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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名門列傳之云海醉月刀

        2012-12-31 00:00:00李惟七
        最推理 2012年11期

        楔子

        陽光松軟,幾株稻草搖擺在秋風里,像被一場金色的火燒過。

        墻上貼著一張告示,已被冷風頑皮地撕開了幾處邊角,字跡倒還是清清楚楚的。

        近日城內(nèi)女采花賊出沒,已有數(shù)人受害。有年輕男子美姿容者,入夜勿單獨外出。有提供緝拿線索者,賞銀十五兩。

        一個小姑娘在墻下停住,大眼睛里滿是好奇,活像田野里生機飽滿的豆莢。只見她瞪著眼睛將告示上上下下看了好幾遍,終于忍不住笑出聲來。

        “姑娘,你可別笑!”挑貨擔的大叔路過,嚴肅地指指告示上的官印,“聽說,連京兆尹大人家的小公子,前幾日也差點被女采花賊捉了去,這女采花賊恐怕沒人拿得住了!”

        京兆尹家的小公子,郝狀狀自然是聽過的。這位小公子姓蘇名泉臨,在長安城內(nèi)很出名,不僅因為詩詞頗有才名,更因為一副傾國傾城貌,多愁多病身,在市井畫舫中流傳。

        “差點捉去?那就是還沒捉去咯!”郝狀狀眨眼。

        “京兆尹大人請到了一個武藝高強的保鏢,才將那女采花賊擊退,保住了小公子的——”對方可能下意識要說“清白”,又發(fā)覺這個詞對男子實在不妥,一時也想不到合適的話,只能接著說,“總之,這事兒千真萬確,你家要是有長得俊俏的兄弟,也得給他們提個醒兒!”

        一、月下香

        京兆尹府中。

        夜色清涼,庭院樹木扶疏。一個白衣小公子坐在湖邊涼亭中,整個人就像是湖邊一抹融融的月色。

        只見他出神地看著手中空空的鳥籠,咳嗽幾聲:“這鳥兒養(yǎng)了這么久,終究還是趁人不注意,逃走了。”

        “公子不必悲傷,鳥兒不過是曾經(jīng)嘗過自由的滋味。忘不掉罷了?!迸赃呥€有個青年,說話的聲音毫無特色,但不知為何,給人一種奇異的感覺。好像早春微弱的脈搏在指尖跳動,厚厚的冰層下潛藏著奔涌的春江;又像蒙塵低垂的一張古舊大幕,幕后隱約驚現(xiàn)美輪美奐的悲喜紅塵。

        他語氣一哂,“動物尚且知道自由的可貴,人有時卻并不知道。他們不僅給動物戴上枷鎖,也給自己戴上;不僅讓動物鉆進陷阱和籠子里,也讓自己鉆進名利的牢籠,從此再享受不到天空海闊?!?/p>

        樹上似乎有風吹過,葉子輕輕擺動。蘇小公子贊同地應了一聲,并未察覺不遠處的大樹上有異樣。

        那錦衣夜行翻墻進來的人,輕功著實不錯——前來看熱鬧的,正是山賊郝狀狀。

        借著蕩漾的月光,郝狀狀看清了兩人的臉。

        年少的自然是蘇泉臨,蘇小公子眼波清純,鼻梁纖秀如玉,俊美不俗。旁邊的人卻讓人大失所望,那人面皮發(fā)黃,長得其貌不揚,但郝狀狀一眼就看出——他易容了。

        郝大王還在山寨時,做的就是模仿江湖大神的生意,一般的易容術逃不過她的眼睛。只要看顴骨和鼻唇溝,就知道有沒有動過手腳。

        蘇小公子似乎有些畏寒,輕聲咳嗽著準備回房:“今日先生教的詩文,泉臨還不曾溫習?!?/p>

        那易容的怪人,原來是個教書先生。

        只見他跟隨蘇小公子起身,走出涼亭。郝狀狀觀察著他的腳步——毫無內(nèi)力,顯然是不會武功的。就在兩人經(jīng)過大樹旁時,那教書先生突然側頭看了樹上一眼,剎那間郝狀狀心頭震動,只覺得那目光如電,穿透濃墨的黑暗,將自己看了個透徹。

        可下一刻,對方繼續(xù)走著自己的路,好像什么也沒有發(fā)生。那一眼,仿佛也只是隨意望月而已。

        難道,剛才的感覺,都是郝狀狀自己的錯覺?

        一陣涼風吹來,郝狀狀抹了把后背,不知為何手心盡是冷汗。

        無心再作逗留,郝狀狀越過幾棵大樹,正要溜之大吉,突然腳下一沉,似乎絆到了什么東西。

        一時間鈴鐺聲清晰響起,只聽幾個守夜的仆人大叫:“采花賊!采花賊來了!”

        郝狀狀往腳下一看,竟然有人在空中布了細線,進來的時候沒有中招,出去卻倒霉絆上了。她迅速將腳從細線中抽出來,這下鈴聲更響,此起彼伏。不遠處已有人舉著火把趕了過來。

        老子不過是來看看熱鬧,竟然成女采花賊了!郝狀狀心里暗暗叫苦,腿上只能沒命地跑。

        剛一翻過墻頭,卻只覺得右肩一沉,已被人牢牢擒住!

        “你是什么人?”擒住她的人,聲音低沉冰冷,周身的氣質(zhì)仿佛有實體一般,威嚴壓迫得人喘不過氣來。

        “我真的不是采花賊……”郝狀狀叫苦不迭,抬頭一看。只見少年一身黑衣,面容冷峻如雕,眼神清涼似刀口。

        “是你?!”

        兩個人同時脫口而出!

        不是名門大弟子卓清越,還能是誰?他的云海醉月刀,被稱為天下第一刀。郝狀狀行走江湖也交了幾個朋友,和卓清越也算曾經(jīng)共過生死的。卓清越一愣,放開了她。

        “真倒霉啊。”郝狀狀摸著被捏疼的肩膀,瞪大眼睛,“我聽說京兆尹請了個高手做保鏢,原來就是你!你……你怎么會去給人做保鏢啊?”

        名門弟子行跡隱秘,卓清越更獨行江湖、孤傲難以親近。

        卓清越并沒有回答她的問題,只冷冷說:“既然不是采花賊,你快走吧?!闭f完返身躍回高墻,投入濃墨的夜色中。

        “卓清越!”郝狀狀朝他的背影喊,“那個教書先生有問題,你要留心!”

        也不知道對方有沒有聽到她的提醒,因為四周很快歸于寂靜。郝狀狀不敢多停留,使出輕功快步離開。

        京兆尹府內(nèi),仆人們還在喧嘩搜尋。

        蘇小公子正準備就寢,窗戶輕輕“哐當”一聲,突然自己打開了,而四周并沒有風。

        “誰?!”蘇小公子臉色發(fā)白,顫抖著舉起蠟燭。窗外空無一人,而他身后傳來輕而清晰的呼吸聲,像毛蟲爬在頸脖的皮膚上。蘇小公子駭然回頭,看到了一個長發(fā)披面的紫衣女人,她正靜靜站在自己身后。

        蘇泉臨嚇得手腳虛軟,而與此同時,那女人一把將他推倒在身后椅子上,一聲裂帛聲響,已將他的衣服撕開!

        門突然大開,凜冽秋意剎那間灌進房中。

        卓清越大步走進來:“蘇公子!’,就在同一時間,蘇泉臨感覺那籠罩在自己上方的氣息消失了。

        “沒事吧?”卓清越上前,扶住臉色慘白的蘇泉臨。

        “采花賊來了!她……她要抓我!”蘇泉臨翕動著蒼白的嘴唇,驚魂未定。

        卓清越皺眉環(huán)顧空無一人的房間,視線落在敞開的窗戶上,停留了一會兒:那上面沒有腳印,卻有一點水漬。

        “她進來時一點聲音也沒有,就開始剝我的衣服……”蘇泉臨咳嗽不止,虛弱地緊緊抓住卓清越的衣襟,“她穿著紫色衣裳,就像厲鬼……”

        “有我在?!弊壳逶嚼淅涞卣f了三個字。

        這簡短的回答,仿佛有種磐石般安定人心的力量,蘇泉臨全身放松下來,放心地昏倒在對方懷里。

        二、花間辭

        清晨,東街一個豆腐店前。

        “你問女采花賊的事情?”賣豆腐的小哥生得眉清目秀,正是受害者之一。

        郝狀狀雙手抱著一大包水氣騰騰的嫩豆腐,用力點頭。

        “那是大半月前的事啦。那女賊一進來,二話不說就按住我,剝我的衣服。”小哥將手在衣裳上搓了幾下,回憶起當時的情形,俊臉漲得通紅。

        “你有沒有看清她的樣子?”

        “她穿著一身紫色裳,長頭發(fā),樣子若是再見到,我也能認出來。但實在沒什么特點,說丑不丑,說美不美,要說還真說不上來?!?/p>

        郝狀狀心中一動。

        “她的鼻唇溝是不是特別深?”郝狀狀指指自己的嘴唇上方,“就是這里。”

        “好像……是吧?!倍垢「缗Φ鼗叵?,并不太確定。

        這個采花賊可能易過容!郝狀狀想到了一個人——京兆尹府中的教書先生。江湖上會易容的人并不少,但,如果是男人易成女人呢?

