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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兄妹那些事

        2012-12-31 00:00:00衛(wèi)宣利
        女子世界 2012年12期

        1.

        懷女兒妞妞時,我提前在醫(yī)院待產(chǎn)。和我同病房的女人,因為妊高癥,在醫(yī)院保胎。女人心情不好,脾氣暴躁。但陪床的男人,對她溫柔體貼,呵護備至。有一次,男人在家里燉了排骨湯提過來,女人剛嘗了一口,就變了臉,“啪”地把手中的碗摔在地上,吆喝:“這么淡,一點味兒都沒有,讓人怎么喝?”

        男人趕緊去揀地上的碎片,小心翼翼地解釋:“你現(xiàn)在不能吃太咸的,吃鹽太多不利于降血壓……”收拾妥當(dāng),又換了碗,重新盛了湯,一勺一勺去喂她。

        我在旁邊看得眼熱,忍不住對女人說:“你老公對你真好!”

        女人火氣下了,紅了臉解釋說:“他是我哥。老公工作忙,哥哥就過來照顧我。我哥就這樣,特寵我,你瞧我這臭脾氣,都是被我哥給慣的……”

        男人在旁邊憨憨一笑,說:“我就你一個妹妹,不寵你寵誰?”

        我有點兒呆了。

        曾經(jīng),我也有一個這樣體貼周到,對我倍加呵護的哥哥。他長我3歲,開朗,熱情,寵我寵得不像樣。

        可是,最近這幾年里,我和他,幾乎已經(jīng)形同陌路。除了每年春節(jié)的家宴和老爸的生日聚會時見上兩次面之外,我們沒有任何聯(lián)系。而即使在那樣熱烈的團聚場面上,前一分鐘他還和別人談笑風(fēng)生妙語連珠,后一分鐘,看到我,他立刻面沉似水冷若冰霜,就仿佛我們不是血親骨肉,而是前世的仇人。而我一次次逼迫自己鼓起勇氣,想要與他修好的心,都被他的冰冷與沉默擊潰,終于節(jié)節(jié)敗退,越離越遠。

        2.

        他曾經(jīng)很寵我,小時候過年收的壓歲錢,他都攢著,給我買大白兔奶糖,買小人書。每周日爸媽派的家務(wù)勞動,我偷懶溜號,也是他任勞任怨,替我抹桌拖地。

        他比我聰明,卻不肯用功讀書,初中勉強讀完,就跟著父親學(xué)電焊。我那時候不懂他為什么不肯繼續(xù)讀書,但感覺到,他工作后,家里的經(jīng)濟狀況明顯好多了。

        我讀高一時,他已經(jīng)是個相當(dāng)熟練的修理工了。他每周末到學(xué)校去看我,然后帶我到外面去吃頓好的,順帶給我買一堆小零食。回來的路上,我和他講海子和黑格爾,講蘇州園林埃菲爾鐵塔。我告訴他,我的理想是做一名優(yōu)秀的建筑師,設(shè)計世界上最漂亮的房子。他很認真地聽,然后笑著摸我的頭,說:“丫頭,你再優(yōu)秀,也是我妹妹。”

        我的成績很好,所有人都以為我會夢想成真,如果沒有那場意外。

        高二的暑假,他騎自行車帶我去外婆家,半路上,我們被一輛失控的車撞了。他撞得頭破血流,而我,撞傷了中樞神經(jīng),好好的一雙腿,卻再也不能走路。

        那年,我17歲,他20歲。

        我的人生從此被改寫,每天躺在床上,對著窗外的一角天空發(fā)呆。

        他也變了,不再是從前那個陽光開朗的大男孩,變得沉默,憂郁,因為驚嚇過度,左眼角經(jīng)常神經(jīng)性地抽搐。

        可是在我面前,他還是那么快樂。給我講笑話,唱歌,跳蹩腳的舞蹈。他每天忙得灰頭土臉,用賺來的錢給我買象棋五子棋,買書,買影碟歌碟,買收音機,買電腦……我知道,他希望我能把這一頁徹底翻過去。

        那時候,他總是心懷愧疚,覺得是他沒有把我照顧好。他不止一次地流著淚對我說:“丫頭,別怕,就算將來有一天爸媽不在了,我也會好好地疼你照顧你?!?/p>

        他27歲了,還沒有結(jié)婚,很多人一聽他提的條件,扭頭就走。他選對象,不挑年齡,不挑相貌,不挑家世……他什么都不挑,唯一的條件是:必須對我好,他要照顧我,一輩子。

        3.

        他結(jié)婚了,那姑娘哪哪都不配他,可是她對他說:“讓我和你一起來照顧妹妹吧?!敝粸檫@一句話,他同意了。

        可是,承諾究竟是靠不住的。結(jié)婚后,他很快有了自己的孩子,他的精力逐漸轉(zhuǎn)移到自己的小家里,對我開始疏于照看。

        后來,我的愛情也來了。男人被我的文字吸引,說他愿意照顧我。我欣喜若狂,迫不及待地接受了這份感情。

        他看著我深陷愛河,既高興又擔(dān)憂,一次次叮囑我:“丫頭,你別被愛迷了眼睛,我看這人過于輕浮華麗,怕不是能托付終身的人,你不要被他騙了?!?/p>

        我正在熱戀,滿眼都是男人的好,當(dāng)然聽不進去他的勸告。我冷冷地回他:“我一無財二無貌,連健康的軀體都沒有,還有什么可被騙的?”我的心里對他是有怨恨的,沒有說出口的話是:我不趕緊找個人嫁了,以后依靠誰呢?

