，明明你要考試，還非得你去，這個鳥毒販改變了你的一生啊，還不嚴重嗎？

班長說的是六月份的一個販毒案，兩個毒販都被逮著了，有一個逃跑時摔折了腿。領(lǐng)導(dǎo)批準延伸此案，由我代替那個受傷的毒販。

班長去找站長理論，說，他要考試了，換個人吧，要不他就廢了。

站長說，我也反復(fù)考慮過，沒有比他更合適的人選了。何況，他長得跟那個毒販太像了。我只盼望案子早點了結(jié)，他能趕上考試的。

班長身體往前傾了傾，臉幾乎湊到了站長臉上，說，咋可能早點了結(jié)呢？你又不是不了解案情，沒一個月時間結(jié)不了案。

站長說，結(jié)不了也是他了，換別人我不放心。

班長說，辦案重要，還是他的前途重要？

站長一下子站起來，說，毒品關(guān)乎江山社稷，孰重孰輕我清楚得很。

班長一下被震住了，原來讓我代替受傷毒販關(guān)系到國家利益啊，他再不吱聲了。

那個案子辦了四十天，班長說對了。

另外一個毒販一直很配合，但關(guān)鍵時刻居然想用酒瓶把我干掉，結(jié)果被我把手扭折了。所以站長也說對了，若換個別人還真不知發(fā)生什么事。

由于毒販臨陣倒戈，所以延伸也就不成功，最后給我立了個三等功表示安慰。

站長一臉歉意，對我說，實在是委屈你了，考試沒考成，還受到毒販襲擊。不過還好，你反應(yīng)敏捷，臨危不亂，化險為夷。這充分說明你素質(zhì)過硬，善于應(yīng)對和處理復(fù)雜局面。因此，也不要在當軍官這棵樹上吊死，憑你的能力，干啥事不會大有作為？

站長把我說得無所不能，我還再有什么話說呢？只是想，不當軍官就不當吧，只要小命還在，說明我還是個有福之人。

三

販毒案沒著落，不過出來三天后，我們四個老兵和班長還是有著落了。

而且是個不錯的著落。

說實話，我一直對班長查毒立功留部隊這個辦法持懷疑態(tài)度，要不，當兵這兩年我早查著大案了，早立功了，轉(zhuǎn)士官也就順理成章了，明年還可以考試。

但班長太熱情，太積極了，比我本人還迫切，像是我當了干部他們?nèi)叶脊鈽s一樣。

這三天，我們晝伏夜出，睡在山上農(nóng)民田地邊的茅草屋里，大多時候吃干糧。老兵楊小伍有時會下套逮一只山雞，老兵朱小柒酒壺里的劣質(zhì)酒好像永遠喝不完一樣。

出來比在站上自在多了，不用站崗，不用疊被子，不用在飯前聽站領(lǐng)導(dǎo)啰嗦，更不用在視頻探頭的監(jiān)控下每個動作都做得那么標準規(guī)范。

他們對查毒不感冒，不過退伍前能信馬由韁地欣賞一下云南的美麗風(fēng)光也算是不枉當兵此行了。

只有袁小三既不高興，也無怨言，他不查毒，也不喝酒，只喜歡吃烤山雞。還向楊小伍虛心請教套山雞的路數(shù)。他只是說，睡覺的地方糟透了。

現(xiàn)在好了，袁小三眼睛亮了起來。

他說，三天前就應(yīng)該到這兒來，你們該干嘛干嘛去，我要好好睡覺。

我也喜歡這個著落。

這是一家母女四人開的路邊小飯店。飯店不大，外面蒙著厚厚的灰塵，里面卻十分干凈，老板娘騰出兩間房給我們睡覺。

袁小三把身子放倒了，說，這才叫幸福。

幸福的事還在后面呢。

快到晚飯的時候，老板娘的大女兒回來了。一臉細碎的汗珠，又大又黑的眼睛一看到我們，臉馬上紅了起來，害羞地躲到廚房忙活去了。

袁小三的眼睛更亮了。

憑心而論，這姑娘我只看了一眼，也只能看一眼，就覺得她美得要命。是那種沒有任何修飾的美，純天然的美。

如此偏僻的大山里，竟有如此美麗的姑娘。

其實，也只有這偏僻的大山里才有這樣美麗如花的姑娘。最要命的是，她的身材比魔鬼更魔鬼，屁股是屁股，胸脯是胸脯。

袁小三說，她的屁股要不是屁股，胸脯要不是胸脯，那會是什么呢？

我說，女鬼。

袁小三說，女鬼有這么好看嗎？

我說，沒有不好看的女鬼。

袁小三說，靠，你真這么懂？

我說，我不懂。

那天晚上，一想到那姑娘，我就心驚肉跳，睡不著覺。

四

我雖然說了“靠”，但實際上是袁小三先靠的。他靠得不避諱，不遮掩，直來直去，毫無保留。

姑娘的名字叫櫻桃。他說，我喜歡櫻桃，我要追她。

班長很不高興，把袁小三叫到廚房，說，你不能這樣，這樣影響大局。

袁小三說，班長，什么是大局？

班長說，查毒。

袁小三說，誰查毒？

班長說，我們。

袁小三指著我說，班長，是他。你別說了，讓他查去吧，別和我鬼扯。

一直以來，班長都是受站里官兵尊敬的，包括即將退伍的老兵，當然也包括袁小三?？山裉煸∪尤粫f出這樣的話來，這何止是冒犯，簡直是大逆不道。

班長想發(fā)火，但吭吭兩聲忍了。

他從來都是這樣，忍一時海闊天空，忍一世天下太平。

我扯住袁小三說，你他媽的太放肆了。

班長卻拉住我說，沒事的，沒事的。

袁小三還不依不饒，湊過來對我說，你查毒，我追姑娘，誰也不礙誰。

我說，你像個兵嗎？

袁小三說，不像怎么了？反正我要退伍了，該盡的義務(wù)盡完了。

我被他噎住了，找不著話反駁他。

反倒是班長拉住他低聲說，你追姑娘要注意場合，不要太讓姑娘難為情。

袁小三說，班長，這你就不懂了，她表面上害羞，內(nèi)心卻充滿快樂，女孩子就喜歡赤裸裸的表白，厚顏無恥的追求，死纏爛打地圍著她轉(zhuǎn)。

班長說，真是這樣？

袁小三說，那當然了。我一直把談戀愛當作一件崇高而光榮的事情，從來都保持高調(diào)，大張旗鼓地取悅討好女孩子。

我聽了非常不舒服，說，你不要高得不著調(diào)門兒。

袁小三說，懶得和你吵，追姑娘要緊。我今天答應(yīng)和她到縣城玩去，班長，請個假。

班長說，別惹事，去吧，快去快回。

我問班長，咱們干嗎？

班長說，查毒。

五

毒品可不是好查的。

更何況這是一條鄉(xiāng)下土路，車輛和行人都很少。

楊小伍和朱小柒也退出了，倆人吃好睡好就到山上去下套。野味整了不少，可把老板娘高興壞了，干脆不收我們的飯錢了。

班長也高興，說，伙食費退給咱們，可以買兩三條煙了。

班長煙癮很大，但鼻子仍好使，這好像不合常理，他的嗅覺應(yīng)該退化才對。

他經(jīng)常在駕駛室里聞來嗅去，像一條不知疲倦的緝毒犬。

大貨車的司機反應(yīng)不大，只是笑笑而已。小車就不一樣了，大多數(shù)人看著班長把頭湊來湊去，鼻子一吸一吸的，露出一臉鄙夷。

絕大多數(shù)的車是沒毒品的，班長探頭探腦的動作令車主和車上的人非常反感討厭。因此班長就會堆一臉歉意的笑，連聲說，謝謝配合，謝謝配合。

我們沒法學(xué)他。我們覺得他太低三下四了，丟盡了這套軍裝的威嚴。所以嘛，我們查毒也就沒他厲害。這個活是個臟活累活細致活，稍一疏忽大意，毒品就溜掉了。

班長從不氣餒，包括這次。他陪我查毒，大多數(shù)是他查我看，他來堆砌歉意的笑，我卻把頭扭到一邊。

那怕我把頭扭到天邊去，班長也并不在意，沒車沒人可查的時候，就坐在路邊給我講查毒的方法，我強打精神保持足夠的耐心，聽他講得差不多了，就返回小飯店去吃飯。

吃飯時，袁小三也回來了。還給班長買了煙，給我們也捎帶了點小吃喝，算做打發(fā)。

打發(fā)就打發(fā)吧，這家伙一上飯桌，就開始逗櫻桃的兩個妹妹，一個叫葡萄，一個叫小核桃。

袁小三說，做我的小姨妹好不好？

兩個小姑娘拿著袁小三給買回來的玩具，純粹被他收買了。小核桃臉上帶著甜甜的微笑，點點頭說，好啊，好啊。

葡萄的臉卻紅了，她顯然明白小姨妹是什么意思，低著頭不說話。

楊小伍說，小三，你不是有女朋友嗎？

袁小三說，早吹了，我現(xiàn)在就喜歡櫻桃。

于是，給核桃夾了一只野雞腿，說你快點長，長得像你姐姐一樣漂亮，那樣來你家飯店吃飯的人就多了。他說完這話，葡萄狠狠地剜了他一眼。

袁小三趕快站起來，又夾了一只更大的雞腿，還有一只雞翅放到葡萄碗里，拍馬屁說，葡萄小妹子不能再美了，再美我們都要流鼻血了。

葡萄的臉又紅了，樣子很受用。

看來美女真是用來贊美的，越贊越美，越美越贊，贊不絕口就會美不勝收。

當然我說的是眼睛，而并非數(shù)量。美女數(shù)量太多了，不光鼻子受不了，眼睛也受不了。

但在這樣的深山老林里，美女的數(shù)量多不到哪里去。像櫻桃這樣的極致美女，我們還沒看幾眼就被袁小三獨霸了，真他媽的讓人窩火。

有四個字我至今不贊同，叫“秀色可餐”。簡直是糟蹋漢字，這么博大精深的文字被不負責(zé)任地胡亂搭配和使用，我強烈抗議。

秀色能吃嗎？我們看了美女更餓了，這兩天飯量猛增。

不過，我倒發(fā)現(xiàn)一個意想不到的秘密，班長經(jīng)常假裝往嘴里扒飯，眼睛卻偷偷瞄著廚房里的櫻桃。

班長也是人啊，何況他還是個強壯得一塌糊涂的猛男。

可再猛也不能這樣，櫻桃是袁小三號上的，班長他是很清楚的。

但反過來說，這也不能全怪班長，櫻桃真是個人間尤物，我也會經(jīng)常身不由己地想，一想身體就有某種反應(yīng)。

六

離退伍的日子越來越近，除了我和班長，其他三人的日子越過越滋潤。

他們都自在地干著自己想干的事，并且干得風(fēng)生水起。

我和班長還是每天吃完早飯就站在土路邊，或爬上山守在小路上，天天灰頭土臉的，無功而返。好在，那三個家伙沒有打擊我和班長。

這樣打發(fā)日子最難受的是我，若用四個字來形容，叫渾渾噩噩，再說得嚴重點兒，就是暗無天日。

我發(fā)現(xiàn)，班長也不那么積極了，熱情就更談不上了。

原因是，他查車很少用鼻子了，最多動動嘴巴而已。大多時候，他用眼睛一掃，看見我要起身了，就說別費勁了，沒東西。聽到他的話，我就又躺在草叢里了。

我躺在草叢里看云南藍得要命的天，上上下下翻滾的云，心想真美呀。

其實在我內(nèi)心深處，是挺留戀部隊，挺留戀云南的。這里風(fēng)景秀美，百姓純樸。美中不足的是，有一些邪惡的不法分子，利用了當?shù)匕傩盏纳屏己蜔崆?，使出種種手段讓他們淪為販毒工具。而我和我的戰(zhàn)友，就是要打擊這種違法犯罪行為，打擊這種傷天害理的罪惡勾當。

但是，現(xiàn)在，我的班長希望我在查毒過程中立功升官。

這不是我們的初衷。

我愛這片土地，愛這里的人，愛我的戰(zhàn)友，只有留在部隊才能查出更多的毒品，為這片土地做更多的事。

這令我很糾結(jié)，真沒多少時間了，希望越來越渺茫。

關(guān)鍵是，班長也失去了信心。

該是我的就是我的，不是我的都放掉。這歌詞寫得真破，就像我現(xiàn)在的破心情。

查毒不是想查就能查到的，除了像班長那樣經(jīng)驗豐富外，還得靠運氣。

在我們站，當了兩年兵一克毒品查不到的大有人在，袁小三就是其中一個。但他好像并不在乎，用他的話說，當兩年兵就是盡義務(wù)，他的義務(wù)馬上就盡完了。

在站上，他工作不主動，也不拖后腿，查毒時偶爾偷點小懶，也不影響大局。不過他自尊心還是強的，一次排長說，袁小三，你們湖南這批兵當中就你沒查到毒品，別給湖南兵丟人啊。

袁小三這批兵是排長接來的。

袁小三立刻眼牛卵似的瞪著排長說，那我就給你查個大的，堵住你的嘴巴。

果然，袁小三開始沒日沒夜地查毒品了，即使他不上班，也要到檢查大廳去轉(zhuǎn)悠，觀察車輛和行人。

整整轉(zhuǎn)了一個多月，有的人上班不到半個小時就查到了，袁小三卻顆粒無收。

毒品真不是想查就能查到的。

他瘦了整整五公斤。

排長說，小三啊，別太拼命了，還是身體要緊。

排長這樣說，他認為是挖苦他，就和排長干了起來，結(jié)果在軍人大會上做了檢查。

后來，他就沒什么追求了。

班長現(xiàn)在跟那時的袁小三差不多，居然也開始用手機打游戲了，基本上一打就是一天。還不讓我看，怕我嘲笑他的手機太破。

出來之前，班長專門向站長申請，把我們的手機從文書室的柜子里拿出來，說是為了聯(lián)系方便。因為我們都穿著便裝，拿個對講機太顯眼了。

不過，老板娘一下就看出來了，說，你們咋看都像是當兵的。

班長正在打游戲，打手機里最簡單最原始的游戲——貪食蛇。

他那個破手機相當古老，只能打這個游戲。

我說，偉大的班長，你拿我的打吧，里面游戲很多。

班長說，不玩你的，我就喜歡玩貪食蛇。知道嗎？一個游戲重復(fù)玩千萬次，那叫境界。

我說，快別境界了，你的眼睛會近視的。

班長說，近視了好啊，我也戴戴兩個片片，一下子就有文化了，就很斯文了。

我說，班長，你戴眼鏡會斯文掃地。

班長說，掃地也斯文。無論怎樣，我覺得戴眼鏡的人要比不戴眼鏡的文明點兒。

我說，班長，文明和眼鏡沒關(guān)系，現(xiàn)在戴眼鏡的人都是裝樣。你有沒有發(fā)現(xiàn)，那天櫻桃回來還戴著一副眼鏡？

班長停下手中的游戲，說，這你都發(fā)現(xiàn)了？

我說，她戴著個大眼鏡啊，你沒發(fā)現(xiàn)？

班長說，沒注意，沒事老盯著人家姑娘干嘛。

我一下子笑得人仰馬翻，說，班長，你可太不仗義了，五十步笑百步啊。

班長說，你什么意思？

我說，你偷瞄人家櫻桃也不是一天兩天了，到底是何居心？

班長嘿嘿嘿地干笑，說，你小子觀察得倒挺細致。愛美之心人皆有之，我就是瞄瞄，養(yǎng)眼嘛。

我說，瞄得人家都不肯坐在飯桌前吃飯了。

班長說，那是她害羞，再說瞄兩眼也掉不了二兩肉，倒很刺激的。

我說，比查毒還刺激？

班長說，差不多吧，各有各的興奮點。

我一下睜大了眼睛，說，班長，這可不像你說的話。

班長說，什么不像啊，當目光對著她的目光時，心跳就不正常了，那種感覺無法描述。

我說，班長，你不是對櫻桃有意思了吧？

班長說，我能有啥意思？不過看看而已，找找感覺。

我怔怔地盯著班長。

眼前這個家伙完全不像是班長了，短短六七天功夫，他就換了個人似的，偷窺人家不說，說起話來還一套一套的，像我們一樣油腔滑調(diào)。

我簡直懷疑他帶我們出來是不是別有用心？

他可是我到部隊遇到的最值得信賴的人，站領(lǐng)導(dǎo)也對他器重有加。

不過有一點兒是肯定的，他對查毒徹底不抱幻想了。

那條貪食蛇纏在他身上，越纏越長，越繞越長，直到游戲結(jié)束。

等到時間差不多了，他就會帶我們回站上，向站長領(lǐng)導(dǎo)交代，這四個老兵快退伍期間思想穩(wěn)定，工作積極，上山查毒雖然無功而返，但精神可嘉。關(guān)鍵是在此期間，沒有出任何事故。