        “她的身材是不是比一般女子高挑?”郝狀狀在自己頭頂上空比劃了一下,“大概這么高。”

        “沒有吧,絕對沒這么高。”豆腐小哥肯定地搖頭,“我當時還沒反應過來,就被她按倒在床上。她的姿勢是半跪著的,身量只能算女子里的中等,不高也不矮——沒有你高?!?/p>

        易容可以改變外貌,但身高,是改變不了的。

        “我算運氣好的,兄嫂就在隔壁,聲響驚動了他們,沒讓采花賊得逞,不然……”豆腐小哥說到這里,顯然心有余悸。郝狀狀明白他要說的話——自從采花事件發(fā)生以來,已經(jīng)有兩個少年渾身赤裸橫尸街頭了。

        采花雖然不雅,也算件風流韻事,殺人,則大煞風景了。

        “那采花賊沒有再來找過你?”

        “沒有。”

        郝狀狀告別了豆腐小哥,獨自在長安街上晃悠。從目前的線索看,被盯上的少年們身份千差萬別,有賣豆腐的、有梨園戲子、有富商公子、有官家少年……共同的特點就是年輕俊美。女采花賊專找美貌少年下手,不得手也就罷了,一旦得手,就會殺人滅口。

        聽說螳螂這種動物,雌的在新婚之夜會吃掉雄的,這個女采花賊,難道是如昆蟲一般純粹的變態(tài)而已?

        秋日的陽光再好,終究有些蕭索的意思。郝狀狀抱著一大包嫩豆腐,看著街角自己孤單的影子,突然想起……曾經(jīng),和那個人在一起時,她從來沒盯著腳尖看過影子。就算是冬天,也從不覺得冷。自從靈州一別,已經(jīng)有許久找不到他了。微生易初,那個總是一襲白衣如晴空流云的人,他去了哪里?是否平安?

        想著心事,已經(jīng)不覺走過了幾條街巷,人煙也逐漸稀少。

        就在這時,郝狀狀才發(fā)覺身后似乎有些不對勁,好像,有人在跟蹤自己。她走得快,后面的腳步也走得快;她走得慢,后面的腳步也慢。心頭生了警惕,她便故意放慢腳步,等到一處轉(zhuǎn)角,她猛然轉(zhuǎn)身!

        身后什么人也沒有。

        金色陽光下,兩三個破舊的竹簍堆在小巷的角落,郝狀狀上前撥開竹簍,里面一目了然,空空如也。

        難道,是她的錯覺?

        就在這時,一個念頭閃過她的頭腦……她想到了一條重要的線索!

        京兆尹府門口。

        從門內(nèi)出來個家仆模樣的人,看到郝狀狀,疑惑地問:“姑娘,你這是——?”

        郝狀狀揚了揚那包水靈靈的豆腐:“我是卓大俠的表妹,來看望他的!看,我還給他帶了東西?!?/p>

        幾個家仆面面相覷,其中一個終于說:“可是,卓大俠并沒有說過他有什么表妹……”

        “他這個人不愛說話?!焙聽顮钚Σ[瞇地說,“你帶我進去去問問他,不就知道了?”

        庭院扶疏,少年一身黑衣凜冽,恰似滿湖秋光。

        “卓大俠,這位姑娘說是您的表妹,您看這——”家仆把郝狀狀帶到卓清越面前,試探地問。

        “表哥!”郝狀狀歡呼著一把將那包豆腐塞到他懷里,“姨媽讓我來看你,這長安城沒有地方落腳,我就在你這里住下了!”

        卓清越冷峻的臉容難得有些抽搐。等仆人下去了,他雙眸微沉:“你搞什么鬼?”

        “京兆尹蘇大人是朝廷命官,一向為人謹慎,與江湖沒有交集。更何況,名門被稱為‘邪門’,殺人不眨眼,那些所謂的江湖正道也根本看不上你們。他敢冒險請來你,一定因為,有非常讓他害怕的東西——”

        郝狀狀摸下巴,“嘿嘿,到底是什么,讓京兆尹大人只能不顧一切后果尋求庇護?一個小小的采花賊,總不至于能把朝廷大官嚇成這樣吧?!?/p>

        “你想說什么?”卓清越眉頭一皺。

        郝狀狀笑嘻嘻地說:“雖然十幾個被騷擾的少年身份各異,沒什么共同點,但兩個死者卻很特別,一個是太常少卿的兒子,一個是諫議大夫的兒子,都出自官宦人家,而且父親的官位都不低。這真的只是巧合嗎?”

        “有話直說?!?/p>

        “兩個死者的衣服都被剝開,全身赤裸,可沒有能證明他們死前受過凌辱的痕跡。倒是當胸一刀,透背而出,證明殺人兇手身手內(nèi)力極好。而賣豆腐的少年說,他的求救聲驚動了兄嫂,采花賊就嚇跑了,可見采花賊輕功雖好,武功卻差?!?/p>

        “所以,我懷疑,采花和殺人的,根本不是同一個人!殺手殺人之后,故意將現(xiàn)場布置成采花賊行兇后的場景。其實,有兩個兇手。一個的目的是采花,另一個的目的是殺人。后者模仿了前者的作案手法,試圖將殺人隱藏在這件聽起來有點不真實的桃色事件中?!?/p>

        “而京兆尹大人之所以害怕,是因為他知道,他的兒子被殺手盯上了?!?/p>

        涼風拂過,楓樹紅葉搖動,飄下一地血色。

        “我聰明吧?”郝狀狀滿意地注視著卓清越的表情,“既然你想把案子查清楚,就留我在府上,我能幫你!”

        三、濺血詩

        郝狀狀性子開朗活潑,很容易就和府中的下人打成了一片。她趁著聊天的機會,和下人們說起那個教書先生。

        徐媽是洗衣房的仆人,四十五六歲,樸實和善。

        “你問曾先生?是老爺大半月前請來的先生。聽說他詩文好,老爺很看重他,少爺也與他投緣。”

        葛老伯是伙房的師傅,人老了有點話多,很愛嘮叨。

        “我在府上有十多年了,從小看著小少爺長大的,我們家少爺體弱多病,很少和什么人交往,最近卻和那個曾先生形影不離。”

        沒有人知道這個曾先生的背景來歷,京兆尹為什么要將一個來歷不明的人請到自己府中呢?

        夜色如謎。

        郝狀狀翻來覆去睡不著,聽著遠遠打更的聲音,眼皮跳得厲害,她干脆披衣起來。

        有了“卓大俠的表妹”這個身份,她可以在府中自由行動。秋月金黃,桂影搖曳,仿佛將一縷幽香沁到人的骨縫里。夜色下的一切都被水潑過,安靜深沉。

        于是,一扇孤窗透出的橘色燭火便格外顯眼。

        這么晚還有人沒有睡?

        郝狀狀疑惑地走到那扇窗下,只聽里面?zhèn)鱽碜酪畏沟穆曇簦粋€男人略微猶疑的嗓音:“他說的——不會是真的吧?”

        另一個低沉的聲音說:“我們自然能弄清楚!”說到這里,他朝窗外厲聲喝道,“誰?!”

        郝狀狀連忙矮身,躲到窗下樹叢后。

        里面卻半晌沒有動靜,也沒有人出來查看,郝狀狀終于覺得不對,猶豫片刻,推開門——

        鼻端立刻傳來濃郁的血腥味。

        屋內(nèi)桌椅散亂,明顯有打斗過的痕跡,京兆尹大人渾身鮮血,后背中了一刀,瞪大眼睛撲倒在地。

        郝狀狀上前摸上他的脈搏——已經(jīng)死了。

        地上有一個拇指大的紙卷,沾了血跡,恐怕是兇手倉促間落下的,郝狀狀將紙展開,上面有十六個字:

        君心似鐵,易地而處,初試刀鋒,殺一儆百。

        京兆尹大人蘇玄被殺的消息,震驚四方。

        尸體就擺在大堂,一刀正中心臟。深夜?jié)撊刖┱滓械娜?,下手不可謂不狠,武功不可謂不高。

        府中上下一片哀戚,蘇泉臨已經(jīng)哭得昏厥過去。幾個仆人正忙著掐人中,灌姜汁。

        郝狀狀是現(xiàn)場唯一的目擊者,其實她也沒看清兇手的樣子,只是聽見兩個男人的聲音。

        幾個查案的官差前來問話,郝狀狀把當日見到的情形一一說來,最后將那染血的紙卷也交給了他們。

        等官差走了,郝狀狀環(huán)顧四周,突然想到了什么:“卓清越呢?”

