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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殺之鏈

        2012-12-31 00:00:00深瞳自溯
        最推理 2012年15期

        01

        吳鳴叔叔被殺的第二天,我收到了父親的書信。

        展開信紙后并沒有很訝異,心情反而出奇地平靜,繼而涌上一股難以言說的冰冷感覺——不單單緣于臘月的天氣,大概也與信中對鳴叔死相的描述有關。父親在這部分寫得很詳細,我并沒有細讀,草草收拾一下后便踏上返家的火車。

        吳淞離上海并不算遠,即便是腳力不好的馬,大概也只需要大半天?;疖囎匀灰锐R快上好幾倍。但是淞滬鐵路修建于1876年,算來已有六十多個年頭,鐵軌老舊,這鐵箱子也不敢肆意妄為。到頭來,反而和騎馬沒有太大區(qū)別。

        不過這對于我倒沒什么關系。路上剛好可以把父親的信件再讀一遍,或許能找出一兩條線索。然而火車剛剛開動,我卻涌上一股困倦感——靠著毫無舒適感的硬木車座,我沉沉睡了一覺。

        醒來后,我驀地發(fā)現(xiàn)對面座位上多了個人。

        是個50多歲的男人,粗布衣服,一頂格子圓帽,臉幾乎全部籠在陰影里。我不禁打了個寒噤——

        他在盯著我。

        那不是讓人舒服的目光,甚至有一些可怖。我想起身換個位子,沒想到陰影里的男人卻開口了:“您就是吳然少爺吧?!?/p>

        我一愣,身體癱坐下來:“你是誰?怎么知道我的名字?”

        “年紀輕輕,卻穿著一身考究的西服,看做工應該是出自法國人之手。這樣貴重的物件,當然不是平凡人所能享用的——至少在上海,只有三大家族有如此財力。此外,我素聞吳家二少爺喜好黑色,甚至可以說到了酷愛的程度。而您的皮包和西服,甚至桌上的筆記本恰巧都是黑色?!?/p>

        我來不及驚訝,那人又說道,“此外,您的筆記本裝有密碼鎖,封皮上有一圈螺旋形數(shù)字。如果沒猜錯,這應該是一套回文,也正是打開筆記本的密碼。中國沒有幾人懂得這種密碼,但對于情報人士來說又顯得過于簡單——所以,這也可以推斷出您的職業(yè)是偵探小說家。上海最負盛名的偵探作家,自然就是吳公館的吳然少爺了?!?/p>

        真是出色的推理!不知為什么,我剛剛緊張的情緒莫名放松下來。

        “您猜到我的職業(yè)了吧?不過和夏洛克那傲慢的家伙不同,我可是個非常謙卑的人?!蹦侨诉肿煨πΓ拔医醒γ?,家里排行老三,叫我薛三就行?!?/p>

        我似乎聽過這個名字,細想?yún)s記不起來。

        薛三朝一旁的老者要了個火,點起卷煙來:“我是您父親邀請過來調(diào)查吳四爺被害一案的。少爺,您看過二爺?shù)男帕税??!?/p>

        “只是粗略地翻了一遍?!?/p>

        “四爺是昨天下午在臥室被人發(fā)現(xiàn)的,發(fā)現(xiàn)時已經(jīng)死了一個時辰。上海警局那幫家伙聲稱是死于中毒,當然,這話不能全信——話說回來,據(jù)說四爺死前十多天都有食欲不振、身形消瘦的癥狀,死前三天更像是完全如死人一般,但還一直聲稱自己沒有病,拒絕請德國醫(yī)生過來。這資料聽上去挺沒譜的,吳然少爺您……”

        自從去了印書館后,我與家里的聯(lián)系頻率就大不如從前了。不過從大哥那兒,倒是聽過一兩句關于鳴叔的怪異行為,基本和薛三所說無異。

        我緩慢地點點頭。薛三“啊”的一聲,像是很頭痛的樣子,用力吸了口煙卷。

        “事情難辦了。”

        “難辦了?”我睜大眼睛,“什么意思?”

        “就是——難辦了。這種事應該讓巫婆來做才對嘛。哎呀,居然攬到一件麻煩的案子呢?!毖θ偗偘d癲地自言自語,我完全聽不懂。

        窗外的植物漸漸看不清了,已經(jīng)是傍晚。冬月的寒氣又一次緊逼上來。就在我下意識將身體縮成一團的時候,鐵箱子忽然發(fā)出一聲尖銳的鳴笛。窗外的植物換成了泥瓦白墻,遠遠便聽見夜總會里傳出來的歌舞聲。

        到上海了啊。薛三拍了拍我的肩膀。拉低帽檐踱步出了車廂。

        傍晚的上海比白天更熱鬧一些。

        我和薛三沒費多少力氣就找到一輛洋車,很快抵達了吳公館。

        進了鐵門,忽然發(fā)現(xiàn)燈影下人頭攢動。走近一看,清一色穿著靛藍的制服——警察局的?這么晚了,這幫人怎么還在這兒?

        薛三朝其中一人打了招呼,然后便進了客廳。我將箱子放在門口,脫下長衣后剛好看見父親在客廳現(xiàn)身。父親身形削瘦,戴一副金邊眼鏡,看上去便像那種精明睿智的男人。但不知為什么,半個月不見,父親似乎老了很多,臉色也蒼白得不像話。

        “二爺萬福平安!’''薛三抖開袖子向父親作揖。

        “薛先生,不必那么拘束?!备赣H暈出一絲淡笑,“一路照顧然兒,我反而要謝謝你呢?!?/p>

        “哪里的話?!毖θ坪醪⒉簧朴趹哆@套禮數(shù),簡略回應后便抖出正題,“調(diào)查一整天了吧,這群軟刀子發(fā)現(xiàn)什么了?”

        他說的是警察。我下意識回頭望了一眼,大概三四個人,每個人都一副忙碌模樣。

        “只是說死于中毒,還要等幾天才能拿到詳細報告?!备赣H說話的時候眼睛看著我。大概是因為這詭異氣氛和冰冷天氣,我做不出什么表情,只能淡淡地點點頭。

        “嘿,吳公館的案子也敢胡亂搪塞,這群混球?!毖θR罵咧咧了一通,“這么下去可不行。二爺,如果沒關系的話,我想現(xiàn)在就去現(xiàn)場看看?!?/p>

        父親怔了一下,面露難色:“這……現(xiàn)在現(xiàn)場還受到警察局的管制,自家人也不能靠近……”

        “正則!”

        一個粗暴的聲音打斷了父親。身寬體胖的男人從旁門走了進來,捋了捋胡子,臉上有些微微的慍怒。

        是天城伯伯。

        吳家有四個兒子,長子吳天城,次子吳正則,三子吳與杭,四子吳鳴。爺爺過世之后,吳公館的大事就由天城大伯把持,紡織廠和機械廠的大部分事務交給三叔。大概由于精明的緣故,父親負責管理公司的財政收支。

        反而是鳴叔,倒是看起來并沒有特別重要的工作。

        天城伯伯脾氣不好,動不動就會出口傷人。外頭便給他起了個綽號,叫“在世之董卓”。若是這話被他聽到,非得拔槍斃人不可。

        “那幫揣警棍的廢物,忙活兩天了也沒弄出點干貨出來。由著他干什么?薛三你跟著我,我現(xiàn)在就撕掉封條?!碧斐遣桓毙U橫口氣,甩甩袖袍,領著我們?nèi)チ硕区Q叔的臥室。

        房門開著,周圍拉著封條。天城伯伯三下兩下將其全部撕爛,進去后捂住口鼻,憤憤道:“都開始發(fā)霉了!媽的,那幫警察非要查到四弟化成骨頭不成!”