        可事實被他不幸言中,不久后男人就失蹤了。他留給我的最后一條短信上寫道:也許是我把事情想得太簡單了,我還沒有做好走入婚姻建立一個家庭的準(zhǔn)備。

        我后來又經(jīng)歷了幾次戀愛,都無疾而終。而我,終于被現(xiàn)實打磨得不再相信風(fēng)花雪月的愛情,只是努力寫字賺錢。我的理想是可以不依賴任何人,自己也能將日子過得幸福。

        我決定要買房子的時候,他很支持。他那時生意做得還不錯,問我缺口有多大,他給我補。我說差5萬,他當(dāng)即拿出一張卡給我。可是嫂子不干,撲過來搶走了卡,又哭又喊:“你瘋了?還過不過日子了?省吃儉用攢這點兒錢容易嗎?”

        他尷尬地垂首而立,揚了幾次的拳頭,終于只是砸在自己的腿上。他已經(jīng)不再是從前那個血氣方剛的哥哥了,當(dāng)初的承諾,早已散在歲月的長河里,聲息皆無。

        我的心碎了一地,淚流滿面地喊:“誰稀罕你們的錢?我自己貸款去買?!?/p>

        終于,是父母賣了家里的糧食和兩頭牛,幫我湊了一部分,剩下的,我自己貸款,把那房子買下。

        而我的心,徹底寒了。

        4.

        拿到房子鑰匙的時候,有人給我介紹了嚴(yán)濤。他很窮,沒有正式工作,但他對我說:“我愿意做你的腿,剩下的人生,我陪你一起走?!蔽覜]有多喜歡他,但我想,身邊有個人,總比一個人單著要好過些。關(guān)系確定后,嚴(yán)濤拿了3萬塊,幫我裝修房子。

        他卻不同意,嚴(yán)濤來找我,他橫眉冷對,沒有個好臉色。他說:“丫頭,你是真傻還是假傻?他一窮二白的,明擺著就是圖你的房子。把他的錢退回去,房子我來給你裝修?!?/p>

        我冷笑,說:“你給我裝修?先問問嫂子同意嗎?我當(dāng)然知道他是圖我有房子,但沒有那套房子在那兒擺著,你以為有人愿意娶我?。俊?/p>

        他變了臉色,拍著桌子吼:“你就那么著急嫁人?我們家養(yǎng)不起你嗎?”

        我靜靜地望著他,一字一頓地說:“我不想靠別人養(yǎng),我能養(yǎng)活我自己,也能養(yǎng)活他。不勞你操心。”

        他愈加憤怒,一張臉抽搐得變了形:“好,將來吃了虧,你不要后悔?!币欢迥_,摔門而去。

        我執(zhí)意嫁了嚴(yán)濤?;楹笪也胖溃瑖?yán)濤好賭,嗜酒。我辛苦賺來的稿費,都被他拿去做了賭資。贏了他高興,要喝酒。輸了他難受,也要喝酒。我和他吵也吵了,鬧也鬧了,嚴(yán)濤秉性不改,一個家,支離破碎。

        他從父母那里知道我的情況,憤怒地跑來,不由分說把嚴(yán)濤一通狠揍,對我說:“這種混人還有什么可留戀的?跟他離婚?!?/p>

        我倔強地昂著頭,把眼淚狠狠地憋回去,冷冷地說:“這是我的選擇,用不著你管?!笔堑?,我不能在他面前認輸。

        婚,終于還是離了。因為嚴(yán)濤偷偷拿了我的房產(chǎn)證去抵押貸款,拿貸來的錢去賭。幸虧我發(fā)現(xiàn)得及時,湊錢還了貸款,房子才得以保住。

        我不再只為了找一個依靠而急于嫁人,找了保姆應(yīng)付日常生活,自己安心寫作。兩年后,我遇上齊郡,確定他是個值得托付的好男人后,我們結(jié)婚,半年后,懷上女兒妞妞。

        但我和他的關(guān)系,就這樣僵持著,沒有緩和的機會。

        6.

        住院的第三天晚上,我忽然出血破水,被送進急救室。進去前,齊郡緊張地握住我的手,說:“給哥打個電話吧,我一個人,萬一……我怕……”我疼得滿頭是汗,心卻忽然一軟,默然點頭。

        從昏迷中醒來,我的病床前圍滿了人,齊郡,爸媽,他和嫂子,小侄。看我醒了,齊郡擦了擦臉上的汗,如釋重負:“總算醒了,嚇?biāo)牢覀兞?。你不知道?dāng)時多危險,大出血,醫(yī)院沒有你這種稀有血型,幸好咱哥來得及時,給你輸了血……”

        我心頭一震,似乎全身的血液在一瞬間都熱了起來。轉(zhuǎn)頭去看他,他臉色慘白,眼睛卻是紅的。他訥訥地,只說:“沒事就好,沒事就好?!?/p>

        嫂子把女兒送到我身邊:“看看,長得多漂亮,像你呢?!毙≈稖愡^來,認真地說:“讓我抱抱妹妹,她是我妹妹,我會一輩子保護她……”

        我和他,在小侄快樂的聲音中同時落淚。我以為多年的冷漠和隔閡,已經(jīng)讓我們的心習(xí)慣了疏遠,卻沒想到,在我生命攸關(guān)的時刻,挺身保護我的,仍然是他。是的,我們是兄妹,這種骨肉血親,一輩子都難割舍。雖然也會有誤解,也會相互傷害,但在彼此的內(nèi)心深處,仍有深愛,將我們緊密相連。

        時光如漏斗一般,把一切怨恨憤懣悄然過濾,剩下的,惟有愛。

        (責(zé)編/詩坤shikun01@163.com)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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