        “卓大俠昨夜不在府中,他每逢初六,都不在府中的?!逼腿四ㄖ蹨I回答。

        兇手看準了卓清越不在的時候下手……若不是府中的人,也是極其熟悉京兆尹府內(nèi)防護規(guī)律的。

        “把蘇大人的房間保護好,不要讓人隨便進出,等卓清越回來?!焙聽顮钫f,她總覺得,現(xiàn)場或許還能發(fā)現(xiàn)些什么。

        “昨兒個出事的,不是我們大人的房間,而是小公子的房間啊!”仆人回答。

        “什么?”郝狀狀一愣。

        “您剛來不知道,那東邊的第四間廂房,是我們小公子的房間,老爺自己的房間在東邊第一間,離得老遠呢。我們也不知道,老爺昨晚怎么會在小公子的房間里被害的……”幾個仆人面面相覷,顯然都有些害怕。

        蘇泉臨仍然臉色蒼白昏迷著,雙臂無力地垂下,任由仆人呼喚,還未清醒。

        這時,一陣腳步聲傳來,在寂靜的大堂內(nèi)顯得格外清晰。眾人的目光一時都投到來者身上。那人身如遠山,像寶藍湖水里浸著一輪半舊的殘陽,襯得平凡的面孔也無端有種凜冽艷色。是曾先生!

        只見他俯身撐起蘇泉臨的后背,在幾處穴位推拿片刻,蘇泉臨呻吟一聲,幽幽醒轉(zhuǎn)過來。

        “蘇公子節(jié)哀。”曾先生的聲音低沉悅耳,聽不出情緒。

        蘇泉臨淚如泉涌,顫抖著環(huán)顧左右:“卓大俠……回來了沒有?”

        郝狀狀注意到,少年的淚水中除了悲痛,還有一絲掩飾不住的慌亂和恐懼。

        “蘇公子,昨夜案發(fā)的時候,你在哪里?怎么不在自己的房中?”郝狀狀狐疑地問。

        “每逢初六卓大俠都不在府中,我……想起前兩次被襲的事情,不敢回房,一直在藏書房里溫書。”蘇小公子的恐懼不像假的,他對卓清越的信任依賴也顯而易見,這個回答倒也合情合理。

        如果之前的兩起兇案與京兆尹之死,三起兇案有關聯(lián)。那么,蘇玄在兒子的房中被殺,目前看來只有一個合理的解釋一兇手原本是要殺蘇小公子的,結果錯殺了蘇大人。

        “卓大俠回來了!”不知是誰驚喜地叫了一聲,只見卓清越從門外大步走進來。

        蘇泉臨立刻沖上去,渾身瑟瑟發(fā)抖抓住卓清越的衣袖:“卓大俠!昨夜我爹他……”

        “我都知道了。”卓清越沉聲道。他不知為何,看了曾先生一眼。而后者早已置身眾人之中,像云層背后的月光,寡淡得很。

        那易過容的臉孔實在太平凡,只要不與他的目光相觸,就幾乎感覺不到他的存在。

        天近黃昏,混亂的府中稍稍寧靜。

        蘇小公子幾度昏倒,體力不支無法守夜。靈堂內(nèi)只有幾個哭哭啼啼的姨太太,三兩仆人燒著紙錢,顯得格外冷清。

        卓清越上前祭拜,注視著蘇玄的尸首。

        無論生前俊還是丑,死后的樣子都是不好看的。尸體的右手微微張開著,仿佛還有什么事……讓他死后仍然心有不甘。

        “卓清越!”門口突然傳來壓低的喊聲。是郝狀狀,她神色焦急,顯然是有事情要說。

        “我那天在現(xiàn)場除了聽到兩個男人的聲音,還撿到了一個紙卷?!钡茸壳逶阶叱鲮`堂,郝狀狀立刻一把將他拉到偏僻處,庭院秋涼,冷風頓時灌滿衣袍。

        “上面寫了十六個字:君心似鐵,易地而處,初試刀鋒,殺一儆百。我反復琢磨這幾句話的意思,發(fā)現(xiàn)把每句的第一個字連起來……”

        君、易、初、殺——

        這是一首藏頭詩!

        “君”字大旗是鐵血沙場上永遠的神話,微生易初的母親君莫笑當年不過是豆蔻少女,卻統(tǒng)帥三軍,舉起反旗支持唐國公李淵,十萬鐵騎圍攻洛陽,破城滅隋,于大唐有開國功勛。只是她性情狂傲不愿參與朝堂,才一直閑賦在家。

        這些,郝狀狀都只聽說書的說過。這個案子……又與微生易初有什么關系?

        枯葉在寒風中竊竊私語,被初升的月亮一照,在墻角投下黝黝鬼影。

        “一種可能,紙條是兇手故布迷障,用來擾亂視線的。第二種可能,是兇手與微生易初有關,還有一種可能——”卓清越的眼神冰冷而嚴厲地投過來,“兇手的下一個目標,就是微生易初!”

        郝狀狀渾身一震。

        被害的兩個少年都是高官子弟,京兆尹蘇玄曾經(jīng)追隨皇上征戰(zhàn),微生易初的母親君將軍雖然不涉朝堂,但畢竟是開國名將。

        所有的這些共同點,似乎還隱藏著一點更深的什么。

        卓清越從懷中取出一根銀針:“我在祭拜蘇玄時,發(fā)現(xiàn)尸體的右手微張,不能緊握,這是慢性中毒的癥狀——”

        長針清寒,針尖在月光下泛出隱隱的桃紅色。

        “蘇大人中毒已有半年之久了?!?/p>

        月下樹影錯亂,千頭萬緒都是謎影。既然已經(jīng)準備行刺,為什么又要下毒?既然處心積慮想到了悄無聲息毒殺的方法,為何又要鋌而走險來刺殺?

        四目相對,卓清越仿佛看懂了郝狀狀眼底的疑惑:“這也是,我最想不通的地方?!?/p>

        幽咽的哭聲從靈堂傳來,白幡黑夜,觸目驚心。

        “我還有一件想不通的事,”郝狀狀心事重重,“下午我遇見洗衣房的徐媽,她抱著衣服準備去縫洗,其中有一件是蘇小公子的。我不經(jīng)意瞧見那件衫子肋下破了長長一道,四寸六分長的口子,是利劍劃的。據(jù)徐媽說,蘇小公子的衣服還從未破過例,都是舊了就扔掉?!?/p>

        “有點奇怪啊。要不是遇到什么非常的事情,一個病弱公子又不打架,衣服不會隨便被利劍劃破吧。難道蘇大人被害的當晚,采花賊也來過了?于是我又去問過守衛(wèi)的仆人,他們說當天晚飯之后蘇小公子就進了自己的房間,沒有人看到過他出房門??墒牵K小公子為什么謊稱自己在藏書房呢?”

        卓清越瞳孔驟然一縮。

        如果蘇大人被害的當晚,蘇小公子根本不在藏書房,而是在自己的房間里——這意味著,蘇小公子可能目睹了整個慘案的過程,甚至知道殺害蘇玄的兇手是誰。

        可是,他為什么要隱瞞呢?

        四、紫衣謎

        浴桶內(nèi)水汽裊裊。蘇泉臨沉在熱水中,只露出細瘦的肩膀。少年纖秀的鎖骨是白月一般的顏色,清冷惹人憐愛。

        蘇大人已過頭七,朝廷雖然加派了人手調(diào)查這件大案,卻沒什么進展。

        蘇泉臨撫摸上自己的右肋,那里有一塊拇指大的月牙胎記,觸手仿佛滾燙——那個采花賊還會來嗎?想到這里,少年的俊臉上浮過一絲驚恐。他朝簾外喚小廝:“余年,我洗好了?!?/p>

        沒有人應。

        蘇泉臨又叫了兩聲,只能自己起來。在浴桶里蒸久了難免有些頭暈,他剛邁出桶,身子便踉蹌了一下。

        一只冰涼的手扶住了他。那手冷得像鬼掌,蘇泉臨只覺得寒意整個兒從后背將他貫穿。

        他驚恐回頭,看到了一張熟悉的臉。

        蘇泉臨來不及喊出聲,口鼻已被人用帕子緊緊捂住,他手腳亂蹬,卻分毫掙扎不開!

        蘇小公子一個大活人,從府里失蹤了。

        府里早就人心惶惶,如今更是連鬼神之說也有了。

        貼身仆人余年不過打了一桶熱水回來,房間里沒了公子,只剩下半浴桶的水,猶自裊裊冒著熱氣。任誰也解釋不了這件怪事。

        且不說京兆尹府中守衛(wèi)森嚴,單是在卓清越這樣的絕頂高手眼皮子底下將一個大活人運走,就足夠匪夷所思的。

        “你這個保鏢當?shù)锰d了!”郝狀狀毫不客氣地指責卓清越,“我要是查案的人,倒要懷疑——你有自個兒守田、自個兒摘瓜的嫌疑了?!?/p>

        卓清越冷冷睨了她一眼。

        郝狀狀見他生了氣,便不敢再嬉鬧,認真地說,“能神不知鬼不覺把人弄走的,十有八九是內(nèi)鬼。我這些天瞅下來,京兆尹府里最可疑的人——就是那個曾先生!你覺不覺得?”