        果然是一股刺鼻的味道。但是和普通尸臭并不同,就像天城伯伯所說,有一股令人很不舒服的“霉”氣。

        父親遞給我一方手帕。我搖搖頭婉拒了。

        薛三彎下腰,那對渾濁的眼球赫然明亮起來。我也踏上前去,用一只手掐著鳴叔的皮膚,提起他的手臂。我明顯感覺到了僵硬,但和正常死亡后產(chǎn)生的尸僵并不相同,有一種更為強烈的硬感。同時,手臂上和腿上有輕微的淤血,似乎死前撞到了什么東西。手臂內(nèi)側則呈現(xiàn)出大量暈紅的斑塊——

        大概叫尸斑吧,我腦海里并沒有確切的概念。但記得在法國人的醫(yī)學院里聽解剖課時,尸斑的顏色并不是如此鮮艷。

        真是奇怪。

        薛三從懷中取出一把小刀,看不清尺寸,但異常鋒利——輕輕一下便切進了鳴叔的脖頸。我嚇了一跳,但父親和天城伯伯卻是一臉平靜。

        薛三將小刀側身放到眼前,那是近乎于墨的顏色。果然沒錯,是中毒。

        薛三卻沒有立即下判斷,反而從腰間取出另一把更為細小的刀,劃開尸體的下腹。這一次,小刀上的血痕顯鮮紅色。

        怎么會這樣?不是中毒么?天城伯伯同樣露出緊張的神情,一把抓住薛三的肩膀:“這怎么回事!”

        薛三將刀收回口袋,那張牛皮紙般的臉淡出一絲笑意:“難怪那群笨蛋查不出來。四爺?shù)氖w上沒有外傷,大致看應該就是中毒而死沒錯。但是,他所中的并不是普通的毒,應該是一種常人聞所未聞的新玩意。而且,兇手毒殺了四爺之后,還給他下了另一種毒。”

        “另一種毒?”

        “是的,很普通的毒藥,塞進老爺?shù)目谥?。因為已?jīng)死了,自然也不會下咽,所以毒藥就會停留在喉部附近。這樣,那幫家伙用針一捅,看見黑血自然會認為是普通的毒殺了?!毖θ龂@口氣。繼續(xù)說道,“實際上,真正的毒藥藏在四爺?shù)亩亲永?。雖然不知道這東西是什么,但是……總覺得有一種不好的預感。”

        說到這,薛三也露出苦相。

        兇手毒殺了鳴叔,隨后又給他吞進毒藥,以混亂警察的判斷。這樣縝密的思維,大概只有殺手才能做到。我扭頭看著尸體。鳴叔雙眼大睜,仿佛還未反應過來就已經(jīng)死去了。

        忽然聽到外頭一聲大喊,大門被人撞開了。我回過頭,正看見禿子帶著兩三個人站在大廳氣喘吁吁。

        禿子是吳公館的保衛(wèi)隊長,不過膽子出奇地小。一直到現(xiàn)在我都無法理解父親,當時為什么對他委以重任。

        天城伯伯轉過身喝了一聲:“什么事兒這么慌張!”

        禿子還是大口大口的喘氣,直到天城伯伯又厲聲責問一句,才緩緩抽動嘴唇:“天城老爺,吳覺少爺他……他要處死連云了!”

        不知為什么,聽到這個名字我忽然惶恐起來。

        02

        這件事,我是從奶娘口中聽到的。

        她告訴我,在中國西南一帶,流傳有一種秘密的“術”。據(jù)說這種術是從古代便流傳下來,最初也并不用來害人,只是和祭祀等差不多的風俗。然而,不知道從什么時候開始,有人開始用這種“術”詛咒他人,收割人命——這便是蠱術,也叫巫蠱、放蠱之術,大抵都是一個意思。

        “蠱”從字面上解釋,就是“蟲”與“皿”,蟲子和罐子。而本質(zhì)上。也不過是許多蟲子攪在一起的產(chǎn)物。中蠱也就是中毒,蟲子入侵人的腸胃發(fā)生蠹蝕作用,從而形成一種與中毒差不多的效果。

        然而實際上蠱術要比聽上去復雜百倍,不識字的奶娘窮盡整個語言庫,還拿光緒帝在位時發(fā)生的多起中蠱事件加以說明,仍然覺得不夠詳盡。

        我雖然好奇,但由于年幼,也不敢過于刨根問底。對于那些做蠱、放蠱的人——應該叫做“蠱師”——有一種強烈的恐懼和排斥感。

        而連云,安濟草堂的老板,就是這種讓我排斥和恐懼的人之一——

        他是一名“蠱師”。

        我已經(jīng)忘記是怎么知道他的身份的。只記得,在孩童時我和吳覺大哥一起爬墻頭,不小心看見草堂里間那裝滿毒蟲的瓦罐,嚇得我差點從墻頭掉下去。

        知道他是“蠱師”的人不在少數(shù)。但大家也許真的相信他已經(jīng)不再信奉蠱術,所以才容忍草堂存在這么多年。

        我努力回了回神。薛三和天城伯伯的腳步越發(fā)急促,我差點跟不上了。

        聽到吳覺要處死連云的消息,天城伯伯立刻像赤面惡鬼般發(fā)起火來。

        鳴叔中的是詭異的奇毒,薛三也說應該是常人聞所未聞的新玩意,而且也是由于吞食才中毒的——這和連云的蠱術非常吻合。

        被稱做“在世之董卓”的天城伯伯,不,甚至整個吳家在市民口中都沒有什么好名聲,大資本家、大地主、剝削人的惡霸,大都是這樣的形容詞。所以,連云對吳家的人放蠱也并不是毫無根據(jù)。

        可是,吳覺的行動也太魯莽了。

        連云的安濟草堂在一個不大的弄堂里。我們趕到時,草堂門口已擠滿了圍觀人群。

        “都給我讓開!”天城伯伯二話不說豁開了人群,大步走向目光中心。我趁機擠了進去,打眼便看見一個消瘦的男人正痛苦地躺在地上,雖然抱著腦袋,但可以清楚地看見從頭上流下的汩汩鮮血。

        男人身邊,是一個三十出頭的年輕人,手中捏著一根修長的黑色棍子,他原本還要向男人施暴。天城伯伯的暴喝讓他打了個激靈,不甘心地縮回了手。

        “吳覺!”天城伯伯一把拽住大哥的衣襟,用近乎低吼的語調(diào)怒道,“看看你做的好事!媽的,吳家的臉都讓你丟盡了!”

        吳覺的氣焰被天城伯伯壓下去一半,他別過臉看見人群中的我,卻又鼓起了紅臉反駁道:“四叔就是他害死的!”

        “放肆!這事兒有警察和薛先生,還輪不到你小子說話!”天城伯伯又用力推搡了吳覺一把,“趕緊給我滾回去!”