但愿如此！

七

朱小柒出事了，出的事還不小。

他下的套套住了寨子里的一條狗，這條狗運氣不好，被山上兇猛的動物給撕碎了。據(jù)說，這山上常有黑熊出沒，前段時間還傷過人。

狗主人拿著朱小柒的套子和套子上的半截狗腿，帶了寨子里的一幫人，一路打聽，找到了老板娘的飯店。

朱小柒懵了，他沒見過這等陣勢。

好在班長在場。

班長就是班長，關(guān)鍵時刻就顯出帶“長”的價值了。他一點也不慌張，先在臉上堆了笑，然后遞上一支袁小三給買回來的好煙，最后掏出他的士兵證。三個動作干凈利落，不拖泥帶水，不失風(fēng)度和禮節(jié)，讓我敬佩不已。也令狗主人和那一幫人，一下子明白遇上高手了。

班長說，都是我們的錯，讓人類最忠誠的朋友獻出了生命。我們和您一樣，為它難過，為它痛苦，但狗死不能復(fù)生，我們愿意賠償您的損失。

狗主人正要發(fā)話，班長趕快給點燃了香煙。他接著說，毛主席說了，軍民一家親。我們熱愛人民，也熱愛人民的動物。這只狗失去生命很可惜，但屬無心之舉，請你們原諒。

班長這番話講得太到位了，因為我們檢查站附近寨子里的人家，有的直到現(xiàn)在還掛著毛主席像啊。

狗主人被震住了，一時找不出話來。

班長趕緊趁熱打鐵，說，大家都是鄰居，你們路過檢查站，我們準備的是熱乎乎的茶水，不能因為這點小事影響了咱們軍民的魚水深情。我們賠一點錢作為補償，等我們站上的狼狗下了崽，再送一條給你們。

班長從口袋里掏出錢來，數(shù)都沒數(shù)就遞給了狗主人。

錢并不多，看上也就三四百塊，但確實是真心實意。

狗主人終于發(fā)話了，推開班長遞過錢來的手說，什么賠不賠的，早知你們是前面檢查站的，我就不過來了。

班長硬塞了幾次，都被推了回來。

班長說，這不行啊，老哥。等站上的狼狗下了崽，我一定親自給你送去。

狗主人說，那是部隊的狗，不合適吧？

班長說，什么部隊不部隊的，軍民一家人，就這樣說定了。

狗主人高興壞了，把黑熊吃剩的那大半條狗腿遞給班長，說你們下酒好了。

班長還要推辭，狗主人說，再生分就是看不起我了。

一大幫人散了。狗主人走的時候，我和班長出去送了一截，見周圍無人了，狗主人悄悄說，你們要小心啊，這飯店的婆娘不簡單，很有門道的。

班長說，謝謝老哥。

我問班長，他的話什么意思？

班長說，也就是寡婦門前是非多吧，什么門道不門道的。

八

那狗肉不錯，老板娘的手藝也好，朱小柒連敬了班長幾杯酒，就把自己放倒了。

我們都向班長敬酒，吹捧班長說話辦事太有水平了，當個班長太屈才了。

班長說，我就沒當干部的命。

又指著我說，你也沒有。

說著，班長神秘地撩起上衣，露出半截槍套，說你們瞧瞧，咱雖然不是干部，享受的可是干部待遇。

原來班長帶著槍呢。

現(xiàn)在我們檢查站明文規(guī)定，在執(zhí)行重要任務(wù)時，只有干部才可帶槍，并且是槍彈分離。而班長只是個士官，居然還帶著槍，可見站領(lǐng)導(dǎo)對他的信任度有多高了。

老板娘舉起一茶缸酒說，班長我敬你，你就是我們心中最可愛的人，最值得信賴的人。

老板娘一口干了，班長也倒?jié)M一缸一口干了，然后就歪歪斜斜地倒下了。

我記得站上會餐的時候，班長一個人和全站官兵喝一圈都不會醉的，可出來這六七天，好像什么都變了。

第二天醒來，我提醒班長，你的槍別掉了。

班長拍拍腰間說，掉了還能當你的班長？

袁小三說，沒子彈吧？

班長說，瞎扯，沒子彈還叫槍？

老板娘端著早點過來，說，你們穿上軍裝挎著槍的樣子一定很帥。

袁小三說，老岳母，我們不穿軍裝不挎槍就不帥了？

老板娘趕快說，帥帥帥，咋會不帥？

袁小三自打追櫻桃那天起，就叫老板娘老岳母了，把老板娘叫得心花怒放。

袁小三在飯桌上說了，退伍時就把櫻桃?guī)Щ丶?，在他父親的公司安排個輕松職位，想上班就上，不想上就不上，反正工資照發(fā)，獎金照拿。

老板娘也不忸怩，大方愉快地接受了這個女婿，還說等他們一結(jié)婚，就帶著葡萄和核桃去湖南過大城市的生活了。

老板娘豪放大方，性格開朗，只是這飯店開的不是地方，受條件限制，客人很少。但她很想得開，一人帶著三個孩子，說日子夠過就行了。

跟老板娘相比，我還有什么想不開的？何況連班長都想開了。當初他是那么恨鐵不成鋼，現(xiàn)在他終算明白了，鐵是成不了鋼的，白恨。

既然我們?nèi)枷腴_了，這日子當然就過得風(fēng)生水起了。

朱小柒和楊小伍改行了，不敢再上山去下套了，山里的黑熊可不認士兵證，而且它也不給你出示士兵證的機會。

吃得好，睡得香，天天有酒喝，還不用站哨，當兵的最后一段日子就像神仙一樣。但他們倆都不想閑著，想做點有意義的事，做點值得銘記的事，便決定為老板娘挖一個魚塘。

老板娘的飯店后面有一塊空地，一股泉水就從旁邊流過。

朱小柒家在大西北，嚴重缺水，他一邊挖魚塘，一邊幽幽地說，要是把這股水引到我們村就好了。

楊小伍說，要是這水會爬坡，爬上個三年五載，爬到你們村也累得沒水味了。

朱小柒說，那就算了，可惜了這水。

說完，拿出手機把清澈的水流錄了下來。

袁小三呢，儼然成了老板娘的女婿，早上把櫻桃送到鎮(zhèn)上的中學(xué)，順便買了當天的菜回來。然后，就拿個小草墩坐在廚房，一邊擇菜，一邊和老板娘吹牛。

我實在想不通，他在站上可是從來不幫廚的，說洗菜太麻煩了。

一個女人真能改變一個人？

櫻桃好看，我不否認。櫻桃也許比大城市的女孩子多了一份純真和樸實，但袁小三肯放下架子為她家擇菜，這也未免太夸張了吧?？蓡栴}是，他真的在做，而且做得很仔細，很認真，很像個樣子。

袁小三有個優(yōu)點，就是他決定要做一件事時非常專注，就像上次查毒品一樣。不光專注，還專一。

他居然買了一黑一白兩個蘋果5，晚上把櫻桃從廚房里牽出來，把白蘋果5送給了櫻桃。并且現(xiàn)場表白，我買這個手機，就是為了你，為了我們的愛，我不會和以前的、家里的女朋友有任何聯(lián)系了。

說完，把他的舊手機狠狠地砸在地上，好端端的三星碎得四分五裂。

櫻桃的臉紅得像水蜜桃，幸福的水蜜桃，讓誰都想去咬一口。

班長沒看櫻桃的臉，而在撿拾袁小三的手機碎片，一邊撿一邊說，你不用也用不著摔呀，可以送給我嘛。

袁小三說，班長，我要送就送你一個新的。要不是你帶我們出來，我怎么會遇到這么好的姑娘？不過，必須等到你來參加我們的婚禮時，我才送你。

班長說，到時候我當然要參加了，不過差旅費你得負責(zé)。

袁小三說，小意思。

奶奶個熊，我的毒品沒查著，卻成全了他一樁大美事。嫉妒的同時，我真心實意地敬了袁小三一杯祝福酒。

沒多久，袁小三就倒下了，倒在了櫻桃的懷里。

櫻桃愛憐地凝望著他，眼神如癡如醉。

九

老板娘一直搞不明白，我們幾個當兵的不在站上好好執(zhí)勤站哨，穿著便衣來這寨子里干什么？所以她問了好多次。

班長說，我?guī)麄兯膫€出來散散心。他們當兵兩年了，連大門都沒出過，馬上就要退伍了，還不知道駐地是個什么樣子。不然退伍回到老家，親戚朋友問起來，你當兵的那地方怎么樣，美不美，還真說不上來。那是一件多丟人的事情。云南這么美，他們卻不知美在哪里，那多遺憾。所以我們領(lǐng)導(dǎo)說了，要讓他們義氣風(fēng)發(fā)地來，帶著美好的記憶回家。這里是我們的第二故鄉(xiāng)，我們應(yīng)該知道她美在哪里。

班長這番話嗓音深沉，聲情并茂，足可以打動任何人。老板娘哽咽著說，只知道你們當兵的辛苦，沒想到還這么不容易。

老板娘的淚水成串地落下來，止也止不住。朱小柒和楊小伍被老板娘打動了，放出狠話說，一定要在歸隊之前把魚塘挖成。

他們認為，這是一件意義非凡的事，即使老板娘一家真的跟著袁小三走了，寨子里的老百姓也可以吃到魚塘里的魚。因此，這兩個家伙渾身有使不完的勁，魚塘的雛形很快就顯現(xiàn)出來了。

班長也停不下來了，他的那條貪食蛇越來越長，現(xiàn)在快要占據(jù)他那個破手機劃痕累累小得不能再小的屏幕了。每次游戲一結(jié)束，班長總是長長地舒一口氣，然后又開始新的游戲。

我說，班長，你不嫌麻煩？一個游戲重復(fù)了千萬次，真無聊啊。

班長頭也不抬，說，無聊什么？熟能生巧啊。重復(fù)有什么不好？我爹種了一輩子莊稼，每年還不是一樣的套路？

我被嗆了一下，說，班長，你這有點強詞奪理，根本就不是一個理。

班長停下游戲，認真地對我說，你們那個大手機上要是有貪食蛇就好了。那樣蛇展開了，你說會有多長，多壯觀啊。

我沒明白他的意思。

班長說，吸毒為什么會上癮呢？玩游戲為什么會上癮呢？就像這貪食蛇一樣，越貪食越長，越長越有挑戰(zhàn)性，會激發(fā)人內(nèi)心的欲望。因此，不可能停下來，停下來就意味著游戲結(jié)束。

我瞪大眼睛望著班長。

見我認真了，班長又說，這是這兩天玩出來的感想，也算是我繼續(xù)玩的理由。

說完，嘿嘿嘿地笑了，笑的樣子難看極了。

我說，班長，我覺得你正在頹廢。

班長的眼睛緊盯著屏幕，兩手不停地按著鍵說，不至于吧。

我說，班長，要不咱們回去吧？

一聽這話，班長不得不停下他的游戲，用手拍了拍我的肩膀說，兄弟，我知道你沒能留在部隊心里不好受，我的心里也是一樣啊。

我一聽火了，一巴掌把他的手從我的肩膀上刮掉，沖他嚷道，我壓根兒就沒想來這兒查什么毒品，要查早就查到了，是你堅持要來的。我也沒說非要當干部，回家我照樣活得好好的。你把我們帶出來，成天打這個破游戲有意思嗎？

班長說，你別激動好不好？既然出來了，就要有始有終嘛。

我一聽更是氣得要命，說，有始有終？你不就是想多偷看幾天櫻桃嗎？我看你的心里很陰暗，有問題。

我這話說得確實有些過分，有些刻薄了，可能傷了班長的自尊心。于是他也火了，站起來說，偷看不犯法，我就是想多偷看幾眼，而且我就是要等宣布退伍命令那天才回去。我是班長，我說了算。

說完，他猛地推開了門。

門后，站著老板娘和袁小三。

門一開，他們都愣住了，相當尷尬。

老板娘連忙說，我不是有意的。

袁小三也說，我也不是有意的。

班長沒理會他們，沖著我吼道，他們能偷聽，我就不能偷看嗎？

他掄起胳膊要砸手機，但手掄得像董存瑞炸碉堡一樣了，手機卻沒砸到地上。

十

晚飯一開始吃得相當沉悶，誰都不說話。

事情因我而起，我便主動給班長敬了杯酒，說都怪我，兩年都堅持下來了，最后幾天卻沉不住氣了，很不應(yīng)該。而且口無遮攔，冒犯了班長您，我向您誠懇道歉。

班長喝干酒說，道什么歉。

他又給自己滿滿地倒了一杯，站起來說，我這個班長讓你們失望了，打游戲打得都不知道自己是一個軍人了。還不知羞恥地偷瞄人家櫻桃。雖然愛美之心人皆有之，雖然我沒有非分之想，但作為你們的班長，是丟人現(xiàn)眼的一件事。我還氣急敗壞地發(fā)了火，出大洋相了。我把這杯酒喝干，向你們道歉。