        “他易過容,我發(fā)現(xiàn)了?!弊壳逶侥粦艘痪?。

        “你知道?”郝狀狀吃驚地瞪大眼。

        卓清越似乎并未將這件事放在心上:“江湖上不愿以真面目示人的,大有人在?!?/p>

        “人要是心里坦蕩蕩的,干嘛要遮遮掩掩?”郝狀狀大大地不服氣,“這個人處處透著可疑,卻讓人抓不住一點兒痕跡,這才最可怕!我一定揪出他的狐貍尾巴!”

        抬頭望見高天純白的流云,郝狀狀暗暗握緊拳心。這些天她將所有能找到的卷宗和線索都翻遍了。既然找不到微生易初,無法提醒他……她唯一能做的,就是找出兇手!

        不過,讓郝狀狀絕對想不到的是,幾日內(nèi)蘇府接連發(fā)生的怪事,竟驚動了一個傳說中的衙門——北衙禁軍。

        這天正午,只見幾十個紫衣人從大門進入蘇府,雖然身著便裝,卻人人從骨子里透出筆挺懾人的軍人氣質(zhì)。北衙禁軍身在朝廷,卻多出身江湖,他們不但負責皇上的安全,還身兼暗中巡察長安城的職責,可以偵察、逮捕、審問犯人。首領都尉尹幼玉是一位美女將軍,大有聲名。

        “名門卓清越?”尹幼玉走在最前面,她俊美臉龐像是冬日的冰花,冷傲拒人于千里之外。

        “正是?!弊壳逶揭怖洌瑓s是磐石般的亙古不變。

        “名門,是名副其實的邪門?!币子裾Z帶不屑,說了句江湖人都會說的話。

        “天下三大門派,瑯琊派依附朝廷,千華門精于商道,浮云樓消息靈通,掌握江湖輿論。這些正派雖然堂而皇之,但幾曾幫助過弱小,真正做的俠義之事能數(shù)出幾件?不加入天下盟,不參加武林大會,也未必就是邪門。”

        少年冷漠的臉孔上有種尊嚴,深黑的瞳仁里有種驕傲,像星。

        尹幼玉位高權重,恐怕很少碰這樣的釘子。她當即冷笑一聲,也不多言,揚長而去。

        “那個尹都尉,很得瑟的樣子?!钡热俗哌h了,郝狀狀摸著下巴說,“我不喜歡她?!?/p>

        “對名門有敵意的,并不止她一個?!弊壳逶绞职囱g刀柄,冷峻而威嚴。

        那是一柄漆黑的古刀,刀鞘上雕刻著浮云追月暗紋。蒼茫云海中,一輪滿月冉冉升起,荒莽肅殺之中,似乎隱隱有著一絲不易察覺的溫柔。

        “你的刀——”郝狀狀的視線不由得被吸引住,“第一次這么近看清它,原來這么好看。”

        “這把刀是我?guī)煾杆徒o我的,已隨我六年,從不離身。”卓清越墨衣如夜,人與刀是一色的清絕。

        云海醉月刀威震江湖,卓清越本身,甚至比名門更出名。

        “江湖上還從沒人見過你師父無箏先生,他究竟是個什么樣的人?”郝狀狀好奇地問。

        “他是一個,很固執(zhí)的人?!弊壳逶阶旖遣挥X一彎,“也是我見過的,最強的人。”

        一場夜雨突如其來,雨點急促敲打窗欞。

        郝狀狀悄悄溜到蘇府東邊的第四間廂房——蘇泉臨的房間,這里既是蘇玄被殺的地點,也是蘇泉臨失蹤的地點,白日有官兵守衛(wèi)不易靠近。而她總覺得,在這個房間里也許還能發(fā)現(xiàn)些什么。

        門外無人,她輕輕推開門,地上還保留著當日的大浴桶、放臟衣服的矮盆、擦身的澡豆,木架上搭著幾件干凈的衣服,看樣式是蘇泉臨的。

        黑暗中看著這些東西,郝狀狀總覺得哪里不對……她俯身撥弄了一下木盆里的臟衣服,再把木架上的衣服仔細瞧了一遍。

        洗澡換下的臟衣服還堆在盆中,干凈的衣衫也沒有動。也就是說,當日蘇泉臨是赤身裸體被人擄去的?

        如若是采花賊的惡趣味,也就罷了,但奇怪的是,地上的鞋卻不見了。

        也就是說,兇手讓手無縛雞之力的少年一絲不掛,卻單獨為他穿了一雙鞋。這個場景怎么想怎么詭異。

        郝狀狀正待繼續(xù)察看,突然只覺得黑暗中有氣息靠近,一股溫暖的力道托住她的后背,將她穩(wěn)穩(wěn)推到兩尺開外的椅子上。

        與此同時,只聽“咯吱”一聲,房門大開,寒風冷雨頓時撲面而來!

        與風雨同來的,還有箭矢!

        數(shù)支利箭釘入房屋梁柱,透柱而過,正是郝狀狀剛才所站的地方。

        門開了,火把將屋內(nèi)照得亮堂無比,幾個北衙禁軍少年手執(zhí)弓箭,而尹幼玉神色冰冷,紫衣拂動,一人大步邁入。

        “好功夫?!币子竦穆曇衾锿赋鲆唤z殺機,“不愧是朝廷追捕這么久的采花賊!”

        郝狀狀回過神來,這才發(fā)現(xiàn)自己不知怎么會坐在椅子上,毫發(fā)無傷。也就在門開的一瞬間,那股熟悉的氣息消失了。

        “采花賊?別開玩笑了!”郝狀狀心有余悸地從椅子上起來,環(huán)顧四周——剛才是誰救了自己?

        “拿下?!币子褚膊欢嘣?,朝身后的北衙禁軍抬抬手。

        “喂——”郝狀狀后退兩步,這才意識到事情不妙,“為什么要拿我?”

        “你今晚鬼鬼祟祟到這里來干什么?”

        “我來看有沒有什么線索?!焙聽顮畈缓靡馑嫉鼗亓艘痪洌叭绻麃砜船F(xiàn)場的就是采花賊,你不也來了嗎?”

        尹幼玉臉色一沉。

        “第一個發(fā)現(xiàn)蘇大人尸體的人,就是你,現(xiàn)場唯一的目擊者也是你。”尹幼玉顯然將郝狀狀的底細調(diào)查得一清二楚,“而且——你根本不是卓清越的什么表妹!”

        郝狀狀被人揭了底,一時辯駁不得,只聽尹幼玉冷冷道,“你混入蘇府,目的何在?今夜又鬼鬼祟祟潛入現(xiàn)場,只怕是有什么證據(jù)不慎留下了,想要來毀滅證據(jù)的吧?!?/p>

        “胡說八道?!焙聽顮钌鷼獾孛摽诙?,“你不過是猜測,又有什么證據(jù)?”

        “證據(jù)?”尹幼玉冷冷一笑,“蘇泉臨遇采花賊襲擊的當晚,府上有人說,曾經(jīng)看到你趁夜?jié)撨M京兆尹府中。是與不是?”

        郝狀狀一眼瞧見曾先生站在不遠處,冷眼旁觀。

        果然,那天他看到自己了!郝狀狀悚然心驚,一時間所有不利的證據(jù)都指向自己。而尹幼玉根本不由她思考,“況且據(jù)我北衙禁軍調(diào)查的消息,你,原本就是個山賊?!彼龑ⅰ百\”字說得格外輕蔑,帶著身居上位的人獨有的優(yōu)越感和潔癖。

        郝狀狀一時只覺得憤怒,倒忘了害怕,微微昂頭回敬道:“原來北衙禁軍就是這樣斷案的,倒讓我一個山賊聽得笑死了。嘿嘿,據(jù)受害的少年們說,采花賊也是穿著紫衣裳。按你的說法,你自己穿著一身紫色衣裳,武功又好,莫不是你自己才是真正的采花賊,急于找個人做替罪羔羊才要誣陷我?”

        尹幼玉臉上殺機驟現(xiàn),突然一抬掌,就要朝她打下!

        她出手太快,郝狀狀根本躲避不開,可是她閉上眼睛只覺得掌風拂過,巴掌卻沒有落到自己臉上。

        尹幼玉的手腕被人握住了。

        卓清越冷冷收回手,目光冷得沒有一絲感情,直視尹幼玉:“她雖然不是我的表妹,卻是我的朋友?!?/p>

        秋風徹骨寒涼,但他的最后兩個字,卻暖如爐火。

        “既然是你的朋友,只怕你也有同謀的嫌疑?!币子衽c他對視,唇齒間吐出淡淡寒意,“卓清越,不要以為朝廷奈何不了名門?!?/p>

        郝狀狀心頭一震。

        她雖然率性不拘,卻也知道這次的禍闖大了。這樣僵持下去,只怕連累卓清越。于是,她笑嘻嘻朝尹幼玉說:“你說的證據(jù)都有,我身正不怕影子斜,你要抓我就抓,但這件事和卓清越屁的關系也沒有,你不要因為卓清越一見面就頂撞過你,武功又比你好,就公報私仇?!?/p>

        最后這幾句話連激將法也使上了,算是將了尹幼玉一軍。

        尹幼玉寒聲斥道:“帶走!”