        吳覺撅著嘴不說話。人群也終于平息下來。

        父親使了個眼色,禿子和另一個保安將地上的男人架了起來。幾乎認不出那張臉是不是草堂老板,他的身上有多處傷痕,肋骨估計也斷了幾根——吳覺真的是下了死手。

        薛三點上煙,吸了一口,緩緩道:“他就是連云?”

        “對!邪門歪道!四叔就是被他毒死的!我知道那種毒。我親眼看過,就是他做的‘蠱’……”

        “啪”的一聲,吳覺的臉上多了片紅印。

        “你給我閉嘴!”天城伯伯徹底生氣了。那個樣子,連我也有些害怕了。明明是兄弟,父親和天城伯伯卻截然不同。他似乎從沒打過我,連責罵也是擇選不算過分的詞,事后還得用從法租界帶來的新玩意哄我開心。

        大概是因為父親曾參與過洋務派留學生運動吧。而我也報考了上?,旣惤虝W校,同樣接受西洋教育。

        薛三托著下巴說道:“先把他抬進去吧。我會點兒偏方,先處理一下再說?!?/p>

        天城伯伯冷冷點了下頭。薛三跟著警衛(wèi)們進了草堂,我朝父親看了一眼。

        父親果然知道我在想什么。他略微點下頭,作為默許。

        草堂里飄散著一股油漆和草藥混合的味道。我將大門關上,發(fā)現(xiàn)門上有很多窟窿,冷風毫無阻礙地直灌進來,這屋子破敗得厲害。連云就住在這種地方么?我難以理解。

        薛三給連云進行了簡單的處理,幾分鐘后,他終于有了意識。他瞪著眼睛,迷茫地打量我們。

        “肋骨沒斷,算你幸運。”薛三從耳朵上取下那半截尚未抽完的煙卷,一屁股坐在椅子上,“能說話吧?我想問你幾個問題?!?/p>

        連云的臉色暗淡下來:“你是捕頭吧?你也是來殺我的?”

        “皇上都沒了,哪兒還來的什么鬼捕頭。我叫薛三,是個偵探?!毖θ桓笨扌Σ坏玫臉幼樱靶辛?,別說廢話了。屋這么冷,把二少爺凍著了你可就真是死罪了?!?/p>

        連云看了我一眼,面露懼色。

        “聽說你是一名蠱師?!?/p>

        “曾經(jīng)是。只是那件事之后,我就再不碰蠱術了?!豹q豫片刻,連云開口道,“十五前,革命鬧得正兇的時候,我在云南和一個女人結了婚。女人生娃的時候死了,我就和女娃相依為命。雖然沒什么錢……但還算過得太平??墒青彺宓拇筘斨鲄s看上了我的女娃,非要搶過去做童養(yǎng)媳。那時候我無計可施?!?/p>

        民國建國這么多年,居然還有財主么?我實在想象不到那種情景。

        連云繼續(xù)說,“一次偶然的機會,我從大巫祝那兒聽說了煉蠱之術,便偷偷地學。練成蠱后,我就將益蟲放到那財主身體里,雖不致死,但那些人果然不再敢碰我女兒了?!?/p>

        “為什么?”

        “因為蠱的媒介大多是女人。發(fā)覺中了蠱,自然會離女人遠遠的。”

        “那蠱是怎么做的?”我問道。

        “其實并不難,大概需要十二種毒蟲,青花蛇、螳螂、毒蛛、隱翅蟲、蜈蚣、蜥蜴、蟾蜍等等……放在一種特殊的器皿里,讓它們相互撕咬,最后形成的東西就是蠱。”連云頓了一下,“但是實際上并不好制作?!?/p>

        “之后呢?發(fā)生了什么?”沙發(fā)上的薛三有些不耐煩,他似乎對煉蠱并不感興趣。

        “知道了蠱術的厲害,我就更加興奮,全心沉浸在煉出更高級別的益蟲——就是金蠶蠱。本來只想試一試,沒想到居然真成了?!边B云的面色忽然暗了下去,空氣仿佛凝結了一般。

        “但是,女娃在家玩耍時,不小心碰到了金蠶蠱……”連云的聲音近乎哽咽,“她被毒死了。”

        倒是薛三忽然起身,滿意地笑笑:“這么說,吳四爺身上的蠱,并不是你下的咯?”

        “當然不是!我已經(jīng)……不碰那東西了……”

        “可是那是什么?”

        我看向薛三指著的方向,木制的匣子上擺著一方圓罐子。玻璃做的,里面有一個彎彎曲曲的奇怪影子。我仔細一看,那是一種讓人渾身發(fā)麻的蟲子,油滑的甲殼,兩側延伸出幾百條腿……仿佛沿著某種節(jié)奏緩慢蠕動。我想我就要吐了。

        “那是馬陸,一種藥材。《神農(nóng)本草經(jīng)》里介紹說主要可以治癥積、痞滿、癰腫和毒瘡。”

        從草堂回來后,薛三掏出一個泥塑酒罐。喝了幾口,便醉醺醺地說起瘋話。不一會兒,他徹底倒在沙發(fā)上,打起雷鳴般的呼嚕來。

        吳覺不在房間里,大概又去妓院了吧——那家伙自始至終都是這個樣子。我一個人躺在床上,無論如何都無法入睡。

        不知道為什么,總覺得冷。我穿好衣服,找到女傭,問她哪里能買到保暖的東西。

        沒想到那女人如臨大敵,一個勁地謝罪,說什么“讓二少爺受凍是小的不是,請二少爺恕罪”。不知道為什么,我忽然生出一種厭惡感。剛想轉身離去,那女傭又開口道:“大上海夜總會旁邊有個賣絲綢的小店,不過也賣一些棉質(zhì)衣物。”

        我看了一眼立鐘,將近午夜了。那家店應該已經(jīng)關門了吧?不過反正也是睡不著,碰一碰運氣也好。

        我穿戴整齊,悄悄關上公館的鐵門。

        街上還是很多人,車水馬龍,伴著舞廳里的歌聲,像是一出朦朧的戲劇。

        回復意識時,我發(fā)現(xiàn)自己站在一間小店前。借著不算明亮的月光,依稀看見牌匾上寫著“裂帛”。我呆呆站在店前——直到聽見聲音,我才緩過神。

        眼前出現(xiàn)一個一身白花旗袍的女人,身材高挑,卻看不清面孔。她倚在門邊,形成一個頗似彎月的弧度,嘴巴似笑非笑:“少爺,需要什么?”

        我趕緊回過神,道:“想買些保暖的東西……”

        “請進?!?/p>

        我踏進那絲綢店,里面點著煤油燈,很晦暗,但還能看見醒目的刺繡和絲綢。

        “您是吳公館的少爺吧?我叫岳明麓,吳公館的人經(jīng)常來我這里挑貨呢?!迸说穆曇艉茱h渺,聽不大清。

        “能人天城伯伯的眼睛,岳小姐的貨肯定很好。”。

        岳明麓略略一笑,竟有些大上海交際花的感覺。她問我需要什么東西,我卻答不上來。岳明麓又笑了幾下,將一條黑色的圍巾遞給了我。纏上幾圈,果然暖和多了。

        “這是朋友從法國帶回來的,少爺覺得適合就送給少爺了?!痹烂髀床蝗菸彝妻o,便強行把它“贈”給了我。

        正躊躇的時候,油燈的亮光忽然猛地變大了,我發(fā)現(xiàn)桌角上擺著一樣東西——

        正有點暈眩感時,我的眼前忽然出現(xiàn)鳴叔變形的臉。

        03

        一覺醒來,聽見耳邊有啜泣聲,我睜開眼睛,看到昨晚的那個女傭哭腫的眼睛。

        “大少爺……大少爺被害了!”