我們都舉起了酒杯。

在一起摸爬滾打兩年多了，班長這么一說，誰還計較那點破事？

酒能制造事端，酒也能化解矛盾，熱辣辣的酒一倒進肚子里，飯桌上又是一片其樂融融的景象。

班長最近的酒量銳減，喝著喝著舌頭就大了。他說，你們以為我想玩那個貪食蛇嗎？我就是覺得你們很快就要走了，心里難過。在站上累得要死要活，連說話吹牛的時間都沒有。我?guī)銈兂鰜?，就是想和你們吹吹牛，說說話，就想和你們多呆一段時間。

他這么一說，把我們的淚都勾出來了。我們正想和他好好干幾杯，他卻歪歪扭扭倒下了，別在腰里的槍露了出來，根本沒有任何保密和防范意識了。好在也沒什么外人，就老板娘母女四個。

我們把班長架到床上，開始了新一輪的拼酒。

老板娘主動要求加入進來，她很善于調(diào)節(jié)氣氛，不僅點綴了酒戰(zhàn)，還充分利用她超大的酒量，掀起一個又一個高潮。

眼看著我們就要一個一個倒下了，楊小伍突然剎車，死活再不喝了，說明天還要挖魚塘。

朱小柒也受其影響，和楊小伍同仇敵愾，穿起一條褲子來。

倆人說得豪氣干云，什么男人要對說過的話負責(zé)任啊，什么休息好才能有精力挖魚塘。

最后只剩下三個人了。

我受到袁小三和他丈母娘的輪番轟炸。

反正我也沒什么事，就擺出一副死豬不怕開水燙的架勢，左一杯右一杯地和他們干開了。

袁小三很快就趴在桌子上了。

我卻越戰(zhàn)越勇。老板娘還想硬撐，可憑我今天的發(fā)揮，她肯定是雞蛋碰石頭。就在我要大獲全勝的時候，櫻桃出現(xiàn)了，她說，媽，喝那么多干嗎？

老板娘搖搖晃晃地推開姑娘扶自己的手，聲音很大地說，喝酒丟人嗎？喝醉丟人嗎？喝死丟人嗎？

櫻桃看了我一眼，臉色很不好看，說，媽，您別這樣嘛，我扶您休息去吧。

老板娘還是推開了姑娘的手，自己一個人跌跌撞撞上樓去了。

櫻桃轉(zhuǎn)身要走，我說，你幫我扶扶小三吧。

櫻桃俯下身子時，我看到她胸前兩顆豐滿圓潤的櫻桃香艷欲滴。

那晚，我口干舌燥，起來喝了好多次水，看到老板娘臥室的燈亮了一夜。

十一

我以為我起得很早，沒想到班長起得更早，滿頭大汗地跑步回來說，昨晚的酒全逼出來了。

我到屋后一看，楊小伍和朱小柒也早早起來了，正干得熱火朝天。上身赤裸的肌肉在初升的陽光下，閃耀著古銅色的光芒，像雕塑一般。

朱小柒抿了一口二鍋頭，擰緊蓋子，沖我丟了過來。我本能地上前接住，結(jié)果差點掉進他們挖的魚塘里。

倆人哈哈大笑，像看傻瓜一樣。

朱小柒說，喝口回輪酒，醒得快，不難受。

我咬著牙喝了一大口，一股火焰從胃里躥上來，直燒到我的腦門。

我的手，我的腳，都涌著熱流。

我緊閉雙眼，感受著火一般的炙烤。

朱小柒看我站在那里不動，就丟掉鐵鍬爬上魚塘來，扶著我說，沒事吧？

我睜開眼，憋了半天，給了他兩個字：我靠。

朱小柒和楊小伍笑得花枝亂顫，臉上的肌肉橫飛，笑聲在大山里回蕩，直把村寨里的狗都逗毛了。他們的笑和狗吠攪在一起，比交響樂還交響，越攪越響。

這是一個美妙的早晨。

老板娘一點兒事都沒有，正在忙乎我們的早點。她看著我說，真人不露相啊。

我一股酒氣在桌子上彌漫開來，班長連忙捂住鼻子。他問我，咋酒味還這么重？

我說，剛才又整了一口。

老板娘說，還是你們當兵的牛，喝酒比喝水還厲害。

我說，那是超常發(fā)揮，死撐著。論酒量，我可沒法和你相比。

老板娘把一大碗米線放到我面前，說，什么酒量不酒量，我就是瞎喝。和你們喝，真痛快，什么不愉快的事都忘了。

我說，看不出來你有什么不愉快的事。

老板娘說，和你們處了這么幾天，確實很愉快。

她避開了我的問題。

袁小三沒來吃早點。

我說，小三看來真喝大了。

班長說，大什么大，這小子早就送櫻桃去鎮(zhèn)上了。

搞了半天，我竟是起得最晚的。

十二

吃完早點，班長說，我等會兒打個車回站上一趟，搞點罐頭來，要不這飯菜的油水越來越少了。

是啊，我們在這里白吃白喝，老板娘的生意本就不怎么樣，現(xiàn)在野味也不敢整了，這兩天的飯菜真有點清湯寡水的。

我說，再堅持幾天就退伍了。

朱小柒說，你能堅持，我們倆可不能，每天都要消耗體能，再沒油水的話，只能消耗骨頭了。

他說的也是，這兩個家伙干的是牛馬干不了的活。

老板娘臉上掛不住了，說，太對不住你們了，我讓櫻桃今天多買些肉回來。

班長說，別買了，還是我回去吧。這段時間，給你們一家添了不少麻煩，我們都覺得過意不去了。

說著站起來，真誠地望著老板娘，一臉歉意的微笑，像欠了老板娘幾億英鎊似的。

班長又說，真是添麻煩了。

他提了提胯下的槍，像是突然醒悟了，轉(zhuǎn)身就走。剛出門卻又折了回來，鄭重其事地交代我們，他回來之前暫時由我負責(zé)，袁小三等三人都要聽我指揮。

以前他也讓我臨時負責(zé)過，但那是在站上，是工作，讓我覺得受寵若驚，使命重大?，F(xiàn)在負責(zé)個屁，兩個挖魚塘，一個談戀愛，由我一個無所事事的人來負責(zé)，真是好笑啊。

朱小柒認真地說，堅決按班長說的辦。

楊小伍也說，絕對服從。

我笑了笑，說，我負責(zé)睡覺。

班長看了我一眼，欲言又止，出了門到路邊搭車去了。

睡神修普諾斯負責(zé)睡覺，我覺得這是宇宙中最美的差事了。難怪這家伙一臉幸福的模樣，他想讓誰睡誰就能睡。關(guān)鍵是他想睡就睡，可以睡到自然醒，也可以睡到自然醒不來。

比如現(xiàn)在，我重新躺在床上，并且很快進入了夢鄉(xiāng)。我做了好幾個夢，都和櫻桃有關(guān)，和她胸前兩枚香艷欲滴的櫻桃有關(guān)。

那櫻桃真叫個香啊，那櫻桃真叫個艷啊，那口水真就淌了出來。

我不止流了口水，還跑了馬，酣暢淋漓地跑了馬。我敢肯定，這是我長這么大跑得最舒暢的一次馬。

在夢里，我的面前就是櫻桃。

在夢里，我也分不清她叫櫻桃還是她胸前的兩顆果實叫櫻桃，反正覺得櫻桃是這個世界上最好吃的東西。

我真想賴在床上，多回味一下，多感覺一下，可看看時間，已經(jīng)快中午十二點了。

我極不情愿地爬了起來，草草地清洗了短褲。

我出來的時候，正好看見了櫻桃，她也正看著我，那模樣，那神態(tài)，那令人心醉的眼神，和我夢里的一模一樣。

難怪我會跑馬。

在站上，在戰(zhàn)友們眼里，我一直是個有品位的人，是個有品位的兵?？煞催^來說，櫻桃也是個有品位的女孩。

一個有品位的兵，在夢里出現(xiàn)了一個有品位的女孩，那跑馬也就是很正常的事了。

所以，我淡定地看著櫻桃，很自然地坐在了飯桌前。

飯桌上只有一盤炒肉，但我下了好幾筷，除了禮節(jié)性地給葡萄和核桃各夾了一筷后，全部犒勞我自己了。好在他們都不計較，朱小柒和楊小伍同時問袁小三，你們今天怎么這么早就回來了？

袁小三愛憐地看了看櫻桃，說，我們今天就喜歡這么早回來。

這個回答很妙，它可以激怒提問方。但朱小柒和楊小伍顯然沒有被激怒，他們幾乎是異口同聲地說，喜歡就好，回來就好。

談戀愛的人喜歡干什么就干什么，只要不干違法亂紀的事。

我指的是袁小三。我對這家伙真愛上櫻桃一直表示懷疑，以為他不過是逢場作戲，消遣一下這段時間罷了。沒想到他卻越來越進入狀態(tài)了，今天居然把櫻桃從廚房里拉出來，手牽手地坐在我對面，吃兩口飯玩一會兒手機，完全是一副旁若無人的架勢。

班長不在，他真有點放肆。

放就放吧，放五放六我也不管，這不是我暫時負責(zé)的范圍。

他倆沒吃多少，就拉著手進了櫻桃的閨房。事情已經(jīng)發(fā)展到這一步，誰知道他們在房間里會干什么。

我擔心的是，袁小三騙了這顆水靈靈的櫻桃。

老板娘對他們的舉動沒任何反應(yīng)，樂呵呵地給我們添飯夾菜，說肉不多，吃菜也好。這山里的菜環(huán)保、綠色、生態(tài)，以后回到你們老家，就吃不上這么多山茅野菜了。

看來那兩個家伙確實是吃貨，把桌子上的菜一掃而光，他們才不管生態(tài)不生態(tài)，統(tǒng)統(tǒng)塞到了肚子里，把小核桃和小葡萄驚得目瞪口呆。

我說，你倆注意點吃相，別把小姑娘嚇著。

兩個小姑娘笑哈哈地跑開了。

十三

晚飯前，班長回來了，果然帶回不少硬貨，有午餐肉罐頭、牛肉罐頭，還扛了一只豬腿，外加一大罐酒。

我說，這么多，到我們退伍也吃不完。

班長說，吃不完留給老板娘一家。

老板娘很感動，嘴上卻說，吃不完你們還帶回部隊吧。

班長說，那咋行？我們本就是一家人嘛，何況我們還吃了你們家不少東西。

老板娘說，這可都是部隊的好東西啊。

班長說，好不好吃進去才知道，今天我主廚。

班長帶上圍裙，拉開了架勢。他在站上喜歡幫廚，還真有幾個拿手菜呢。

班長說，讓櫻桃來當我的助手吧。

袁小三看著班長，表情怪怪的。

班長說，你再看我也就這樣。中國人對吃很講究，這炒菜當然就得講究，美麗的姑娘當助手，這菜首先就入味三分了。

其實他是想講美女，美麗的姑娘聽起來很純，實際上老土。班長用這個詞作掩飾，用得很失敗，但他這樣一講，櫻桃也不好拒絕了。

我們坐在飯桌旁，就聽班長在廚房里喊，櫻桃，鹽巴在哪？

櫻桃，姜塊在哪？

櫻桃，土豆在哪？

櫻桃，有沒有大煙籽？

大煙籽就是罌粟籽。

沒聽到櫻桃應(yīng)聲，她家咋會有大煙籽？

我們站上經(jīng)常查到這東西，炒菜時加一點點，味道好極了。

菜做好了，櫻桃在廚房不出來。班長便喊，櫻桃，來桌子上吃吧，有什么害羞的，這可有你的功勞啊。

袁小三到廚房把櫻桃牽了出來。

櫻桃臉紅撲撲的，光彩照人。

班長的菜炒得確實不錯，也可能是我們最近幾天吃得肉少了，桌上風(fēng)卷殘云。

這么好的菜，沒酒咋行？

幾杯酒下肚，班長明顯有點暈了，說話別人都插不上嘴。

班長說，櫻桃，你看，我們配合得好吧？這菜都快給他們吃完了。

班長說，其實，我最大的愿望是當廚師，而不是當兵。

班長說，這爆炒午餐肉缺了大煙籽，一點意思也沒了，我怎么會忘了帶點呢？

班長說，站里又查到毒品大案了，和我們出來之前堵卡查到的那幾起是一個團伙，這次徹底打掉了。

我說，班長，你不是說在我們這個方向嗎？

班長說，要是在這個方向，早被我們逮著了，看來你確實沒當干部的命。

說著說著，班長又倒下了。

他的酒量越來越差了。

我簡直有點鄙視他，一喝就醉，一醉就倒，一倒就人事不省了。

站領(lǐng)導(dǎo)要知道他這樣，肯定會把槍收回去的。

我把他架到床上，又把他的槍套緊了緊，在槍的事情上可真不能大意啊。

桌子上，袁小三正在對櫻桃設(shè)想他們的未來。他說，寶貝，我們至少要生兩個孩子，男的叫袁方，女的叫袁芳芳，好不好？

櫻桃嬌羞地點了點頭。

朱小柒笑得前俯后仰，差點把吃進去的東西全部噴出來。他足足笑了三分鐘，笑得我都替他難受。

我們都停下筷子和酒杯，看著朱小柒。

朱小柒終于笑妥了。他說，這名字起得好啊，元芳，你們怎么看？

原來是這樣啊，大家臉上都生出了討厭的表情。朱小柒覺察到了，訕訕地舉起酒杯說，我錯了，自罰一杯。

櫻桃明顯不高興了，放下筷子，上樓去了。袁小三趕快追了上去，寶貝，等等我嘛。

那聲音，肉麻得讓人渾身發(fā)冷，我們?nèi)粟s快碰了一杯，暖暖身子。

老板娘今天始終樂呵呵的，偶爾敬個酒，不敢大杯大杯猛喝了。

我說，老板娘，干一個，為他們的幸福。

老板娘喝了一杯，幽幽地說，怕是她沒這個福分。

楊小伍說，櫻桃那么漂亮，這就是福氣的保證啊。

老板娘苦笑了一下，說，漂亮只能當下酒菜。

我說，老板娘，這話太深奧了吧？

老板娘說，我只會講點實在話。

說完，敬了我們一杯酒，就轉(zhuǎn)身回屋了，留給我們的背影，顯得那么疲憊孤獨。她一個人把三個孩子拉扯大，確實不容易啊，生活的艱辛令她難免感慨和埋怨，偶爾說幾句言不由衷的話。

黑夜漫漫，長路漫漫。我們就要離開守衛(wèi)的漫漫邊關(guān)了，多少快樂的軍營往事涌上心頭。

其實，我一百個不舍得離開部隊，要真能查到毒品立了大功，我愿意不惜一切代價查毒品，哪怕付出自己的生命。我喜歡部隊，即使把我埋在土里，也能聽到戰(zhàn)友們的番號聲。

