柴靜的文字是流暢的,不干癟。我?guī)缀跏且豢跉庾x完了她的《看見》,講了幾十個人的故事,包括她自己。
“十年前,當陳虻問我如果做新聞關心什么時,我說關心新聞中的人——這一句話,把我推到今天?!边@是她在書的序言里,寫下的第一句話。
她喜歡追問,不斷發(fā)出質(zhì)疑,探尋人的內(nèi)心和新聞的真相。她的追問有時會讓采訪對象無處躲藏,不達目的誓不罷休;有時又會通過心與心的交流,柔軟抵達被采訪者的心底,所以她的新聞也不干癟,而且深刻。
十年前,大一的第一堂新聞課上,教新聞理論的老師告訴我們的第一個詞是“新聞無學”?!盁o學,那學什么?”那一刻,我對新聞很迷茫。一轉(zhuǎn)眼,從進入大學新聞系到如今做一名記者,也過去了十年。
十年里,我也經(jīng)常問自己,做新聞應該關心什么,什么樣的新聞是有價值的?我贊同柴靜的新聞觀——關心新聞中的人。
新聞不是文學,它不需要夸張和虛構(gòu),它是時代的記錄者,記錄下真實的故事、故事里真實的人和人的真實內(nèi)心。這樣的新聞,才會真實地還原歷史。
人是形形色色的,有的人說真話,有的人說假話,有的人在鏡頭前也會很狂妄,有的人掌握真相卻不敢大聲說話。孰對孰錯,新聞并不是憑自己的主觀判斷去下結(jié)論,有時候只需要客觀的記錄,去提問,去質(zhì)疑,然后尋找到答案,或者等待時間給出答案,或者讓受眾自己去判斷。
所以,柴靜寫“采訪不用來評判,只用來了解;不用來改造世界,只用來認識世界。記者的道德,是讓人‘明白’?!?/p>
就像采訪陜西華南虎虎照事件,面對周正龍“如果虎照是假的,我愿意把我的腦袋砍下來”和當?shù)毓賳T“不容置疑”的肯定答復,柴靜所要的只是證據(jù),“拿證據(jù)來”。沒有證據(jù),就不能武斷下結(jié)論。沒有質(zhì)疑,新聞的真相就難以浮出水面。
新聞要記錄事實,更要探尋真相。
曾有網(wǎng)友在柴靜的博客里批評她,并告訴她:“準確是這一工種最重要的手藝,而自我感動、感動先行是準確最大的敵人,真相常流失于涕淚交加中。”她覺得說的很在理。
后來,她的看法變了?!拔矣X得世間有另一種可能——客觀是對事件中的任何一方都投入其中,有所感受,相互沖突的感受自會相互克制,達到平衡,呈現(xiàn)出‘客觀’的結(jié)果,露出世界的本來面目?!?/p>
新聞人在采訪時應不應該有感情,應不應該在采訪中流露?這是柴靜一直困惑的。在央視“新聞調(diào)查”的一期《雙城的創(chuàng)傷》的節(jié)目里,柴靜在采訪中蹲下身去給采訪對象擦眼淚的鏡頭,引發(fā)了受眾很大的爭議,并被貼上了“表演性主持”的標簽。
作為一個記者,這樣做對還是不對?當時的新聞人錢鋼對她說:“不,先別回答,你要像蘇聯(lián)作家說的那樣,‘在清水里嗆嗆,血水里泡泡,咸水里滾滾’,十年之后咱們再來討論。”十年之后,她依然沒有答案。
“對事苛刻,對人寬容”,柴靜曾這樣總結(jié)自己,我覺得這也是她的新聞姿態(tài)。
《看見》寫的是十年里的柴靜,從初進央視的懵懂,做“時空連線”時的恐懼,到做“新聞調(diào)查”時的“欲望”和無畏,再到轉(zhuǎn)換角色去“面對面”和現(xiàn)在的“看見”欄目,柴靜完成了職業(yè)上的蛻變,但卻不曾改變她作為一個新聞人,對新聞中的人的關注。
在《看見》里,透過新聞和故事中的人,她的文字還呈現(xiàn)了她的生活。她講那些她采訪過的人;講與這些人因采訪而產(chǎn)生聯(lián)系的她們自己;講她對陳虻教導的“不屑”,他離去帶來的傷痛;講她與老范和老郝在生活和工作上的情誼;講她在采訪過后,與采訪對象的書信往來;講她自身對新聞的種種困惑,對生活的感悟。
在后記的開頭,她寫道:“三年前,我猶豫是否寫這本書時,最大顧慮是一個記者在書里寫這么多‘我’是否不妥,六哥說不在于你寫的是不是‘我’,在于你寫的是不是‘人’?!?/p>
“對人的認識有多深,呈現(xiàn)才有多深”?!犊匆姟穼懙氖切侣勚腥说墓适?,也是柴靜自己的故事。寫的是“人”,所以很流暢,不干癟,很精彩,也很深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