        經(jīng)過曾先生身邊時,郝狀狀深深看了他一眼,暗暗握緊拳,壓低聲音:“我知道是你告的密,這個案子和你絕脫不了干系!”

        曾先生淡淡反問:“與我有無關系,吹皺一池春水,干卿底事?”

        “江湖自有俠氣?!焙聽顮钋迩宄卣f了六個字。

        “俠氣?”曾先生灰藍的衣角被細雨濡濕,在暗夜中倒顯出一種風華來。他的聲音毫無感情,“‘俠’可以為大義而存,可以為弱者而怒,但最基本的前提是自保。你連自保也不會,從何談‘俠’?一腔熱血不成江湖,無論對誰,江湖都公平無情,大浪淘沙。你既然留下了嫌疑,一天無法證明自己,就一天沒有資格說你不是兇手。只有你的劍和腦都快過黑暗中的對手時,你才有資格,去談心中那點‘俠’。”

        雨聲凌厲,秋風緊。郝狀狀緊緊咬住下唇,她在那樣的風雨中,聆聽到了殘酷而真實的人生一課。

        和微生易初在一起時,江湖從不曾告訴她這些。那個白衣少年如此光明坦蕩,像壯闊的晨曦,像雨后清新馳騁的雷電,像朝陽籠罩的神圣雪峰。那種強大,是光。

        眼前這個人,卻是夜——他掌中的世界,神秘得令人害怕,真實得令人窒息。

        秋雨清冷透骨。

        等押著郝狀狀的人離開,曾先生緩慢踱到尹幼玉面前:“尹都尉,借一步說話。”

        “你又是什么人?”尹幼玉并未正眼瞧他。

        曾先生的視線落在她手中的紙卷上,正是寫著“君心似鐵,易地而處,初試刀鋒,殺一儆百”的那張。他嘴角微勾:“有時,鋒利的并不只是刀劍,一張紙也可以殺人,割斷人的咽喉?!?/p>

        尹幼玉這才認真打量了一眼這個相貌平庸的青年,隨他走到一旁。

        “蘇玄曾經(jīng)是隋朝大將周震麾下的參將?!痹壬p袖微攏,突兀地說了一句。

        尹幼玉皺眉,顯然沒有明白他的意思。

        “王御史和宋少卿,也曾經(jīng)是前隋大臣,后來歸順大唐。”曾先生目視那染血的紙卷,“至于君莫笑將軍,世人皆知是滅隋的功臣?!?/p>

        尹幼玉向來冷傲的神色也不由得驟然一變。對方說得沒錯,受害者都有一個共同點……

        隋朝的叛臣,大唐的功臣!那么……兇手的目的何在?

        原以為隋唐兩朝更替的恩怨,已被盛世的歌舞沖淡,誰料舊事重新浮出水面,竟是這樣觸目驚心。

        “這些人不僅在江湖上有勢力,恐怕在朝廷也一樣,當朝官員中,當真沒有同情支持他們的么?”

        “此話怎講?”尹幼玉素來以冷靜著稱,可此刻她的思路已經(jīng)完全被曾先生牽引了。

        曾先生淡淡一笑,隨手折下一根長長的樹枝,以枯枝為筆,在地上寫了一個字。

        尹幼玉心神震動,所有的線索頓時在腦中如溪流匯聚成湖,澄明地映出真相……而這真相是如此重大,以至于她半晌說不出話來。

        曾先生衣袖一拂,從容抬手,將那沙土上的字跡掃去,仿佛什么都不曾發(fā)生。

        可那個字,已經(jīng)深如烙鐵刻在尹幼玉的腦海里。

        此后,也將凌厲如刀砍斧鑿,落在大唐天子的心坎上。

        “尹都尉還要辦案,在下先別過。”曾先生淡淡拱手,并沒有多少恭敬的意思。他風度謙和,卻毫無謙卑,舉手投足間甚至有種睥睨塵俗的傲慢。

        天微微亮了。

        楓樹紅透了蘇宅半壁舊墻,像是一大朵澆不息的火焰,猶自燃燒著;又像是雨中拼命睜大的一只帶血絲的眼睛,想要窺探某個秘密。

        “你可以走了。”一個北衙禁軍少年抖了抖手上的鑰匙,打開柴房。

        被囚禁了不過三兩個時辰,郝狀狀又莫名其妙地被帶了出來。她一走出柴房,只見卓清越在雨中等她。

        少年黑衣如磐,像一塊被打濕的墨硯,神色還是冷若冰霜:“走了?!?/p>

        “是你保的我?”郝狀狀不禁有些感動。

        “我保不了你。是曾先生。”

        “他?”郝狀狀不禁愕然。

        “他和尹幼玉說了幾句話,對方就帶著北衙禁軍離開了蘇府,說是要追緝兇徒,至于你,則變成無關緊要的人了?!?/p>

        郝狀狀的嘴張大了又合攏,合攏了又張大,終于乖乖地閉上嘴,什么也沒有說。

        五、風雨聲

        在光線照不到的黑暗處,幾道人影佇立著。

        “蘇玄是你們殺的?”

        “不錯?!?/p>

        “你們殺錯人了?”

        黑暗中有片刻的沉默,只聽得見粗重的呼吸,夾雜著汗水、血勇與復仇的味道,與風雨聲混雜成一片草莽江湖。

        “說說當日的情形吧?!?/p>

        “那天……”

        十日前。

        枯枝橫生,將窗外綴著銀月的一汪墨色秋夜分割得支離破碎,朦朧瞧著窗外的天,竟像一個巨大的陷阱。

        蘇玄在兒子的房中,沒有要離開的意思。也許是風聲讓他毫無睡意,也許是當年的風波在他心底從不曾真正平靜過——

        人的年紀大了,總是比年輕時容易愧疚,也比年輕時怕死。

        “爹,孩兒沒事,您老人家也早點休息吧?!碧K泉臨有些不安地說。

        “再陪爹下一局棋?!碧K玄將黑白子收回棋盒,布滿皺紋的手還是穩(wěn)定的,他突然問,“臨兒,你覺得爹是個什么樣的人?”

        蘇泉臨一怔,隨即露出清純無垢的微笑:“爹曾隨皇上征戰(zhàn)沙場,威震四方,是孩兒心目中的大英雄?!?/p>

        “如果爹做過不英雄的事,你又當如何看爹?”蘇玄頭也不抬地繼續(xù)問,燭火映著老人花白的頭發(fā),堅毅中有種凄惶。

        蘇泉臨又是一怔,半晌才費力張開唇齒:“孩兒……不明白?!?/p>

        “今夜,就讓你明白!”只聽一個寒冷的聲音仿佛從地底傳來,壓抑沙啞。隨即冷風攜著暗香破窗而入!

        蘇玄固然是沙場征戰(zhàn)過幾十年的人,卻遠遠不敵這一招的閃電之速、雷霆之勢!他的劍尚未抽出,已然雙腿屈膝,被制服在地!

        與此同時,另一人已輕松將長劍架在蘇泉臨的脖子上。

        “怎么樣?蘇玄,你當初出賣周震將軍,令三千將士死無葬身之地時,就沒有想到今天?”對方的語音森冷得可怕,“你把將軍尚未滿月的幼子拋下懸崖,向李淵邀功請賞時,就沒有想到今天?”

        周震將軍是隋朝大將,驍勇善戰(zhàn)。隋朝覆亡之后,各路英豪都被大唐或鎮(zhèn)壓、或收服,到武德七年,只有周震率領的幾千殘部仍在江淮一帶抵抗。秦王李世民策反了當時的參將蘇玄,內(nèi)外接應,才讓三千將士被唐軍合圍,力戰(zhàn)而死。

        蘇玄仿佛一瞬間老了十歲,眼中噙滿無奈絕望:“真的……是你們。”

        “當然是我們,當初在血洗的地獄里踏著兄弟的尸首走出來,就是為了讓你看一看——什么叫天道報應!”另一人手中一緊,眼看蘇泉臨項上就要血濺三尺!

        “慢著!”蘇玄大喝一聲,雙目赤紅,“你們可以殺我,但絕不能殺臨兒!”

        “噓——”先前說話的人以手抵唇,眼中露出一絲殘忍的快意,“不要和我說一人做事一人當?shù)拇蟮览怼瓪⒘四悖悴贿^痛苦一時,殺了你兒子,你才痛苦一世?!?/p>

        蘇玄的臉色灰敗得可怕,突然咬牙抬起頭來:“不,你們不能殺他!他不是我兒子……而是周震將軍的親生兒子!”