我們?nèi)齻€人一邊喝酒，一邊回憶并分享著入伍以來的故事。

這酒真是個好東西，熱辣辣地直沖喉嚨，可以讓不愛說話的人話多起來。

我覺得也能使啞巴開口說話，而且盡說掏心窩子的話。

那話也熱辣辣的，能讓這個世界的氣溫再升高幾度。

所以，全球變暖跟喝酒有很大的關(guān)系。

我們決定不喝了，因為我們不能做全球變暖的罪人。

當兵的路沒幾天了，但喝酒的路還長著呢。

我們的頭一挨著枕頭，漫漫長夜就被我們的鼾聲趕走，不一會兒天就亮了。

我不知道袁小三昨晚是不是睡在櫻桃的房間，早上只是看見他倆手牽著手走下樓來。他們見了我也沒有任何回避的意思，櫻桃的臉也沒紅，相當自然。

兩個人一邊走一邊還用手機自拍，要么兩個腦袋挨在一塊兒，要么擺出各種螳螂都擺不出來的姿勢。

我以為他們旁若無人，不把我當回事，哪知袁小三拍了拍我的肩膀，把他的蘋果5遞給我，說幫個忙，給我們合幾張影。

我說，蘋果功能那么強大，還拍不了你倆的合影？

袁小三說，只能拍近景，遠景不好拍，你在手機里看看櫻桃，更是別有一番風(fēng)韻。

我以為只是拍幾張而已，哪知袁小三和櫻桃拍了一張又一張，嘴里不停地叫著，換個角度，換個姿勢。

袁小三對我說，你辛苦了，我們結(jié)婚時要把這些照片都放在大屏幕上。這都是你的功勞，今天我給你帶點正宗的香茅草烤雞回來表示感謝，我和櫻桃還要好好敬你幾杯酒。

這話說得還像回事，落實不落實那是另外一碼事。

在我的注視下，袁小三摟著櫻桃的小蠻腰出門了。

那腰真細，顯得其他地方更突出了。

看來，這里的水就是養(yǎng)人。

十四

班長起床后干了一大碗米線，吃得油光滿面，打了好幾個飽嗝，很受用的樣子。

他還拿了兩根牙簽，直往嘴里戳，好像那嘴巴不是他的。

班長真不玩那破游戲貪食蛇了，晃晃悠悠地到處亂轉(zhuǎn)一氣，說是消化一下米線。

我說，你少吃點嘛。

班長說，一喝醉酒我就特別能吃，吃了酒就醒了，但是撐得難受。

老板娘說，我喝多了酒什么也不想吃。

班長說，難怪你那么能喝。

老板娘指著我說，他才能喝呢，可以喝我五個人。

班長斜著眼睛看我，像是重新審視我似的，過了好一會兒說，走之前我們好好喝一場。

我笑著說，班長，我的酒量你又不是不知道，上次是超常發(fā)揮，太超常了。

班長說，你總能給人驚喜，看來你還得超常發(fā)揮一次。

我說，這喝酒是興之所至，怎能像安排工作一樣提前安排呢？

班長說，有時酒喝好了比工作干好了更重要。咱們在這里好好喝一次，和老板娘好好喝一次，你們就回家嘍。

他說得很輕松，一點留戀的意思也沒有，這哪是我們那個重情重義的班長。我心底頓生一股悲涼，人還沒走呢，茶就涼了大半截。

我不希望一提到退伍，班長就悲悲戚戚，愁腸百結(jié)，但我也不希望他一頓酒就把我們打發(fā)了，至少應(yīng)該說說他回去看你們之類的話表示安慰。

我說，班長，你是不是有什么事？我發(fā)現(xiàn)你出來后有點反常。

班長看著我眨了眨眼，說，你發(fā)現(xiàn)了？

我點點頭。

班長說，你發(fā)現(xiàn)什么了？

我說，你變了，不像以前的你了。

班長說，以前的我是咋回事？

我說，以前的你執(zhí)著、上進、積極、坦誠，令人敬佩。

班長說，現(xiàn)在呢？

我說，消極、嗜酒、得過且過，并且影響著我們。

班長說，你還發(fā)現(xiàn)什么了？

我說，這已經(jīng)足夠了，我總不能還說你好色吧？

班長說，說了也無妨，只要是客觀存在的。

我說，算了，就說這么多吧，我們走了，你自己保重。

班長說，這個你放心，我心里有數(shù)。倒是我提醒你，為什么要受我的影響呢？

我說，因為你是我的班長。

班長說，班長只能影響你兩年，而你還有很長的路要走。我一直覺得你是有思想的，你的軍事是最棒的，你是最有前途的。你怎么能因為我的消極而影響到你呢？你應(yīng)該影響我，讓我積極起來。

我說，可我們不是在這里等著退伍嗎？

班長說，你錯了，只要命令還沒宣布，一個士兵就沒有權(quán)利等著退伍。

他表情嚴肅，一個字一個字地說出了這句話。

我不解。

班長說，你有沒有想過，你看到的只是表象，或者說是假象？

我更不解了。

班長說，我要炒菜去了，你叫櫻桃來幫廚。

真是莫名其妙。

我只好大喊，櫻桃，我們班長叫你炒菜了。

櫻桃胸前挺著兩顆碩大的櫻桃就去廚房了。她已經(jīng)習(xí)慣了，不過前幾次好像也沒什么不高興。倒是袁小三，支棱起耳朵坐在桌子前盯著廚房，聽班長在叫，櫻桃，佐料。

我說，櫻桃是櫻桃，咋成了佐料呢？

袁小三沒理我，也沒生氣，像是在思考。

我并不是希望他生氣，我只是覺得他應(yīng)該生氣。但袁小三沒生氣，一點兒都沒有，讓我很不理解，覺得不可思議。

袁小三一邊玩他的蘋果5，一邊看著廚房，櫻桃端上菜來了，袁小三就有小動作，要么拍拍她的屁股，要么拉拉她的手。

櫻桃也很是配合，幸福地打掉袁小三的手，嬌嗔地說，好太煩了。

太煩了就是不煩，不煩就是不厭其煩。

袁小三不厭其煩地和櫻桃調(diào)情，我坐在那里很不高興。

我心里很鬼火，炒菜也叫上進？煮飯也叫積極？班長怎能用如此冠冕堂皇的話來開脫自己？怎能用如此稀松平常的行動來開導(dǎo)我？簡直是開玩笑。

所以，我只對桌子上的菜下口，堅決不喝酒。

老板娘勸了幾次，也沒有效果。班長并不在意，說，他不喝就不喝吧，省下來我們喝。

他還真不招呼我了，和其他人喝得不亦樂乎。

酒量那么一小點，聲音卻大得不得了。得瑟吧，我的班長，看你能牛逼多長時間，不就是炒了幾個菜嗎？菜是很合我的胃口，可我不能因為吃了菜就改變對你的看法。

你說對了，我的路還很長，我還有我的夢想。

我一邊痛快地想著，一邊吃得滿嘴流油。

他們也喝嗨了，喝得不知天高地厚，喝得不知道自己是誰了，喝得不知道別人是誰了。

我才不管他們呢，我知道我是誰。葡萄和核桃也知道我是誰，姐妹倆瞪大眼睛看著我，好像被嚇呆了。

我說，咋啦，是不是不認識我了？

小核桃說，叔叔，你是我見過的最能吃的人。

真是童言無忌，一語道破天機。我仔細審視桌上的菜，竟然咬牙切齒地差不多一掃而光。蒼天啊，我怎么會這樣，這不是讓班長驕傲嗎？一桌菜幾乎讓我一個人給吃完了，他不是更得意嗎？我真想把肚子里的東西重新吐到盤子里，重新成為他們的下酒菜，可我沒那個本事。

他們喝酒好像不需要菜，舉杯就喝，喝得天昏地暗，手舞足蹈。櫻桃也加入了他們的酒戰(zhàn)，但只是一小口一小口地嘬。我看她的時候，她也正好看我，搞得我不知所措。

怪只怪我自己賤，他們愛干什么就干什么，我既然不摻和，就該眼不見為凈。

所以我躲到房間外面去看月亮了。

那月亮真大，真清晰，嫦娥在里面隨風(fēng)起舞都看得清清楚楚。

這就是邊疆。

這就是我守衛(wèi)過的七百多天的邊疆啊。

我慶幸在即將離開邊疆的最后的日子里找回了自己。

我用手機打電話到站上，請通訊員叫來我同年入伍的老鄉(xiāng)，他今年也要退伍。在電話里，我們聊了退伍回家的打算，聊了各自家里的那點微不足道的社會關(guān)系。然后我們互相鼓勵，在部隊兩年學(xué)到不少東西，回家完全可以闖出一片高天闊地來。最后我問他，站里最近是不是查了幾起販毒大案？

他說，沒有啊。

我說，是堵卡查的。

他說，沒聽說啊。

我說，站上堵卡有時是很秘密的。

他說，你回來再問吧，我也不太清楚。

我說，沒會餐嗎？

他說，沒啊。

站上每次查到大案，都要會餐慶賀的。班長說查到大案了，可我的老鄉(xiāng)什么也不知道，站上也沒會餐。

奇了個怪了。

我又給家里打了個電話，屋里喝酒的聲音更大了。

我硬著頭皮走了進去。

老板娘沖我喊，快過來喝酒。

班長醉眼朦朧地瞟了我一眼，說，我們喝我們的，他愛干什么干什么去吧。

這話差點把我的怒火激起來，但看著班長軍人不像軍人，農(nóng)民不像農(nóng)民，嬉皮笑臉的毫無尊嚴的醉態(tài)，我告誡自己，我決不能這樣。最后幾天了，我得挺著胸膛回家，雖然我以后不是一個兵了，但我畢竟當過兵。

十五

我安靜地坐在一邊，看著他們推杯換盞，觥籌交錯。

當你舉著酒杯亂喝一氣的時候，就光顧著熱鬧了，當你作為旁觀者觀戰(zhàn)的時候，看別人喝酒，那就是另外一種景致了。

花看半開，酒飲微醺，那樣才有樂趣。我看班長是鐵了心要把自己灌醉，左一杯右一杯地敬酒，杯杯都是滿滿的，恨不得把酒倒得堆起來。

我發(fā)現(xiàn)袁小三在玩小把戲，他很少主動敬酒，和別人一碰杯，頭就猛地后仰了，酒便甩到了背后，要么順著脖子流到肚子上，反正就是喝不進嘴里。

這家伙在玩什么名堂？

他雖然酒量不大，但也不是這種人啊。

楊小伍和朱小柒惦記著魚塘，喝到位就堅決不喝了。

班長終于又把自己灌醉了，身子一歪，就縮到桌子下面了。

我又得伺候他了，好在他不吐不鬧，也就是把他架到床上去睡覺。

喝醉酒的人如爛泥一般，不好搬，不好抬，我就讓他們幫忙把班長搭在我肩膀上，像扛麻袋一樣扛起來。平常喝酒不覺得，今天沒喝酒，那濃重的酒氣真不好聞啊，嗆得我差點兒反胃。

