六張工資卡

2011年6月16日，又到了三姐馮劍新給弟媳、妹妹發(fā)放生活費的日子，她把900元錢放在老四媳婦翁愛娣手里：“別苦了孩子，記得每天都要給婷婷喝牛奶。”又掏出1100元交給老五馮劍媚和她丈夫陳志：“老四的病拖累你們了?！苯又?，她遞給最小的妹妹老六馮劍余600元錢：“你單身，商場又包中餐，這些錢差不多夠你一個月開銷了。”最后，她拿出1000元交給自己的丈夫張春華：“老公，這是咱們一家三口接下來一個月的生活費，你來保管。”

做完這一切，三姐告訴大家：“明天我要去醫(yī)院給老四交費，醫(yī)院前兩天就打電話來催了，這次又要交一萬多。”

2012年2月26日，32歲的老四在廣東省第二人民醫(yī)院血液科被確診為白血病。此前，老四一直在廣東省順德市龍江的一家鞋廠做煉膠工，每天工作12小時，廠房里溫度高、氣味難聞卻無防護措施，確診前，他經(jīng)常發(fā)高燒，大腿疼痛得站立不穩(wěn)。

第一個療程，馮劍鋒的治療費、醫(yī)療費就花去4萬多元，這幾乎掏空了他和妻子的全部積蓄。醫(yī)生說，必須繼續(xù)住院治療，繼續(xù)控制病情。

馮劍鋒已經(jīng)拿不出錢來，不得不向在廣州工作的三姐求助。33歲的馮劍新和丈夫在廣州市番禺區(qū)的一家大型超市工作。因為大哥和二姐都在老家，所以她成為在外工作的弟妹心中的主心骨。她立即召集同在廣州工作的老五、老六兩個妹妹召開家庭會議。她先安慰無助的弟媳：“你不要太難過了，還有我們呢，放心，天塌不下來。”然后和兩個妹妹商量：“我問過醫(yī)生了，醫(yī)生說白血病不是絕癥，能治好，咱們得想辦法給他治。從這月開始，我們每人除了留下生活費，剩下的錢都拿去給老四看病，你們有意見不？”老六率先表態(tài)：“從小四哥就疼我，我10歲那年暑假在河里游泳差點淹死，是四哥救了我的命。我沒意見。”老五看了一眼丈夫陳志，也表態(tài)了：“爸媽說了，兄弟姐妹就是一根藤上結(jié)出來的瓜，少一個都不完整，我也沒意見?！?/p>

接著老五老六就把工資卡掏了出來，連同密碼一起交給了三姐。這讓老四媳婦有些語無倫次：“謝謝……謝謝姐姐妹妹們……”她把自己的工資卡也拿出來交給了三姐。

三姐沒有要求五妹夫陳志也把工資卡拿出來，他和老五快要當爸爸媽媽了，開支大著呢。但第二天一大早，老五來了，將陳志的工資卡交給了馮劍新：“三姐，陳志昨晚一宿沒睡好，他說作為馮家的女婿，這事他也得有份?！瘪T劍新流著淚拍拍老五的肩：“老五，你嫁了個好男人，替我們謝謝他！”

馮劍新就這樣成了馮家兄弟姐妹在廣州的“總管”，她掌管著6張工資卡，她為放工資卡的抽屜鎖了兩把鎖。這些卡丟了，就意味著四家人的生活沒了保障，老四的救命錢也沒了。馮劍新心里沉沉的。

他們都是普通人，收入并不高，每月打到卡上的工資，6個人的加在一起還不到2萬元，大家只要是稍大些的開支，都必須得到馮劍新的批準，她感到“總管”難當。2011年5月，老六向馮劍新申請：“三姐，我要買套化妝品，得100元左右?！崩狭巧虉龅膶з弳T，要注意自己的形象，這合情合理，但馮劍新只給她批了50元：“降低一個檔次吧，先湊合著用。”

妹夫陳志腳上的皮鞋早就裂了口，一走路大拇指就會鉆出來。老五兩口子都沒有說什么，馮劍新卻看在眼里，7月，她多撥給五妹80元：“拿去給陳志買雙鞋。去華南鞋城買，價廉物美?！?/p>

廣州的夏天酷熱無比，辛苦一天的張春華下班回到家就想喝瓶冰鎮(zhèn)啤酒?？伤@個小小愿望常常無法得到滿足，馮劍新總是這樣勸他：“省省吧，省下一分錢，老四就多一份活下去的希望?！?/p>