        這句話說出口,所有人都是一震。

        蘇泉臨被突如其來的變故驚呆了,還沒有回過神來,只聽蘇玄接著說,“當初周將軍帶著僅剩的三千殘部,血戰(zhàn)不敵,讓我假意向秦王投誠,設法將他妻兒救出去……將軍將此事托付于我,而那時我妻子也剛臨盆不久,尚有襁褓幼兒。我無計可施,只能依計行事,安排幾個婦孺設法躲過唐軍的耳目,可惜周夫人在半路就傷重身亡,我?guī)е鴥蓚€未滿月的嬰兒,試圖從山路助他們逃脫,卻不幸與唐軍遭遇。”

        說到這里,蘇玄手背上青筋暴起,“為了不辜負周將軍,我將自己的親生兒子拋下萬丈山澗,謊稱懷中周將軍的幼兒才是自己的孩子!這個秘密我藏了十九年……你們?nèi)缛舨恍?,可以看他的肋下——?/p>

        他揚起手中的長劍,一把將少年的衣襟劃開!

        一個彎月胎記赫然入目。

        “這個胎記,你們只要問當年的知情人,自然一清二楚?!碧K玄老淚縱橫,“你們還要殺他嗎?”

        趁兩個殺手怔神時,蘇玄一躍而起,猛然將蘇泉臨推出門外:“走!今夜你什么也沒有看到,什么也沒有聽到……走!”

        周震將軍的兒子,固然可以躲過今日的狙殺,但大唐帝王,會允許當年被滅族的遺孤生存在世上嗎?

        蘇泉臨心神俱亂,自然想不到這一層,但爹的話他向來是聽的。況且今夜的種種太過驚悚,他根本無法面對。少年沒有看到,推他到屋外時,蘇玄身子重重一顫。

        老人從容地關上門,緩緩回頭——

        “你若說的是真話,何必讓他逃走?”對方冷冷擠出三個字,“我、不、信。”

        “信與不信,你們自可調(diào)查……不要……錯殺……才是……”蘇玄說完最后兩個字,倒地而死。

        他的后背上,插著一把為蘇泉臨擋下的長刀。

        六、殺人棋

        “原來你在這里!”郝狀狀在廚房里找到卓清越,“有大事情,聽說北衙禁軍已經(jīng)抓住了殺害蘇玄的兇手!”

        卓清越不知道為什么,最近經(jīng)常出入廚房。聽到消息,他漆黑的瞳仁微微一縮。

        “也不知道是真是假。我想來想去,原先覺得采花和殺人是兩件事,現(xiàn)在卻又發(fā)現(xiàn)弄錯了——采花案里受害的少年有的是平民百姓,有的是富豪官家,表面上很難找出什么共同點,其實,共同點是有的!”

        “什么?”

        “年齡!你沒有發(fā)現(xiàn)嗎,他們除了都長得俊美,年齡也恰好是十九歲!如果說采花賊只喜歡美少年,當然說得過去,但,只喜歡十九歲的就有點牽強了。”

        “被殺害的兩個少年,卻并不是十九歲?!弊壳逶街赋鏊穆┒?,“御史大夫的公子,今年已經(jīng)有二十二歲了。”

        “對!”郝狀狀雙掌一擊,“也就是說,受害者里,活人都是十九歲,死人卻年齡各不相同。”

        她繼續(xù)說,“唯一能連接活人和死人兩條線索的,是蘇小公子——他十九歲,到如今還活著——至少我們沒有見到尸體。他遭遇采花賊的時候是什么情形,你應該知道吧?”

        “蘇小公子被襲擊時,說看見一個紫衣女人,要剝他的衣服?!?/p>

        “這就對了……”郝狀狀摸摸下巴,“剝衣服有很多可能性,你們男人剝女人衣服,也許只有一個目的,但女人不這么想。她也可能是要找什么東西,或者,想要確認什么東西?!?/p>

        卓清越頭腦中火光驟然一閃。

        “我之所以這么說,是因為另一個奇怪的事實——自從蘇小公子被襲擊之后,就再也沒有其他少年被襲擊了。其他的所有少年,要么被害致死,要么僥幸逃脫,但那些幸存者都沒有被襲擊第二次。只有蘇小公子,被對方襲擊了三次。這不是很奇怪么?”

        “那個采花賊,并不是要采花,她的真實目的是找人,比如,胎記之類的——而且,蘇小公子,就是她要找的人!”

        洗衣房。

        青石板濕潤,幾個婦人正在搓洗衣裳,徐媽這幾天的腰腿一直不太好,剛洗了幾件衣服就有些直不起腰來。旁邊的婦人關心地問:“你骨痛發(fā)作了?要不今天的衣裳我替你洗!”

        “不用……”徐媽還想說什么,問話的胖婦人一把搶過她手邊的木盆:“甭客氣!”胖婦人手腳粗魯,心腸卻是熱的。

        徐媽感激地朝她笑了笑,起身回不遠處自己的小屋子。房間簡陋潮濕,有一種天雨時的霉味。

        她捶了捶酸痛的腰腿,剛坐下來,卻聽見一陣敲門聲。

        門開了,屋外站了兩個人。徐媽見到來訪者的臉,表情有些意外,卻很快露出樸素和善的笑容:“郝姑娘又來了?快請進來?!?/p>

        一身雨水的來者,正是郝狀狀和卓清越。

        見到徐媽吃力地為他們端來椅子,郝狀狀關心地問:“徐媽,你腰腿疼?”

        “每逢陰雨天就會這樣,老毛病了。”

        “有一種針灸叫‘清風’,刺人人的骨縫,會讓輕功大增,但對身體損傷極大?!弊壳逶酵蝗坏f,“長久使用甚至會讓人癱瘓,你聽說過嗎?”

        正在倒茶的徐媽一怔,很快笑道:“我一個洗衣婦人,怎會聽過這些?”

        卓清越直視著她的眼睛:“那日蘇公子遇襲,窗欞上留下了水漬。天未下雨,兇手的衣服怎么會是濕的?如果是在洗衣房工作,就不奇怪了?!?/p>

        郝狀狀愣了愣。

        “蘇玄身中‘揚州慢’已有半年之久,這毒非常需要耐心,至少也要八個月才能置人于死地。除了府中的仆人,其他人都沒有作案條件。而能接觸蘇玄飲食的廚子中,葛伯曾遇到過一件奇怪的事,他有一條腰帶晾曬時曾經(jīng)丟失過,遍尋不到。但半月后,被人在洗衣房附近的小路上發(fā)現(xiàn)了。腰帶不值錢,他想來是小偷覺得不值,所以完璧歸趙,也沒有多想就撿回來繼續(xù)用?!?/p>

        “那個撿到葛伯腰帶的人,碰巧正是你。也正是在葛伯這條腰帶上,查出了‘揚州慢’——兇手將腰帶放在浸透揚州慢的毒液中浸泡十日,讓毒性深入布匹。每逢葛伯在廚房做菜時,熱氣的高溫就會將毒素蒸騰出來?!?/p>

        郝狀狀張大嘴,看了看臉色平靜的徐媽,又看了看卓清越:“你是說……不對啊!假如是這樣的話,府內(nèi)上下飲食都有毒了,為什么只有蘇大人一個中毒?”

        “僅僅是葛伯腰帶里揮發(fā)出來的一點‘揚州慢’,還不足以對人造成危害?!弊壳逶嚼淅湔f,“蘇大人從不與人共用碗筷,他有一個專用的‘沸玉碗’,是皇上賞賜的貢品。中原并不產(chǎn)沸玉,這種材質(zhì)也極罕見,它能吸附飯菜和美酒的香氣,經(jīng)久不散,蘇玄一直引以為豪?!?/p>

        “正因為沸玉碗的罕見特性,它將高溫蒸騰出的毒素盡數(shù)吸納,日積月累,不知不覺讓蘇玄的身體日漸衰弱,最終喪命。”

        “卓少俠好見識?!毙鞁尩椭^聽完,攏了攏鬢角的發(fā)絲,抬頭一笑,依舊端莊安靜,“不錯,我是想殺蘇玄的,但時間未到卻有人先動手了。我的本名,叫做徐雪娘,是當年周小公子的奶娘。”

        郝狀狀一愣。

        “前隋的周震將軍,那是沙場的一員猛將,也是……一個好人。周將軍于我有大恩,我之所以活到現(xiàn)在,就是為了報恩。”徐雪娘眼中淚花閃閃,“當年隋末紛亂,周將軍曾救我全家性命,我結草銜環(huán)不能相報。恰逢夫人誕下幼子,奶水不足,我便做起了小公子的奶娘??上K玄背信棄義,殺害將軍和夫人,連不足月的小公子也不放過。”

        看似柔順的徐雪娘淚水恣流,眼里閃過一絲決絕,“我潛入蘇府十年,只要能殺了叛徒蘇玄,我死也無憾了。雖然我早年曾學過些輕功,可惜蘇府守衛(wèi)森嚴,蘇玄本人武功又高,我根本無從下手。所以,我將復仇的心思隱忍了十年,也籌謀了十年,終于找到了一個方法……這半年來,每日蘇玄都會食入‘揚州慢’,只需要再過兩個月,他會暴斃身亡??墒牵粋€消息的出現(xiàn),打亂了我的步伐——”

        “那一日,我收到一封未署名的信,說周將軍的幼子尚在人世……”徐雪娘的手因為激動而微微顫抖,“我不敢相信。但這么多年來,我死水一潭的心,都因為這個消息活了過來?!?/p>