我把班長放在床上，給他蓋好被子，班長很快就鼾聲如雷。

能把自己灌醉也有好處，可以不用想那些雜七雜八的事，一覺睡到大天亮。

我摸摸班長的槍套，沒什么問題。

班長一走，大家很快靜了下來，朱小柒和楊小伍不喝了，袁小三偷奸?；习迥镆粋€人喝酒也沒意思，大家于是散了。

朱小柒和楊小伍需要休息，倆人回屋睡覺了。

櫻桃?guī)湍赣H收拾打掃，袁小三坐在凳子上玩他的蘋果5。

他好像一刻也不閑著，每時每刻都在戀愛著。我看見櫻桃會忙里偷閑地翻她的手機，然后沖袁小三笑一下。

什么事都需要下功夫，包括談戀愛。在我的印象中，袁小三當兵兩年，光來我們站看過他的女朋友就有三個。

站里管理嚴格，只有周日才可以使用手機，平常上網(wǎng)的時間也少得可憐，可見袁小三一定下了不少功夫，想了不少辦法。

袁小三認真起來，就真的很認真了。

我顯然是一個多余的人，還不如回房間去睡覺。

班長不打鼾了，睡得老實本分。

我輕手輕腳脫掉衣服，躺到了床上。

這時，班長的電話響了。我正要起身，班長居然接起了電話，連說了兩個“是”。

這酒也醒得太快了吧？十分鐘前還像死豬一樣，現(xiàn)在居然能迅速準確地找到自己的手機并接聽電話？不是發(fā)夢顛，就是鬼上身了。

這間屋里就睡我們倆，班長話音一落，又變得靜悄悄了。

我懶得多想，費那么大勁兒累自己的腦細胞干嘛，兩眼一閉，安心睡覺。

喝白酒對于懶人來說，最大的好處就是晚上不用起夜，因為白酒會使人脫水，只有口干舌燥的份兒。我沒喝白酒，睡得挺香，可能是水喝多了，半夜想上廁所。

我睜開眼，發(fā)現(xiàn)班長坐在床上玩弄他的手機，好像正專心致志地發(fā)信息。

我趕快把眼瞇起來，一動不動地看著他。

班長又發(fā)了一兩分鐘，長長地舒了一口氣，重新倒下睡了。

我睡不著，尿憋得很，又不敢動，否則班長會以為我知道他的秘密了。

我忍了很久，確信班長睡著了，才上了廁所。我一邊撒尿，一邊想班長的反常行為，半夜三更發(fā)信息，肯定是見不得光的事。

我突然又想起他還接過電話，雖然不能確定他是否在說夢話，是不是真的摸出了手機，但他的電話確實響過。想到這里，我腦子里閃過一個念頭，然后頭皮就開始發(fā)麻。

班長是不是在給櫻桃發(fā)信息？

我的尿戛然而止。

如果是這樣，班長做的事可只比禽獸不如好一點點了。

我決定解答自己的疑問。

如果袁小三沒睡在他床上，就有可能誰在櫻桃床上，那么班長就不可能是給櫻桃發(fā)信息。

如果袁小三在床上沒睡覺，正在給櫻桃發(fā)信息，那么櫻桃有可能同時在和他們倆玩。

如果袁小三睡在床上并進入夢鄉(xiāng)，那么班長有可能在和櫻桃發(fā)著火熱的信息，而且櫻桃用的是袁小三給她買的蘋果5。

蘋果真害人，害得人賣腎買它，害得人用它散發(fā)一些擾亂社會和諧的信息。

假如袁小三早已發(fā)現(xiàn)了其中的端倪，那么袁小三會干出什么事情來呢？

我躡手躡腳地進了袁小三睡的屋，他和朱小柒楊小伍住一個房間。

屋里鼾聲此起彼伏，挖魚塘的兩個家伙睡得踏實而香甜……

十六

躺回床上，我睡意全無。

看來班長確實有不愿讓我知曉的事藏在心里，而且和櫻桃暗生情愫的可能性極大，但我不能在毫無證據(jù)的情況下憑推斷就把班長和櫻桃說成是不甘寂寞，不守本分的人。

他們都沒結(jié)婚，班長挖墻腳是允許的，櫻桃腳踩兩只船也是可以的。

我只是覺得班長不講究，櫻桃不地道。我要是班長，我就會對袁小三說，我也喜歡櫻桃，我們公平競爭。當然，我只是對這種可能做的分析和解讀。

我得采取策略。

我從側(cè)面刺激朱小柒和楊小伍，說，人家小三和櫻桃睡一起，你們倆睡一起，真是一對好基友，兩個好搭檔啊。

我想看看他們的反應(yīng)，所以說話口味很重。

朱小柒說，你查不到毒品就滿嘴噴糞，我倆倒不計較你說什么，人家小三可是每天都睡在自己床上的。

我繼續(xù)加大刺激力度，說，你吃了他那么多，喝了他那么多，為他說句話也是應(yīng)該的。

朱小柒火了，怒視著我說，你是不是存心找茬？你沒事干哪兒涼快哪兒呆著去。我餓了渴了，誰給我吃喝都接受，但我告訴你，為誰說話我是有底線的。

我說，你看你看，不就開個玩笑嘛。我看你倆一天干活累的，只是想讓你們轉(zhuǎn)移一下注意力，歇一歇嘛。

朱小柒說，沒別的事你就別給我們添亂了，再有三天，我們就回去了，得趕時間啊。

只有三天了，這時間真他奶奶的快，我剛剛來了精神，歲月卻又如此無情。管不了那么多了，能做多少算多少，我得讓班長回歸原來的他，不管他出了多大問題。

從朱小柒激憤的話語中可以推斷，袁小三每晚都睡在自己床上。他的戀愛進展速度很快，表面看形勢大好，但實質(zhì)性的內(nèi)容不知涉及到?jīng)]有。

現(xiàn)在，班長有可能橫插一杠。所以，我必須和班長談?wù)劊菩闹酶沟卣務(wù)?，聲淚俱下地談?wù)劇?/p>

班長說，談什么？

我說，談?wù)勀愕淖兓?/p>

班長說，你覺得我的變化大嗎？

我說，不是一般的大。

班長說，人都是會變的，萬物都在變。

我說，班長，別繞圈子行不行？別以為你很哲學(xué)，能說點實際的嗎？

班長說，我以班長的身份和你說點實在的。

我看著他，很期待。

班長說，你是發(fā)現(xiàn)了一些情況，但很明顯，你走了歪路，而不是彎路。

我說，班長，你是不是想用班長的身份壓我？

班長說，我不用壓你，這是命令，你好好聽著。

他把手里的煙掐滅了，表情是從未有過的嚴肅。

我覺得他有點假正經(jīng)。

班長說，我不想知道你發(fā)現(xiàn)了什么情況，也不想知道你想什么，準備做什么，但我告誡你，所有行動必須聽我的。

行動？乖乖，咋會扯上這兩個字，班長的行為居然可以稱作行動，那我的行為就可以稱為行事。

班長說，櫻桃是個毒販。

我的眼睛一下瞪得比櫻桃的還大。

班長說話聲音很小，僅我能聽到，他的臉上沒什么表情，即使有我也看不出來。但可以肯定的是，他絕不是在和我開玩笑。他所說的“表面現(xiàn)象”就已經(jīng)在暗示我了，但是我沒有聽明白。

現(xiàn)在我全明白了，班長根本就沒變，他還是我們以前那個班長。

他玩貪食蛇是假的。

他把自己灌醉是假的。

那么，他就根本不可能和櫻桃有一腿。

他半夜三更發(fā)信息，接電話說“是”，一定是在和站領(lǐng)導(dǎo)保持著聯(lián)系。

班長見我不開腔，又說，你沒啥要說的嗎？

我一下子緩過神來，連忙說，有，有。

班長說，那你說吧。

我說，你什么時候發(fā)現(xiàn)櫻桃有販毒嫌疑？

班長說，第一次見櫻桃，她從我身邊經(jīng)過的時候，我就聞到一股淡淡的甲基香蘭素香味。

我知道那是冰毒的氣味，說，那你還帶我查什么毒？

班長說，制造假象。

我說，為什么不抓她？

班長說，既找不到毒品藏在哪里，又不知道誰來買過這批貨。貿(mào)然出手，毫無證據(jù)，憑什么抓人呢？

我說，你每天玩的不是貪食蛇？

班長說，偶爾玩一下，我在給站長發(fā)信息。

我說，你一直在和站長保持聯(lián)系？

班長說，這還用問？如果我推斷沒錯的話，櫻桃就是前幾次站上在這個方向查獲的那幾起毒品大案的中轉(zhuǎn)人。

我說，你不是說站上在另外的方向逮到了毒販嗎？

班長說，那是故意說給她們聽的。

我說，她們是什么意思？

班長說，她們就是櫻桃和老板娘。

我說，她們娘倆聯(lián)手販毒？

班長說，老板娘不是，她和我們一樣，發(fā)現(xiàn)自己的女兒在販毒，只不過她比我們發(fā)現(xiàn)得更早。

我說，那老板娘扮演什么角色？

班長說，一個母親，一個對女兒既愛又恨的母親。她知道女兒在販毒，但是也沒有證據(jù)，但母親對女兒的那種感覺就是證據(jù)。

所以，我們來的第一天，老板娘以為我們是販毒的，很是驚慌，然后聽說我們是當兵的，就更是驚慌失措。當她知道我們是來消磨時間，游山玩水的退伍兵時，就接納了我們，并且無微不至地照顧我們。當然，她也想從我們這里得到些信息，最好能消除她的擔憂和恐懼。

這個時候，班長發(fā)現(xiàn)了櫻桃是毒販，他帶領(lǐng)我們集體頹廢下去，酗酒打游戲，整天無所事事。

這正是老板娘想要的，想看見的。

我說，她為啥不制止她女兒呢？

班長說，要是女兒不承認自己販毒呢？

櫻桃是老板娘的女兒，她的一舉一動都應(yīng)當在第一時間被她發(fā)現(xiàn)。但是，她肯定和班長一樣，也找不到充足的證據(jù)，而最充足最直接的證據(jù)就是毒品。

我說，難道老板娘也在尋找毒品？

班長說，那是肯定的。她如果沒發(fā)現(xiàn)毒品，那就說明她女兒不是毒販，那是她最希望的。

我說，櫻桃不會把毒品藏在其他地方嗎？比如她實習(xí)的鎮(zhèn)中學(xué)。

班長說，據(jù)掌握的情況，櫻桃經(jīng)手的販毒案已至少三起，每一起都超過了十公斤。這說明她已經(jīng)輕車熟路，并且充當十分重要的角色。這樣的毒販藏匿毒品只會藏在自己最熟悉的地方，她才會放心，行動自然，不顯山不露水。而且一旦把重要的東西放在相對陌生的地方，一定會令她不安，破綻百出，導(dǎo)致行蹤敗露。所以我斷定，毒品就藏在這個飯店內(nèi)。

我說，既然你這么肯定，讓緝毒犬來查不就真相大白了嗎？

班長說，毒品查著，她不承認是她的怎么辦？

我想也倒是，毒品在她們家飯店，不一定就是她的。

我說，班長，你這條線放得太長了吧？

班長說，本來應(yīng)該更長的，但你們馬上退伍了，接頭人還沒有出現(xiàn)，櫻桃居然能沉得住氣，沒有任何反應(yīng)。我一個人在這里再呆下去也說不通，再派人來接我們的意圖就太明顯了。

我說，那沒辦法了？

班長說，昨天晚上站長告訴我，他通過省公安廳掌握的情況，讓線人給毒品買家放風(fēng)，有好幾個地方的老板都盯著這批貨呢。情報部門顯示，這個固定買家已經(jīng)坐不住了，昨天派人前來云南接頭。

我說，也就是說，在我們離開部隊前，還能參加一次緝毒行動。

班長說，可能性很大。但你也知道，販毒分子的腦袋有時比我們轉(zhuǎn)得更快。所以，我們想的僅僅是理論上的推斷，至于實際會發(fā)生什么事只有老天才清楚。

十七

班長的行為真的是行動，原來他一直在為行動做準備。

而我的腦袋，轉(zhuǎn)得不是一般的慢，反應(yīng)相當遲鈍。我以為他遲鈍了，而恰恰是我在思想上消極了。

那其他人呢？

我突然想到了袁小三。

我問班長，袁小三充當什么角色？

班長說，你問到點子上了，袁小三和櫻桃的戀愛純屬突發(fā)事件。

我說，那他是真的愛上櫻桃了？

班長說，我不能肯定。但憑感覺，我認為他也發(fā)現(xiàn)了櫻桃有販毒嫌疑，是主動靠上去的。

我說，何以見得？

班長說，你見過他的女朋友嗎？

我說，見過兩個。

班長說，評價一下。

我說，素質(zhì)較高，優(yōu)雅大方，都是上得了臺面的。

班長說，被他踹掉的幾個女朋友，無論從相貌上和氣質(zhì)上，都比我們站里戰(zhàn)士的女朋友強很多。按他的眼光，咋會看上櫻桃呢？

我說，說不定他想換個味道，何況櫻桃長得也很好看呀。

班長說，好看是好看，但袁小三心氣很高，不可能那么無原則地愛得死去活來，愛得我都覺得難受。

班長臉上的表情極度夸張，好像是為證明他的判斷正確專門做出來的。

對于袁小三愛上櫻桃這件事，一開始我也是持懷疑態(tài)度的，但他既下功夫又肯花錢，還能拉下面子，我也逐漸覺得他是來真的了，真要愛這個像一顆飽滿豐潤的櫻桃一樣的村姑櫻桃了。

顯然，我被他制造的假象迷惑了。

我的腦子真不夠用，轉(zhuǎn)得真慢啊。

我說，班長，櫻桃會不會發(fā)現(xiàn)他的意圖？

班長說，應(yīng)該不會。這小子做事有股狠勁，不惜代價，櫻桃被他打動了。

我說，那就任他這樣特立獨行，單打獨斗？

班長說，他前面的戀愛對于我們后面的行動是一個很好的鋪墊，但下一步不能讓他擅自行動了。

我說，那必須和他露底了。

班長說，這只是推斷，他若一下子不自然，或者出一點小差錯，就前功盡棄了。

我說，那有什么好辦法嗎？

班長說，我想不出來。他成天粘著櫻桃，讓櫻桃的毒品無法出手，客觀上給我們下步成熟打擊爭取了時間，但也給他自己制造了難度。他的一舉一動都在櫻桃眼皮底下，只要有一丁點反常和紕漏都會引起櫻桃的懷疑。而櫻桃又是如此老練，如此警覺，所以沒有什么好辦法。

難怪老板娘對這一場戀愛既不反對，也不樂觀，有那么一點擔憂。

女兒是娘的心頭肉，她心里清楚女兒是個啥人，而袁小三和我們正是她女兒的死對頭。

老板娘這段時間生活在極端矛盾之中，她很想用酒來麻醉自己，暫時忘記一切煩惱?？勺鳛槟赣H，第二天醒來，她又把責(zé)任扛在雙肩，艱難而執(zhí)著地面對生活。

她比我們更無奈，因為愛，她不知該怎么辦；因為愛，她只能跟隨著時間——等待。

我心里突然一驚，想到了挖魚塘的兩個家伙，如果他們也發(fā)現(xiàn)了什么端倪，是在有預(yù)謀、有目的地挖魚塘，那我就太蠢了，太失敗了，太令人失望了。

我問班長，朱小柒和楊小伍在搞什么名堂？

班長說，他們沒搞什么名堂，在緊鑼密鼓地挖魚塘。

我說，他倆和我一樣，腦子也進水了？

班長說，他倆腦子沒進水，他們就想在退伍前做件有意義的事，想法簡單樸素。而你，既不甘心平庸地退伍，又不想放棄當干部的最后希望。當退伍的時間越來越近，你的希望越來越渺茫，你的內(nèi)心就越來越彷徨，你的注意力就無法集中，你的嗅覺也就不敏銳了。

我心里有點難過，為我自己。

其實，只要用心，我應(yīng)該是可以發(fā)現(xiàn)蛛絲馬跡的。但正如班長所說，我的內(nèi)心已不純潔，韌勁不足，還有小小的欲望，我連自己都看不清，還能看清別人？

我問班長，我該怎么辦？

班長說，你現(xiàn)在很好辦，那天你表現(xiàn)出了對我酗酒的厭惡和決裂，為你下步自由活動創(chuàng)造了條件。

我說，沒有具體任務(wù)嗎？

班長說，現(xiàn)在還沒有。接頭的人很快就來了，我繼續(xù)醉，你可以暗中監(jiān)視，必要情況下可以跟蹤，但要確保安全，不暴露。

我說，要是櫻桃在鎮(zhèn)上交易呢？那袁小三不是孤軍作戰(zhàn)了嗎？

班長說，不會。櫻桃前幾次交易都在十公斤以上，那是很大的一包啊，她不可能在袁小三眼皮底下交易。

我說，她不會把毒品藏在她房間里嗎？

班長說，不會藏在她房間里，上面只要有她的指紋，她就難逃干系。因此毒品就在飯店里，而且是在公共場合我們最容易忽略的地方。

我心里那團小小的欲望之火又開始燃燒了，感覺到每一根血管里的血液的流速加快了。人的心里確實不能有想法，有欲望，一旦有了，想掩飾就太難了。

好在，我可以獨自行動，可以不理會班長，這樣就可以掩護我自己。更好的是，我在他們所有人眼中，是一個壯志未酬、心灰意冷的人，是一個深愛著部隊又不得不離開部隊的人。

是一個被他們同情的人，是一個可以情緒反常、行為出格的人。

總之，在他們眼中，我是一個另類，是一個病人。

十八

認真真是兩個恐怖的字。

朱小柒和楊小伍把魚塘挖好了，這兩個家伙坐在魚塘邊，認真地干了一瓶二鍋頭表示慶賀。

然后朱小柒認真地對班長和老板娘說，我們要灌水了，請大家來看看我們挖的魚塘。

楊小伍認真地說，大家都來吧，給個面子，給我們捧個場。

他們那么辛苦，沒日沒夜，比非洲沙漠上長年累月曬太陽的人還要黑，眼睛被二鍋頭浸紅了，牙齒被酒精洗白了。

大家當然要給這個面子，而且必須得給。

大家從飯店里出來，都站在魚塘邊上。

朱小柒鄭重地在鐵鍬上拴上了葡萄的紅領(lǐng)巾，以示喜慶。

楊小伍站到那股泉水的上面，接過鐵鍬，牛逼哄哄地說，放水嘍。

朱小柒也手舞足蹈，喊著，放水嘍。

楊小伍揮起鐵鍬，鏟了下去。

班長突然叫了起來，快停下，快停下。

楊小伍把鐵鍬插在土里，不解地望著班長。

大家的目光都落在班長身上了。

班長說，千萬不能放水，水一放滿，就會浸到房子的地基，引起松軟下陷，不出兩小時，房子就會垮掉。

我平常看兩個家伙挖魚塘真來勁，但從未注意到他們挖的魚塘離房子那么近。

老板娘的飯店完全是當?shù)氐慕ㄖL(fēng)格，純木結(jié)構(gòu)，整棟房子架在六根木柱做的地樁上，每根木樁下面墊著一塊經(jīng)過修整的長條石頭，石頭下面就是土了。這兩個家伙挖的魚塘離最近的木樁不到兩米，正如班長所說，只要魚塘注滿水，用不了兩個小時，房子就徹底散架了。