        “什么?!”

        等到我靠近吳覺的房間,才感覺到有人在劇烈地搖晃我。清醒了一點后,我發(fā)現(xiàn)眼前是一張略顯稚氣的臉。是與杭叔。他從杭州回來了。

        “吳然,你沒事兒吧!叔都要擔心死了!”

        與杭叔比父親小五歲,看上去卻和我年齡相仿,活像個年輕人。印象中他很愛玩,尤為愛玩一些稀奇古怪的東西——這次去杭州,大概也是去游說的。

        耳邊忽然傳來一聲咆哮,天城伯伯瘋了一般推開人群,徑自跑下樓梯,消失在后花園里。父親追在后面,面露難色地看了我一眼,然后搖頭嘆氣。我剛想追下去,卻被人拉住了。是剛從里間出來的薛三。

        “死于中毒?!?/p>

        “又是中毒?”我吃了一驚。

        “不,和四爺?shù)亩静灰粯印!毖θf,“也是一種我沒見過的毒,但是——和四爺?shù)牟灰粯??!?/p>

        第三種……毒。

        三叔氣喘吁吁地說道:“偵探先生,那我們該怎么辦?”

        “還是按照原計劃,我去找老朋友打探些消息。先不要報警,等我回來?!毖θ魃夏琼攬A帽,披上大衣,“二少爺,你要一起來么?”

        我點點頭。

        薛三踏出周公館,循著馬路朝東走去。面前是一間二層的茶樓,牌匾上寫著“來仙居”幾個隸書。

        “我們到了。這兒的店主是我的老朋友,腿兒快,能跑,能搞到不少旁人搞不到的消息。昨天和連云聊完,我忽然想起來一件事——如果得到這老家伙的證實,兇手十有八九就是那個人?!?/p>

        “兇手?殺害吳覺的兇手?”

        “不知道,或許是一個人,或許不是。”薛三又開始說我聽不懂的話了,“總之,我給您叫杯茶,您先在這兒緩緩。”

        薛三給我找了個靠窗的座位,叫了盞龍井。接著便壓低帽檐,“砰砰砰”上了二樓。

        我強忍著那劇烈的暈眩感,連喝了幾大口清茶。終于有點清醒了——茶館里來來往往有很多人,可是多半我都不認識。這時候,卻突然聽到有人叫我的名字:“吳然!吳然少爺!”

        我扭過頭,發(fā)現(xiàn)后座坐著一個年輕人。他穿著格子背帶褲,架著副眼鏡,一頭油光的黑發(fā)——是我在教會學校時候的同學小唐。

        小唐端著茶杯挪坐到我身邊,輕松地說:“真沒想到在這兒看見你!什么時候開始喝茶啦?”

        他大概還不知道吳公館的變故吧。我也不打算將這件事告訴他。

        “我在等人。你不是去北平做生意了么?”小唐畢業(yè)后就聘了個洋師父,開了家鞋廠。

        “我還去了天津、塘沽和熱河——幾乎整個津北都逛遍啦?!?/p>

        “那怎么……”

        “鬼子啊!”小唐的語氣忽然嚴重起來,“沒聽說么?整個東北都被小日本占啦,我哪里還敢在那兒呆下去?!?/p>

        整個東北都被占了?這樣的大事我居然毫不知情,真是有些丟臉。

        “不單單是東北,華北也快了,接下來就是上海了——唉,我已經(jīng)開始辦手續(xù),準備把鞋廠挪到重慶那邊去了!”

        “重慶?那邊就很安全么?”

        “唉,你不知道么?真是奇怪,難道你不知道吳氏企業(yè)也在向重慶挪動資產(chǎn)么?”

        我吃了一驚。這種事我從沒聽父親說過。

        小唐喝了口茶:“沒聽說?那大概是假的了。還有消息說吳家的機械廠和紡織廠在進行改革,說是要重新劃分所有權什么的……”

        還是沒有聽說。我無奈地堆起眉頭。

        “總之,上海不是能長待的地方。一旦鬼子打過來,全部都完了?!毙√普酒鹕碜樱屏讼卵坨R,“你還是早點做準備吧?!?/p>

        小唐走后,我的心更加煩亂。

        推開簾子,我又一次進到了裂帛。

        岳明麓站在柜臺前,看見是我,臉上有一絲驚訝,隨后又恢復恬靜:“二少爺?!?/p>

        我點點頭,想偽裝成老朋友的樣子談一些無關緊要的事情??墒菦]想到一張口卻是:“我大哥死了?!?/p>

        岳明麓像是受了極嚴重的驚嚇,慌聲道:“大少爺……死了?”

        我轉過視線,刻意望向桌角,卻沒有發(fā)現(xiàn)那樣東西。昨天晚上真是自己看錯了?

        這個女子讓我莫名地安心,更加難得的是,她竟然對吳覺沒有太大的反感。這真的讓我感到驚訝。在上海所有女人的眼中,吳公館的大少爺吳覺是個不折不扣的混球,強搶民女,欺詐勒索,幾乎所有的惡事都能貼到他的身上。

        所以他的死,對于其他人而言。可以算作“大快民心”了。

        可是,岳明麓卻并不這樣看。

        出了裂帛,我正準備回到茶樓,卻在半路撞見了薛三。

        “薛先生,您……”

        他打斷我的發(fā)言:“有重要線索。來,跟我來?!毖θ恼Z氣鄭重而不容質(zhì)疑,我只能乖乖跟著他的腳步。走了大概一刻鐘,他忽然在一家店前停下。

        我們又回到了安濟草堂。我有些混亂,不自覺張口問道:“薛先生,我們怎么又回來了?連云不是洗脫嫌疑了么?”

        “洗脫嫌疑,不代表不能當證人。”薛三卷起煙卷,大口吸了兩口,“二少爺,你退后點。”

        不知道他到底要做什么,但我還是退后了兩步。

        薛三挽起袖子,露出強壯的肌肉。隨后自己也向后退了一步,他的右腳猛地向上一提,巨大的沖擊力撞在門上,脆弱的金屬隨之崩裂開?!斑恕钡囊宦暎莘康拇箝T像棵巨樹,轟然倒下。

        我驚訝得合不攏嘴。隔著浮起的灰塵,我發(fā)現(xiàn)屋內(nèi)的連云也是同樣的表情。

        薛三大步上前,一把抓起連云的衣襟,厲聲詰問道:“說,吳覺是不是你殺的!”

        連云仿佛還處在暈眩之中,舌頭打結:“什……什么……”

        “裝什么蒜?上次沒懷疑你,是因為四爺?shù)亩静幌裥M毒。大少爺中的可是確確實實的蠱毒!整個上海會用蠱的只有你一個人,你還敢否認?”

        吳覺中的……是蠱毒?我驚訝地看著連云。連云這才一副緩過神的樣子,撥浪鼓一樣搖頭:“我哪敢殺人啊!我……我……”

        “還敢說謊?你看看那個——”薛三伸出手指,指向桌子上的玻璃杯—那只名叫“馬陸”的惡心蟲子,“馬陸可不是單單用來用藥的吧?那東西是制作益蟲的原料之一,別想騙老子!”