        “按照對方提供的線索,我改裝夜行,去將那些少年逐一查驗。要飛檐走壁自如,我未出閣前學的那點輕功遠遠不夠,于是我將多年前在軍營里得到的一枚‘清風’刺進了自己的骨縫……卓大俠說得沒錯,‘清風’這種針能讓人輕功大增,它曾經(jīng)在戰(zhàn)場上出現(xiàn)過,都是細作死士用的,為了獲取情報,有人因此而癱瘓。但我不介意,我還有什么可介意的呢?周小少爺右肋下有個月形胎記,雖然時間過去十九年,我仍然能認出他來。可結果——”

        徐雪娘說到這里,突然愕然睜大眼,停住了。

        “徐雪娘!”郝狀狀大叫一聲,只見她捂住頸脖,嘴里發(fā)出霍霍的聲音,卻再也說不出一句完整的話。而且,永遠不能再說話了。

        她的咽喉穿了一個洞,瞬間倒地而亡。

        “誰?!”卓清越的人已經(jīng)飛身而起,只見窗口破了一個針尖小洞,暗器正是從那里發(fā)出的。而窗外空無一人。

        卓清越和郝狀狀對視一眼,眼里都是沉重。

        徐雪娘從何得知周小少爺還活著的消息?還有——蘇泉臨是不是她擄走的?人現(xiàn)在又在何處?

        這三個疑問,只怕永遠被埋入地下了。

        天還未亮,郝狀狀就被雨聲吵醒。

        因為徐雪娘的死,她一夜沒有睡好。窗外正是黎明之前,天地漆黑如一大缸墨,風雨打在這片墨色里,伸手不見五指。

        卓清越的房間相隔不遠。郝狀狀遠遠見到窗口微光搖動,走到屋外正要敲門,隱約聽到有人說話。

        “原來你早已認出了我?!蔽輧?nèi)的聲音淡漠帶笑。郝狀狀心頭一驚,只覺得陌生而熟悉……是曾先生的聲音,卻又有些不同!

        兩人又交談了些什么,雨水嘈雜聽不真切,好像卓清越說了句“你化成灰,我也認得”,語氣竟是前所未有的溫柔,還隱約聽到五個字“人在朱雀林”。

        門突然開了。

        卓清越看見郝狀狀,略略一愣,卻只扔下一句:“回頭解釋?!彪S即如同一只黑色的鷹騰空而起,迅速越過高墻,消失在雨幕中——

        顯然事出緊急!

        古案前的蠟燭燃燒得只剩下最后的燭淚,顯然兩人曾秉燭夜談許久。曾先生靜靜坐在燭光中,袍袖灰藍,仿佛一卷毫無光澤的古畫。

        這一瞬間,郝狀狀突然明白了許多疑問,她脫口而出:“——我知道你是誰了!”

        對方抬起眸來。

        “我絕不相信卓清越是兇手,但他故意袒護你,卻是千真萬確的。每月初六,卓清越說師父都會叫他回名門辦事,這恰恰為了給殺手可趁之機!我早該想到,你——就是名門無箏先生!”

        對方淡淡看了看她,一攏衣袖,氣度優(yōu)雅從容:“長進了?!?/p>

        “那些殺手,也是名門的人?”郝狀狀咬牙。

        “不。他們原本就是隋朝遺臣。”無箏先生袖風一掃,雨滴落在青石上,“當他們?nèi)跣r,我?guī)椭麄儚姶?;當他們強大時,自然成為我的工具?!?/p>

        他說得如此理所當然,仿佛只是在春日落花的石桌上,悠閑下一局棋。

        可他的每一顆棋子,都是一條人命。他的每一招布局,都是驚天的陰謀、無數(shù)的鮮血。

        “那么卓清越呢,也是你的工具嗎?”郝狀狀握緊拳。

        “名門從來不缺死士。”無箏先生似乎頓了一下,隨即冷酷地說,“他愿意為我而死,不是嗎?”

        太可怕了,這個人太可怕了!

        讓郝狀狀毛骨悚然的不是他的心腸之硬、手段之狠,而是所有的追隨者都心甘臣服,為他舍生忘死——哪怕連郝狀狀自己,不過是幾日的相處,有時甚至也會被他的智慧迷惑。這個可怕的人身上,有一種任何人模仿不來的危險魅力,像懸崖上的濃霧,像冬夜炭火最后未熄滅的一點余燼殘艷,神秘而強大。

        “既然你知道徐雪娘要毒殺蘇玄,為什么還要費這么大的周折,幫助殺手去殺人?”

        “蘇玄不能悄無聲息地死去?!睙o箏先生緩緩而清晰地說,“他死得越轟轟烈烈,才越合我心意?!?/p>

        北衙禁軍何等實力,加上他暗中運籌安排,殺害朝廷命官的幾個人,決計逃不出法網(wǎng)。他要的就是這個結果——

        刑部大牢。

        北衙禁軍不負眾望,已捉住殺害蘇玄的兇手。兩個漢子被鐵鏈吊著,渾身血污,嘴里猶自罵著:“叛賊蘇玄,死有余辜!除叛臣,擁吳王!”

        吳王李恪的生母楊妃是隋煬帝的公主,李恪文武全才,血統(tǒng)尊貴,他不僅是大唐三皇子,也是隋煬帝的外孫。

        那時,無箏先生在地上寫的那個字——

        正是一個“吳”字。

        巨大的鐵鏈被血肉之軀掙扎得驚心作響,仿佛也掙開了一段歷史。

        這是一層紙。不被捅破,就能相安無事,時間久了甚至會產(chǎn)生安逸的錯覺??杉堃坏┍淮链褪茄芰艿幕貞?。

        不知是誰倒吸了一口涼氣——

        刑部官員們的臉色都不大好看。唐朝的大臣,就是隋朝的叛臣。那股擁隋的勢力擁立李恪為帝之后,會如何對待他們這些人?

        蘇玄的今天,是否就是他們的明天?

        在血淋淋的暗殺面前,那些對立儲原本中立的官員,驟然清醒。他們認清了一個事實——吳王絕不能當皇帝。就算吳王無意大開殺戒,底下人卻未必同樣想,他們賭不起。

        七、攻心毒

        朱雀林。

        卓清越找到蘇泉臨時,對方被捆綁在一個山洞里,嘴里塞著破布,滿臉驚恐。卓清越將他嘴里的布取下來,解開繩索。

        “擄走你的是什么人?”

        “那人……”蘇泉臨臉色蒼白,“那人是——”或許是受驚過度,話未說完,頭一側已是昏了過去。

        雨斜風急,卓清越背著蘇泉臨往樹林外走,不知過了多久,官道終于隱隱可見,突然只見一道灰藍色的身影從大道策馬前來,是無箏先生!

        對方易容的臉看不出真切神情,但聲音前所未有的凝重:“情形有變!”

        卓清越不敢耽擱,迅速將蘇泉臨抱上馬背。無箏先生伸臂接應時,手臂間卻驟然一涼。

        下一刻,他和蘇泉臨一起滾下馬背!

        地上的蘇泉臨抬起頭來,以匕首抵住無箏先生的咽喉,手腕微微顫抖:“名門的消息果然靈通,但,太遲了?!?/p>

        雨中樹林窸窣作響,卓清越環(huán)顧四方,朱雀林中竟埋伏了不下三十名弓箭手。

        卓清越的手落在腰畔,穩(wěn)穩(wěn)握住漆黑的刀柄,掌下寒光在握,殺機如海。

        “名門有眼線密布江湖,吳王就沒有天羅地網(wǎng)嗎?他已知道你處心積慮的詭計,都是為了扳倒他?!碧K泉臨輕輕咬牙,“無箏先生?!?/p>

        無箏先生穿戴整潔的時候,并非讓人覺得多么出眾,此刻受傷的他跌在泥濘里,手臂流血、衣襟凌亂染污,卻仍然顯得整潔從容,甚至有一點邪異而冷淡的驚艷。他點頭:“當日你的衣衫都留在房間,卻唯獨鞋子不見了,我就應該想到,是你自己自愿打扮成仆人混出府中的。是我疏漏了。”

        整件事里,唯一不在無箏先生掌控之中的,就是蘇泉臨的失蹤。殊不知,這正是吳王布下的殺局!

        “不錯,我并非被人擄走,而是被吳王的人救走。我那么信任你們,你們卻害死我爹……若非吳王及時提醒營救,只怕我也要命喪在你們手上……”蘇泉臨望向卓清越,突然露出復雜而奇怪的表情,“你的肋下,可有一個滿月胎記?”