這兩個家伙費了好大勁，原來做的都是無用功。大家一致認為，要不是班長發(fā)現(xiàn)得及時，叫停得及時，老板娘的房子就沒了。

這兩個家伙一屁股坐在地上，沮喪得要命。

袁小三走過去，把鐵鍬上的紅領(lǐng)巾解下來還給了葡萄。

老板娘安慰兩個家伙，你倆別難過了，不能養(yǎng)魚不要緊，我還可以在里面養(yǎng)不用水的東西啊，可以養(yǎng)牛養(yǎng)羊啊。所以說，你們還是做了一件大好事。

朱小柒苦笑著說，什么大好事，差點把你的家都毀了。

老板娘說，這房子不還好好的嗎？

楊小伍站起來，啪啪甩兩巴掌，拍掉屁股上的土說，算了，還是回老家吧，老家沒水，就不用挖魚塘了。

他拉了一把朱小柒，倆人朝飯店門口走去。

不知什么時候，狗主人來了，他說，不礙事的，靠近房子的一側(cè)用石頭夯實砌起來，在摻上水泥，就可以養(yǎng)魚了。

我說，那要花多少錢??？

狗主人說，這個魚塘也沒多大，一面墻萬把塊就差不多了。

班長說，這萬把塊可不好弄啊。

袁小三說，班長，你可以給站領(lǐng)導(dǎo)建議發(fā)動站上的官兵們捐點款，剩下的我來補上。但到時我們都回去了，你得張羅負責(zé)啊。

班長說，我以為你談戀愛談得不知今夕是何年了，原來腦子里還有點糨糊啊，你這個辦法我看行。

我說，那趕緊告訴那兩個家伙，要不還在痛不欲生呢。

那兩個家伙灰頭土臉的，也不喝酒了，一人拿著一瓶飲料，一副垂頭喪氣的樣子。

班長說出了挽回他們面子的方案，兩個家伙卻無動于衷。

我提醒他倆說，班長說的是真的。

袁小三也說，真的假不了，等你倆魚塘里的魚長大了，我出機票請你們回來釣魚。

朱小柒鼻子哼了一聲，說，魚都被你釣了，我們釣個毛啊。

袁小三說，老兄，你別這么說，你們的魚塘完全可以想辦法彌補，這是好事啊，你怎么能拿我開涮呢？

朱小柒說，我不是拿你開涮，聽你們這么一說，我和你開個玩笑，高興嘛。

朱小柒沖我們笑了一下，那笑比央視大紅大紫的畢姥爺哭得還好看。

楊小伍齜著牙，聲音含糊地說，我也笑了，你們沒看見？

我看見了，他那樣子就是一只無情無義的狼餓了的樣子。

班長說，你要咬人嗎？

楊小伍說，我不想咬人，我想咬酒。

班長說，這個簡單，給你們魚塘竣工慶賀一下，酒讓你咬個夠。

還是班長親自主廚，他對廚房的各種佐料和如何操作廚具已經(jīng)很熟悉很熟練了，但還必須是櫻桃?guī)蛷N。

他需要時間來熟悉櫻桃，然后才能發(fā)現(xiàn)情況。

老板娘沒什么事，就坐在桌子前招呼大家，她拿出了自家泡制多年的眼鏡王蛇酒，說今天喝個夠。

我心里一驚，是不是老板娘發(fā)現(xiàn)了班長、袁小三和我對她女兒有所懷疑，所以要把我們置于死地？

我可以不喝，他們怎么辦？

袁小三說，我從小就怕蛇，不敢喝。

朱小柒說，我只喝高度酒，從不喝泡酒。

楊小伍說，我也是。

老板娘雙手抱著酒壇，倒也不是，不倒也不是。

我感覺到有點不妙。

班長端著炒好的菜進來了，對老板娘說，我就喜歡喝泡酒，這可是大補啊。他們幾個二貨不識貨，別讓他們糟蹋了這么好的酒。

老板娘一下子有臺階下了，給班長滿滿地倒了一缸。班長說，別這么小氣嘛，把他們的酒也倒給我。

老板娘的臉上又有了和氣的微笑，又給他倒了三缸。

班長把頭湊到桌子上，美滋滋地吸溜了一大口，又去炒菜了。

老板娘給自己也倒了一杯泡酒，說，我敬你們，你們?yōu)槲壹易龅氖绿嗔耍x謝你們了。

班長又端了一盤菜，小跑過來，說，我也加入。

大家碰了一下杯，干了。

我端起班長的一缸酒，也干了。

老板娘看著我，大家都看著我。

我抹了抹嘴說，真是好酒。你們看我干什么？我還沒喝過眼睛王蛇酒呢，喝一缸沒意見吧？

老板娘又打開了她的泡酒，說，你要是開喝了，我這酒可就派上用場了。

我說，好酒就要用在刀刃上，裝到真正懂酒的人的胃里。

櫻桃突然開口說，你真的懂酒嗎？

我很詫異，她很少主動說話的。

我不知她有什么企圖，所以不敢隨便回答，端起酒杯斜著眼睛假裝在欣賞，也應(yīng)該叫鑒賞。

我正暗暗著急時，班長給我解圍了，說，他不是懂酒，是和酒有仇。

櫻桃笑了，說，我們學(xué)校的普副校長也是這么說的，他也特別能喝。

櫻桃又看看我說，他說哪天有機會請你喝一次，以酒會友。

我說，你是不是把我給賣了？

櫻桃連忙搖搖頭，說，我只是告訴他，我們家一位客人喝酒很厲害。

我說，喝就喝，不就是二兩貓尿嘛。

櫻桃說，我覺得他喝不過你。

櫻桃今天有點反常，不光主動開口，還說了不少話。

這些話有什么玄機嗎？

那泡酒的勁兒很足，我的腦袋有點發(fā)熱。我必須得克制，這事真不簡單，但我又想不出個所以然來。

班長比櫻桃還興奮，三下五除二就把自己放倒了。我把他扛到床上，問他，櫻桃是不是有情況？

班長小聲說，我也意識到了，你多加留意。

櫻桃居然喝了泡酒，還敬了我們?nèi)齻€。當然，她每次只抿一小口。

這眼鏡王蛇泡酒確實不一般，雖然她只喝了一小點，就雙頰緋紅，比桃花還艷，分明就是一顆熟透了的櫻桃。只是可惜了，她是一個毒販。

楊小伍和朱小柒對櫻桃說，你應(yīng)該敬一下袁小三。

我也跟著起哄，對，你得顯示公平，哪能光和我們喝。

楊小伍說，是啊，要喝就喝個交杯酒。

朱小柒站起來說，交一個讓我們開開眼嘛。

櫻桃端起酒杯，真的站了起來，看著袁小三。袁小三卻紋絲不動，說，我們喝交杯酒干嗎讓你們看呢？免得你們又是嫉妒又是恨。

楊小伍說，人家櫻桃都站起來了，你還擺什么譜？

袁小三說，我們結(jié)婚的時候一定交給你們看，可現(xiàn)在交，兒童不宜。

他指的是葡萄和核桃在場。

葡萄笑著不說話。

小核桃拍著手說，交一個，交一個。

袁小三便站起來說，小核桃，你就喜歡出你姐夫的洋相。

說完，含情脈脈地盯著櫻桃，把手臂繞過櫻桃的脖子，又把櫻桃的手纏到自己脖子上，說，寶貝，喝了吧。

倆人一飲而盡，幸福地對望著。

十九

天下沒有不散的筵席。

我的酒量擺在那里，沒有人敢來挑釁。

袁小三還是那么理智而清醒。

老板娘和朱小柒、楊小伍來往了十多個回合，三人都有些迷糊了。

我說，休息吧，還有明天呢。

櫻桃好像有點不情愿，一手牽著袁小三，一手握著酒杯，分明還有喝的意思。

她想干什么？

袁小三說，休息吧。

說完，扶著櫻桃上樓了。

酒席散了。

我和葡萄幫老板娘收拾殘局。

老板娘對我說，你也去休息吧。

我說，那怎么行？

我搶過葡萄的掃把，說，你的任務(wù)是學(xué)習(xí)，趕快念書去。

老板娘的酒喝得略有點多，幾次趔趔趄趄地掙扎著站穩(wěn)了，我趕忙扶住她說，你快歇會兒吧，這活我干得了。

老板娘不再堅持，坐在凳子上兩眼呆呆地望著櫻桃亮著的窗戶。

我給她倒了杯熱水，說，喝口水胃好受一些。

老板娘雙手捧著水杯，渾身在打哆嗦。這是酒不到位的表現(xiàn)，她很快就會清醒的。

等我把一切收拾妥當，老板娘卻不見了。

桌上的水杯空空的。

我趕快給班長發(fā)了條信息。班長回我，“靈活應(yīng)對，我不便出去。”

那是肯定的，他出來就露餡兒了。

說實話，我很緊張。

可以肯定的是，老板娘并沒上樓，沒回她的臥室，因為上樓的響動我能聽得到。

老板娘出去的可能性極大。

她出去干什么去了？雖然不是很晚，但平時她看看電視就休息了。

她沒在酒里下毒，說不定會放把火把這房子燒了，和我們同歸于盡。

毒品完全可以把人逼上絕路。

我越想越害怕，得趕快找到老板娘。

山上的月亮剛剛升起，又大又圓，大山里寧靜的夜晚真美。

老板娘并沒有放火燒房子，而是一個人坐在魚塘邊上，連她身上的月光都充滿孤獨和凄涼。

我故意弄出點聲響，朝她走了過去。

老板娘的身邊擺著一缸酒，是她的泡酒。我跟她開玩笑說，把酒邀月，好興致啊。

老板娘說，哪有什么興致，喝酒能暫時忘掉心中的愁苦。

我說，你還有愁嗎？平?？茨愣际菢泛呛堑?，甚至感染了我們這些要離開部隊的人。

老板娘說，真后悔養(yǎng)了三個孩子，把我拖累了。我要不樂呵點，她們咋辦？

我說，你養(yǎng)了三個美女，現(xiàn)在生活是艱難了點，但很快就有享不完的福。

老板娘把酒缸遞給我，苦笑著說，享福想都不敢想，能不讓我受罪就謝天謝地了。

我喝了一口酒，又遞給老板娘說，要不，我給你弄點下酒菜來？

老板娘說，不麻煩了，喝完這酒就睡覺，借著醉意，兩眼一閉，煩心事就沒了。

我說，我們不說不愉快的事了，賞月吧，你看今天的月亮有多圓。

老板娘抬頭望著月亮說，還真是的，這月亮這么圓啊。我可是有些日子沒注意這么好看的月亮了。

我說，我們一看到圓月亮就想家。兩年前，我們是望著圓月亮離開家的，現(xiàn)在月亮又圓了，我們要回家了。

老板娘嘆了一口氣說，回家好啊，一家團圓，喜事啊。

我說，我會想我的部隊，想我的戰(zhàn)友，也會想你們一家。在云南的最后這些日子里，能在你們家度過真令我難忘。

老板娘說，就是沒讓你們吃好喝好，我這心里老是過意不去。

說完，竟抽泣起來。

我的心里也不好受，主要是替老板娘惋惜。母愛是一切愛的源泉，她把愛給了三個孩子，可唯一長大成人的櫻桃卻又糟蹋了這無私的母愛。

月光如水，靜靜地傾瀉著，大山的靜謐，令一個母親的哭泣直滲入夜色深處。

班長給我發(fā)來一條信息，“若沒事，趕快回來。”

我連喝幾口，把酒缸里的酒干完了，扶著老板娘，把她送上了樓。

老板娘問我，你們哪天回去？

我說，應(yīng)該就這幾天吧。

老板娘說，那我要整些好菜，好好請你們吃一頓。

我說，好，你趕快休息吧。

櫻桃的房間還亮著燈，咯咯的笑聲不時傳出來，說明袁小三還在她房間里，正在講笑話逗她呢。

袁小三很會哄小姑娘，逗小姑娘開心是他的強項。

櫻桃今天的興奮勁兒還在持續(xù)，以往的笑聲不是很大。

把老板娘安頓好，我趕快回到睡的地方。

班長說，接頭的人明天就到。

我說，袁小三還在櫻桃房間呢。

班長說，不礙事。他那不出問題，我們倆完全可以控制局面。

我說，在哪里交貨？

班長說，站長告訴我，就在這個飯店。

我說，來了幾個人？

班長說，一個。

我說，一個就好辦。

班長說，這種事當然是人越少越好，目標不太明顯。

我說，那我要干什么？

班長說，看我眼色行事。

我雖然抓過幾次毒販，但都是在人員到位，準備充分，分工明確，突然發(fā)動的情況下完成的。

明天要來個什么人，我特別期待和好奇，躺在床上輾轉(zhuǎn)反側(cè)睡不著，還在想著明天有什么突發(fā)情況，比如不交易了，比如更換交易地點了，或者毒販會從哪里逃跑等等。

我問班長，明天應(yīng)該萬無一失吧？

班長說，誰也不敢保證，聽說這次接頭的是個高手。

我說，哪方面的高手？

班長說，老謀深算，陰險狡詐，經(jīng)驗豐富。

我說，能不能打？

班長說，沒這方面的情報，你怕遇上能打的嗎？

我說，不怕，我就想好好打一回發(fā)泄一下。

班長問我，發(fā)泄什么？

我說，發(fā)泄離愁，也證明給咱部隊瞧一瞧。

班長笑了，說，退伍命令已經(jīng)到了，這次立了功你回去好安置。

我說，功不功無所謂，我就想擺開架勢打一回。

班長說，想打你就打吧，別把人家打壞。

我說，不是人家，是毒販。

班長說，毒販也不能往死里打啊。

我說，隨便打打。

班長說，別被人家打了。

我說，不是人家，是毒販。

班長說，好好好，別被毒販打了。

我說，那正合吾意，不虛此行。

說實話，我要不是能打，站領(lǐng)導(dǎo)就不會安排那次任務(wù)，我就能參加考試，現(xiàn)在正讀軍校呢。眼下既然有這個機會，我為什么不打個痛快呢？

這時，我的手機顯示袁小三給我發(fā)來一條信息，“到魚塘邊喝酒去?！?/p>

都快十點了，這家伙葫蘆里賣的什么藥？

我把手機遞給班長看。

班長說，看來他那兒也有情況。去吧，注意點兒。

袁小三不是一般的興奮，見了我，一把抓住我就說，我被櫻桃拉下水了。

我心里一沉，呆住了。

他的手上不知用了多大勁，我都感到很疼。

袁小三又說，我被櫻桃拉上床了。

我一下明白過來了，說，那不正是你希望的嗎？

袁小三說，我可是處男啊。

我笑得差點掉進魚塘里，好半天才忍住說，你要是處男，母豬也會上樹談戀愛了。

袁小三說，我不騙你，交朋友是交朋友，但我絕不出格。

我說，你換了那么多女朋友，就沒一次動真格的？何況你那些女朋友都貌若天仙，要身材有身材，要臉蛋有臉蛋。

袁小三說，我一直覺得你和別人不一樣，你也這樣看我？

我一直以為袁小三比較開放，感情不專一，他這么一講，令我吃驚不小。

我真信他了，他沒有必要騙我。

我說，看你是一回事，信你是一回事，我當然相信你啦。

袁小三見我說得很誠懇，便盯住我說，既然你信我，那我就告訴你一件驚天大事。

我說，什么事還能驚天？

袁小三說，櫻桃是個毒販。

班長果然說對了。

我說，你咋知道的？

袁小三說，剛開始說要和櫻桃處朋友，純粹是說著玩的，就開個玩笑，打發(fā)一下無聊的日子。來這兒的第三天，小核桃拿出一塊玉佩讓我給她戴，乖乖啊，那塊玉比我媽帶的還要漂亮，起碼值二十萬。她說在櫻桃床頭找到的。

