當(dāng)楊柳在春風(fēng)中搖擺阿娜身姿,當(dāng)桃花在春暉下綻開妖媚笑靨之時,思念的潮水,便會一浪高于一浪從腳底漫上頭頂,而后一個原地調(diào)頭返回胸腔,肆無忌憚強烈地撞擊我的心頭。梨樹林,父親和叔叔一手精心培植起來的梨樹林,便會在春天優(yōu)美的旋律聲中,如我相思成疾的初戀揮舞著衣袖,溫情地倒進(jìn)我的懷抱。美好的思念像易碎的瓷,經(jīng)常會被殘忍的現(xiàn)實撕碎,像那片喂飽我的童年和一生記憶的梨樹林。啊,梨樹林,盡管我以萬般情千般愛去待您,我們之間的“良緣”終究不會因我的癡情長留,還是被現(xiàn)實擋在了時空之外。
朦朧的遠(yuǎn)方,幾朵烏云寥寥幾筆似濃墨胡亂地涂抹在天邊。山道旁,山坡上,房前屋后,遍地都是梨樹,梨樹楔滿村莊。春天賞梨花,夏天在鋪天蓋地的梨樹下小憩,秋天品嘗那掛滿枝頭的黃橙橙的果,冬天與靜默的枯枝一道享受陽光的撫慰,在靜默中為來年祈禱。梨樹林和村民,村民和梨樹林,您中有我,我中有您,村民的嘴里、眼里、心里、錢袋子里塞得滿當(dāng)當(dāng)?shù)亩际抢娴脑亍H伺c梨樹林相濡以沫,這是一種何等甜蜜的生活,是畫,也是價值連城的絕代佳品;是詩,也是一首詩情畫意飽滿的詩;是歌,也是一首催人淚下的情歌。如今,朦朧的遠(yuǎn)方天邊濃墨胡亂涂抹的幾筆能找到,山道旁、山坡上、房前屋后遍地的梨樹和梨樹林卻不在了,鋪天蓋地的綠也成了“陪葬”,東一個西一個的樹骨樁靈牌般孤獨地立在原地,還在無力的敘說著她們的存在外,父老鄉(xiāng)親們只能在留戀中叨念和搜索著與梨樹林相關(guān)的美好記憶。
山地面積大,水田面積窄,這是半山區(qū)的個性??克疀]水,只能靠山吃山。要在陡峭的山梁上耪出莊稼,風(fēng)再調(diào)雨再順也不是件易事。稍微平緩一點的坡地,村民們都種了包谷、小麥、苦蕎、高粱、洋芋等作物。太多的陡峭山地種不出莊稼,更種不出彩電冰箱,如種梨樹倒還行。父親和叔叔經(jīng)過了一番爭論和奮斗,三年后,我家屋后三畝長滿苦刺花和棠梨的陡峭坡地?fù)u身一變成了梨園??粗切┯珊顾M(jìn)化而來的梨兒,看著父親和叔叔蘸著唾沫數(shù)錢的得意勁,村里人都紅了眼。又是一個三年過去了,再一個三年過去了,我家的梨園獨領(lǐng)風(fēng)騷勇立潮頭外,村里家家戶戶都有了自家的梨樹林,有了自家的綠色銀行。
梨樹林的存在,村子的空氣中吐露著醉人的甜甜芬芳。有了梨樹林,孩子們便有了人生的樂園。春天,孩子們在花海中與為繁花而醉的鳥蝶一起玩耍,春情躁動的少男少女在花海中制造浪漫愛情;夏天,依仗濃密的綠蔭,孩子們在迷宮般的梨樹林里捉迷藏,梨樹林成了大人們遮風(fēng)擋雨的所在;秋天,孩子們貓兒般躲在梨樹上,看守自家的鈔票,大人們從梨樹上采摘鈔票;冬天,為了來年有個好收成,孩子們加入了大人對梨樹進(jìn)行修枝打杈和開溝施肥的隊伍,耕耘著輪回的希望。有梨樹林在,孩子們的快樂就在,笑聲就在,童年就在,一家之主鼓鼓的錢夾就在。一生之中,最快樂的時候是什么時候?不是洞房花燭夜的春宵一夜,最快樂的時候是站在梨樹林里聞著那淡淡的花香,坐那梨樹花下死的風(fēng)流鬼。春去春又來,梨花今又白。徜徉在雪白的花海之中,一次深呼吸,換一換從城市帶來的被廢氣嚴(yán)重污染的肺,換一換霉變的心情,瞧一瞧那多情的梨花,品一品那酸中帶甜的果,體味一下梨樹林冬的蕭瑟,跟著梨樹林完成一次輪回,你和我都不再是昨天的你我。漫步在梨樹林,漂洗盡城市生活沾在思想上的塵污。站在繁花之下,梨樹林鮮活得如少女一般,讓人心生依戀和刻骨銘心的愛。失態(tài)之時,逮過來一枝,逗近鼻子,深吸一口氣,將她攬入懷,貪婪地親吻她們。此時,偶爾會聽到有簌簌的輕響,那是生命的律動,是青春的血液從樹根涌動到樹尖的聲音,是原始的激情掙脫束縛怦然釋放的聲音,是花枝搖動陽光落地的聲音……有蜂蝶飛來,蜂蝶悄然落在她的懷里,她們接納了那些小精靈,從容、淡定、慷慨地獻(xiàn)上她甘甜的乳汁,多像喂哺自己的孩子。暢游在梨樹林里,倍感通體澄明與滋潤,一身輕松了不少。
工作了,每次打電話回家,與父親和母親的交流中,少不了對家鄉(xiāng)梨樹林的問候。這份問候,與對家中二老健康狀況的擔(dān)憂的問候一樣。有父親母親在,老家就在,有家中的梨樹林在,老家就在。每年中秋前后,母親都要打幾次電話告之,家中的梨兒熟了。利用中秋團(tuán)圓的機會,我都會準(zhǔn)時趕回家與父親母親、哥哥、姐姐們團(tuán)聚,與牽掛的梨樹林團(tuán)聚。也難怪隔壁阿三說,梨樹林是我的小妾。
雨水,是文人墨客抒發(fā)情感的載體,是欲語還羞的少女的癡情淚滴,是天地賜予生靈的血液。它知時季,是喜雨,蘊詩意。然而,老家的雨水卻是薄情的漢,它不食人間煙火,不懂人間風(fēng)情,不管別人死活?!胺N樹別夸嘴,全憑肥和水”。連續(xù)四年干旱,家鄉(xiāng)肥沃土地也沒能換留住艱難掙扎的梨樹林,而在干旱中煎熬后最終沒有逃出惡運,離開了她們最可敬可愛、巴望她們茁壯成長的父老鄉(xiāng)親,離開了她們最親密的土地。消失的梨樹林在我心底并沒遠(yuǎn)去,只要我的思念還在,梨樹林就長在我的心里。梨樹林,我最親愛的梨樹林,我的小妾,就讓我無盡的思念去換取您的存在,讓我的思念去替代連年的干旱,讓我的思念喂飽您,只求您不要離去,不要,梨樹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