        卓清越一怔。

        “你一定好奇我是怎么知道的吧?”只見蘇泉臨輕輕將自己的衣襟解開,白皙的肌膚上一個秀麗胎記赫然映入眼簾,“因為我也有一個,卻是彎月的?!?/p>

        他解衣說話時,眼神望著卓清越,向來清純文弱的臉龐上有種冰涼的秋意。

        “我爹之所以死于非命,恐怕就是因為這滿月和彎月——月亮殺人,聽起來很奇怪吧?當年隋朝舊部們知道,周震將軍的幼子,肋下有月形胎記,而大多數(shù)人都會將‘月形’順理成章地認為是彎月。我爹也是這么想當然的。當日,他在投降前曾經(jīng)答應保住周將軍的幼子,可是大禍臨頭時,他終究拋下了那個孩子,而保全了自己的兒子……”

        “所以,我爹的的確確是那幾個殺手口中的‘叛將’。也許是出于愧疚,也許是出于自保的直覺……爹在我身上烙下了這個彎月印記,假扮胎記,預防萬一唐軍戰(zhàn)敗,隋朝舊部前來清算??墒牵绾蜗氲玫?,周將軍的幼子身上并非彎月胎記,而是滿月!”

        雨霧將人的視線模糊。

        只聽蘇泉臨的聲音突然一揚,“卓清越——你,才是周將軍的兒子!”

        卓清越渾身一震,脊背突然僵硬。

        “從始至終,你師父什么都知道,所以才會給你云海醉月刀——那是你身世的見證。他一直在利用你?!碧K泉臨的淚光中閃爍出憤怒與恨意。

        “吳王,果然是個好對手?!睙o箏先生嘆了一聲,“竟能將當年事挖得如此清楚。這話,是他教你說的吧?!?/p>

        思君如滿月,夜夜減清輝。

        周將軍和夫人當年伉儷情深,在戰(zhàn)亂中生下幼子,也因為這小小胎記獲得過些須浪漫的憧憬和安慰吧?

        當年他遇到落魄街頭的小小少年,看到那個滿月胎記時,就知道,這里有塵封許久的故事。

        卓清越驟然轉(zhuǎn)過身來,臉上沒有淚,卻滿是冰冷的雨滴。他一字一字問:“他說的,是不是真的?”

        “是?!睙o箏先生只平靜地答了一個字。話語仿佛柔薄紅葉拂過面頰,那樣輕,卻那樣冷。

        多年的師徒情誼,在這個字里,如枯葉一寸一寸龜裂。

        卓清越握緊拳,只聽蘇泉臨說:“卓清越,何必再理會一個利用你的人?你只需想一想九泉之下的爹娘,就應該讓我?guī)?。?/p>

        卓清越沉默半晌,轉(zhuǎn)過身去。

        蘇泉臨嘴角露出痛然的笑意,他朝四周埋伏的弓箭手做了一個手勢。與此同時,卻見一道刀光亮如閃電,劃破蒼穹!那是席卷一切的秋風驟雨,是鋪天蓋地的寒江飛雪,將暗處飛來的箭矢擋在三步開外!

        卓清越持刀而立,一手護住無箏先生。少年整個人就仿佛一柄出鞘的刀,嘗不到鮮血的滋味,決不回鞘。

        “你……”蘇泉臨愕然。

        “要找他報仇,那也是我?!弊壳逶嚼淅湔f,“輪不到別人?!痹捯粑绰?,他的人已如驚鴻騰空而起。吳王府上精銳的箭陣,竟然絲毫阻擋不得!

        樹林古木參天。

        兩人逃到安全的地方,卓清越將無箏先生放下,竟筆直跪了下來,磕了三個頭。

        “你于我有救命之恩,授業(yè)之情。”卓清越渾身雨水,漆黑的眼瞳里星光閃動,冰冷如沸,“如今,恩情已報?!?/p>

        隨即,少年冷漠起身,頭也不回地離開。

        只聽不遠處熟悉的聲音喊:“喂!原來你們在這里——”是郝狀狀趕來了。

        “出什么事了?”她愕然問地上的無箏先生,青年的臉上還是那寡淡無味的表情,看著卓清越的背影終于遠去消失不見,突然唇齒一張,吐出一口鮮血!

        郝狀狀嚇了一跳,趕緊扶住他,只見他手臂受了點傷,傷口不大,似乎無礙。

        “你早說過,所有人都是我的工具,”無箏先生冷笑看了她一眼,“怎么?他不過也發(fā)現(xiàn)了而已?!?/p>

        郝狀狀聽著他滿不在乎的語氣,只覺得一股怒氣直沖腦門:“你!”這一刻,她真想揭開他臉上的人皮面具,看看那面具下真正的表情,是嗤笑、冷淡、不屑,還是……別的什么?

        一氣之下,郝狀狀本想拋下他不理,扭頭欲走時,卻突然發(fā)現(xiàn)不對——他唇角的血不是鮮紅的,而是帶著隱隱的黑色。

        郝狀狀怔了怔,一種不好的預感浮上心頭:“你……中毒了?”

        “吳王是做大事的人,當然萬無一失?!睙o箏先生虛弱冷笑,右臂小小的傷口早已不再流血,傷口處卻泛出詭異的青藍色。郝狀狀這才注意到,他一直靠坐在樹邊,根本無力動彈。

        她武功遠遠不如卓清越,只能背著半昏迷的無箏先生往樹林外走。可是這森森密林,何處才是盡頭?郝狀狀渾身都被汗水濕透了,感到身后越來越微弱的呼吸,只覺得一陣絕望。

        天色漸暗,最后的光明也即將被黑夜吞噬。郝狀狀艱難地走著,腳下突然一滑,兩人一起滾下陡峭的斜坡!

        眼前的情景急速變換,被汗水和雨水模糊的視線仿佛看到一個人,白衣如晨曦……是自己出現(xiàn)幻覺了吧?這是郝狀狀失去意識前最后的念頭。尾聲

        山洞內(nèi)生了火,溫度要高許多。

        郝狀狀受了些外傷,倒不算重,昏睡中額頭很快滲出了薄汗。可是無箏先生——

        白衣人將手搭在他的脈搏上,指下冰涼得可怕,劇毒“六道輪回”在侵蝕著他的身體,毒素像蛇一樣從手臂蜿蜒至胸膛,即使是自己運功為他渡人內(nèi)力,也只能暫時護住他的心脈。

        手指碰到冰冷的易容人皮,白衣人不由得頓了一下。而對方呼吸正變得清晰,喉結微動,似乎醒了過來。

        火堆無聲燃燒,映著彼此的臉。白衣人略一猶豫,正要站起——

        衣袖卻被拉住。

        那手腕清瘦驚心,熟悉而陌生。無箏先生仿佛用盡了所有的力氣,緩緩將自己臉上易容的人皮拂開,吃力地喚出兩個字……

        “阿瀾?!?/p>

        他叫的是微生易初的小名,世上能叫這個名字的,除了爹娘——

        只有一個人。

        微生易初驀然回頭,鳳眼微濕,風起云涌。

        那已不是當年的故人。曾經(jīng),那個人的唇角仿佛總是帶著笑,融化著少年的心事敞開在無邊的月色中。而不知從何時起,那雙眸子不再光輝璀璨,取而代之的,是包容一切的寧靜暮色……

        可是那些故去的時光呢?那并肩執(zhí)綹策馬大道的開懷,雪夜共醉把盞的豪邁,執(zhí)手對弈勝負難分的相知,又如何能忘?

        微生易初喉嚨嘶啞,幾次張口才說出來:“林大哥?!?/p>

        名門無箏先生,正是微生易初從小一起長大的兄弟——林玄箏。對方身中劇毒,說話的聲音極低,但眼底卻帶著笑意,“你還是來了。”

        “你讓我來,我怎能不來?”微生易初鳳眼里秋色瀲滟,連苦笑也清明如詩,“那些殺手都是江湖人,殺人便殺,寫藏頭詩卻太不像話。我一早便知道,那是你的杰作?!?/p>

        “就算沒有你母親君將軍牽涉其中,”林玄箏了然地望向微生易初,仰頭一笑,“你又真能放下郝狀狀么?”

        見微生易初不說話,林玄箏接著說:“這些天,你一直跟著她吧?”

        “你知道?”

        “你的輕功,自然不會讓人知道?!绷中~眼底笑意更濃,“我猜的?!?/p>

        火堆溫暖燃燒著,那些時光仿佛只是昨日。突然,林玄箏劇烈咳嗽起來,嘴角滲出烏黑的血絲。

        “林大哥!”微生易初伸臂扶住他,只見對方鬢角竟有雪色刺目,難掩疲憊。江湖中恐怕無人敢相信,無箏先生只是個弱冠青年??桑舴切牧淮?,怎會早生華發(fā)?

        微生易初心頭苦澀,深吸一口氣:“你——這是何苦?”

        “生死有命,不必介懷?!绷中~咳了半晌,語氣極淡。

        “不過半年時間,太子承乾謀反、魏王李泰被囚、吳王李恪被訓責——這些,難道是巧合?你究竟想對大唐王朝做什么?”

        林玄箏抬起頭來。

        深秋給人一種奇異的真切感,仿佛所有遮蔽都會在寒風中被逐漸剝蝕,而即將到來的赤裸的冬天將把一個真實的世界交付到人手中。

        “因為,”林玄箏定定地看著他,像黑夜遙望著日光,有種融化般的苦澀決絕、冰涼溫情,“一個女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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