張春華什么也沒說。馮劍新卻常常感到心酸：苦了這些親人，如果沒有他們，她真不知道該怎么辦。

六萬元被騙

為了救治老四，馮家6個兄弟姐妹，每個人都在出力。

馮家老家在廣東省肇慶市廣寧縣。在老家的37歲老大馮劍雄和35歲的老二馮劍英也沒有閑著。老大是修理工，常年騎著摩托車走街串巷，誰家的廚房水池堵了、馬桶塞了，就能看見他的身影，苦是苦點，但收入還不錯；老二是家政人員，哪家有活去哪家。他們都已組建家庭，上有老人要贍養(yǎng)，下有孩子在上學。

老四得病后，老大和老二都不由加快了奔忙的步伐。深夜12點，有客戶打來電話說家里的馬桶堵了，要是在往常，老大是不會出工了——累了一天，他想好好休息。可是現(xiàn)在他二話不說，背起工具箱、騎上車就出門。他需要掙錢，他的兄弟在等著錢救命。老二平日服務(wù)的客戶一般是4家，而老四的病，迫使她將客戶增加到了7家，每天她幾乎就不能停下來吃一頓完整的飯。每當老大和老二手上能湊齊兩三千元，他們就會把錢匯給在廣州的老三馮劍新。

姐姐最疼弟弟。自從老四被確診為白血病，老二總睡不踏實，經(jīng)常做噩夢，夢見老四掉下了懸崖，她在懸崖邊上拼命地拉，卻怎么也拉不住……醒來后，她渾身冷汗淋漓。

除了拼命掙錢，老二不放過任何一個可以挽救弟弟生命的機會。2011年9月，老四的病情趨于穩(wěn)定，考慮到在醫(yī)院費用太高，征得醫(yī)生的同意后，他出院回到肇慶接受保守治療。老二將他接回了自己家。這時她通過一個平時來往并不多的朋友的介紹，認識了一個民間醫(yī)生。民間醫(yī)生上門為老四診斷后，信誓旦旦地告訴老二：“病人不用去大醫(yī)院治療了，花錢不說，還不知能否看得好。這病我就能治好！”

病急亂投醫(yī)。接下來，民間醫(yī)生一番天花亂墜的吹噓，讓老二徹底亂了分寸，對其深信不疑。民間醫(yī)生開價6萬元，保證將老四治好。老二自己拿不出這么多錢，就到處去借，只要能救弟弟，她豁出去了，東拼西借湊了6萬元交給了對方。然而，民間醫(yī)生給老四開了幾副藥后，徹底消失了！老二被騙了！

這時，老四的病情出現(xiàn)反復，又開始發(fā)燒、嘔吐。再次住進省第二人民醫(yī)院血液科，得知真相的主治醫(yī)生譚友平生氣得直跺腳：“那民間醫(yī)生開的藥起了反作用，你們怎么隨便就相信一個騙子！”

圍坐在老四的病床邊，馮家每個人都欲哭無淚。老四雙眼死死地盯著天花板，話語里充滿絕望：“是我拖累了你們。我的病不僅花光了你們的工資，還讓二姐被騙……這病就是個無底洞啊，我不想治了，是死是活由它吧……”

老四的話，讓三姐的眼淚一下子就涌了出來，她從包里掏出大家的工資卡，砸在老四面前：“好，你去死！你對得起每月為你辛辛苦苦攢工資的這些人嗎？對得起被騙的二姐嗎？是男人你就別這樣想，好好治療！別忘了，給你看病的這些錢都算是我們借給你的，等你康復了，你要掙錢還我們的！”說這話的時候，老三能清晰地感受到自己內(nèi)心的疼痛，可是她不得不這樣說，唯有這樣，才能給絕望的老四注入強心劑，刺激他堅強活下去。

再說老二，因為被騙，她的心情一直郁郁寡歡，欠了一屁股債卻沒治好弟弟的病，這讓她承受了巨大壓力。2012年2月，本就身體不好的她突發(fā)腦溢血。緊急施行手術(shù)后，前前后后花了11萬元，她的命總算撿了回來。這些錢，都是親人們想方設(shè)法借的。

禍不單行的日子，讓馮家的兄弟姐妹徹底感受到了命運的殘酷。這時，老大站了出來，他在電話里和每個人商量：“老二被騙的6萬元以及治病借的11萬，加在一起就是17萬，這筆錢我們兄妹幾個一起承擔。老四家已經(jīng)沒有能力了，我、老二、老三、老五，各承擔4萬，老六還沒成家，就承擔1萬元，有意見不？”老三說：“哥，你是老大，我們聽你的?！崩衔迥沁吺怯擅梅蜿愔净卮鸬模骸按蟾?，沒問題，只要有人在，什么都不怕?！?/p>