        沒想到,薛三的話讓連云臉色驟變,他沉默了很長一段時間后吞吞吐吐說道:“那的確是……原料之一。但是我真的沒有煉蠱啊,大爺您放過我吧……”

        “告訴我,誰來買過那個東西!”

        “大概有一兩個人……樣子我記不太清,好像是東區(qū)那邊的……”

        “我要名字!”薛三把連云猛撞在墻上,我甚至能聽見骨頭的脆響。

        “岳……岳明麓!那個絲綢店的老板,她來買過!”

        岳明麓……居然是她……那夜里見到的東西果然就是那種蟲子——用來煉蠱的馬陸!

        我癱坐在門外,神情恍惚地一動不動。而薛三則松開了手,放下袖子,又點上一顆煙,恢復成原本的偵探模樣。

        他將那扇被踢掉的大門重新塞在門框上,然后蹲坐在我身旁:“二少爺,您別見怪。對于連云這樣的人,不動點粗的他一定會‘記性不好’。剛才都是裝出來的,您別見怪。”

        我搖搖頭,繼續(xù)沉默。

        “還有一點,您那天晚上到裂帛的時候,我就跟在您后面,也看見了瓶子里的玩意。也正是如此,我才開始懷疑那個岳明麓。今天得到茶樓老板的消息,覺得無論如何都得捅破這層紙了。”他抽了口煙,“您別見怪。”

        我打量他一眼,艱難開口道:“茶樓老板給你什么消息?”

        薛三沒有直接回答,反而問我:“你知道楊曉璃這個人么?”

        從沒聽說過。我如實回答。

        “那是兩年前大上海舞廳的紅人。嗓音好,說話也靈巧,而且渾身都有一種特殊的味道——按那些混蛋的話說,就是有‘古氣兒’?!毖θf道,“不過,她人倒是難得地本分,只唱歌,不陪酒?!?/p>

        “這人與案子有什么關系?”

        “就在楊曉璃最紅的時候,忽然莫名隱退了,以后再也看不見她的影子。沒人知道為什么?!毖θf,“至少大部分人不知道。實際的情況是,在某天回家的路上,她被人算計了——舞廳派給她的保鏢接到了假通知,被人糊弄走了。這時候,她遭到一個男人的襲擊。然她奮力掙扎呼救,卻沒一個人救她。直到男人干完獸行,扔給她一袋子銀元后拍屁股走人,她還是一個人被丟在再堂里。最后是她自己扶著墻壁走回家的?!?/p>

        薛三神色惆悵地吸了口氣,“對她來說這不是最慘的。一直以來,楊曉璃迷人就是因為沒有一個男人得到過她,一旦失去貞操,她也就變得毫無閃光之處了。夜總會老板可不傻,自然知道這一點。所以事情發(fā)生之后,沒過多久就找了個借口把她辭了。

        “失去依托,原本仰仗她的投機商們也紛紛要回自己的投資。那幫混蛋拆了楊曉璃的房子,把她攆出了上海。自此之后,她便消失了?!毖θ屏诉谱?,“其實,她一直都在上海,只是戴了張面具,換了個名字罷了——”

        大致猜到答案了,可是我并不想相信……

        “楊曉璃就是岳明麓。她戴著不知從哪兒弄來的人皮面具,完全變成了另一個人。即便知道她身份的人,也不清楚她為什么還要留在上海——可是現(xiàn)在,我大概能猜出一二了。”

        我壓住劇烈地心跳問:“為什么?”

        “為了復仇,向那個奪去她貞操、害得她身敗名裂的人復仇。但是由于那個人的特殊身份,她只能默默等待,等待時機——直到今日。”薛三劇烈地咳嗽兩下,將頭轉向我,“二少爺,你已經(jīng)猜到了吧?那個強奸她的人,就是您的哥哥一

        “吳家大少爺,吳覺?!?/p>

        我的身體劇烈地抽搐了一下,我恨那個浪蕩不羈的混蛋。更恨自己,恨自己居然是那個吳覺的弟弟。我忽然覺得整個吳家都變得齷齪不堪。

        薛三長嘆口氣,將煙頭掐滅,“一旦找到動機,這件案子也就很簡單了。楊曉璃不知從哪兒學會了煉蠱,之后從安濟草堂購入益蟲,煉好之后將其粉末涂在絲綢上,賣給了吳公館。您知道,吳公館的睡衣都是絲綢制成,確切地說就是用楊曉璃的毒絲綢制成的。與益蟲長期接觸,自然會中蠱毒—這也就是大少爺?shù)乃酪?。?/p>

        “我也穿了睡衣,為什么還好好的呢?”

        “因為每個人的睡衣都是按照個人口味特別制作的,就像二少爺您,喜歡黑色,所以您的睡衣是墨黑刺繡。而大少爺則喜歡淺淡的百合花,只要在那匹絲綢上涂毒,就能讓大少爺殞命于床榻之上了。”

        “那鳴叔呢?岳……不,楊曉璃為什么要殺鳴叔呢?”

        “我不確定四爺?shù)乃酪彩撬龅模驗閮煞N毒并不相同,而且四爺和楊曉璃也沒什么直接聯(lián)系。大概還有他人……”

        我沒有參與抓捕楊曉璃的行動。

        當天夜里,我躲在自己的房間,穿著墨黑刺繡的睡衣,脖子上纏著那條羊絨圍巾。我忽然迫切地想離開這個地方,想回到吳淞,回到印書館,去寫我的偵探小說——可我的逃避之旅并沒有維持多長時間,一聲尖銳的推門聲吵醒了我。

        薛三和警察們站在門口。明明是冬日,臉上卻掛著豆大的汗珠。

        父親坐在沙發(fā)上,仰頭望了我一眼,隨后長嘆口氣問道:“那個姑娘……你們抓到了么?”

        薛三喘了口氣說:“人不在。大概已經(jīng)跑了。”

        我長吁口氣。心里則默默想著,越遠越好一不要再回來。

        04

        上海的早晨終于不那么冷了。我起得很早,倒比平時更有精神。

        吳覺之死大概可以結案了。雖然鳴叔的死不確定也是楊曉璃所為,但毫無疑問二者同是下毒,肯定有什么聯(lián)系。所以要查出真相,必須先抓回楊曉璃才行。

        可是我卻已經(jīng)私自下了定論:楊曉璃已經(jīng)遠走高飛,再沒有人能發(fā)現(xiàn)她。所以,鳴叔的案子也就變成了懸案,沒有進展的可能了。思索片刻后,我決定今天返回吳淞。

        在餐廳草草吃了早餐后,我便回到自己的房間,重新打點我的手提箱。那條圍巾始終戴在我的脖頸上。剛剛打開柜門,忽然聽到一陣平穩(wěn)的腳步聲。我轉過身,父親正站在門口。

        我有些吃驚,不過還是下意識喊了聲:“爹?!?/p>

        父親的臉上依舊是那種揮之不去的疲倦,略微點下頭后坐在靠門邊的椅子上。

        “今天回去?”他望著我。

        “嗯,印書館那邊接了—批新書,缺人手。我沒有什么事兒,正好可以……”

        “唔,這樣也好。”他明意地點點頭,又保持慣性的沉默。

        “對了,爹?!蔽液鋈幌肫饋硪患拢肮灸沁?,是不是有什么變故?”