我說，你怎么證明那是真貨？

袁小三說，我照了個照片，發(fā)給我做玉生意的朋友，人家說絕對是真貨。而且我也會看一點兒，那好玩意兒能亮瞎你的眼。

我說，說不定是老板娘家里傳下來的。

袁小三說，不可能，我向寨子里的人打聽過，老板娘一家從沒發(fā)過什么財，祖祖輩輩靠種田為生。自從老板娘開了這飯店，日子才好過了一點兒。

我說，那塊玉佩呢？

袁小三說，我讓核桃放回了原位，可后來，我再也沒見到過。

我說，一塊玉就能證明她是毒販？

袁小三說，錯，玉只是讓我起了疑心。我不是給櫻桃買了個蘋果5嗎？我動了手腳，她發(fā)信息和接收信息，我的手機全有顯示。

袁小三給我打開手機，里面的信息顯示，櫻桃經(jīng)常和一個號碼聯(lián)系，內(nèi)容有些像暗語，但一推敲就知道，她確實就是一個毒販。信息還提到了我們，說我們住進她家，是不是暴露了？

后來又說，是幾個將要退伍的兵一年一度經(jīng)常開展的活動，無意間住到了她家。

信息還說，她和袁小三談戀愛就是為了掌握我們的動向，把我們稱為一幫傻兵。

信息最后提到，接頭的人明天就到，請櫻桃務(wù)必慎之又慎。

這和站長掌握的情況基本吻合。

我說，你為什么不報告班長？

袁小三說，一開始我也想。后來我想一個人把她拿翻，但這顆櫻桃又圓又滑，除了發(fā)信息，其他方面表現(xiàn)得中規(guī)中矩，毫無破綻。再后來，我看見你成天失魂落魄的樣子，很替你不平。咱們幾個，你最適合在部隊干，而且肯定會干得很好。所以無論你信不信，我得告訴你，我今天是為你獻身的。

我一下瞪大了眼睛。

袁小三說，我今天送了她一塊玉佩，她可能喝得有點嗨，居然把小核桃動過的那塊玉佩拿了出來，那塊玉確實好啊。

我催他，趕快進入正題。

袁小三說，櫻桃今天有點亢奮，抱著我死活不讓我走，然后我們就那個了。

我說，你就獻身了？

袁小三說，是的，我不獻身，她肯定會起疑心，明天就會放棄交易，你就無法立功了。

我說，為什么你也這樣想，我非要留在部隊嗎？

袁小三說，只有這個機會了，領(lǐng)不領(lǐng)情是你的事。這是部隊欠你的，我要幫你討回來。

我說，我當然領(lǐng)情，但是部隊不欠我的，反而給了我很多，連你這樣重情重義的戰(zhàn)友都是因為部隊才認識的。我們還是報告班長吧。

袁小三說，集體行動，你就立不了高功，甚至連功都立不了，你咋留部隊？后天我們可就回去了。

我說，小三，我也和你說實話吧，班長早就發(fā)現(xiàn)櫻桃不是一般的櫻桃了。

輪到袁小三瞪大眼睛了。

我說，站領(lǐng)導(dǎo)也掌握了這個情況。

袁小三說，你早就知道了？

我說，不是，昨晚班長才告訴我的。

袁小三說，那我的處男之身就白白獻給了毒販？

我說，不能這樣說，你對我所做的一切我下輩子都記著。我們先把毒販逮著再說。

袁小三還是悔得要命，他說，你早說一天，我就不和她上床了。

我說，班長說了，你的作用功不可沒，你限制了櫻桃的行動自由，而且做到了真實自然。我們不和你說，就怕你有心理負擔，讓櫻桃起了疑心。

袁小三說，你們這樣說我還好受點，可我咋向我未來的老婆交代啊？

我說，你所做的一切，是為了禁毒事業(yè)，你未來的老婆也會為之驕傲的。

袁小三說，你就別拿我開心了，我現(xiàn)在連死的念頭都有了。

我說，干大事不拘小節(jié)，我看那顆櫻桃也不難吃。

袁小三說，是我被人家吃了，一顆櫻桃毀了我的一世英名啊。

我說，那明天我們把這顆櫻桃給生吃了，連核都不吐。

袁小三說，還是煮熟吃吧，生的不好吃。

我笑得一塌糊涂，摟住他的肩膀說，有你參戰(zhàn)，明天這顆櫻桃吃定了。

二十

我回到屋里，把情況向班長匯報了。

班長說，沒想到袁小三表面上水性楊花，實際上守身如玉啊，佩服佩服。

我說，水性楊花用的不是地方。

班長說，那用什么地方？

我一想到袁小三是為我才獻身的，腦子里就沒有那些諸如風(fēng)流成性之類的貶義詞了。

我說，不知道該用啥詞。

班長說，不說這些了，情況有點復(fù)雜，但大勢向好。剛才朱小柒和楊小伍摸到我房間來，也告訴我櫻桃是個毒販。

我的心臟有點承受不住了，連這兩個家伙都發(fā)現(xiàn)了，只有我稀里糊涂的。

班長說，朱小柒有天晚上上廁所，老板娘正在質(zhì)問櫻桃，你把東西藏哪兒了？櫻桃說，什么東西？老板娘說，別以為我不知道，你可是在玩火啊，孩子，販毒能有什么好下場？櫻桃說，我沒做那事。老板娘說，我是你媽，你做什么我能覺察不到？

我說，那他們成天挖魚塘干嗎？

班長說，因為老板娘說，你把那禍害人的東西藏在家里，可是要害得家破人亡啊。

我說，這和挖魚塘有什么關(guān)系。

班長說，那兩個家伙也像我一樣，費心巴苦地找了兩天，毫無收獲。

我說，班長，你能不能直奔主題？

班長說，根據(jù)老板娘的話，這兩個家伙斷定毒品就藏在飯店內(nèi)，他們集思廣益，決定挖魚塘。

我說，班長啊，挖魚塘怎么能成為你說話的后綴呢？

班長說，他們不分白天黑夜地挖魚塘，就是為了把老板娘的房子整垮。

我說，干嗎要整垮房子？整垮房子用得著費那么大勁兒嗎？

班長說，房子垮了，他們就可以到處尋找毒品了。做什么事都得講究策略，我覺得他們的辦法挺管用的，鬼也不會懷疑他們有什么企圖。

我說，原來我們一起出發(fā)，就數(shù)我次了。

班長說，你不次，只是你的注意力不集中。

我說，那你為啥阻止他們放水？

班長說，因為我當時不知道他們要干啥。

我說，要是房子垮了，毒品找不到咋辦？

班長說，那兩個家伙說啦，用他們的退伍費賠償。

我徹底無語了，原來他們是如此關(guān)注生活細節(jié)。只有熱愛生活的人才對生活如此細致，他們無論走到哪里，無論做什么事，都沒忘記自己是一個兵。他們身上的每一根汗毛，只要聽到有關(guān)毒品的話題，就會豎起來。

比起他們幾個來，我有點孬。內(nèi)心深處，就是想立一個高功，想留在部隊。

我問班長，你們是不是覺得我很可憐，很可笑？

班長說，沒有啊。我們幾個，你軍事最好，但最沒心計。你想留在部隊，一點兒錯都沒有，但你沒有理直氣壯地面對。

我說，我太虛偽了。

班長說，哪有那么嚴重，你就是舍不得離開部隊，你對部隊的依戀程度，比我們?nèi)魏我粋€都嚴重。

我說，現(xiàn)在我才發(fā)現(xiàn)，離開部隊，我真不知道該干什么。

班長說，作為戰(zhàn)士，你比他們優(yōu)秀，但是作為戰(zhàn)士，你在最后的時候又沒有他們從容、鎮(zhèn)定，這是不應(yīng)該的。

我的臉紅了，連一名戰(zhàn)士都當不好，我咋配當干部？

我說，班長我明白了，作為一名戰(zhàn)士，我向你保證，一定會站好最后一班崗。

班長說，響鼓不用重槌敲，我相信你這個家伙。

我說，班長，我不會讓你失望的，回家后也是一個合格的兵。

班長說，后天宣布命令，明天是你當?shù)淖詈笠惶毂?，明天這個兵當好了，我們才是合格的兵。

我說，班長，我先把明天的事做好。

班長說，明天的事千萬不能大意，有很多情況，我們沒有辦法掌握。

我說，班長，有這么復(fù)雜嗎？

班長說，只有更復(fù)雜。

我說，那你有應(yīng)對的辦法嗎？

班長說，有，以不變應(yīng)萬變。

我躺在床上，什么都不愿提，就想好好睡一覺，迎接明天。

我很快就進入了夢鄉(xiāng)。

櫻桃就在夢鄉(xiāng)等著我，我說，你這么漂亮，怎么能是販毒呢？

櫻桃噘著一顆猩紅的小嘴靠了上來，聲音很嗲地說，兵哥哥，販毒也是為了生活啊。

她的眼神妖魅，令我無法把持。

我大汗淋漓，一下子就醒了。

天亮了，明天變成今天了。

班長還睡得如醉如癡。

我不能再睡了，洗漱完就出來。

櫻桃端著一大碗米線，送到我面前說，快吃吧，他們都吃好了。

那兩個家伙早就吃好了，坐在那兒剔牙。

我說，魚塘已經(jīng)挖好了，你們還起這么早？

楊小伍說，我們準備砌石墻了，你有啥意見？

我說，怕干不完了吧？

楊小伍說，能干多少是多少。

我說，那咋還不動手？

楊小伍說，等石頭呢。

也就是說，他們已經(jīng)聯(lián)系好了人要把石頭送過來。

他們?yōu)樯犊偙任蚁朐谇懊婺兀吭谡旧?，我也算個人物啊，散打比賽沒有對手。

櫻桃端來的米線滾燙燙的，把我的胃燒得熱乎起來了。我的第一反應(yīng)是，櫻桃今天沒去鎮(zhèn)中學(xué)，而是呆在了飯店。

她今天應(yīng)該是刻意打扮了一番，純樸的鄉(xiāng)村氣息加上現(xiàn)代的時髦化妝，看上去更美了。美得像天使，也像魔鬼。再加上昨晚吸收了袁小三的處子精華，面色紅潤，神清氣爽，讓初生的太陽失去了光彩。

她今天太引人注目了。

袁小三一邊吃米線，一邊還在說笑，寶貝兒，你煮的米線太好吃了，以后我再也不吃別人做的早點了。

櫻桃高興地笑了，那種美無法形容。

等我把一碗米線吃完，班長才出來了。

櫻桃討好地過來說，班長，我給你煮碗米線吧？

班長抬起頭來，認真地看著櫻桃說，你真漂亮。

櫻桃的臉紅了。

班長真誠的贊美令一個毒販愈發(fā)美麗了。

現(xiàn)實中，虛假的東西太多了。

班長轟轟烈烈地把一大碗米線吃了個精光。

班長說，櫻桃姑娘煮的米線就是與眾不同。

櫻桃問，哪里不同？

班長說，一般我吃不了一碗米線，可你煮的我差點連碗都吃了。

櫻桃說，你真會開玩笑。

班長說，不是開玩笑，能吃到美女煮的米線真是太榮幸了。你今天咋沒去學(xué)校？

櫻桃說，我今天輪休。

班長說，我最崇拜老師了，一直想找一個老師做女朋友。

袁小三站了起來，走過去拉住了櫻桃的手。

班長說，櫻桃姑娘，把你的同事給我介紹一個吧。

櫻桃說，好啊，你可不要看不上人家。

班長說，哪能啊。

二十一

門外有拖拉機的聲音爆響，“突突突”的，像要斷氣一樣。

一個聲音在門外喊，兵哥哎，出來幫個忙吧。

我們都沖了出去。

狗主人開著拖拉機拉了滿滿一車石頭，陷在土路上動不了了。

楊小伍說，你拉得太多了，想一口吃成個胖子。

狗主人說，還不是你們催得急。

班長說，沒事，一把就推上去了。

老板娘也出來了，說，大哥啊，太謝謝你了。

狗主人說，別謝我，我是收錢的。

老板娘說，收錢也得謝。

狗主人回了一句“再說吧”，就坐在了他那個破得不能再破的拖拉機上。

班長一招手，我們幾個一起喊起來，一、二、三，起！

那個拖拉機差一點兒飚出去，狗主人急忙喊，停啊，停啊，我的個老天，當兵的力氣真大。

楊小伍說，是你拖拉機的馬力足。

狗主人說，我哪有馬力，我只會拍你們的馬屁。

班長說，拍我們的馬屁干嗎？

狗主人說，求你們多要點石頭。

班長說，夠了就行了，要那么多干嗎？

狗主人說，四邊都可以砌啊。

班長說，原來你是深藏不露。

狗主人的臉色一下子變了，諾諾地說，你啥意思？

班長說，你還想靠這個魚塘發(fā)財不成？

大伙邊說邊干，石頭都卸進了魚塘里。

老板娘招呼說，快進來喝口水吧。

我們都走了進去，狗主人也跟著進了飯店。老板娘給他倒了一杯水說，大哥，你快喝點吧。

狗主人環(huán)顧四周，說，你這飯店挺干凈的。

老板娘說，客人看著清爽，就會覺得舒服。大哥，寨子里就你從來不來我這小飯店吃飯，以后可要多多關(guān)照。

狗主人說，這不是來了嗎？一會兒有兩個親戚要來，給我留張小桌子吧。

老板娘說，大哥的照顧太及時了，今天的酒免費給你喝。

狗主人說，該收錢就收錢，你們一家也挺不容易。

老板娘說，大哥見外了，鄉(xiāng)里鄉(xiāng)親的，喝幾杯土酒是給我面子。

正說著，門外來了一輛鄉(xiāng)村客車，狗主人迎了出去，接了兩個人進飯店。

老板娘熱情地倒上茶水，請狗主人點菜。

狗主人說，沒吃過，點不來，你搞幾個拿手的菜給我們嘗嘗。

班長又掌起了炒勺。

狗主人說，你們當兵的啥事都干啊。

班長從廚房探出頭來說，沒有啥干不了的。

狗主人和兩個親戚寒暄了幾句，三個人很少說話，只是不停地抽煙喝茶。其中一個親戚看上去五十多歲，瘦精干巴，腰上掛了一把當?shù)氐目车?。他蹲在地上，托著一只水煙筒連續(xù)抽了五支煙，最后吐出一大口煙來，滿意地把水煙筒遞給了狗主人。