是的，只要有人在，什么都不怕！

五次配型

2012年4月的一天，老四給在老家由父母照看的女兒婷婷打電話，女兒才2歲多，還不知父親的病情，一聽見是父親的聲音，就哭著問：“爸爸，我好想見你，你什么時候回家？”老四內(nèi)心翻江倒海，強忍悲痛，告訴女兒：“爸爸最近工作忙，忙完了這陣，一定回家看婷婷，好不好？”掛掉電話，老四熱淚橫流。

被險惡的白血病纏繞，老四曾一度非?？謶郑幕乙饫?。住院前，他曾從報紙、電視上見過不少關(guān)于白血病的報道，有的人因此去世了，有的人幸運地活了下來。老四渴望活下去，他的女兒還小，他的兄弟姐妹們抱團在拯救他，他的生命不僅僅屬于他自己，還屬于每一個親人、每一個兄弟姐妹。

2012年5月，經(jīng)過化療，老四的白血病細胞含量已經(jīng)非常低了，主治醫(yī)生告訴馮家姐妹：“病人目前非常適合骨髓移植手術(shù)，移植后的治愈率有50%～60%?！贬t(yī)生建議親人為老四做配型，特別是兄弟之間配型成功的幾率高，而且還能省下一大筆費用。

盡管醫(yī)生說，手術(shù)的前期費用要30萬元，后期的抗排斥、抗感染等后續(xù)治療費用還要20萬左右，但這讓馮家人看到了一線光明。馮家只有老四和老大兩個兄弟，其余都是姐妹。三姐連忙給老大打電話：“大哥，你先上，你的不合適，我再上！”

老大從肇慶趕來了，非常不幸，點位沒對上，不合適。老三第二個去配型，也不合適。老六自告奮勇：“我年紀輕，才27歲，試我的?！焙苓z憾，她也不合適。老五幾個月前才做了媽媽，如果點位與老四的相匹配，她的身體會承受一定的風險，但她執(zhí)意要上：“我悄悄問過醫(yī)生了，風險系數(shù)并不是很高，死不了就好！”讓人失望的是，她也不合適。

反反復復配型時，大家都瞞著在老家的老二，因為她幾個月前才做過腦溢血手術(shù)。但其他兄妹4個骨髓不合適的事，老二還是從父母那里知道了，她在電話里埋怨老三：“你們怎么能這樣，這么大的事都瞞著我？現(xiàn)在只剩下我了，我是最后一絲希望，不能放過?！?/p>

老二請了假，一大早出發(fā)，從廣寧縣城坐了兩個半小時的車，上午就趕到了廣州。結(jié)果，配型成功！老二開心地笑了：“我就知道，老天不會將我們逼上絕路?！?/p>

盡管醫(yī)生說剛動完大手術(shù)的她抽骨髓會有一定的危險，而且術(shù)后排斥也會比較大，但老二打定了主意：“這是救老四的最后辦法。這也相當于一場賭博，有六七成的勝算，我不賭說不過去！”

兄妹幾個高興了一陣，很快又陷入痛苦中：骨髓移植的前期費用要30萬元，他們一下子去哪里籌集這么多錢？老大說：“抱怨沒有用，唉聲嘆氣不是辦法，我們各自回去想法子?！?/p>

兄弟姐妹們能想的辦法，就是每個人拼命掙錢、四處借錢。老大的手機一天24小時開著，不錯過任何一個客戶；老三、老五、老六不放過任何一個加班的機會，因為多掙一塊錢，他們離目標就近了一步，老四活下去的希望就大了一分；老二不敢太勞累，她要調(diào)養(yǎng)身體，隨時“待命”。

可30萬元的目標實在太巨大！2012年6月下旬，在省第二人民醫(yī)院的幫助下，廣州一家媒體報道了馮家兄妹為救老四爭相捐骨髓、拼命湊錢的事，引起了很多好心人的關(guān)注，愛心款也源源不斷地匯來。

2012年7月上旬，筆者在醫(yī)院見到了老三馮劍新和老四馮劍鋒。馮劍新告訴記者，他們手頭已經(jīng)差不多有15萬元。馮劍鋒打算把鄉(xiāng)下老家那套100多平方米的房子賣掉。馮劍新則告訴記者：“我們別無選擇。爹媽生養(yǎng)了我們兄妹6個，少一個我們都會覺得這生活不再完整……”

說這話的時候，馮劍新的語氣很平靜，沒有悲傷，沒有抱怨。困難與挫折，讓她和兄妹們都學會了堅強、剛毅。親情與愛的力量，讓弱小的他們變得強大，抱團自救讓他們承受住了生命的劫難……

責編/梅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