        我沒有將小唐告訴我的事情直說,準備先行試探一番。

        父親的臉色沒有什么變化:“不算什么變故,只是調(diào)整一下財政分配,還有廠房的所有權?!?/p>

        我聽不太懂,但大概就是沒什么大事的意思:“天城伯伯他……”

        自從吳覺出事之后,我還沒有過他。

        “去了崇明,大概是為了你大哥墓地的事情?!备赣H回答說。

        我還想問一些詳情,然而沒等開口,便被一陣急促的門鈴聲打斷。我和父親一同出了臥室,客廳里站著幾個穿著靛藍色制服的男人——又是警察局的人。大概要繼續(xù)執(zhí)行例行調(diào)查什么的吧。此時我對這種事已經(jīng)完全沒有興趣了。

        “我們在鐵道旁邊發(fā)現(xiàn)了……發(fā)現(xiàn)了楊曉璃的尸體!經(jīng)鑒定,她死于中毒!”

        什么?!我險些昏厥過去,靠著欄桿扶手才勉強撐住身體。她不是應該已經(jīng)逃得遠遠的了么?為什么會死?誰會想殺她?

        那人喘了幾口氣,剛想敘述詳情,卻被另一陣鈴聲打斷了。女傭打開大門,戴著圓頂帽子的薛三出現(xiàn)在門口。

        “不好了。”他說。經(jīng)過一陣令人窒息般的沉默,薛三吐出幾個字,“三爺被人毒死了?!?/p>

        楊曉璃的尸體是在離江灣不遠的鐵道旁被發(fā)現(xiàn)的,發(fā)現(xiàn)時已經(jīng)斃命良久,身上卻沒有任何外傷——

        三叔則是死于那家他經(jīng)常光顧的梨園戲院。據(jù)說凌晨賞早戲的時候,他突然從椅子上栽落下來,接著便蜷縮著身體,哀鳴著在地上打起滾來——雖然死亡時間和死亡地點均不相同,但二人都是……死于中毒。

        死于“蠱毒”。

        還有一名……蠱師么?

        我死死握住拳頭,卻發(fā)現(xiàn)用不上半分力氣。薛三熄了卷煙后對我說:“楊曉璃的尸體暫時在警察局,二少爺想去看看的話,我陪您走一趟。”

        “不是已經(jīng)知道死亡原因了么?”

        “的確是這樣,可是您……”

        “沒事兒,我沒事兒?!蔽揖徛負u頭,“薛先生,您已經(jīng)查出兇手了吧。”

        薛三愣了—下,聳拉著眼皮搖搖頭:“大概和殺害四爺?shù)膬词钟嘘P,但……兩個人的確中的是蠱毒,可是……”

        我忽然站起身,截住他的話,語氣近乎哀求:“求您找到兇手吧!”

        父親的臉微微搐動了一下,卻沒有出聲??蛷d安靜如死。

        對視了半晌,薛三像是終于下定了決心。他戴上圓頂帽,背靠著我,點上卷煙:“那么就賭他一回,去戲院走一遭吧!”

        那家戲院在寶山路。

        薛三扔給車夫幾塊銀元,便轉過身,一腳踢開戲院的檀香木門。

        我仿佛聽到里面眾人的驚詫聲——可是禿子的一聲“肅靜”,又將這驚慌生生壓下去。戲臺上排著一整排的戲子,雖然化著妝,但還是難以掩蓋那種緊張情緒。

        薛三一路踱步到臺前的上座附近。這家戲院的客座都是藤條編成的,四只腿,寬大的靠背,若是罩上一條尼龍?zhí)鹤?,便是上座?/p>

        與杭叔愛玩,愛游山,愛聽戲,所以特意托人訂了個位置不錯的上座,作為三爺專供。三叔的尸體并不在座上。薛三抖了抖西褲,徑自坐了下去。茶臺上擺著扇子、瓜子和茶杯,大概都是戲院統(tǒng)一配給的。

        他沒有問任何目擊者,只是坐在椅子上一言不發(fā)。眼睛則掃視著什么,最終停在戲臺上——那群戲子的身上。

        他知道答案了么?還是完全沒有辦法呢?

        這時候,薛三忽然站起身,出人意料地抓起桌上茶杯,狠狠摔在地上。瓷片飛裂的瞬間,發(fā)出一聲刺耳的砰響。

        他呲著牙環(huán)顧四周:“他媽的,你們給我看看,這是什么東西!”

        眾人的目光迅速湊過去,我也試著集中精神——薛三的手指朝向地面,那些散落的黑色碎片。

        是茶葉吧?茶杯里自然就是茶葉吧,灰黑色的葉片……

        不對,我看見那些碎片上有很多圓弧狀的條紋,并不是葉脈……更像是某種紋絡。

        我捂住口鼻,險些嘔吐出來。

        是蟲子的軟殼!

        是“蠱”!

        “這里的茶具都是戲院統(tǒng)一配置的吧?可是,唯獨吳三爺?shù)牟杈卟煌??!毖θ难劬﹂W著犀利的光,“雖然外表沒大不同,但細看就能知道,那上面有很大的一個‘杭’字。這杯子三爺總隨身揣著,不論到哪都用它盛茶——蠱術是慢毒,只有被下蠱的人長期接觸蠱盅,益蟲才有侵入的可能。這些殼上的毒素,脫落后平日沉積到杯底。澆上熱水就浸到茶中。喝上五六回,就會徹底中毒!”

        薛三怒目圓睜,大吼一聲,“你這王八蛋!”

        他在對誰說話?

        我還沒反應過來,他就一步登上戲臺。一把拽下一個老生的胡子。妝容后的那張臉,讓我驚訝得連呼吸都忘記了。

        連云站在那里。臉上沒有表情。他竟然在這里演戲——為什么我從來都沒聽過?

        薛三喝道:“我早就該認出你來!”薛三勒住連云的脖子,一字一頓地說,“是你吧?三爺?shù)谋邮悄闼偷?,楊曉璃的蠱術也是你教的!”

        我沉浸在巨大的震驚中:楊曉璃的蠱術是他教的?為什么這么說?不是她利用了連云么?

        “你告訴我,你的女兒是在和朋友玩耍時不小心觸碰到了金蠶蠱,因此死于劇毒??墒沁@不是真相!你對我們?nèi)鲋e了!”薛三近乎咬牙切齒了。

        “全上海的人都知道吳三爺好玩,哪兒有意思就去哪兒——自然,也少不了云南。十五年前,少年三爺乘火車去了昆明??墒侨握l都沒想到,在車上他遇見了一個人……”薛三頓了一下,刻意瞟了我一眼,“楊曉璃?!?/p>

        我瞠目結舌,說不出話。

        “那時候兩人互不相識,只是由于投緣便結伴而行。在路過某個村寨的時候,他們聽聞那里有一個頗負盛名的蠱師——也就是你,連云。十多歲的姑娘少爺,當然抵不過這種誘惑,便來到你住的地方。然而,他們見到的并不是你,而是你的女兒。他們撲了個空,卻并不甘心,一心只想目睹巫蠱的威力。雖然你的女兒百般勸阻,他們卻還是私自打開了金蠶蠱的蠱盅——”

        我屏住氣息聽下去。

        “看見那玩意,任誰都會害怕吧?打開蠱盅的一瞬兩人就傻了眼,忙不迭把那東西扔到一旁卻扔到了你女兒身上?!毖θ龂@了一下,“金蠶蠱與其他益蟲不同,毒性極強,你女兒瞬間便被毒死。三爺和楊曉璃見小女孩兒沒了動靜,立刻拔腿逃走。等你回家時,看見的只有那具已經(jīng)發(fā)黑變紫的尸體?!?/p>

        連云暗著臉,眼角多了一些異樣的東西。

        “自始至終你都沒有放棄煉蠱。因為那是你復仇的唯一武器。你故意在門上打了孔,這樣就能第一時間聽到腳步聲和說話聲,在人來之前,就能把煉蠱之器藏好。十年來,沒有一個人發(fā)現(xiàn)你的真相!”