狗主人吸了一通后，菜差不多就上齊了。三個人一邊喝酒，一邊吹牛，好像酒一下肚才是親戚。

門外又有車的聲音，我望出去，看見一輛臟兮兮的面包車，當?shù)乩习傩粘Ｓ眠@種車跑出租。

車上下來一老一少，老的有七十多歲，骨瘦不如柴，鼻梁上架著一副金絲眼鏡，像隨時要掉下來。少的一副女學(xué)生打扮，眉清目秀，身材苗條，也戴著一副眼鏡，清新可人。

女學(xué)生扶著老頭坐下，老板娘一邊給倒茶，一邊小心地問，二位想吃點什么風(fēng)味？

女學(xué)生說，當然是你們的特色菜啦，拿手菜啦，有沒有野味??？

老板娘說，都沒問題，干脆我給你們安排吧，行不？

女學(xué)生說，行倒是行，但你不要欺負我們外地人，漫天要價的啦。

老板娘說，不會不會，怎能那樣呢。

女學(xué)生說，菜要小份兒的，我們兩個人大份兒吃不完的，要節(jié)約啦。

菜上來，學(xué)生妹的臉卻一下子拉了下來，你太小看我們啦，才五個菜怎么夠吃？

老板娘說，那再加一個？

學(xué)生妹說，讓你加你就加，太啰嗦啦。

老板娘點了點頭，沖進廚房。

我和袁小三坐在靠外邊的桌子前，看著學(xué)生妹。學(xué)生妹便沖我們喊，怎么能老盯著美女看呢？一點素質(zhì)都沒有啦。

女子一張伶牙俐嘴。

袁小三說，你一人看我們兩個帥哥，我們都吃虧啦。

學(xué)生妹說，你們倆有什么好看的，真好笑。

袁小三說，真好看啦。

學(xué)生妹撲哧一下笑出聲來，說，帥哥，我請你吃飯，你幫我一個忙好不好啦？

袁小三說，什么忙？

學(xué)生妹說，我陪我老師來這里調(diào)研瀕危植物種群，看你身強體壯的，能不能背他上山？我付你工錢的啦。

袁小三說，美女，我倒是非常樂意，可就是有事走不開。

狗主人一下站起來說，小妹妹，我來背。

學(xué)生妹盯著狗主人說，你一身酒氣，把我老師摔傷了可就闖大禍啦。

狗主人說，不礙事，我沒喝多少。我就是當?shù)厝?，對附近的山熟得很?/p>

學(xué)生妹說，我問一下我老師。

老頭點了點頭。

學(xué)生妹從包里拿出一張介紹信來，說，我老師可是全國有名的植物專家，你可得認真對待。

袁小三說，那讓政府派人就行了。

學(xué)生妹說，那怎么行啊，我老師可不愿給誰添麻煩。

我看了一看介紹信，知道老頭的名字叫王竟究。趁他們商量價錢，我用手機百度了一下王竟究，一下子竄出三十多萬的詞條網(wǎng)頁，照片也是這個吃飯的老頭。

全國知名的植物學(xué)家也販毒？

我是不是搞錯了？

櫻桃給學(xué)生妹那桌端來第一盤菜，蔥爆麂子肉。

我死死盯著她，看她有什么小動作或者類似接頭的語言。

沒有。

她放下菜就進了廚房。

王竟究低著頭吃菜，一副津津有味的樣子。

朱小柒和楊小伍灰頭土臉地回來了，倆人喝了一點茶水，問我今天咋這么熱鬧？

我說，才兩桌啊，熱鬧什么？不過，那個美女挺鬧的。

兩個家伙看著學(xué)生妹，都說還有點味道。

那兩桌菜都上齊了，班長在炒我們的菜。

櫻桃提著茶壺給他們續(xù)水，我目光隱蔽地留心著她的一舉一動。

站長昨晚告訴班長，今天毒販交貨、接應(yīng)都已安排妥當，只要毒品一出現(xiàn)，我們即可抓人收網(wǎng)。

狗主人結(jié)完了賬，學(xué)生妹也叫道，老板娘，埋單啦。

老板娘問，埋單是什么意思？

學(xué)生妹說，你是咋當老板的？埋單就是算賬的意思啦。

老板娘不好意思地說，我們鄉(xiāng)下人不懂這些文縐縐的話。

我突然一驚，這會不會就是暗語呢？

班長還在廚房，我有點急了。

學(xué)生妹付完錢，說，老板娘，這鄉(xiāng)下的菜還真好吃。

老板娘說，好吃了，你下次再來。

學(xué)生妹說，不來了，路太難走啦。等一下我們要上山，你送我們一個草墩吧，給我老師休息的時候坐。

老板娘說，好啊，你喜歡就送你。

櫻桃提著一個草墩從廚房出來，說這個軟和一點兒。我還沒看清楚，班長就一個箭步上前，一把搶過草墩去說，我來提吧。

我如夢初醒，原來毒品藏在廚房的草墩里，我們擇菜時都曾坐過。

櫻桃一下子方寸大亂，下意識地要奪回草墩去，班長一個反手，把她的手擰了起來。

班長動作太快了，所有人都愣了神。

最先反應(yīng)的是老板娘和我，老板娘撲向了班長，我一把拎起了王竟究。

接下來就是連鎖反應(yīng)了。

袁小三扭住學(xué)生妹。

朱小柒和楊小伍一點兒也不遲鈍，三下五除二就鎖住老板娘。老板娘聲嘶力竭地哭喊，你們抓我的孩子干什么？

袁小三說，她是毒販。

狗主人上前說，早就和你們講了，她們一家不干凈。

老板娘哭得死去活來，說，我們家干干凈凈，我的孩子是清白的。

狗主人往前湊了湊，問班長，要不要我?guī)兔Γ?/p>

班長說，不用。

此時，我看見了寒光。

狗主人的親戚在他身后揮起了刀，我大喊，班長小心。

那一刀迫使班長松開了櫻桃，櫻桃居然順勢拔掉了班長的槍。她和班長在廚房那么長時間，對班長那只槍的位置，如何開啟槍套，無疑已相當熟悉，說不定還讓班長教過她如何打槍呢。

櫻桃把槍遞給狗主人。

狗主人獰笑著用槍對準了班長。

最糟糕的是，還有一把槍對準了袁小三，那是狗主人的另一個親戚。

狗主人對班長說，識相點兒，你和他們把人放開，讓我們走。

班長說，你能逃到哪里？

狗主人說，你難道不清楚嗎？這里離境外只有四十多分鐘。

班長說，你只不過是妄想。

說時遲那時快，班長撲了過去，抓住了槍管。

狗主人毫不猶豫地扣動了扳機。

班長一把就將槍奪了過來。

因為那槍沒響。

這時狗主人的親戚把槍轉(zhuǎn)過來朝向班長，我顧不得多想丟掉老頭撞向班長。

班長趔趄著倒地的同時，一腳踢掉了狗主人親戚手中的長刀。

槍聲響起的同時，朱小柒和楊小伍飛出兩個草墩，袁小三把學(xué)生妹朝那人推去，并且順勢扭住了那家伙持槍的胳膊。

我的肩膀像被一個大鐵球擊中，身子向后飛出老遠。

小飯店里的局勢很快被班長他們控制住了。

我中槍了，疼得要命。血也流了不少，袁小三給我上了急救包。

班長蹲下來對我說，我果然沒看錯你，你適合留在部隊干。接著又說，這個方向果然有大魚啊。

二十二

我如愿以償，留在了部隊。

袁小三、楊小伍、朱小柒第二天將像所有的退伍兵一樣，帶著大紅花，哭作一團，然后踏上回家的班車。不過，在宣布退伍命令前，首先宣讀的是他們的記功命令。

他們都很高興，他們都哭了。

班長也哭了，也很高興。

我躺在醫(yī)院的床上，卻高興不起來。說實話，在這次緝毒行動中，我的表現(xiàn)最差勁。因為我勇救班長，光榮負傷，并且和戰(zhàn)友一起破獲一起武裝販毒案，繳獲七公斤冰毒，總隊給我榮記二等功，并轉(zhuǎn)為一級士官，還提前給我晉級一檔。

班長一直把退伍兵送到昆明。他回來時，我還躺在醫(yī)院里，其實用不著了，但站長堅持不讓我出院。

班長說，不讓出院就躺著吧，正好可以梳理一下這次緝毒行動。

我說，站長難道是這個意思？

班長說，站長怎么會有這個意思，他正組織人員寫你的材料，準備大張旗鼓地宣傳呢。

我說，是這樣啊，我這么丟人還宣傳？

班長說，你不丟人，你救了我的命。

我說，說救命也太夸張了吧。

班長說，一點也不夸張。我不和你閑聊了，馬上要安排記者采訪我了。

我問班長，葡萄和小核桃呢？

班長說，我向站長反映了她們家的情況，覺得老板娘當時阻攔我們乃人之常情，哪有母親不愛孩子的。而且她雖然猜測女兒販毒，但她非常痛恨女兒販毒，所以檢察機關(guān)沒有對她提起公訴。她已經(jīng)回家照看葡萄和小核桃去了。

班長急著要走，我拉住他說，班長，我有幾個疑問，你得告訴我，要不我會憋死的。

班長看了看手機上的時間，說，最多五分鐘。

我發(fā)現(xiàn)那款手機是嶄新的蘋果5。

我說，班長，你挺趕潮流啊。

班長說，袁小三在昆明時非要送我這個手機，說功能太強大了。我問他有沒有貪食蛇，他說有，可我找死也找不到。

我哈哈大笑，班長，他騙你了。

班長說，騙就騙吧，你有屁快放。

我說，你違反規(guī)定佩帶槍支，還差點被人奪走武器，咋解釋？

班長說，你心有波瀾，難以平靜，觀察就不細致。袁小三早就問過我，說帶把假槍干嗎？我說騙人。

我說，狗主人是什么角色，你咋發(fā)現(xiàn)的？

班長說，狗主人的兩個親戚從境外帶著毒品偷渡到境內(nèi)，將毒品交給狗主人，狗主人再交給櫻桃，由櫻桃?guī)У芥?zhèn)上，再設(shè)法帶出去。

我說，原來他和櫻桃是搭檔啊。

班長說，這家伙最狡猾了，櫻桃聯(lián)系的那個手機號碼就是他的，但他每次聯(lián)系完都把手機卡放在門口的石頭下，用時再取出來，不好定位，也不好取證。說實話，我和站長都不知道是他。他們的出現(xiàn)，在我們意料之外。

我說，他不來櫻桃家，還提醒我們老板娘有門道是啥意思？

班長說，這是他在試探我們，看我們是來游山玩水的，還是真來緝毒的。還好，你們一開始啥也不知道，就顯得很真實。

我說，袁小三知道了啊。

班長說，知道什么？他看到的那塊玉佩是假的，現(xiàn)在還戴在葡萄脖子上。

我說，那他是瞎貓碰上了死耗子？

班長說，他有緝毒戰(zhàn)士特有的感覺。其實，他更適合緝毒，站長也想把他留下來，但他堅持要回家。而你，更適合當軍事干部。

我說，我知道自己好多方面比不上他們。

班長說，你也有好多方面比他們強。

我說，誰是接頭人？

班長說，那個學(xué)生妹。

我說，那個王竟究呢？

班長說，學(xué)生妹真是他的學(xué)生，答應(yīng)給他一百萬做植物研究，提的條件是先到云南考察瀕危植物種群，所以老先生是受害者啊。還被你像小雞一樣拎了起來。

我說，我判斷錯了。

班長說，我的判斷也錯了。是學(xué)生妹堅持要在我們眼皮底下完成這次交易，她認為越危險的地方越安全，我們幾個傻大兵她根本不放在眼里。

我問，交易的錢呢？

班長說，她沒帶錢，老板直接給狗主人匯了錢。

我說，班長，你真沒發(fā)現(xiàn)那個草墩里藏著毒品嗎？

班長說，說起來真丟人，一開始我經(jīng)常能聞到甲基香蘭素的香味，幾乎確定毒品就藏在廚房的某個地方?？蓵r間一長，鼻子就不靈了，被櫻桃涂的脂抹的粉給掩蓋了。

我說，你可是經(jīng)常坐在那個草墩上啊。

班長說，是呀，屁股底下居然藏了七公斤毒品，你說丟人不丟人？

我說，只能說櫻桃不好吃。

班長說，這顆櫻桃居然說，這是她做的最后一回了，準備做完就跟袁小三回老家結(jié)婚。

我說，鬼才知道真的假的。

班長說，我和袁小三說了，他很傷感地告訴我，他為禁毒事業(yè)獻了身，被櫻桃霸王硬上弓。

我說，班長，到現(xiàn)在我都不信他這些鬼話，是他自己意志不堅定，還把責(zé)任都推到櫻桃身上。販毒歸販毒，上床歸上床，居然說成是獻身，只有他能說出這話來。

班長說，他沒說假話，他的前女友我都見過，她們?nèi)匀皇撬暮门笥选Ｋ嬖V我，一個負責(zé)任的男人，要把他最珍貴的東西留在結(jié)婚那天。

班長又說，他覺得部隊就是你的魂，當兵你最精神，所以想幫幫你，幫幫戰(zhàn)友。

我說，看來是我小心眼了。

班長說，你的心眼長在你身上，大小只有你知道。

尾 聲

站長終于讓我出院了。

鮮花、掌聲、閃光燈，我成了英雄。

一位漂亮的女記者把麥克風(fēng)伸到我面前，問我，你在當兵的最后一天破獲了販毒案，并且為班長擋了一槍，現(xiàn)在咋想的，當時咋想的？

我說，現(xiàn)在我覺得當時像做夢一樣。

女記者想了想，笑了，你的回答太精辟了，太震撼了。

我懵了，不知道她說的震撼是什么意思。

她微笑著又問我，你能用一句話概括這次緝毒行動嗎？

我說，我有點暈。

女記者說，你說的真好，流了很多血，一定暈。謝謝，謝謝。

還有很多記者采訪了我，還讓我擺出各種造型配合他們拍照，我都一一照辦了。

因為我現(xiàn)在是英雄。

但我只想當兵，不想當英雄。

當英雄很累，光手機就響個不停，垃圾信息多如牛毛。這不，手機又響了，一個外地手機號碼發(fā)來一張照片。不過這次不是“垃圾”，照片上的人竟然是袁小三和櫻桃，而背景是他的老家。

我一時間頭大了，隨后袁小三打來電話說，他花了天大的勁兒才找到一個長得像櫻桃的女朋友，成全了自己的婚姻大事，要不他總覺得吃了大虧，心里放不下。

我說，你這速度也太快了吧？

袁小三說，天下愛情，無堅不摧，唯快不破。

我說，太快了會控制不住。

袁小三說，只有快才能撫平我心里的傷。

我說，你想得太多了。

袁小三說，班長才想得多，昨天給我打電話，問我咋下載貪食蛇的游戲。

我說，你咋答他的？

袁小三說，我告訴他，只有櫻桃知道。