        門上的窟窿……是他自己打的嗎?

        “楊曉璃被趕出大上海之后,與你一樣,一心只想著復仇。”薛三瞪著男人,“她想用蠱術為自己復仇。不明真相的她找到了你,央求你教授她蠱術。你答應了她,并主動贈給她用以煉蠱的毒蟲——她完全相信了你?!毖θ哪樕巷@出不屑,“可是楊曉璃到死都不會想到,你就是那個小女孩的父親——

        “你早就知道楊曉璃會對吳家的人下毒。所以當日我問‘下蠱’的是不是你,你回答的不是‘什么’或者‘不可能’,而是‘不是我’!”

        我完全沒有發(fā)現(xiàn)這些線索。

        “教她的時候,你偷偷在她身上下了蠱。時間算得剛好,在她剛剛踏出上海時便毒發(fā)身亡。完成了你的復仇,同時還封了她的口?!毖θ兔遍?,像個醉漢一般大吼道,“楊曉璃以為自己是殺戮的頂端,卻沒想到她只是鏈條上的一環(huán)!”

        劇院陷入了令人發(fā)慌的沉默。我瞪大眼睛,發(fā)現(xiàn)連云的臉上露出一絲狡黠……

        他突然從腰間掏出了槍——我想喊叫,卻發(fā)現(xiàn)已經(jīng)太晚了。距離太近了,連云只需要輕輕扣動扳機,薛三便會……我的心臟幾乎停跳,但耳邊卻還是回蕩著他恐怖的嗓音。

        “我早就是個死人了。你們,也去死吧!”

        “砰”的一聲,巨響炸開了沉默。倒下的并不是薛三。

        連云那張臉定格在一個極其猙獰的表情上,一半沾著大片鮮紅的血跡,他的眉心多了個洞。陰影里的禿子站在他背后,吹滅了槍口上冒著的青煙。

        我掙脫安保的阻攔,奔出了戲院。各種各樣的廣告牌擋在我眼前,我忽然發(fā)現(xiàn)整個城市都是傾斜的。楊曉璃利用連云的蠱術,毒死了大哥;而連云則同時利用了楊曉璃,在她身上種了蠱,然后下毒殺掉了三叔。

        一整條罪惡的連環(huán)——連云站在頂端,卻最終倒在了槍口下。

        不對,不對。

        楊曉璃是怎么知道連云“蠱師”身份的?而連云又為什么要等到她完成復仇后才殺死她?是仇恨吳家的緣故么?可是——為什么不殺了我呢?明明有很多機會的??伤麤]有對我下手。

        到底在等什么?

        我蹲坐在夜總會旁的角落里。天空漸漸暗下來。

        ——還有消息說吳家的機械廠和紡織廠在進行改革,說是要重新劃分生產(chǎn)權什么的。

        毫無理由地,我突然想起小唐的話。機械廠和紡織廠的生產(chǎn)權……是三叔和鳴叔在負責吧?不過聽父親說,似乎有個年輕人也摻合進去了。大概是什么投資商,可如果是年輕人的話,上海似乎沒有這號人物。

        難道……是他?

        我站起身,飛也似的向吳公館跑去。

        鐵門開著。

        院子里看不到一個人,連院子里的盆栽也不翼而飛,感覺不到任何活物的氣息。整個公館就像個被掏空的空殼。

        我邁出腳步進了客廳。沒有開燈,周圍是伸手不見五指的黑暗——

        突然,一股刺鼻的氣味撲了過來。我捂住口鼻,摸索著摸到房間正中,強忍住那刺骨的寒冷喊了一聲。

        “爹!”

        沒有回應。我的聲音在空蕩蕩的宅子里繞了幾圈,又折回我的耳朵。

        人都哪兒去了?出了什么事?

        有東西抓住了我的腳踝,我顫抖著,低下頭看——只蒼白的、抽搐的手正耷拉在我腳上。我剛想驚叫,卻發(fā)現(xiàn)那張臉從黑暗中猛地躥出……面無血色的薛三圓睜著眼睛,像在火車上時一樣,一眨不眨地盯著我。然而他的臉卻是慘白的,像只沒了氣的皮球,劇烈抽動著——

        “二少爺……救……救我……”

        他發(fā)出痛苦的央求,我卻本能地向后退去。一句話都說不出來。

        薛三的臉依舊猙獰扭曲著,但是目光卻漸漸暗淡下來,窮盡力氣說道:“他……他是……”

        鮮血從口中噴出,淹沒了薛三沒說完的后半句話。他的身體終于停止了抽動,趴在地板上一動不動。他死了。被那種特殊的毒藥毒死了——流出的血液鮮紅,就連尸斑也是鮮紅的。

        我抱頭哭號起來:“是氰化鈉啊……化學課上曾經(jīng)聽過的……一顆就能要人性命的劇毒……”

        ——可是,一切都太晚了。

        客廳的白光燈忽然亮了,一個人影靜靜坐在燈光下。

        他用那種極其熟悉的語調(diào)對我說:“然兒,是時候了?!?/p>

        05

        我癱坐在地上。耳邊響著蟲翼顫動般的惱人聲。

        我說不出話。全身的力氣都被抽空了。父親摘下金邊眼鏡,用明亮的眼睛看著我。

        “我曾經(jīng)對你講過那件事吧,就是我作為留學生赴美學習這件事。那并不是一段快樂的日子,然而我卻無法想象倘若當初我和大哥一樣,一直躲在吳公館的房間里,躲在妓女堆里,現(xiàn)在又是怎樣一番光景。

        “沒有好結果的。無知、愚蠢、不會有好結果的?!彼a充說。

        “就像四弟,就像薛三——竟然還擺出一副死不瞑目的樣子。那只能怪他們的無知,怪他們的自大!若是知道日本人用氰化氫毒害了我多少中華同胞,又怎么會把它和愚昧的蠱術混在一起!”

        父親近乎咆哮,卻倏然收住了情緒。

        “上海是個讓人絕望的城市。人民愚蠢、目光短淺,所謂大家族更是一個個昏庸無能,只知道紙醉金迷,卻不知道北方的戰(zhàn)場上灑了多少鮮血,不知道那淪陷的村落里有多少哭喊聲!”

        我愣愣地望著他。

        “然兒,我知道你很疑惑。不過就像你想的一樣,所有的一切都是我做的?!彼D了一下,搖頭笑笑,“四弟是我毒死的。手法并不復雜,只要在他的杯里加入氰化鈉就行。反而是強迫他吞下去砒霜費了不少力氣。不過,我倒是沒想到薛三確有兩把刷子,識破了我做的偽裝。

        “至于三弟和吳覺,就像你看見的那樣,我只是利用了兩個人——不,這么說不確切,說我只是透露了一些情報才對。是我指定用人去裂帛購置絲綢,同時讓她將連云的蠱師身份透露給岳明麓。之后,我派禿子去了安濟草堂,告訴他岳明麓的真實身份,以及她就是殺害他女兒兇手這一事實。這個情報并不難弄,三弟什么事都會對我說,根據(jù)他的描述,很容易就能推斷出那女人的身份。

        “為了更容易地掌控好時間,我會讓禿子給他們一些暗示,告訴他們最好的下手時機。所以當楊曉璃殺死吳覺之后,連云才會調(diào)整劑量除掉三弟,之后再取了楊曉璃的命——掌控時間并不是容易的事情,但只要弄清其中的線條關系,抓住時機,也不是不可能?!?/p>

        這就是謀殺案接連發(fā)生的原因么?是被設計好的——條線。

        我哽咽著,用盡力氣說:“禿子他……”

        “他之所以顯得唯唯諾諾,是因為我挾持著他的母親——我要求他忠心于我,否則他將永遠看不見母親的臉。盡管手段卑劣,但毫無疑問這是最好的辦法?!备赣H陰冷地說,“人都是一樣的。

        “至于連云,我原本并不想殺他。他被復仇的火焰占據(jù),完全失去判斷力,只是個被抽空的空殼——一旦是這個空殼或許會被那群人所利用,用他的蠱術害人。我不想冒這個險?!备赣H長吁口氣,“方法很簡單。事先我讓禿子將槍塞給他,事情敗露之后他定然會掏槍反抗——這時候便可以順理成章地擊斃他了。”

        是誘殺么?

        我喘不上氣,視線也開始模糊,眼前的這個人,真的是那個溫柔睿智的父親么……

        “一切都是你設計的……對么?”

        父親面無表情地點點頭。

        “那薛先生呢?為什么……為什么你要殺了他?”

        “因為,他是個蠢貨?!备赣H瞥向那具毫無溫度的尸體,“是我請他調(diào)查這件案子的,目的是讓他揪出楊曉璃和連云,幫助我完成計劃。這個偵探出乎我的意料。竟然查出一切真相。上海已經(jīng)少有這樣的聰明人了,我對他也帶著些許欽佩之情。然而,我萬萬沒想到,這個薛三——同樣是個蠢貨。

        “他知道即將發(fā)生的事情,可是他并不打算抵抗。他想從我這里勒索一筆巨款,用以行賄日本人,好待他們打過來的時候,保住自己的偵探事務所,盼望還能過和現(xiàn)在一樣的太平日子。真是……蠢!”

        父親狠狠砸了一下扶手。我第一次見到他如此震怒。

        “所有人都是這樣。只知道自保,只知道逃命,保住自己的地位、金錢、奢靡生活……然而,卻不知道沒有國,哪兒來的家!薛三、吳鳴、吳覺、吳與杭……所有人都一樣,都是辱我中華脊梁的可憐蟲!”

        我下意識地縮了縮手,卻還是問出了聲:“為什么……爹,為什么你要殺了大哥和叔叔?”

        “因為他們是叛徒?!备赣H的聲音重新恢復平靜,“他們知道日本人就快要打過來了,雖然不清楚事情到底有多嚴重,但也開始著手準備轉移資產(chǎn)??墒菂鞘系钠髽I(yè)扎根于此,并不是能夠隨便轉移的。離開了上海,就等于鳥兒斷了雙翅,再也飛不起來。所以吳覺提出了一個方案:等到日本人來的時候,將廠子改制,為日軍生產(chǎn)裝備——這樣,就找到了一個大靠山,不必擔心資產(chǎn)流失問題。而吳家則可以繼續(xù)保留自己的大家族地位——只不過,是在日本人的統(tǒng)治之下?!?/p>

        父親的表情冰冷如霜。

        “吳覺說服了三弟和四弟,三人組建了一個資產(chǎn)評估小組,開始著手重新分割吳氏企業(yè)的所有權——目的就是將不同意他們做法的我從公司中排擠出去。然兒,爹從不在乎什么地位名分,也不在乎能得到什么權力,我在乎的,是這身血肉啊……

        “是中國人的血肉啊!中國人,怎么能出賣中國人!中國人,怎么能做日本人的走狗!”父親站起身,巨大的身影像咆哮的龍。

        我癱坐著看著他,剛想開口,卻忽的聽到一聲巨響。仿佛整個上海都爆炸了。的確是爆炸聲,來自虹口區(qū)——吳氏企業(yè)的所在地。

        “父親你……”

        “不必擔心,引爆之前我已經(jīng)打點好員工。他們會北上,為我民族而戰(zhàn)。”父親轉過身,欣賞著遙遙升起的煙火,“我也托人安排好大哥的去處了。雖然有著難以消除的劣根性質(zhì),然而他始終記得自己是個有血有肉的中國人——

        “而你,然兒?!彼鋈晦D過身看著我,又恢復到那張我熟悉的溫柔面孔,“你是爹的兒子,爹始終相信你……不,是為你驕傲。一直以來你都做著正確的選擇,而我相信,當戰(zhàn)火燃遍我鮮血灌注的國土時,你同樣會——做出正確的選擇?!?/p>

        我不明白父親的意思——只是忽然很想抱住這個男人。

        可出乎意料的,他卻提起我的身子,抽出腰間的匕首,在我的胸口處猛劃了一刀。疼痛一下子侵襲而來,我擋不住哭號了一聲。

        父親的臉依舊埋在陰霾里,那雙我從未預料到有如此勁力的大手推搡著我,將我扔出了大宅之外。我的意識越發(fā)模糊,疼痛感則像魍魎一般撕咬著——我動不了,只能眼睜睜看著父親取出火柴。“噗”的一聲,火苗在黑暗的大宅中騰起。

        父親笑著,將火柴扔在了地面上,火苗像一條翻滾的巨龍,瞬間便燃起一片熊熊大火,將整座吳公館都吞噬進去。原來,先前嗅到的那種刺鼻氣味,是汽油。

        “啊!”我大吼了一聲,卻無濟于事——刺眼的火光瘋狂地襲來……

        “爹!”我抱著頭,想要沖進去,但胸口的刺痛卻讓我動彈不得。只能那么眼睜睜看著男人在火海中大笑——

        “吾兒,記住我的話!永遠不要忘了自己體內(nèi)流著的血,永遠不要忘了——你是個中國人!”

        他說完便化作一道細小的影子,在大火的吞噬中越發(fā)模糊——

        “爹!”我噙著眼淚大聲咆哮,“爹!”

        父親已經(jīng)完全消融在熾熱的火焰中,再看不見了。上海城依舊喧嘩著,仿佛永遠都是這么個時代,仿佛從未改變過。

        我緩緩睜開自己的眼睛。窗外緩緩退后的荒景,機械聲則不知疲倦地轟鳴——

        1937年8月,在通往陜西的火車上,我又一次想起了那一夜的明艷火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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